他们闹得阵仗这样大,下人们自然也不安生。一群保镖守在楼梯口待命,菲佣们则不敢轻易靠近二楼,每日打扫清洁都要等人睡过去的晚上才能进行,动作也要轻,碰倒了一只杯子要吓得半条命都没了。老管家是在这间屋子里干了几十年的人,什么阵仗没有见过,也跟着日夜颠倒地熬,晚上干活,白天满头是汗在客厅里念阿弥陀佛。
厨房更是二十四小时待命,一锅粥煮了放凉,凉了再热,鸡蛋羹、牛奶、点心和各色的小吃流水一样地做,因为谁也说不好屋子里面那位什么胃口、什么心情,上午大厨已经泡好了鲍鱼准备做鲍汁捞饭,到了中午祖宗改口要吃龙虾伊面,那就得立刻换,东西不新鲜就不吃,淡一点咸一点都要摔碗摔筷子。
下午通常是要多做一道糖水作下午茶的,糖水送去的时候管家隔着门缝能清清楚楚看到,从前那位只跪天地祖宗的太平山总教头这时候正跪在床前,一勺子一勺子喂到人嘴边上,喂之前要吹凉了,要尝过口味冷热,床上那个才肯稍微张张口。
哪怕大太太林至芳怀着少爷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么大的气性,有过这种待遇。
晚上关正英也不睡在主卧里,他把书房收拾出来睡在书房的沙发上——超过十点钟他要还是进主卧,江去雁就要闹的,见了他就像见了杀父仇人。
只是始终没有放人。
江去雁就被关在主卧里,没有命令保镖都不敢开门。
熬到关正英不得不去公司了,所有人才稍微松一口气。
不只是家里,公司这几天也不安生。Chairman连续一周没来上班,无数的公务和决策堆积在Chairman办公室里,高管也只能通过电话联系,见不到实际的人影,这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模特部和各大娱乐事务部也乱七八糟,VP人间蒸发,电话、邮件都找不到人,工作安排不下去、媒体采访找不到发言人、公司公告也发不出去……Maggie甚至找到了铜锣湾的公寓里,差一点就报警了,还是关正英亲自给她发的消息告诉她江去雁要延长休假。
当然,找不到人的还有关家的两个可怜孩子。当红国际名模关雪心小姐远在美国心在港岛,一周联系不上她的经纪人后,她就有不好的预感。直到大哥关展宏联系上她,告诉她,他们亲爱的爹地和Mr.Vincent Gong翘班一周,持续失联,她不得不订了一张机票当夜从大洋彼岸又飞了回来。
兄妹俩十几年从来没有关系这么好过。
关展宏亲自去的机场接的妹妹,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这个比他小8岁的女孩子是这个世界上他为数不多的直系血亲了:“家里上下口风很紧,我什么都问不出来,管家也是顾左右而言他。我想回家看看,也见不到人,管家说这几天家里在搞装修,我回去不方便。”
“我能联系得上爹地,上飞机前才给他打的电话,本来想旁敲侧击一下,但是怕他看出端倪我就没有问。”关雪心愁得直皱眉头,“但是Vincent就一直没消息。”
关展宏还是不信任江去雁:“你担心他不如多担心担心爹地。爹地被他迷成那个样子,现在班都不上了,说他没有勾引过爹地我是打死都不相信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在晚餐的时候听到父亲关正英的话,他其实就有强烈的背叛感,他觉得江去雁在耍他,明明才和他保证过两人之间没有猫腻。
“哇,你们这些男人啊,”关雪心很气愤,“全部都是其他人的错,都是人家勾引你们,那你不要理啊,你不要钟意他不就行了?爹地自己都讲是他先动感情的了,你又反过来怪Vincent?”
关展宏梗着脖子:“我没有讲爹地完全没错,我是说两个人都有错。”
关雪心了解江去雁:“Vincent肯定不会做这种事。肯定是爹地为难他。”
“你和他什么关系啊你就这么帮他说话?爹地好歹是你的亲人。”
“他是我救命恩人,够不够亲?他还救了我两次呢。”
关展宏倒是不知道这些事。
关雪心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你以为他当年我怎么出生的?要不是他,我就死在你妈手下。他要是想勾引爹地,早就可以这么做,但是他没有。退一万步,就算他有错,也不会比爹地的错更大。要不然爹地也不会帮他澄清说话。”
关展宏没好气:“但是他以后要做你后母哦,你可能要喊他妈的。你喊得出口?”
关雪心想想也是一身鸡皮疙瘩,索性不想:“以后的事说不定还有变数呢?他做不做后母另算,现在是找到他这个人更要紧。”
关雪心担心的是江去雁的安危:“你觉得Vincent现在在哪里呢?为什么两个人不上班躲着人?两个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能搞出这种事情啊?”
“我不知道Vincent在哪,但是家里肯定有问题。”关展宏分析。
关雪心整理一下头绪:“呐,现在我们掌握的事实有四点。第一,两个大人无啦啦不见了一个礼拜,爹地昨天回公司上班了。Vincent还不见人。第二,Vincent就是从送行晚餐那天晚上开始联系不上的。第三,不见人的一个礼拜里面爹地能找到,但是Vincent找不到。第四,家里肯定不是在装修。”
“有没有可能Vincent不是自愿消失的?”关展宏有一个可怕的设想。
关雪心也是这个想法:“我就是担心这个啊!他不至于一个礼拜不回短信不接电话没有消息,他不是这么任性的人。那就只有可能是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有人不让他联系外面。”
“但是我觉得也不是有人要害他咯,不然爹地不会这么镇定地来上班。爹地那么紧要他,人到现在都没见到个影子爹地就回公司了,说明爹地不急。”关展宏有理有据。
“没有人害他,他怎么非自愿消失?你讲得很矛盾……”关雪心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她在沉默里露出一个恐惧的表情,“你是说,是爹地……”
关展宏大叫着打断:“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不要乱讲!不是我说的!”
关雪心也觉得这个想法太大逆不道:“但是爹地没有理由啊?他那么钟意Vincent,为什么要把Vincent关起来?发神经啊?”
关展宏只能保守地说:“不管事实是怎么样,我觉得,爹地应该是最知道Vincent在哪里的人。要找Vincent,就要找爹地。”
兄妹两人直奔着公司去,将父亲关正英堵在了办公室里。
关正英刚刚开完高管会议:“你们不用担心他。这几周我安排他有特殊的工作项目,所以才没来公司,但他一直有在工作。”
关雪心搞不懂什么特殊项目要江去雁连短信电话都不回:“爹地,你让他回我一个电话也好啊。而且我的工作从来是他来把握的,没有他我怎么行?”
“不是已经给你安排了新的经纪人吗?”关正英看一眼女儿,“让你去美国是读书的,工作可以往后放一放,不要太辛苦。”
关雪心觉得他是在打太极敷衍自己:“就算不为工作,我也可以给他打电话发信息吧?”
“我又没有说不行,只是这一段时间比较特殊,过几天他就会回来的了。”
“过几天是几天?具体是什么时候?”
“等开完下次董事会吧。”
关雪心犟起来:“不行。我现在就要见他。”
关正英反问:“你见他做什么呢?”
“我……”
“你想清楚了吗?见了面打算怎么对待他?你当他是什么人去见他?如果不能接受他以后是你的家人,见了他也是让他难堪,你们彼此心里都不会好受。我就是想让他避着你们一段时间,也给你们思考和接受的时间。”
关雪心噎住了。她转头和兄长关展宏交换了一个眼神。
关正英听起来语重心长:“他虽然表面不说,但心里很在乎你们。阿雪我不用说了,他怎么对你的你比我更清楚。阿宏虽然和他接触不多,但他也从来没有讲过你坏话,反而一直建议我提携你、教导你、给更多耐心给你,他对你们是当自己的孩子一样,但阿宏你自己说说你怎么对人家的?如果你们又贸然见面,又做出冲动的事情,你们说我应该怎么调停?”
“我的话是放在这里了,不管你们接不接受,阿雁以后就是这个家里的人,在这个家里,他说话的分量是和我一样重的,只要还想在这个家里过下去的人,就必须尊重他,信任他。如果你们能接受最好,接受不了,尽早独立自己过,我也不阻止你们。”
他向来是言出法随,说出来的话就不会再改了。
即使是关雪心这个一向被偏爱宽容的小女儿,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她爹地把话说得这么重。她听出了一个做男人的决心:“那Vincent他自己愿不愿意……”
“我们会有一段磨合的时间,但他是愿意的,我可以向你保证。”关正英打断她。
关雪心还有质疑,被做哥哥的关展宏拉了拉,示意不宜过度干涉这时候的父亲。关雪心敏感地体察出父亲的不开心,知道对话继续下去没有意义,她也不可能从父亲这里听到真话。
“阿文,送小姐去机场。”关正英叫来秘书送人,“晚点我会让阿雁联系你,给你电话。你就在美国好好读书,不要三天两头到处跑了。”
关雪心被秘书带走,反而是关展宏被父亲留下来。
“这几天我会比较忙,有些事情需要你替我去做,你记下来,办好之后再来找我汇报,但是不要让人知道你在做这些事情。知道吗?”这是关正英难得亲自交办任务。
关展宏以为他要教自己做事:“是什么事?”
关正英把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家里的律师,你联系他,他会告诉你是什么事情的。”未了,他补充,“接下来我可能会离开家里一段时间,时间不定,可能长也可能短,我不在家里的时候,你就是这个家最重要的顶梁柱,要帮衬着家里,多承担责任,不要让你妹妹和阿雁太忧愁,实在不懂的地方多问多听,不要冲动做决定。”
关展宏听得不明不白:“您要去出差吗?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呢?”
“你就当我是去出差吧。”关正英拍拍儿子的肩膀,“但你要做好准备,我有可能不会回来了。”
这几天关正英的确很忙,忙到连家里都没回去。
到第三天江去雁见不到人的时候,他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没有直接发问,而是发脾气闹着要从主卧出去。他对保镖讲条件,要求能够在整个屋子范围内活动,否则他就绝食。他知道保镖肯定会通知关正英,把他的诉求反应上去。
两个小时后,保镖回来告诉他,老板同意放宽他的活动范围,但就是没说人什么时候回来。时隔十天之后,江去雁终于从主卧的门口走了出来,他下了楼,在保镖“看顾”的情况下用座机给关雪心打了个电话,安抚了哭哭啼啼的大小姐后,他甚至还在家庭影院看了一部电影。
关正英是到第五天才出现的,晚上十点半江去雁准备睡觉了,他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来:“管家说你晚上摔了一跤,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在家里都能摔跤。”
江去雁看都不看他一眼:“你把那个浴缸撬了挪走,我不喜欢。”
“好,明天会有师傅过来换浴缸。”关正英已经吩咐了管家:“让我看看你的脚。”
江去雁谨慎地后退,不让他靠近:“我没事,我要睡觉了。你出去。”
关正英蹲下来,强硬地扯住他淤青的脚:“我只是看看,不会碰你。”
江去雁的脚其实没有大问题,就是洗澡从浴缸出来的滑了一下,已经请过家庭医生来看过,也开了药酒。他自己是不疼的,只是脚被握在关正英的手掌里,让他觉得很羞耻。
关正英叫人把药酒拿过来亲自给他抹药,又一遍一遍按揉脚踝:“你现在年轻不当回事,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小伤小痛积累起来也能要人命的。”
江去雁的脚小,比普通男人的脚尺码都小,买鞋总要买男士最小码,他一只脚踩在关正英的手掌心里,能被一手包住,男人干燥温暖的手指擦过皮肤的触感有点粗糙,但是很快适应下来之后,按摩使得血液加快流通,脚底连同整个脚掌热乎乎的很舒服。
空气里有淡淡的药酒的气味,江去雁闻着觉得心神冷静些:“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现在他们之间最多的话题就是这个。
“我让你出去,你还会再回来吗?”关正英反问。
江去雁有点烦躁:“你能不能不要这么childish?明知道答案的问题何必问呢?”
关正英手里还握着他的脚,没有接话了。
江去雁等了他一会等不到回应更烦躁,发起脾气来:“你如果喜欢玩这种把人关起来的游戏,你去找第二个行不行?外面那么多人钟意你,你随便挑一个合眼缘的,说不定玩着玩着也会钟意人家呢?也不是一定要我陪着你玩吧?”
关正英抬起脸来正视他:“但是我钟意的那个人是你。”
江去雁噎住,反应两秒才撇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我不钟意你。”
关正英猛地扯了一把他的脚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拖,他显得冷漠而麻木,江去雁也没有挣扎,这次他不喊也不闹了,干脆地闭上眼睛。
“随你便。”江去雁心如死灰,“反正你也只会这一套。”
关正英做了个深呼吸,痛苦地从他身边退开,过了一会儿,江去雁没有等到他的下一步动作才睁开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关正英这么疲惫的表情。
良久,关正英问:“是不是无论我再做什么,你都不可能原谅我了?”
江去雁已经失望至极:“可能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是错的,就不应该有开始。”
关正英点点头,他再也没有力量在这个逼仄的房间里呆下去,转身摔门离开。
等他的步履声远了,江去雁仍然瘫软在床上。他用手挡着自己的眼睛,眼泪安静地从脸颊上滑过。哭的时候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缓缓地将口气吸入肺部,再重重地吐出来。为了减少声响,他哭得脸上肌肉都是抽搐的,胸口沉甸甸地起伏,耳边全是自己的呼吸声。
等哭得累了,他想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把脸,刚下床就瞥见床头柜上关正英的手机。
可能是关正英刚刚落下的——他刚回来就直接进了主卧,把手机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就来查看江去雁受伤的脚,但离开的时候走得急,忘了把手机拿走。
这时候主卧里除了江去雁没有任何人了。关正英去了书房,佣人们和保镖都在楼下,没有监控摄像头,如果声音小一点,也没有人能听得到主卧里面是否有人说话……
江去雁一把将手机攥在了手里,一瘸一拐地冲进洗手间,为了保险起见他把水龙头打开到最大,在哗哗的水声中他急切地通过手机拨通了警务处的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来:“紧急呼叫中心,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江去雁的呼吸有点急促,久违地自由地在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的时候,他心里又突然生起犹豫和害怕,一时间话到了嘴边没有说出口。
对方也很耐心:“您好?请问方便讲话吗?”
江去雁一个激灵,快速地开口:“救救我,有人非法禁锢我,我现在在香港岛中西区半山旧山道10号花园台,我的名字叫……”
这个晚上是注定无人能眠的了。
警车的鸣笛顺着半山道一路拉响,高亢而尖锐地打破了属于富人区宁静的午夜。警方破门而入后,很快在二楼的卧室里找到了报警求助的江去雁。他披头散发地跌倒在床下,手腕和脚部都有明显的受伤迹象,精神情况明显不好,见到警察后痛哭流涕,语不成句。警方将他解救出来后,将他抬到救护车上送往医院就医。
同时,宅邸主人关正英因涉嫌侵害人身罪被拘捕。
关展宏走进办公室看到江去雁的时候是惊诧的:“你怎么在这里?”
江去雁在收拾东西:“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你……”关展宏竟然答不上来话。
江去雁没理他,把个人物品装进箱子封箱。箱子下角压着一个信封,上面有“辞呈”字样。
关展宏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你的脚……好一点了吗?”
江去雁嗯了一声,他走路的时候还是能看得出来姿势不太正常。
关展宏走近他,用很低的声音说:“本来前几天就想去医院看你的,但是警务处不让,说是犯人的家属要避嫌,所以也不知道你已经出院了,早知道……应该去你家看看你。”
江去雁其实很早就出院了:“你想见我做什么?”
关展宏看他一眼,像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生气也很伤心,但是……我就是想问问,如果你肯接受调解……”
“我不接受。”江去雁打断他:“如果是和案子有关系的事情,麻烦你们的律师联系我的律师,他会回答相关的问题,我已经全权委托了他。”
关展宏其实能意料到这个答案,但听到他真正说出口还是不甘心:“我知道爹地那么做是很过分,但是他过去十几年好歹对你还是不错的,如果你愿意接受调解,可以拿到很多赔偿的,也不用辞职,还可以继续留在公司……”
江去雁抬头看他:“给你赔偿,你愿意接受调解吗?”
关展宏丧着一张脸。
“我禁锢你、强行与你发生关系,当着佣人、保镖甚至晚辈的面羞辱你,然后我给你一大笔钱,让你继续留在我身边,你愿意吗?”江去雁觉得这位大少爷不能理解自己受到的不公正的对待,“还是你觉得,只要你们关家对我曾经有过恩情,所以我就活该成为你永远伟大、永远正确的爹地的玩物?他就可以任意对待我,而我不能有任何反抗?”
“我不是这个意思……”关展宏也知道自己理亏。
江去雁越说越激动:“对,你爹地给过我机会,给了我工作、钱,我承认他是个好老板,那难道我这十几年是白拿人工不干活吗?我没有做好一个下属应该做的工作吗?他是个好的老板,和他私底下是个禽兽,难道有冲突吗?他付我的是人工,又不是夜渡资。”
“要不要我再提醒你,我被关在你家多少天?十四天,整整两个礼拜!我就像个残疾一样被你爹地关在卧室里,床都没下过几次,他让全屋子里的人看着我被他关着,你觉得那是爱情吗?你对你女朋友是那样的?你也是个男人,你也有过女人,你对女人都不会这样吧?”
他气得语速极快,呼吸都是急促的,脸色也不好,瘦得下巴都尖了,该是两个礼拜被圈禁的生活实在难过。
关展宏被他说得答不上话。他这几天也不好过,父亲被抓,公司的形势急剧变化,警务处找到了公司里面来,带走、问询了很多人,他也是其中之一。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坐在问询室里面,好似个犯人一样被对待,即使知道自己没有犯罪,但那感觉就好像他也有错。
疲惫而漫长的问询结束后,煎熬才刚开始,手里没有权力,公司的事情他管不上,家里的事情又不懂怎么处理,里里外外都只能靠律师撑着。律师让他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什么人也不要见,但越是呆在家里,接触不到信息,一颗心就越悬在空中落不了地,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几天几夜没能好好睡过一觉,一闭眼就胡思乱想。
母亲过身,父亲犯事,妹妹远在大洋彼岸无法依靠,外家则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只对着他家的财产和权力虎视眈眈,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这个家就好像沙堡遇水,一冲就散,而他赤着脚站在浪潮褪去的沙滩上,眼睁睁看着大少爷的生活泡沫般说破就破了。
昨天,律师告诉他,本来警务处是允许关正英保释的,只要交钱,人就可以先出来。但关正英自己拒绝了保释,那就意味着他需要被继续羁押直到法庭处理。但等待开庭的时间就说不好了,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半载都有可能。而且,从开庭到最终宣判还要时间。
最糟糕的是,即使律师极力劝告阻止,关正英还是第一时间、非常主动地认罪了,这导致律师本来的无罪辩护策略完全改变,现在只能尽量请求法庭少判。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关正英必然接受法律的制裁,他没有被无罪释放的可能性了。
“我也很憎爹地,他怎么可以这样不顾我和阿雪。他进去了,我怎么办?阿雪还未成年,她以后怎么办?”关展宏说起来很委屈,可怜的大少爷很无助,“他现在也不愿意见我,每次都是让律师传话。难道我这个做儿子的连见一见自己父亲都不应该吗?”
江去雁面上仍然淡淡的:“为老不尊,你是应该憎他。”
关展宏哽咽了:“但是……但是我只有他一个爹地。你可以辞职,离开他,过自己的生活,但是我永远是他的儿子,这是血缘,是改不掉的。我也走不掉。”他去拉江去雁的手,“我知道我也没有资格这么要求你,我以前确实对你不好,但是你就当为阿雪考虑考虑好不好?爹地不能坐监的,他坐监了,阿雪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才16岁……”
“我也不是她爹地,她的人生不应该我来负责。”江去雁如同铁石心肠。
“但她已经当你是她的亲人了啊!”关展宏已经绝望了。
江去雁说:“她当我是,我就要对她负责吗?那你呢?你是她的亲哥,你怎么不赚钱供她?”
关展宏被他问得噎住。
“你也25岁了,又没有残疾,一个大男人就算没有别的本事,总可以去工地卖苦力,不是吗?这是你应该肩负起做哥哥的责任的时候啊。怎么反过来要求我这个外人呢?这个时候你又当我是你家里的人了?”江去雁拆穿了他最后的伪善,“你小的时候靠你妈,长大了靠爹地,等到父母不在了,才发现自己就是个废柴什么都不会,现在又想靠扮可怜来博同情,好让我接受调解,放你爹地出来,继续当你的逍遥少爷?我告诉你,你痴心妄想!”
“我巴不得你无家可归、无依无靠,我看着你和你那个畜生爹都觉得恶心!你放心,阿雪她有能力自己搵食,她比你有本事多了,我也不会和她过不去,但我有信心,她不会像你一样厚颜无耻地跑来求我和解。有这个时间在这里做戏,你不如回家好好和会计算算账,看自己能拿到多少钱、够你吃多久、在此之前能不能再找到份工作养活自己吧。”
关展宏前脚刚走,Chairman秘书麦叙文后脚就进来了。
江去雁跌坐在沙发上抚着胸口直喘气,嘴唇是惨白的。从关家出来之后,他总是容易头晕,特别是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晕得更厉害。
麦叙文扶着他躺下,给他倒了杯热水,两人的对话他也听了一些进去:“你不怕他真的相信了你的话,以后都可能憎你的。”
江去雁轻轻睨他一眼:“什么叫他真的相信我的话?难道我说了假话吗?”
麦叙文也懒得捅破窗户纸:“你自己心里清楚咯。我知道大少爷被纵坏了,他也的确是应该学会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我是怕被逼急了他可能做傻事。”
“你是怕他自杀还是报复社会?”江去雁嗤笑一声:“他没本事杀人的。杀人是要有勇气、要意志的,你觉得那个废柴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和勇气沾边?”
麦叙文感叹:“希望经历这次事情,他能长大一点吧。”
他来找江去雁是有正事的:“Newbrige那边回复一切手续都准备好了,杨小姐昨天也和我通过电话,可以正式进入收购流程了。”
“好。”江去雁点头:“林家最近还有别的动作吗?”
麦叙文如实报告:“林至昌手里的股份基本已经卖出去了,前两天他正式向董事会提交了辞呈,还有两位股东被他说动了也卖了小部分股份。但是问题不太大,还在控制范围内。”
“买家要气死了吧?”江去雁笑道,“现在股价这么低,他们多等两天也不至于买高那么多。”
关正英出事后,公司股价自然而然一落千丈。
麦叙文也笑:“就是便宜了林至昌,套现了一大笔。我去查了,接下股权的是一个叫方帽子资本的初创投资机构,去年才成立,在收购林至昌的股份之前基本没有做过投资案,目前它已经收购了属于林至昌全部的16%的股份,还有另外两位董事手总共差不多3.5%的股份。”
江去雁问:“能查到方帽子和林至昌的关系吗?他们怎么认识的?”
麦叙文是做足功课才来找他的:“只能从商务局那边查到,这个方帽子的创始人没有其他的公司关联,名下只有这一家投资机构,好似以前做过angle investor,在网上能够查到一个很旧的关于他的blog,里面写了他的天使投资经历,但不太确定信息是否属实,也可能是捏造的。至于,他和林至昌的关系可能还要深挖。”
“也说不定就是个傀儡,只要方便林至昌控制就好。”
“林至昌知道,他一个人在公司里单打独斗,怎么都不可能赢。不如以退为进,找一个傀儡不断收购公司股份,只要最终他能收集到比老板本人持有的21%更多的股份,他就能够通过这个傀儡机构来实现控制公司。”
“现在他们手上有19.5%了。还差1.5%。”
“我觉得他会继续想办法游说小股东套现。老板现在出事了,公司情况不稳定,股东心里慌,肯定会有那么几个心志不坚定的人想要跑路。”
江去雁说:“现在我不太方便出面了,和Newbrige对接的事情要麻烦你。如果有任何问题,我也可以帮忙联系Sussi。”
麦叙文点头:“杨小姐很专业,没问题的。你是打算什么时候正式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