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装了—— by隰植
隰植  发于:2023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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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云杰并不是随时都会发疯。他五年前在工厂因为意外丢了两根手指头,后来又把得到的赔偿金拿去做投资被人全部骗光,从那以后,在简平安看来,他就不怎么正常了。
酗酒,家里还有积蓄的时候他常常买酒,后来觉得不过瘾,就开始和向随口抱怨的贺云帆动手。
他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地雷,埋在简平安身边,在简平安确定自己能找到安全抬脚的方式之前,他只能一次又一次低着头从简云杰眼皮子底下走过去。
譬如现在。
沾满灰尘和烟灰水的玻璃烟灰缸砸到简平安的腿上使,他正在出神思考他的手机有没有藏好。
疼痛的感觉稍迟一步才来,简云杰胡子拉碴的脸上冒出一丝冷笑,他问简平安:“你妈快回来了吧?”
简平安弯下腰揉揉自己的腿,耳边的头发垂下挡住他的眼睛,说:“我不知道。”
“你妈只跟你联络,你不知道?”
简平安说:“没有跟我联络过。”
“该说你遗传了你妈的蠢还是比你妈更蠢,永远不会撒谎。”
“你不蠢吗?”贺云帆永远是简平安的底线,简云杰怎么骂他他只会觉得无所谓,骂贺云帆简平安就受不了,“你很聪明吗?我是我妈妈一个人生的吗?”
简云杰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他冲上去踹简平安一脚,简平安痛得蹲了下去,简云杰今天没喝醉,这一脚没用全力,简平安能感觉出来。
“你在跟谁讲话?简平安,你现在翅膀硬了?吃我的住我的现在反过头来呛你老子!?”
“我在跟你讲话,爸爸。”
简平安捂着肚子,奇怪简云杰的这个态度反而让他镇静下来,“你为什么不肯离婚呢?因为你怕再也找不到比我和妈妈更蠢的家人了吗?”
简云杰恼怒地上前打他,简平安反抗了几下没能躲过,任由简云杰撒完了气,最后在他胸前和背上各踹一脚,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没意思,这两脚都没用力。
他动手的时候简平安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正在被自己爸爸打,他一向只把简云杰当成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地痞流氓,已经在本能上与简云杰断绝了父子关系。
而简云杰,一个外债加身,身体残缺的普通人,似乎早已经丧失对血缘亲情的渴望。
“你妈躲我,你躲不掉,你告诉你妈妈,夫妻一场,要离婚,让她准备两百万,再给我磕几个头,我会考虑一下。”
他对着鼻青脸肿的简平安说:“你生来就比普通人笨,我也不喜欢你,但你已经读高中了,刚才我说的话,你应该能听懂吧?”
简平安没有答腔,只是往垃圾桶里吐了口血沫,他刚才把自己的嘴唇咬破皮了。

“你和你妈玩的那点小把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是放过了你。”
简云杰那张脸现在看起来凶神恶煞,眼神中早已没有一丝清澈,他的任何行为都带着落魄下的自以为是,既可怜又可恨。
简平安还肯叫他一声爸爸,是觉得他毕竟曾经养过自己,但他不想挽回什么,他和简云杰缺乏的恰好是天生的父子情,仅仅靠那几年的养育是重建不起来的。贺云帆已经和他协议离婚很多年,他一直无赖似的不肯,她曾经报过警,但简云杰在警察上门时一改往日态度,解释说只是夫妻吵架,一时冲动,最终只得到个不痛不痒的口头警告。
他卑鄙地把贺云帆的一些重要证件藏了起来,让贺云帆没法跑太远——不过有简平安在,她本身也不可能跑太远。
“我不太明白,”简平安扶着旁边的凳子站起来,他用舌头顶了下自己的口腔,让他感到最疼的就是他的嘴巴里,牙龈被打出血了,舌头也被自己咬到,他整个嘴巴里都是难闻的铁锈味,“你需要我感谢你吗?”
“不要犯蠢,平安,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生的儿子,”简云杰叼起一支烟,他的右手缺了两根手指头,只能左手打火,尽管他已经适应多年,简平安还是觉得他的动作笨拙猥琐,“在你四岁还分不清到底谁是你爸爸的时候,我早就把你丢在外面自生自灭了,你笨得像头猪,早产还差点要了你妈的命,你妈还把你当宝贝,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也不会这样。”
“是吗?”
简平安擦擦嘴巴,这番话他从小听到大,从他断了手指头那年开始就反复从他嘴里出现,贺云帆听不下去和他争执,他反而变本加厉地指着简平安骂,弱智,反应迟钝,智力有问题,全是他对自己儿子的评价。
“这周围没一个小孩像你一样三岁还不会讲话,简平安,你跟你妈那个时候智商一样,不管走到哪里都只有被欺负的份。”
简平安转身朝自己房间里走,简云杰恶心人的声音继续传过来,“记着告诉你妈,我不找她了,我让她来找我。”
简平安迅速关上房门反锁,他不确定简云杰是真的知道他和妈妈在联系还是在骗他,他想先把这件事告诉贺云帆,让她不要回家,
他走到床边想坐下,但一坐下就浑身犯疼,大概是和秋余声待太久,他的忍耐力明显不如以前,一点点疼痛的存在感都异常强烈。
坐不了,他就只能站着,背靠着房门,狭小的空间会给他带来一定程度的安全感。
简平安划开手机,意外地看见竟然有秋余声的未接来电。
他没有马上回拨过去,时间显示秋余声的电话挂断才不久,短信接踵而至,一连串的信息解释他为什么没有接电话,没有联系简平安,文字很多,简平安罕见有耐心地一条条全部看完了。
秋余声的爷爷在奶奶住院的第二天突发脑溢血走了,奶奶受不到打击又陷入昏迷。陪伴他从小到大的亲人是他奶奶,家里老人出这样的事,秋余声的父母也回来了,两人常年难聚在一起,这次回家不仅为了办丧事,同时也正在筹备离婚,两人互探底线,反正闹得不好看。秋余声在这种情况下与外界暂时断了联系,加上简平安也没有给他打电话,他空下来晃一眼手机屏幕,没有消息,也就放到一边了。
简平安一口气看到尾,断断续续还有短信进来,他小心地在屏幕上按出几个字回复秋余声:知道了,明天给你打电话。
马上又找到贺云帆固定的号码,一串数字,简平安没有存备注,简单转述了下简云杰的话以后,简平安就挪去趴到了床上。
他还是感觉到疼,但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疼了,为什么呢。
简平安自言自语地叫了声秋余声的名字,仿佛秋余声这三个字就装载满他温柔的梦想,是他此刻急促灵魂的安放之地,能让他不那么害怕的神奇咒语。
遗憾的是,他在想到这一切的时候,还不能很好地体会得到,他已在无形之中对秋余声产生深深的眷恋之情。

贺云帆隔天到了市车站,简平安天还没亮就背着书包出去接她。
简云杰睡在客厅里,简平安尽量小声地走到门口,出了门便飞快地往下跑,比平时迟到追公交车的劲还大,尽管身上疼着,他也像感觉不到一样表现地正常无比。
“儿子!宝贝!”
清晨的车站人还不多,简平安一眼就找到他妈妈,贺云帆瘦了不少,看见简平安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她张开自己的怀抱把简平安搂进怀里,说:“宝贝妈妈好想你。”
贺云帆睁大眼好好地看他,生怕漏掉一处,“你长高啦!”
简平安早已经长得比贺云帆还高,但每次贺云帆抱他的时候简平安就会想起小时候,贺云帆用她那又细又长的手臂抱着他走路。
一直到八九岁,简平安念了小学,贺云帆来接他,还时不时会抱着他走回家,说简平安瘦得像小猴子一样,就算到了十岁,她也还是抱得动。
简平安以为妈妈在夸他,他没见过猴子长什么样,懵懵懂懂地问猴子可爱吗,贺云帆撇着嘴摇摇头,说不可爱,简平安当时还偷偷哭了,他也不像长得和猴子一样,他的身高总是比不过同龄人,是班里最矮的男生。
“我也好想你啊,”简平安直直地站着,隔着厚厚的衣服层感受贺云帆的温暖,“妈妈,你还走吗?”
“妈妈这次一定会跟你爸离婚的,”贺云帆拉着他的手往车站外走,简平安负责拉箱子,她带的东西不多,那个箱子拉起来很轻。
他一路听着贺云帆说自己的计划,这一年她外面帮朋友看店挣了点钱,还租了房子,这次下定决心回来离完婚就带简平安一起走。
“平安也为了妈妈,努努力加加油去考试,妈妈打听过啦,转学的考试不算难,不过实在不行的话就再想想办法,别担心。”
简平安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没张嘴,偶尔嗯一声点头算答应。
“前几天你不是说在小秋家里吗,怎么昨天回去了呢?你爸还在家没?”
“小秋不见了,”简平安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似的慢慢地说,“他在家。”
“嗯,咱们待会儿住民宿,妈妈在网上定了一间房,现在民宿淡季,比酒店便宜,”贺云帆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你说不见了,那是什么意思?”
“他爷爷去世了,奶奶也不太好。”
“嗯……”贺云帆默了默,她记得秋余声的奶奶,是个最和善不过的老人,那家里恐怕只有她还有点人气,秋余声不知道现在多伤心。“你能联系小秋吗?劝他节哀,叫他有空来玩吧,妈妈做饭给他吃。对了,前天好像是小秋的生日……他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很多天了。”
“唉。”
“不过我提前送了他礼物。”
“宝贝送的什么?”
“一把很好用的锤子,可以拧螺丝,可以切东西还可以当手电筒。”
“嚯,这么厉害!什么时候也给妈妈买一把?”
“下次买,”简平安已经囊中羞涩,为了买那个礼物他已经失去了很多包泡面,只能等下次咬咬牙再把钱存起来了。
“不过平安啊,你觉得和小秋相处怎么样?”
贺云帆还记得那小孩要强的个性,可能因为缺少父母陪伴,秋余声有挺强但是不在人前显露的占有欲,他小时候也不太喜欢简平安,经常在贺云帆回家的时候闹,他几乎要把自己应该给母亲的感情转移到贺云帆身上,这也是她当初不愿意继续在那里上班的原因之一。
“很好,”简平安隐约露出点笑,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秋很擅长和人打交道,他脾气也挺好的,就是偶尔会有点犟。”
“对的,”这一点简平安深表赞同,“他犟。”
“不过我们平安也差不了多少。”
换做其他人,贺云帆肯定会再多打听些关于他的事情,但既然是秋余声那就不用问什么了,并且孩子的友谊她又能知道多少呢。
简平安没怎么和人交往过,他心思一向简单,身体和智力又都先天发育不良,念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没少被欺负,但是被欺负了也不爱吭声,顶多在离开贺云帆怀抱的时候掉两滴眼泪说幼儿园坏。
贺云帆怕他太过依赖自己,她们家的条件很难支撑简平安那么强烈的依赖,她需要去上班挣钱,没有办法长时间陪在儿子身边,只能咬牙狠心,
现在他终于交到了朋友,还是自己知根知底的小孩,贺云帆不由得感到一阵唏嘘,时间过得真快。
她好久没见过秋余声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长高了。

第41章
长很高的秋余声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联系过简平安几次,但几乎都是短信,打过两通电话也是夜里来电,简平安睡得早,接起来说话声音困困的,不很在状态,秋余声说不了两句就挂了。
隔天简平安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擅长找话题同人聊天,仔细想想他和秋余声的相处日常也总是秋余声问话比较多。他没有和家里的老人相处过,所以不怎么能深切体会这种痛苦,现在他能做的大概只有说一些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安慰的话。
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应该是秋余声的悲伤,或者说是想到秋余声正在难过后他也跟着不好受。那种不好受的感觉不是特别强烈,但是一想起来胸口就闷闷的,需要很用力地呼吸几次才能缓一缓。
他想见秋余声,也想秋余声来这里找他,像现在这样,他们可以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一起聊天。
贺云帆回来不到一周,简平安的体重就涨了两三斤。
他一米七四的身高,之前还不到一百二十斤,摸着都没几斤肉,贺云帆走的时候他都没现在高还比现在胖,简平安撒谎说自己做饭不好吃,结果被贺云帆一套什么味道的泡面最好吃,他就一五一十把自己煮泡面的经验全都说出来了。
贺云帆又伤心又自责,简平安只好不断安慰她自己就是喜欢吃面的,而且他在学校吃的很多,不是每天都吃泡面。学校食堂什么都有,何况这学期他和秋余声在一起,秋余声每次都把肉给他,他吃了就是不长胖。
“你吸收不好,以后跟妈妈一起,妈妈给你调理。”
民宿里设备齐全,贺云帆顿顿都买菜自己做饭,给简平安准备营养齐全的菜。她刚去阾市找不到稳定工作的时候就做钟点工,最多的时候一天给五六家人烧饭,本来就好的厨艺又见涨许多,天天换着花样做,简平安每次都能吃很多米饭。
饭桌上,简平安谈起秋余声的厨艺也很好。
贺云帆有些惊讶,问:“小秋给你做饭呀?”
简平安点头,也蛮不好意思,因为听见贺云帆说秋余声小时候可讲究啦,又爱干净又挑剔,不要别人碰他的贴身东西,挑食得不行,不爱吃的东西列张纸都列不完。
“个小孩天生富贵命。”
简平安根据贺云帆的说法和秋余声平时的表现一一对应,发现真是这样,秋余声自己也说他是因为挑食才自己做饭的,简平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说:“他做饭好吃。”
“妈妈做的呢?”
“也好吃。”
简平安用筷子刨了两口饭,又开始想要是这时候秋余声在就好了。
“妈妈,你还在做太妃糖吗?”
“糖?早就不做了呀,”贺云帆给他夹了几筷子菜,疑惑道:“你想吃糖了?”
“没有……”
简平安也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他埋下头专心致志地吃饭,贺云帆为了让他多吃点,没有再继续和他说话。
她才刚回来,想先和儿子一起开开心心相处一段时间,所以暂时没把简云杰的事放心上,等过了这周她就要去找简云杰谈离婚的事。
顺心的日子来的不容易,去得倒挺快,贺云帆去找那天简云杰那天没告诉简平安,只是像往常一样说出去买菜。
简平安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简云杰和贺云帆都进了医院,不过受伤的不是贺云帆,她和简云杰谈裂了,简云杰照常冲上去想殴打她,她防卫的时候不小心用放在包里的水果刀把他大腿给刺伤,流了不少血,她大发慈悲给他打了120。
简平安因为等不到贺云帆回家所以给她打电话,得知此事,赶到医院找了许久才找到简云杰的病房。
病房里的简云杰正在说些什么,一瞧见他就更加生气,迅速抓起床头的什么东西砸向简平安,扔出去才发现那只是一瓶别人喝光了的矿泉水瓶。
“你想死吗?”
贺云帆扑上去扇了他一巴掌,简云杰一条腿被固定住,伤口不浅,他输着消炎药水,因为惜命没办法动弹,最终愤怒地瞪着他们,胸腔因为极度的情绪而起伏不定。
“你他妈想死是吧!臭婊子!”
“平安,不要进来,妈妈一会儿就好,”贺云帆把简平安拉出去,关上房门,“没你臭!你全身每一个地方不臭,脏东西。”
贺云帆早在他行动不便的时候拿走了自己的户口簿和身份证,简云杰说什么也不离婚,这个男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和无赖没什么分别,到了医院也还嘴硬。但贺云帆不知怎么,下了手反而觉得更加轻松。
“那又怎么样?反正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婚,摆脱我,我告诉你不可能!”
他当陌生人的面叫贺云帆给他磕头赔罪,不然他就报警告贺云帆故意伤人,贺云帆站在床头嗤笑,“简云杰,是你这杂种离不开我们。”
病房里一共有三架床,除了简云杰以外,另外的两位病人和家属也都还在,他们默契地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做着自己的事,但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着,贺云帆毫不在乎,她的婚姻从最初走到现在,多的是看客和听众。
她轻声地说:“你这个废物,担心的只是离开了我们,没有人会再管你,是吗?”
“你积点阴德吧,”贺云帆找了个凳子坐下来,她盯着简云杰现在这个样子,心里越发觉得可笑可悲,“我们结婚以后,过过几天平静日子呢?你害我这么久,也害够了吧?现在又想来害我儿子。”
贺云帆手上干净一片,她早就把婚戒摘了,仿佛下定决心般,“你不会得逞的,不同意离婚,我就杀了你。”
她隔着被子摸摸简云杰的另一只腿,用很小的声音说:“像你做的那样,那就同归于尽吧,都别活了。”
简云杰脸上果然逐渐泛起一阵不正常的表情。
贺云帆明白,他还是太怕死,太胆小了。

“你敢吗?”
简云杰眼神鄙夷,“让你杀只鸡都不敢,你在这吓唬谁呢?以为我跟你们一样智商?”
“你什么智商?简云杰,你说这些话不觉得自己丢人吗?”
“我丢人?你现在觉得我丢人了?”简云杰有些愤怒地想抻起上半身,他上下打量着贺云帆,以一种怪异的神情看着她,“老实说你早就嫌我丢人了吧?贺云帆,你在外面有人了?”
贺云帆冷笑一声:“把你的臭嘴闭上,我不知道你成天哪来的自信,这么多年你是挣钱开公司了还是买房又买车了?自己混成这样还天天把智商不智商的挂在嘴边,我是嫌你丢人,为了维护你那不值钱的破自尊我吃了多少苦,到头来你还是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你真以为我不敢捅你?你以为到现在我还有鞋穿?不要说我不顾及夫妻情分,离婚!你的破房子我一分不要,你要两百万,只有等你死了烧给你,反正不离婚咱们就这么耗,你也别觉得自己有多大本事,想找到我,你有钱折腾你就来找,找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你自己选吧。”
“简云杰,我忍够了。”
她以前一直觉得运气不好遇到这样的人,遇到也就算了,离不了婚没有办法,打架闹得天翻地覆两败俱伤,她多攒点钱大不了把平安接走。出去上班后经历太多,吃苦受累,竟然还让她想通了,她何必这样拖泥带水地忍,难道还要再忍完后半辈子吗?
简云杰发出奇怪的笑声,“外面天高地阔的,诱惑很多是吧?想甩掉我?像你说的,光脚不怕穿鞋的,你没鞋穿,我也没有。死就死吧,到地底下咱们三个还是一家人。”
贺云帆恨得咬牙切齿,“你可真够贱的。”
简云杰笑着偏过头,闭上眼睛睡觉。
他不吃软也不吃硬,在医院躺了几天,每次换伤药都不太肯配合,又拒绝出院,他就是想要看见贺云帆痛苦地来求他,可他等了好几天,没等来贺云帆,反而等来他儿子。
简平安的时间不多,贺云帆出去买菜了,他是趁这空隙过来的。
简云杰对他的到来不很满意,他的腿已经好了许多,甚至可以在床上勉强翘起二郎腿,他抓了个旁边病人桌上的苹果啃起来,问简平安什么事。
简平安面无表情地站在他床前面前用刀割了手腕,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要我死掉?”
小刀从他皮肤上离开的下一秒鲜血涌出来,掉到白色的床单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简云杰瞬间头皮发麻,本能地从床上跳起来按住简平安的手,他大骂一声,怀疑简平安傻到发疯了,他生了个神经病儿子!
幸亏是在医院,血止的即时,那一刀割的位置偏了,也不算深,简平安被人推来拉去地处理了伤口,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回过神来手腕上已经缠好了绷带,简云杰不知所踪,护士塞给他一张单子提醒他去缴费,他噢了一声,自己去窗口缴完费就回家了。
路上碰到急匆匆的贺云帆,简平安还没开口说话,贺云帆就抱着他开始哭,简平安懵了一阵,问她:“怎么啦?”
贺云帆眼泪止不住,她都不敢拿起简平安的手来看,简平安才想起来这件事还没告诉她,于是安慰道:“没关系,我是吓他的,一点都不疼。”
简云杰吓没吓到贺云帆不知道,她接到电话的时候被吓得魂不附体,简云杰说她儿子跑去医院自杀了,贺云帆没命似的往医院赶,这会儿嘴唇都还发白,简平安却觉得没什么,可能因为缝合上了麻药吧,他挨过的打都比这疼,也不是真的想死,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爸爸还说什么了吗?”
“别叫他爸,”贺云帆摸着他的脸整理简平安的碎发,手轻微打着颤,“他同意离婚了,我后天去办手续,他不是你爸爸了。”
简平安眼睛转了转,看向别处,像听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说,“那就好。”
回去的路上贺云帆牵着简平安的另外一只手,她一直无声地掉眼泪,刚才简云杰在电话里没告诉她简平安受伤以后得情况,仅仅说了句他没想简平安死,他觉得简平安脑子不正常,劝贺云帆也别在他身上继续下功夫,他们还可以再生一个。
贺云帆气到极点,骂完他以后浑身都像被抽干了力气,仿佛天就在那一刻踏到她身上。
她一会儿想到刚和简云杰结婚的几个转瞬即逝的画面;一会儿想到他被机器弄断了的两根手指头;一会儿听到简平安在她旁边喊妈妈;一会儿又浮现出小孩出生以后,简云杰抱着他在房子里到处走。
她总觉得痛苦熬一熬就会过去,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也要上班挣钱,回到出租房偶尔和简平安聊聊天,或者摸摸他的照片,对着空气说,等一等吧,妈妈马上就去接你。
天真地以为简云杰至少对儿子还有良心,那么她的儿子又为什么想到要用死来逼父母离婚?
简平安过着怎样的生活……
贺云帆忽然停下来,她一手撑着身侧的墙壁维持站稳的姿势,可没一会儿她就坚持不住地蹲了下去,放声痛哭。
为什么会这样,她都四十岁了,还没办法给儿子一个平静的家。

第43章
简平安默默地抬手抚摸一下贺云帆的发顶,贺云帆没哭太久,她用力地擦干自己的眼泪,哽咽着对简平安说:“儿子,对不起。”
简平安摇摇头,他知道这一切都不能怪在任何人身上,就像秋余声说的缘分一样,每个事物降临都有他自己存在的目的,他越来越觉得一切的发生都好像被定好了的,不然为什么事情在他这里是这个样子,到别人那里又是另外的样子。
“不哭了。”
他笨拙地安慰着贺云帆,眼里也盈满悲伤,但他还是感到无措,他的内心对特别浓重的情感有一种本能的害怕和排斥,因此身体上的伤害才不能令他受到任何打击,“我不疼。”
贺云帆听了这话又掉了些眼泪,她强打起精神振作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又牵着简平安的手慢慢往回去的路上走。
简平安对情绪的感知能力似乎天生就弱,贺云帆以前还不大发觉,今天忽然意识到这的确是个问题,他用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还不觉得这是一件错误举动,以为自己说不疼就没事了。
“儿子,以后你不要再这样,”贺云帆心疼地注视着他的手腕,“妈妈不希望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用你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包括妈妈在内。你想没想过,如果你不小心再偏一点,那么锋利的刀,会让我会永远失去你……”
简平安低头走着,他不知道解释什么才好,他没有真的想过要去死,但是他又觉得如果简云杰这么讨厌他,他死掉可以让他和贺云帆顺利分开,那死也并也不可怕。人不可能正在死,或者死多久,死和不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告诉自己兴许没那么复杂,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带上刀去找简云杰了。
至于这是为什么呢,他真的不知道,人需要思考的东西太多了,他还不能一件一件地全都想清楚。
“妈妈生你的时候生了六个多小时,你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可以告诉妈妈,不要做这种傻事好吗?平安,妈妈知道你想保护我,可是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热爱,他是保护不了任何人的。”
“我知道了,”简平安其实没懂,但他知道自己错了,让贺云帆这么伤心,应该就是错了,“我不会再这样了。”
“你把刀给妈妈,”贺云帆说,“万一下次不小心又伤到自己怎么办?”
简平安说:“我已经扔掉了。”
他并不喜欢那把刀,拿在手里也不舒服,所以当即就扔在医院垃圾桶了。
贺云帆整理了下自己残留的情绪,回到家让简平安趟床上睡了一会儿,她做好了饭,又去医院买了些药品回来备用。
简平安的伤口不算很深,但是挺长的,傍晚时候麻药的药效过了,他才开始疼起来。
他躺在床上没吭声,贺云帆熬了鱼汤给他喝,他一口也喝不下,只说自己还很困。
伤口又闷又痛,他很想挠挠,贺云帆不停给他吹着伤口,又慢慢喂给他一些汤,她坐在床边看着简平安,简平安不想让她担心,于是有意无意地总说奇怪,一点也不疼了。贺云帆隐隐又有想哭的冲动,在眼泪还没冒出来之前就匆匆出了房间。
简平安一动也不动,他蓦然想到在秋余声家里待的那几天,他也是这个样子,吃了一点点东西后就躺回沙发上,躺很久很久他才会困,困了以后,在将睡未睡间他的脑子会进入一个非常奇妙的状态,好像卡在现实和梦境之间的空间里,他想什么,仿佛就能看到什么,于是他经常幻觉秋余声回来开门的声音,或者听到秋余声问他吃了什么,吃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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