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小孩,奈何家里人丁单薄,条件也不好,狗子小夫妻俩怕养不好孩子,一直不愿意生,眼下看到一大群小娃娃心都要化了。
他又给文贞递灯笼,颜君齐他可是认得的,在医馆时候给他们送救命钱,于他而言那可是救命的大恩大德,说什么也要给文贞塞一个。
卢栩见劝不动,孩子们想要,狗子家是真想给,不要狗子爹还要和他吵架似的。
反正要买,他一路看过来狗子家卖的还是最好看的,想了想狗子得了宋六那笔银子,今年家里情况应该不是太差,就让小萝卜头们收下了,等回头他找个机会多给狗子发点儿奖金还回来就是了。
他和颜君齐放下腊月、文贞,和卢舟一起帮着狗子把灯笼挂上。
卢锐是不敢放下的,这小子人来疯,见这么多人别说害怕了,还兴奋呢,指不定是个撒手没,丢了他上哪儿哭,还是让元蔓娘好好抱着吧。
大小孩子都帮忙挂了灯笼,就卢锐这个什么活没干的,还得了个巴掌大的小圆花灯。
别瞧他的小,他的是镂空的,一点蜡烛最好看了。
不过人这么多,卢栩也没给打算给他点着,只让他好好提着。
他们一群人围着狗子家灯笼摊,倒是起了宣传作用,许多领孩子的人家瞧见他们手上提着大小灯笼,也凑过来瞧,人来人往的,就挂灯笼的工夫已经卖掉好几个。
狗子爹瞧天色暗了,催着狗子和月娘去铺子给陆勇帮忙,“你俩快去吧,这有我和你娘就行了。”
天一冷吃东西的人指定多,吃食铺子不比他们这儿,只管摘灯笼收钱就行了。
狗子应几声,见摊子都摆好了,他在这儿的确帮不上什么忙,才嘱咐他爹娘如果卖完了别自己往回搬东西,等他和月娘过来帮忙收摊。
狗子娘欣慰地摆摆手,经过上次一道,他们家狗子终于是长大了,像个大人了。
往后,日子一定也会越来越好的。
元宵摆摊是陆勇的主意。
卢栩让他负责采买,他手里一直有钱,瞧着河水不化,卢栩来不了,别人开张了,就他们空扔着铺子忒不划算。
他琢磨来琢磨去,怎么都觉得元宵三天指定能挣钱,一狠心,一咬牙,跑去买了五十斤糯米。
就是元宵用不完,他们铺子做甜点总是要用糯米的!
要是往常,即使看出了商机,没卢栩同意,陆勇也是不大敢动钱的。
但腊月时候,他们家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一件事——在他家长年租房的豆腐坊搬走了。
那家豆腐坊听说卢栩回家过年去了,就威胁陆勇明年要从他这儿定豆腐,不然他们就退租。
先前他们瞧不起陆勇和卢栩小打小闹的那点买卖,不想后来他们竟然真干成了,每天要从外面买一车的豆腐、豆浆,眼瞧着别人卖豆腐生意红火,他们哪能不眼馋?
他们也不是没找过卢栩,可卢栩瞧着脾气软和,怼起人来那叫一个气人,说话阴阳怪气不好听。
现下卢栩回家去了,陆勇又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什么脾气他们最是了解了。
他们也没想着服软说软话,主要是相处太久了,两家人知根知底,陆家一家子软脾气,除了陆勇他爹脾气臭点,其他人老实胆小,不敢得罪人,只要吓唬住了陆勇和他奶奶,他爹也没办法,还不是任由他们威胁拿捏?
对软柿子,谁要服软。
不料陆勇这多年软柿子竟然硬气了,比他爹发的火还大,让他们爱租不租,不租就滚。
给豆腐坊气得,当天就嚷着要走,装模作样收拾起东西,心想陆勇家怎么也该来求饶了吧,结果等啊等,等到陆勇来催他们赶紧走。
寒冬腊月的,豆腐坊一家鼻子差点儿气歪,当场就和陆勇吵了一架,街坊都被吵来瞧热闹了,可陆勇就跟王八吃了秤砣似的,吵不赢,任他们嚎,就是不松口。
陆勇跟卢栩混久了,脾气也见长了。
从前他怕事,怕惹人,总是战战兢兢怕给家里,给铺子招惹麻烦,总想着能让则让,能躲则躲,只要能顺顺当当,自己吃点儿亏也没什么。
可自从他开始跟着卢栩做买卖,见的人的多了,慢慢就知道人是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尤其是他开始管采买后,愈加觉得人和人是不同的。
有人怕他不要他们的菜,紧张局促,把菜摘得干干净净,一早就在铺子外等他。
有人会把好的菜放在上面,不好的压在底下,生怕他翻筐检查。
有人会问问他明天要什么菜,按他提的需求给他挑来。
有人不好意思讲价,有人胡乱要价,有人迷迷糊糊算不对账,有人看他缺什么菜,就故意抬价,有人装可怜,有人装强硬……也有人威胁他,骂他,讽刺他,等等等等。
陆勇见多了,就不觉得人像想象中那么可怕了。
现在明明是豆腐坊老板和老板娘想求他买豆腐,不好好说豆腐,不说价钱,不说品质,偏偏威胁不租他们院子。
陆勇气。
这什么意思?
是瞧着他家穷,他好欺负,认准了他们就靠他们那点租金活了?
还是觉得他是那种为了自家的租金会坑卢栩的人?
“爱租不租!赶紧滚!”
陆勇人生头一次朝人说了狠话。
说完,望着豆腐坊和他们家所有人吃惊的表情,心情特别舒畅。
他想开了,现在给他们食铺送豆腐那家多好啊,要多少准备多少,增加,减少,只要头天说好了从来没有不能商量的。合作这么久无论刮风下雨,从来没迟到耽误他们生意,豆浆浓稠香醇,从不多兑水以次充好,他们铺子要什么新品,人家都愿意试,每天还多给半板豆腐,用来替换路上颠簸造成的损坏。
他是脑子被门夹了才放着这么好的豆腐不要,非要找他们家这难搞的豆腐坊合作!
呸,走吧!
他们家受够这憋屈气了!
陆勇硬气了一回,为了面子也不肯往回退缩。
既然豆腐坊觉得是发善心才租他们家房子,陆勇还不租了呢!
寒冬腊月的,陆勇硬是憋了一口气和他爹冒着风雪赶在年前把宅子屋顶翻新了一遍,把空下来的屋子也刷了一遍。
豆腐坊留下的破东西全扔掉,等天暖和点,路好走他就和他爹重新盘火炕,再买些木材,打些新家具,让她姐姐和奶奶搬过来。
这屋子向阳,冬天暖和!
这一通收拾,四方邻居也看出些门道——陆勇家有点钱了,硬气了。
先前有人说陆勇混成了观阳联盟二当家的亲信还没人信,他们印象里陆勇木讷憨傻,干体力活跑跑腿还行,别的能干什么?
可很快,卢栩给他的年礼传出来了,他和豆腐坊的矛盾也被人传出来了。
街坊们羡慕他交了好运,还有人夸他早该把豆腐坊撵出去了。
这要放在先前,别人肯定要劝他们不要和钱置气,豆腐坊两口子说话难听忍忍就过去了,何必跟租金过不去。
紧接着,年前年后,跑来他家串门的拜年的,都问他能不能给他们在观阳联盟找个类似的活儿。
连朝他姐姐说亲的媒人介绍的人家都比从前条件好了。
陆勇算是看明白了,他过好了,别人才能瞧得起他,才觉得他姐姐配得上更好的人家。
人都是势利的,尽管无论他赚不赚钱他姐姐都是一样的聪明能干,温柔漂亮,可别人就是觉得他们家房子一翻新,过年吃上肉,他姐姐就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冷眼瞧着,感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却也从没有像如今一样想要赚钱,想要出人头地。
从年前开始积攒的一股气一直持续到元宵,卢栩不在,他没人能倾诉,也没人为他解惑开导,陆勇闷啊闷,就找上了狗子。
两人要轮着看店,脾气又都温和,狗子比他还懦弱。在店里遇见,狗子总对他笑吟吟的,还带着一点自卑和讨好。
有人瞧不起狗子,陆勇却不会。
他觉得他和狗子是相似的,只是狗子家比他家条件更差,起点更难而已。
他们俩没事就打扫打扫铺子,添添柴,洗洗碗筷,抹抹桌子,扫扫地。
一个月不开张,东西都要蒙灰,他们做的是吃食生意,这方面尤其要讲究的。
他们瞧着卢栩先前贴的大白纸有些脏了,便商量着买新的贴上。
看着又焕然一新干干净净的卢记食铺,两个人心都变得敞亮亮的。
陆勇莫名觉得那一刻狗子是懂他的。
这个铺子,不只是属于卢栩的,也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宝贝。
陆勇突然就不想看着铺子就这么闲置下去了。
“咱们煮元宵卖吧!”陆勇提议。
“煮元宵?”
“今年这么多人都从战场回来了,来看灯的人指定多。元宵我娘会做,只要买糯米和糖就行了,咱们少做点,指定亏不了。”陆勇擦着板凳,凭着一股冲动把计划和狗子说了。
除了瘦猴,也从来没人和狗子这么商量过什么,他想得认真,觉得可行。两人在铺子里粗略算了算需要多少银子,狗子还提议:“要是赚了,咱们就告诉二当家,要是亏了,我掏银子补上窟窿,咱们就不说了。”
陆勇想了想,本想说亏了我来补,可他没什么钱——都买了材料补房顶翻修屋子了。
狗子看出他为难,笑道:“我现在有钱的!”
他们俩商量定了,各自回去准备。
元宵陆勇娘会做,家里商量一番,决定支持陆勇试试。
狗子家比他家更积极,他们有钱了,也有底气试错了,月娘一口答应帮狗子做元宵,他们爹娘还准备扎些灯笼卖,往年他们也卖灯笼,买不起好纸,灯笼质量不好,赚得不多,但能卖多少,什么价钱,心里都是有底的。
老两口想好了,若是万一狗子他们亏了,就把卖灯笼赚的钱给他们补进去,不叫两个孩子亏本。
只是这才头一天,卢栩就领着家眷来了,一进城就把他们逮个正着。
狗子是挺自豪的,无论是他爹娘卖的灯笼,还是陆勇出主意煮元宵,他都觉得聪明极了,都恨不得马上跟卢栩分享、炫耀。
可陆勇就不是了,他已经不是傻白甜的傻狗了,从前的直肠子这会儿也学会打两个弯弯,他自作主张的主意被卢栩瞧见,他不光是紧张,还会害羞了。
陆勇有点手足无措。
感染的他爹娘姐姐也有点慌。
卢栩全然没察觉,他一进铺子就光瞧汤圆了。
锅里滚滚的沸水,已经开始煮了。
汤圆圆墩墩胖鼓鼓的,沾着糯米粉,汤都发白了。
卢栩凑上去一点儿都不见外地问:“什么馅儿的?什么馅儿的?”
“红糖的,芝麻的,豆沙的,给你舀几个尝尝吧?”陆勇阿娘正在煮,见卢栩跟普通食客也没多大分别,一副挺馋的样子,也不怎么慌张了。
“行啊!”卢栩招呼大伙坐下,一边坐还一边作了番冠冕堂皇的声明:“先说好啊,我今天可是来逛街看花灯的,只管吃不管帮忙!”
陆勇端着汤圆过来,闻言一怔,满脸震惊地看卢栩。
卢栩,不对他私自用食铺做生意说点什么吗?
卢栩也惊了,弦全然没和陆勇担心的搭上,不可思议道:“你不会真想扣下我帮忙吧?”
卢舟和颜君齐齐齐移开目光,低头看碗,瞧这汤圆,又白又圆,还是趁热吃汤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从卢栩身上学到了什么?
陆勇:脾气!骨气!硬气!
你最怕小伙伴从你身上学到什么?
卢栩:懒?
第107章 花灯
“你看看,我这,小的小,小的小的。”为了有说服力,卢栩还特意指了指卢锐,痛心疾首道:“我都没忍心找你帮忙带孩子,你忍心扣下我帮忙吗?”
陆勇哪敢,连连摇头,“不不不,不用帮忙!”
“那就好!”卢栩瞬间喜悦,愁苦、痛心、谴责霎时烟消云散,兴致勃勃地拿筷子吃汤圆,“我尝尝,咦!不错啊!往后咱们甜品加道汤圆吧!”
陆勇僵立在一边,“好……”
他盯着卢栩吃了一颗,一颗,又一颗,把三种馅料都尝过了,还给他娘提议下次豆沙馅也放点糖,一点儿都没因为他私自开张介怀的样子,也释然了。
又有客人来,陆勇也没再盯着卢栩,忙着招呼别人去了。
没一会儿,有四邻发现他们开张了,过来一瞧,全乐了,“卢老板,你怎么坐这儿吃了?”
卢栩:“我今天是客人,带小孩看灯的,想吃什么找陆勇!街上灯都点上了吗?上哪儿看最好看?有猜灯谜的地方吗?”
卢栩注意力全在灯上。
公私分明,说休息就是休息,说放假就是放假,休假时候,工作问题恕不接待。
卢栩很自豪,希望陆勇他们也能这样,但瞧上去陆勇似乎更愿意在别人玩的时候赚钱,这种个人追求卢栩也没一点儿意见,不然他上哪吃汤圆去?
卢栩吃完,过去委婉表达了一下钱够花就行,差不多得了,别累着。
但瞧陆勇的模样完全没领回精神,反而好像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又激动又亢奋:“今天就准备了这么一点儿,再煮几锅就没了。”
这是什么反应?不能卖到天亮,很遗憾似的?卢栩不懂,只好说:“那你明天多准备点儿。”
陆勇重重点头,又征求卢栩意见,“明天人会不会少?”
卢栩:“没事,这么冷的天放着又不会坏掉,卖不掉就不煮,回头等食铺正式开门,咱们当甜品卖。”
陆勇更踏实了。
卢栩:“别光记着给别人煮,你们自己也吃。”
他往座位那瞧瞧,见元蔓娘抱着卢锐喂汤,只给他舔点馅,咬一点点皮,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吃完的模样,提议道:“要不我替你煮一会儿,你们先吃?”
陆勇笑起来,七上八下的心彻底回归原位,心跳得比这一个多月任何时刻都舒服、舒坦,“不用,我们都吃过了。”
“那就好。”卢栩眉眼弯弯,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放到空桌上,“汤圆我就不给钱了,呐,一会儿你们去买花灯玩!”
不待陆勇拒绝,卢栩放下钱扭头跑了。
陆勇捡起那些钱,忍不住勾起嘴角。他们今天没空到街上赏灯了,等过一会儿就去买几盏花灯,一半挂在铺子里,一半拿回家,挂到院子里。
吃完元宵,卢栩没耽误狗子他们挣钱,也没提让别人帮他们看孩子。
他把卢锐架在脖子上,换元蔓娘牵着腊月和卢福,卢舟牵着小雨和小满,颜君齐抱着文贞走在最后,照看前面,以防有小萝卜头不小心掉队。
卢栩在前,领着他们朝东西街交汇的路口走,东街店铺多,吃喝多,西街店铺大,花灯规模大,那些猜灯谜拿奖品的活动基本都集中在西街上,表演演出则都在南北大街和衙门外的空地上。
人越来越多,许多县里的人家吃完饭也出门赏灯,平时安静的西街也因灯谜奖品诱惑,吸引到一大群人。
卢栩带他们到西街挨铺子猜灯谜,卢舟和颜君齐两个读书郎成为主力,给弟弟妹妹们赢到好几十文零花钱,还赢到一盒子点心,卢锐坐在卢栩脖子上,掉了他一身点心渣。
一直玩到后半夜,几个小萝卜头兴奋劲儿过了,一个个开始打瞌睡,卢栩领着他们去客栈。
客栈还是从前他住过的那家,上次还欠着一晚房钱,来的时候卢栩还了钱,又定了两间。
这会儿街上人散了不少,附近村子的提着灯回家了,住在县城里熬不住的也回家了,还在精神抖擞逛的,只剩下精力充沛的年轻人。
经过一个小巷口,一直哄着小萝卜头们走的元蔓娘忽然停住了。
卢栩走出好远,还是卢锐回头喊娘,他才发现元蔓娘牵着腊月他们停在了巷子口。
卢栩返回来,朝巷子里望了望,十五的月光将巷子照得一片银白,巷子里没有人,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家门前挂了灯笼。
卢栩问:“怎么了?”
他一回头,见元蔓娘脸上露出无比怀恋的神情,“我和你爹爹就是在这儿遇见的。”
卢栩诧异:“这儿?!”
元蔓娘望着巷子,害羞地笑了:“嗯!”
不只是在这儿遇到,他们成婚头一年,卢吉还带她来看过花灯。
她祖籍不在观阳,而是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小县城。有一年家中遭灾,日子过不下去,她爹娘便带着他们兄弟姐妹好几个离家逃荒。
她已经不记得走了多远,走了多少天,到花光盘缠,能卖的全卖光了,她弟弟饿病了,实在走不动路,天又冷,他们走投无路,她爹娘狠狠心便把她和姐姐卖了。
人牙子说,把她们领进大户人家去做丫鬟,做丫鬟,换了银钱给她爹娘,这样一家人都能活下来,总比一家人齐齐饿死了好。
她们还算幸运,遇到的人牙子总算讲良心,漂亮的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做小妾,不好看的卖去村落给农户壮丁做老婆,总算没把人卖到什么脏地方去。
她姐姐被卖到了一个田户家里,而她因为长相漂亮,却偏偏脸上长了胎记,想卖高价,又卖不上去。
人牙子不甘心,领着她走了好几个县,走到观阳时总算接受了现实,于是,要把她卖到另一个人牙子手里。
那天,两个人牙子在巷子里谈价,卢吉和几个同乡到县里卖柴,路过巷子听见他们谈价,还当那个人牙子是她爹,要卖儿卖女。
卢吉瞧不过眼,过去训斥人牙子,“我瞧你穿着也不像日子过不下去,有什么坎不能一家人闯过去,好端端的怎么能卖孩子!你这样是要遭报应的!”
在人堆里已经流浪麻木的元蔓娘听到这儿,不知为何忽得想起早已经模糊的记忆——她牵着姐姐的手跟着人牙子走,一步三回头,耳边是低低的哭声,回头望,爹娘却扭开了头。
早已经干涸的眼睛忽得湿了。
两个人牙子莫名挨了一顿训,当即和卢吉吵起来。
吵清了始末,卢吉无比震惊,看他们大大小小一群,满眼都是怜悯。
人牙子嘲笑他,“可怜谁有本事你买回去啊!你都买回去!让他们跟你回家过好日子去!”
卢吉满面窘迫。
他哪买得起呢。
尴尬间,人群里忽然响起柔柔的女声:“大哥,你买我吧,我不贵,我能洗衣做饭,我还会做衣服绣花。”
元蔓娘鼓起了全身的勇气,拼尽全力说出的声音却依旧细弱蚊哼。
她满眼的泪水扑簌簌往下滚,瞪着眼睛可怜巴巴望着卢吉。
她当时的状态自己是记不清的,只记得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是麻的,人慌得不行,说话语无伦次。
那群人里,明明有比她更强壮能干的,有比她干净漂亮的,也有比她便宜实惠的,卢吉却真买了她。
她做梦似的跟着卢吉回家,一路都是飘的。
后来她问卢吉为什么花那么多钱买她,卢吉说,她哭得太可怜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求着他救命似的。他以为人牙子虐待她。
他说得一本正经:“要不是真有了过不去的委屈,哪有人会哭成那样求别人买自己?”
她那天做了一辈子最胆大的事,跟卢吉回家,怕得不成样子。
卢吉把她买回去,却也不知道该对她如何是好。
上了船卢吉没话找话:“你……我……咳,我家里有两个孩子,你帮我看好孩子就行了,别的不用管。”
元蔓娘点头,她记得了。
随后,一路无话。
元蔓娘偷偷看了他许多回,只听见别人叫他“大吉”。
卢吉买了个老婆震惊到全家,他领着她到爹娘兄弟院子里认人,把一家人悉数看傻。
“买、买的?”
“人还能买?”
“那,那,那……那你打算这……嗯……要过门吗?”
“要的吧?没名没分像什么样子?”
一家人说着。
卢吉也挺发愁,为难地问她,“你想嫁我吗?”
元蔓娘怯生生点头。
她们大多是卖去做女婢的,能嫁个本分人家已经是撞大运了,她哪里敢挑剔?
卢吉却说:“你要是不愿意,就认我娘做个干娘,给我当个妹子,帮我带一段时间孩子,等我小儿子大点,我再给你找个好人家。”
元蔓娘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我嫁你。”
见卢吉不可置信地看她,元蔓娘又补充道:“我愿意。”
彼时元蔓娘只想找个安稳的人家不再飘摇,卢吉愁着想找个人帮忙照料年幼的孩子,他们恰好遇到,一个可怜,一个心生了怜悯,就这样,她连件行李都没有,就一个人跟着卢吉回了家。
相处不太久,她就暴露了,什么洗衣做饭,她完全是在骗他——她压根就不会做饭。
元蔓娘攥着手指,心虚、惶恐、害怕,囧囧地盯着锅里糊到发黑的稀饭,和卢吉大眼瞪小眼。
卢吉和她商量:“你看着孩子,我做饭?”
元蔓娘点头,接过香香软软还不会说话的卢舟。
卢吉拎着锅到溪边洗,出了厨房门又拐回来,宽慰道:“你缝衣服缝挺好的。”
元蔓娘羞羞地笑了。
那年元宵,卢吉问她想不想看花灯,他们又路过相遇的巷子,卢吉也很费解地问起她,“我那天一身的土,身上还打着补丁,你跟着我也是要受罪过苦日子,你那么漂亮怎么就愿意喊我呢?”
元蔓娘解释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头一次有人带她出门看花灯,给她买花灯吧。
过完元宵,卢栩也开始正经忙碌起来。
虽说过完正月才是年,但观阳大小的店铺过完元宵也就开业了。像粮铺、杂货铺、肉铺等,更是初八就开业,而布铺一般会拖到二十甚至正月后,一来是因为他们这儿讲正月不动针,二来是因为谁家要做衣服,普遍也是在年前。
元宵一过,河面冰虽没化完,客船、货船也陆陆续续开始运行,卢栩再去观阳不用自己划船。
正月十八,他的卢记食铺重新开业。
一大早,陆勇、狗子已经提前在炉子点上火,熬上粥和汤,推车到井边打好一天要用的水,把铺子里的水缸填满。
待卢栩他们过来,开门前头一件事就是分钱。
陆勇悉数将卖元宵的钱汇报给卢栩。
卢栩诧异:“你们俩赚的钱给我干什么?”
陆勇和狗子面面相觑。
陆勇:“买料是花着店里的钱……”
他负责采买,可是相当公私分明的。
狗子也连连点头,“是在铺子里卖的!”
元宵那天卖元宵的可多了,他们能有那么多客人,很大原因是因为卢栩长期积累的口碑,他们的熟客看见卢记食铺开门,根本就不往别处走,有些人排队也要在卢记吃。
卢栩却不以为然:“那把材料钱补回去,剩下赚的你们俩分吧。”
陆勇和狗子齐齐道:“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卢栩把铺子打量一下,豆腐和菜到了,铺子里米面、柴火、调料、水都备齐了,地面干净,桌椅厨具更是擦得发亮,连墙纸都换了。
这么能干的伙计,卢栩还有什么不满意!
“那我收五十文场地费吧。”卢栩从陆勇递来的钱袋里数出五十文,“来,赶紧上香开张了!”
店铺开门是要烧香拜神的,卢栩从前不知道,匆匆忙忙就开张了,这次卢奶奶特意让三婶带上供品香烛,要好好拜拜。
三婶摆好香烛供品,领着他们一起拜神,随后就是鸣锣开张。
这年代还没鞭炮,哪家店铺开业,找个铜锣敲一敲就算告知四邻了。
卢记的麻辣烫锅底一烧,比铜锣还管用,开张的消息随着辣味往外飘,没一会儿就有邻居领着孩子来吃早点了。
卢记热腾腾的主食那么多,干吗非要自己做!
家近的有人干脆端个盆端个锅,到卢记买上一盆,端回家还是热腾腾的。
远的不说,卢记食铺的邻居们都被养懒了。
能在东街开店或在东街住的,谁家也不差那点早餐钱,今天喝甜粥,明天喝咸汤,后天豆腐脑,大后天喝豆浆……还有馄饨、面片汤等等任他们选择。
一家口味不一的,还能各吃各的。
今天一看,一大早还能煮元宵。
嗜甜的眼睛顿时一亮,一问,果然往后元宵也会天天供应。
贪吃的高兴了,元宵可是每年就这几天有的,平时想吃,自己家做来太麻烦,上酒楼吃又太贵,哪像卢记这儿便宜亲民!
头一天开门生意不是太忙,大伙慢慢过渡假期综合征,没多久都重新熟悉上手。
卢栩安排好店里,今天也没做炒菜,做了两锅卤,让卢文中午看着卖打卤面。
他得去安排谭石头他们走后留下的人手空缺。
卢栩溜达到大院,才从山上下来的两户正在院子里晒被子,见他来了都很局促。
这两家裘虎走前和他交代过,一家是家里老人年纪太大了,怕经不起路途颠簸,另一家是两个孩子年岁也小,大女儿才嫁到观阳县城里,眼看要生了,家里不放心离开。
卢栩拽了个板凳坐下,没一点儿架子地和他们唠家常。
没一会儿,出门的、在家的,仅剩的八户人家全聚过来了。
卢栩见人齐了,直切正题:“眼下最缺人手的一个是山货铺子,一个是杂货铺子,有没有人想去山货铺和杂货铺干?”
众人面面相觑。
除了女儿嫁到观阳县城的先前就在杂货铺干活,如今还想继续干,其他的七家都是才从山上下来,对观阳不甚熟悉的。
他们下山也有半个月了,对观阳不能说两眼一抹黑,但要做生意,还是有些发怵。
不说别的,光是口音和别人不一样,就莫名有些抵触。总觉得自己一说话就会被排斥,还会低人一等似的。
卢栩想了想,挑了几个岁数小的补到杂货铺,剩下的先全安排到山货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