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君齐只当没听见,平静道:“这位将军说的对,法纪不可乱,造反论罪当诛,白峰部死有余辜。”
金副将:“嗯???”
他一拍桌子马上改口道:“看吧!你们自己人都觉得我说得对!唉,你这个官儿可以,不拧巴,不迂腐。”
颜君齐没理他,继续道:“不过现下紧要的,还是赈灾。”
金副将一听,又不乐意了:“什么意思?说了半天,还是要救那群养不熟的狼崽子?!我就知道,你们这群文官,就是……就是……”
他想了想词:“妇人之仁!”
颜君齐:“蛮人部族甚多,仅西北就有近百,并非每个部落都如白峰部一般好战,我们不能一概而论,当分而划之……”
金副将:“呸的不一样!他们全一样,全是养不熟的狼,你就上当受骗吧!你就等着被咬一口……”
颜君齐一拍桌子:“来人!”
门外的亲兵和官差全冲进来。
颜君齐一指那名副将:“他若再打断本官说话,把他给本官赶出去!”
金副将:“什么?!”
颜君齐:“赶出去!”
亲兵:“……”
新上任的几个官差:“……”
最年轻的,成绩第三十名考上的小官差眨眨眼,动了,他十分头铁地朝那名副将走去,“大人,请!”
金副将气笑了:“你个七品县令,敢赶我?我是五品!”
颜君齐亮出兵符:“出去!”
正在此时,卢舟敲门,端着饭菜进来了。
送上门的台阶,几人默契纷纷下来。
那名虎背熊腰的金副将,顺势就帮卢舟把面端进来,一改刚刚的拍桌子瞪眼睛,对卢舟十分慈爱道:“还有面呢,谢谢你小兄弟。”
活像个疼爱兄弟的好哥哥。
颜君齐也没继续赶他出去,收起兵符,招呼大家先吃饭。
他虽有兵符,但只能调令军马营,实际上龙虎营也不归他管。
衙门的伙夫都跑去集市赚钱了,卢舟到厨房热了早上的汤,往里面煮了面和野菜,给魏定山带来的士兵每人端了一碗,还给他们加了最近卢栩才开始做的菌菇辣酱。
这面原本是打算做给卢栩他们吃的,卢舟在家守城,中午刚做的面,想着等哥哥他们一回来就能下面。
不想先方便了魏定山他们。
他准备的面不少,不止魏定山他们有,站岗的龙虎营亲兵也有。
他一碗又一碗地端,除了颜君齐,亲兵和室内众人都怔了。
北庭县衙也太实在,过晌做午饭,不光有将军的,还有他们的。
西北食物稀缺,亲兵没马上要,而是请示过魏定山后,才接过卢舟递来的面,吃得喷香。
掺了白面的杂面,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了。香味十足的菌菇辣酱化在浓稠的汤里,沾在面条上,辣辣的,香香的,一口吃下去,人都暖和了。
屋子里刚刚喊得最凶的金副将吃得最香,可见吵归吵,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倒是魏定山、贺承业和颜君齐多少都有些食不知味。
颜君齐慢吞吞吃完面,推演着各种可能性,放下筷子,也理清思绪了。
颜君齐问:“贺督军,魏将军,若北庭县上书请求朝廷调粮赈灾,朝中可会同意?”
不待贺承业和魏定山回答,金副将先说了:“不会同意!”
颜君齐看他。
对方一抹嘴,“你看我也没用,我们将军天天要军饷户部都不给,你一要赈灾粮户部就给了?要是户部真给了——”
他一握拳,“那也别想过卧虎关!”
凭什么他们要就没有,蛮子要就有,别做梦了,一粒米、一勺面都别想放过来!
魏定山和贺承业虽没回答,但其实默认了这位副将的意思。
贺承业道:“减免一年赋税,应当不难。”
让朝廷向这边出银子,即便户部同意,兵部也不会同意。即便朝中答应,虎贲军上下的军官士兵也不会同意。
就连他提减免赋税这一项,参军和副将又通通不同意了。
“赋税和每年的贡品一样不能少!”
国库没钱给他们发饷拨粮,他们这么多士兵可都指望着蛮人每年交的牛羊度日呢。
吃都不够吃,还减免?
减了蛮人的,他们吃什么?喝西北风么?
颜君齐沉思片刻,又问道:“若粮商运粮到关外售卖呢?”
魏定山:“粮商?”
金副将:“哪个粮商想不开会到西北来?要是有粮商,也得先卖给我们虎贲军啊!”
若是卢栩在,定要怼两句你们虎贲军有钱买吗?
不过颜君齐不喜欢和人说笑,只是问:“若有粮商出关,卧虎关可能放行?”
贺承业一听,就想到卢栩在朔州和北境的作为了,略带喜色问道:“颜县令可是已有对策?”
颜君齐保守道:“只能试试看。”
金副将听得云里雾里,还是道:“那也得先卖给我们呀!是吧督军,将军,咱们才是自己人呀!”
颜君齐:“关外关内,虎贲军与军户,本是一体,若粮草充足,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但也请将军体恤关外三县几万的军户,他们背井离乡,同样也在受灾挨饿。”
副将下意识看看面前的碗筷,嘀咕一声:“我看你们县城吃得挺好,比我们将军还好。”
颜君齐冷声道:“北庭县能温饱,全赖卢栩来前砸上全部身家做准备,又有王爷帮助,我们才得以立足。到北庭县后,我们日日战战兢兢,卢栩更是不辞辛劳与各部两县贸易互通有无,年前他为换粮食,差点儿葬身暴风雪中,这位将军,你吃的面,就是他拿命还回来的。你说风凉话前,请先去打听清楚再开贵口,否则,小心祸从口出。”
“……”
坐在角落旁听的卢舟也忽然道:“你们吃的饭,本也是我哥哥和县衙官差们的。”
“……”
贺承业道:“金副将并无恶意,他就是这样的性格,颜县令不必往心里去。”
金副将讪讪道:“对不住,我这人说话不过脑子,没想呢,嘴就瞎说了,等那位卢兄弟回来,我向他道歉。”
颜君齐:“不必,还请诸位将军不要误会,北庭县也很穷,能有如今的状况,是因为县衙还欠着卢栩和王爷几千两的债。”
众:“……”
不了解详情的金副将和一众将领们懵懵的,心说这位叫卢栩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会借几千两给一个破县衙,不怕收不回本儿吗?
了解真相的贺承业默默吃饭,沉默不语。
偏偏有点儿心眼,但不太多的金副将仗着口无遮拦,厚着脸皮问道:“那位卢兄弟就是陛下封的那个皇商对吧?找他借银子有什么讲究吗?他能借给咱们点儿吗?”
颜君齐:“……”
别说贺承业差点儿被呛到,饶是颜君齐的冷脸都差点儿被问裂了。
卢舟老实道:“我哥哥只借给君……只借给颜大人。”
金副将:“为什么?”
卢舟:“……我们是同乡。”
金副将遗憾道:“这样啊。”
他挠挠头,拿胳膊肘撞撞一旁的参军,小声道:“唉,你有没有有钱的同乡?”
参军没好气道:“我同乡就是你!”
金副将:“……那不是完了?”
颜君齐无视他们的嘀嘀咕咕,硬将话题拉回来,询问起西北三县蛮人部落的分布,每一部,尤其是北庭县各部落的情况和特点。
这部分情报他一直欠缺。
前任的两个县令也没给他留太多有用的信息,文书记载的,也是好几年前迁徙蛮人时的粗略规划,四五年过去,黑川部都跑回登云山了,他压根儿不指望那些部落能老实在大岐划给他们的地盘上待着。
他问得太细,答清了舆图都快能画出来了。
魏定山忍不住问:“你想去?”
颜君齐:“有此意。”
众:“……”
这县令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金副将刚要开口,被参军狠狠踩了一脚。
魏定山皱眉摇摇头:“太危险。”
尤其是白峰部附近的那几个部落,对他们非常戒备和敌视。
颜君齐也没想直奔前线去,“我想到你们回程途中未曾经过的部落去看看。”
“北庭县地域广阔,东西跨度尤为之大,我想年前的暴风雪各部落受灾情况不尽相同,若能区分出不同部落受灾状况,协调以使得他们能自救,也能省了从关内调粮的麻烦。”
魏定山:“他们如何会配合?”
颜君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管之以威,束之以律法。这么做,也是在帮助他们的族人,蛮人虽习性桀骜,但普通牧民和大岐百姓也没什么区别,他们所想无非也是吃饱穿暖一日三餐,并非所有部落都愿意再卷入战乱中,并非所有部落的首领都冥顽不灵。”
他顿了顿,看向魏定山,“若他们执意不从,就麻烦将军了。”
金副将等:“……”
啥意思?
不听就揍吗?
颜君齐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淡漠表情。
说话语气也冷静平稳,声音不大,甚至因为天生的音色,冷漠中还是有点儿温柔的。
可说的话莫名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金副将看着他那张堪称俊秀漂亮的脸,战袍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年轻人,了不得,等再长大,搞不好会比他们督军还难搞。
他忽然觉得先前颜君齐叫人赶他出去,不是开玩笑的。
魏定山沉默片刻,问道:“你想怎么做?”
颜君齐:“暂时还只是想法……”
他将刚刚想到的慢慢和魏定山、贺承业商量。
简而言之,以北庭县官府的名义,借虎贲军的威势,来协调有无,震慑各个部落。
从小部落着手,优待小部落,联合中型部落,以弱围强,逐渐孤立对大岐不友好的部落,慢慢逼他们低头遵守大岐律法。
魏定山:“你的计划,要多久?”
颜君齐:“不知道,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魏定山:“只靠这样能行么?”
颜君齐摇摇头:“要先看过情况才知道。若各部都受灾严重,那便只能从关内调粮想办法。”
颜君齐望向魏定山,提议道:“魏将军可愿同我一起上书朝中,向朝廷申请调粮?”
金副将听得一蒙一蒙的,心说,怎么又调粮?
绕来绕去还是调粮?
颜君齐:“情况紧迫,如今已经过完年,北庭县即便比关内春日来得晚,天气也快该回暖了。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奏疏一来一回,即便户部批粮草,不需筹备,马上运来,到时也要春末。”
他停顿片刻,给他们算账的时间,“那时,也许已经一切都晚了,说不定运来时,已从赈灾粮变成军粮,用来助虎贲军镇压四起的叛乱。”
魏定山:“……”
贺承业:“……”
他们刚镇压了白峰部,蛮人多少是害怕的,倒也不必这么悲观。
作者有话要说:
金副将:我也想要有钱的同乡
知情人:你就是有也没用
集市结束,匆匆忙忙赶回县衙的卢栩听完了颜君齐的转述,整个人陷入沉默。
信息量太大,他脑子有点儿卡住了。
关于如何知会其他部落白峰部被灭的事,颜君齐还想问问卢栩的意见。
最了解蛮人的是卢栩,颜君齐也不知道如果直接告诉他们,会引起什么样的效果。
卢栩头皮发麻,忍不住抱怨道:“他们是不是该去学学兵法?上善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没学过吗?”
颜君齐:“……”
卢栩关起门在房间里转圈圈,“李修将军喊了几年都没真屠过族,他……我靠……”
卢栩要焦虑了。
他们好不容易和几个部落关系变好,他还想慢慢从近到远一点儿点儿慢慢接触,改善关系呢,魏定山不声不响就来了个大的。
卢栩头大:“……还是先别说了。”
蛮族内乱的时候,有些大部落干过屠光小部落的事,在他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有不少这种桥段。
但那是人家内战,大岐人屠族,仇恨值只会加倍。
卢栩焦虑地抓头发,“我看魏将军也不像个性格暴虐的呀,他这么狠吗?”
颜君齐:“撤兵后白峰部残部偷袭魏定山。”
卢栩:“啊?疯了吗?!”
颜君齐沉默许久,平静道:“白峰部战时原本就是蛮人中的主力之一,三大部只剩他们一支,他们未必不知谋反是死罪,反叛前应当已是立了死志的。”
孤注一掷,不能将大岐人赶回卧虎关,那就是他们的死期。
所以,即便贺承业劝住了魏定山,魏定山约束住了龙虎营和虎贲军,放过了他们的妇孺老幼,没有冲进他们的营地,白峰部却不肯放过自己。
卢栩也沉默了。
少年时的生长环境不同,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即便他已经很了解蛮族人了,但是很多时候依旧无法理解他们的逻辑方式。
不只是蛮人,也包括大岐人。
即便他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很多年了,不能理解的还是不能理解。
“就算杀了魏定山有什么用呢?难道魏定山死了,大岐就没其他将军了吗?他们就能赢了吗?要是能行,还值得拼一拼,明知不行,还去做这种事……”
“他们部落那些无辜的孩子,真是倒了血霉,自己送死也别拉上别人呀!”
卢栩呼一口长气,恹恹道:“有点烦,你陪我出去走走。”
颜君齐失笑,牵住他伸过来的手:“好。”
他们俩才从后院出来,就见一身便装的魏定山正在教卢舟新箭矢用法和要注意的点。
这箭好是好,但比一般的箭矢要沉,即便箭杆中填充的是最轻的木条,也比阿维他们给的箭沉许多。
卢舟一时还找不到手感。
阿维几人在一旁跃跃欲试。
衙门的箭靶还是过年那阵子卢栩找人用干草给卢舟盘的,竖在西墙边,已经快被卢舟用破了。
这会儿换了更锋利的箭,箭靶更加苟延残喘。
卢栩茫然,忍不住问颜君齐:“魏定山怎么教起卢舟了?还一副很熟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颜君齐看了看站在远处的贺承业,低声道:“大将军送舟舟的那把弓,似乎是他家公子生前用的。”
卢栩:“嗯?什么???”
颜君齐示意他低声,又将他拉回后院。
“你可知魏将军和贺督军不和?”
卢栩点头。
这他知道,他来西北前,好多人都跟他说过。
颜君齐:“那你知道原因么?”
卢栩摇头,“和他儿子有关?范大将军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么?”
颜君齐:“有个儿子,不过很小就死了。”
“范家是武将世家,据说,范公子十六那年,大将军在西北收了个义子,他正好学成出师,也想到军中建功立业,听说后,就求大将军将他调到魏将军的队伍中。
当时贺督军正好要押运一批军械到魏将军队中去,范公子就没让亲兵送他,而是扮成了小兵,跟着贺督军一道去了,还让贺督军帮他隐瞒身份。
贺督军那时似乎刚刚成婚不久,对小舅子十分疼爱,似乎只说了他是京中亲戚家的子弟,就把他留在魏将军营帐做杂活,好让他近距离观察他的新义兄。
后来,战局混乱,魏将军有一次受困,需要有人诱敌,好助主力突围,因为小公子骑术好,他便主动请缨带了一队骑兵做诱饵,结果……尸骨无存。”
卢栩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他猜到了会很惨烈,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那,魏将军不知道?”
颜君齐摇摇头:“据说那时战局对大岐不利,大将军怕他们知道了会意气用事去报仇,没让人告诉魏将军,一直到大岐胜利,大将军从投降的蛮人手中收缴战利品,见到了小公子留下的弓……”
卢栩无法将心比心,也能想象魏定山知道真相时有多崩溃。
卢栩问:“就是那张弓吗?”
颜君齐摇摇头:“不知道。不过,魏将军和贺督军见到那张弓,反应都很不一般。”
卢栩:“若是那张,也难怪了……”
那一看就是好弓,若不是弓太好,也许范家公子就那么悄然无声死去,什么都没留下。
“他是因为这个才记恨了贺大哥?”
颜君齐点头。
要是当时贺承业悄悄告诉了魏定山他身边的小兵是范孝的儿子,魏定山自己去当诱饵都不会让他去。
哪怕再晚一点儿,他们突围成功,汇合重整队伍时,贺承业若告诉他,他至少能拼命去寻尸骨回来。
可他就那么一无所知过了许多年。
到从别人口中听说他为了继承范孝的大将军一职,故意害死了他义父的独子。
当他终于知道真相的时候,崇拜他的弟弟,连尸骨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记忆中面目早就模糊,他只记得那是个很有精神气的小孩,精力用不完似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人总是笑吟吟的。
魏定山看着卢舟拉弓的模样,想要透过他相似的身形和同一张弓找找范驰的影子,可离去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颜君齐轻叹:“似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兵部几次召他回京,他都不肯,发誓只要不是关内出了战乱需要他带兵驰援,他一辈子不会再入关。获胜后,他本来是要成亲的,不过……听说后来都拒绝了。”
卢栩怔怔的说不出话。
靶场上,卢舟慢慢掌握了技巧,开始射中靶心,围观的几个蛮人少年们也开始手痒,纷纷用大岐话问卢舟能不能让他们试试。
卢舟很大方将箭给阿维他们,还重复着魏定山刚刚教他的技巧和他刚刚练习出的心得。
他说完,很腼腆地望着魏定山,询问他说的对么。
魏定山和站在远处的贺承业都有些恍惚。
曾经的范驰也是这样,年纪轻轻,骑射天赋惊人,不过别人一夸,又马上变得很腼腆。
魏定山没回答,阿维道:“试试就知道了!”
他率先搭弓,感叹一句:“好沉。”
然后毫不犹豫射出,箭落靶心正上。
阿维眼神喜洋洋的:“比预料的还快!”
“我试试!”
其他蛮人少年也搭上弓开始练。
卢栩再从后院过来,看到这一幕一时间觉得特别的荒诞。
大岐刚屠了蛮人一部的将军,蛮人部落的贵族少年,一方教,一方学,在他们县衙简陋的靶场练箭。
相互不清楚身份的时候,也许才是最好的。
卢栩没在衙门内多待。
他拉着颜君齐出门散心。
县城中百姓们不明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灾荒与危机,各个喜气洋洋地沉浸在第一次靠自己做成生意的喜气里。
这次集市上蛮人们给肉都很大方,所有小商人,通通成功开张,回了城全跑来做香料生意的人家里买调料,回家炖肉!
他们要按家乡的方式炖肉吃,给全家开荤!
卖香料的人家笑得合不拢嘴,瞧见卢栩和颜君齐路过,还连忙从窗户探出头来询问他们什么时候东城卖货街道开始施工。
“西城工坊都盖上了,东边也别落下呀!”
“就是就是,西边比东边快多了!”
卢栩:“知道知道,等天一暖和就开始盖!”
今日赚了钱的小老板们纷纷嚷着“要公平!”
卢栩失笑,拉上颜君齐夺路而逃,一路跑上城墙,然后两人肩并肩站在还脆弱的城墙上,俯瞰夕阳下的炊烟袅袅的小城,和城外广阔无垠,积雪尚未消融的大地与天空。
他们俩谁也没说话,看了一会儿,卢栩拉颜君齐在城墙边坐下,将腿悬到城外的方向,望着西落的残阳,欣赏辽阔的西北苍茫景色。
巡逻的官差刚要喊他们俩,就被同伴悄悄拉走了。
他们往远处背风的地方躲了躲,将这面城墙留给卢栩和颜君齐。
寒冬未尽,风依旧吹得人脸木木的,眼睛也无法全睁。
他们俩没穿斗篷,卢栩默默往颜君齐身边挪了挪,靠着颜君齐肩膀眯着眼睛忽然道:“我想起一首歌。”
“嗯?”
卢栩默默想了想调子,开始唱。
颜君齐意外,竟然是首蛮语歌。
他默默听着,歌词大意是骏马奔向天地的尽头,每一朵鲜花下,都埋葬着勇士的尸骨。
晚风吹得卢栩透心凉,唱完歌又灌了一肚子冷风,卢栩闻着下面隐约飘来的饭菜香味儿,开口道:“君齐。”
“嗯。”
“我们还是只管吃饭的事吧。”
“好。”
“嘿!”
卢栩笑起来,握着颜君齐的手甩了甩。
复杂的事,交给聪明人去想吧。
身为一个早已投身厨艺的学渣,他得有清醒的自我修养。
快乐吃饭。
其他的,遇到了再说!
“我觉得,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得再找点儿干活儿的。”
卢栩带着人拿着颜君齐批的文书,亲自往附近的部落挨个跑了一趟。
“官差不限身份不限出身,也不限性别,十五以上,五十以下,令行禁止,遵纪守法。会大岐话的优先,不会也没关系,有一年时间来学,要是一年还没学会基础用语,那就要辞退了。”
卢栩将文书给各部落的首领看。
“待遇很好的,等同县衙所有官差,包食宿,还发银子,月末要换成吃的也行。
工作内容就是统计好本部落有多少户人家,每家多少人,多少牲口,多少人家无法过冬、饥荒、生病,然后替他们登记好,去县衙领补助,带生病的去县城看病。
日常还要协调部落里的大小矛盾,维护治安秩序,什么打架闹事啦,偷东西抢劫啦,坑蒙拐骗啦,只要是违法的,能管就管,管不了去县衙报案搬救兵。
听懂了吗?有人有问题吗?有问题也没关系,我们是一个和睦友爱的大家庭,有什么问题前辈会教你们的。”
各部蛮人一脸懵逼。
“这是要去县衙,还是要留在部落?”
怎么听上去那么绕呢?
卢栩:“两个要去县衙,之后县令大人要巡查各个部落,需要带上他们一起到处去巡逻历练,剩下的留在各自的部落里,要是留下的一个人数不清楚记不明白你们部落有多少人,多少牲口,需要官府调配多少食物,那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最多三个,再多,县衙负担不起了!”
他卷巴卷巴文书,忽悠起首领和各部落位高权重的掌权人,“诸位不妨试试?或者让你们家孩子来也行,反正是管事锻炼嘛,这本也该是学的东西,兼职一个官差的身份,多拿一份钱,出去又有大岐官府的身份,多好!”
各部的首领不觉得好。
他们得好好理一理,这官差该不该自己当。
大岐的走狗什么的,说出去可不好听。
“每个部落都要出人吗?”
卢栩:“对,强制的。咱们北庭县这么大,县令大人会飞也管不过来,可又不能不管,你就说这次雪灾的事吧,要不是集市你们提起来,大人都不知道你们受灾这么严重呢。必须得有个递信的人,是不是?”
也有几分道理。
“那县令大人真要管各部受灾的?”
卢栩:“不然统计做什么?大人已经在着手做准备了,就算向朝廷要救灾的粮食物资,总得知道有多少受灾的人才能要呀。”
“哦!”越听越有道理。
卢栩孜孜不倦地诱导,推心置腹道:“按理说,我身为县尉不该说的,不过咱们都这么熟了……”
他压低了声音和人小声嘀咕:“要去县衙的官差便罢了,比较辛苦,你们不愿意去,找些穷苦人家来,好歹赚点儿钱,也算救人家一命。
留在部落的,要做的事和你们多少会有些重复,万一将来你们起了冲突,官府当然会在情感上偏向官差一些……”
他一副我言尽于此,你们懂的就懂,不懂的自己悟,“我们大岐朝廷肯定更愿意让无关的人来管你们,这官差让谁来当,我们完全可以自己委派,但是呢,我和县令大人还是想尊重你们的文化和部落的习惯,不想强求你们,人选你们来选。”
这话半真半假,若是可以,他们当然也想自己派人来管,不过他们来的太短,在蛮人中毫无根基,真派个陌生人驻扎到蛮人中,那简直是让人送死。
即便从他们本部落选,选个奴隶,能管得了他们部落的大小事务和矛盾吗?
想要快速地掌管,高效的沟通,还是得靠各部落真正的实权人物们来配合。
他眨眨眼,“三个还是五个,随便,自己选。”
他说得直白,那些部落的头目们也不傻,几分真几分假,他们也听得出来。
不过卢栩也没哄骗他们,若是颜君齐真自己派人来,他们只要不想和大岐官府闹翻,还真不好把他们派来的人怎么样。
可若来一两个大岐人天天往他们营帐里跑,问东问西的……
想想就怪恶心的。
至于让奴隶来当……
卢栩说得也不错,到北庭县衙去干活儿那无所谓,若是两个贵族闹了什么矛盾,发生口角,结果是奴隶或普通的牧民来协调,这不是滑稽吗?!
坚决不行!
他们一番思量后,几乎所有人都做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出五个官差。
两个派去县衙的,大多是出身较低的。
三个驻守本部落的,一个贵族的年轻人,两个助手。
年轻人几乎全是部落首领的子孙或者亲戚,直接让他们的首领当什么官差,太跌面子了,他们不干!
而助手则根据不同的部落情况各有不同了。
有贵族,有普通牧民,有首领子孙的发小朋友,也有长辈派给他们的护卫勇士。
至于为什么选五人?
白给的俸禄不要白不要。
他们哪个部落也有上百户牧民,一到开始游牧的季节,散去各处,一个人管,还不把人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