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镇安县令建的后院还是很满意的。
虽说县衙破了点,小了点儿,但可能是为了保护家人的安全,后院建得还是很结实的。
院墙够高,也够厚,屋子间的墙壁也厚实耐用,门窗也都结实。
他们就三人,很多屋子还空着,靠外的屋子暂时安排朱纪他们住,剩下的卢栩和颜君齐看了一圈儿,便暂时都当仓库了。
把他们送到,护送他们的虎贲军便要走了,卢栩请他们多留一阵儿,他管大伙儿吃顿饭。
一下子要走上百护卫,卢栩人不踏实。
他又拉上卢舟去问朱纪能不能等他们交接完,稳妥了再走。
朱纪闻言,笑道:“卢公子放心,大将军已经交代过了,等你们安顿好我们再回京。”
卢栩:“多谢多谢!”
他叫卢舟帮忙招待,自己跑去找县衙的伙夫,一起做顿好的,给虎贲军送行,也迎接颜君齐入住。
不想他问了一圈,整个县衙库存竟然连一块儿肉都没有。
卢栩傻眼,“那街上能买吗?”
伙夫摇头。
卢栩:“能买到鸡鸭吗?”
伙夫再摇头。
卢栩:“……那平日你们都吃什么?”
伙夫:“野菜,豆子,粗面,咸菜,逢五大集时候买些豆腐,现下天气冷,冻上够吃到下个集,地窖里还存着些秋天晒的菜干。”
卢栩:“你带我去瞧瞧。”
伙夫带他去看,卢栩抓起他们的粗面看了看,这还不是他在观阳时熟悉的那种五谷掺杂磨的面。
卢栩:“这里面掺了什么?树皮草根?”
伙夫:“正是,大人,您吃便吃那袋吧,那里面只搀着豆面,吃着好吃些。”
卢栩:“平日县令大人一家吃什么?”
伙夫指指那一小袋“好面”。
卢栩:“差役们吃粗面?”
伙夫点头。
卢栩:“……”
离了大谱!
他捆上面袋子,“今日不吃这些,咱们吃好的,你们跟我来。”
两名伙夫对视一眼,跟上卢栩。
卢栩径直带他们去了刚刚装行李的房间,他爬上桌子,从上面扔了一袋子粮食下来,让他们拆开看看是什么。
两名伙夫一摸到袋子,人就有点儿激动,即便隔着袋子,那一粒粒的触感,就已经叫人心颤。
他们俩匆匆将袋子解开,“真是米!”
“是米!”
他们一喊,还在院中帮忙搬运东西的官差听到喊声全傻了,一个个巴巴往这儿看。
卢栩怕白米沿途会坏,带的大半是还没舂的稻米,这一袋正好是,卢栩:“要舂一下,来得及做午饭吗?”
伙夫斩钉截铁:“来得及!大人,舂多少?!”
卢栩看看外面哈喇子都快滴下来的人群,“全舂了吧。”
就那一袋米,够谁吃啊?
他又找了面粉,叫他们掺上豆面做些饼子。
舂米都没用伙夫动手,官差们呼啦一下将米袋子搬走,滚了石臼,拿了木棍过来捣,甚至连米糠都收拾好了,预备万一有一天吃不上饭,磨一磨掺进粗面里吃。
卢栩边指挥他们和面做饼子,边疑惑问:“这边不是挨着蛮人吗,你们怎么不和蛮人换些吃的呢?羊啊什么的。”
伙夫听罢,被他这个思路震惊:“找蛮人换羊?!”
卢栩:“对呀。”
伙夫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找蛮人换羊?”
卢栩:“嗯。”
他迷茫,“你们都不想吃肉吗?”
粮食,他带了。
干菜干果,他带了。
可他想着这边儿不缺肉,只带了些充当零食的肉干肉铺,压根儿没怎么带当饭当菜的肉来呀!
不找蛮人换,冰天雪地他上哪儿弄肉去?
不吃肉,怎么熬过这么冷的天?
卢栩和伙夫面面相觑,纷纷以震惊的目光瞪着彼此。
——你怎么这么大的胆?!
——你们怎么这么大点儿胆?
这可是县衙呀!百姓就算了,连县衙都不敢和蛮人交换物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你们为什么不吃肉呢?
伙夫:听听,人言否?!
卢栩:让我看看是谁大胆
蛮人再凶也是民,他们是官府的,这哪行?
卢栩暗暗嘀咕,伙夫害怕还行,要是官差也怕,那就麻烦大了,回头得调查一下。
他让惊恐、震惊的伙夫继续做饼子,自己则去翻找些肉酱出来。
好歹是个宴席呢,一点儿肉沫都没有哪行?那不是预示着将来他们吃不上肉么?
坚决不行。
卢栩叫卢舟一起,翻了一罐子肉酱,一大捆干菜出来,配着县衙储存的豆腐咸菜,煮了一大锅豆腐汤,拌了两盆肉酱咸菜。
卢栩发现县衙有些木耳、菌子什么的干货,叫伙夫也泡发了,小半煮汤,大半剁碎调馅包包子。
伙夫看他大手大脚地搬东西,心疼得直喊“够了,大人,够了,快停手吧,这些要留着过年呢!”
卢栩:“没事,过年咱们吃肉!”
伙夫抓狂,哪有肉啊!
他们俩连连劝卢栩去休息,伙房的事,放着他们来。
卢栩谦虚道:“我不累,我就想看看你们是怎么做饭的。”
两名伙夫也客气道:“那您离远点。”“对,小心烫到。”
赶紧走吧,再不走他们半个月的伙食就被他一顿吃了!
卢栩往后退两步,负手看他们俩做饭。
只见高个子伙夫拿个小木勺,舀出半勺盐,洒进大汤锅,盖上盐罐子,宝贝地藏回橱子里。矮个子伙夫抱着酱油瓶子往锅里滴了几滴酱油,那架势比三婶、四婶煮汤放香油还小心翼翼。
卢栩:“……”
看他们这重在参与、意思意思的放料架势,卢栩职业病都要犯了。
他忍啊忍,忍不住垫脚看,一大锅汤,还是清水似的翻滚几块儿豆腐和菜叶子,那叫一个清澈,那叫一个剔透,卢栩心里直腹诽,他们老家猪吃得都比这丰盛。
卢栩叹气一声,撸起袖子赶人,“你俩揉面擀饼去,汤放着我来!”
就这么喂,那帮官差竟然没被饿死,卢栩也是叹为观止。
他不由分说将两人挤开,抄起他们还剩的半板豆腐全切丁扔锅里了,干菜泡了一大盆,品种混杂乱七八糟,还有些品种他不认识,卢栩闻闻没什么奇怪的味儿,干脆扔进锅里乱炖。
他不顾两名伙夫心疼,拿走一大块面团和菜刀,一手端面一手削,当场给他们俩展示一把刀削面。
两名伙夫:“……”
他们顾不上心疼盐了,顾不上心疼面了,他们突然开始心疼自己了——
新县令上任怎么还自带厨子呢?
他们是不是要失业了?
中午的接风宴,除了两个伙夫所有人都吃得无比开心。
卢栩他们一行,从出关到现在,一路过来,风餐露宿,除了在北关县那天,天天融雪水啃饼子,好久没吃过热乎乎的汤面了。
镇安、镇北两县的官差们就更别提了,上次吃到白面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他们都快忘了白面吃起来竟然这么甜,汤面口感这么滑。
至于米,人多米少,卢栩干脆数人头当菜发,一人小半勺,管吃不管饱。
官差、虎贲军、朱纪一行,还有两名县令和他们的家属,再加上卢栩颜君齐卢舟,加起来将近三百人,每人也就是尝尝味道。
镇北县令有个孙儿还不怎么记事就到了这边儿,吃到米饭后,好奇地问他母亲这是什么点心,惹得家中长辈鼻头发酸。
两位县令也连连感叹,他们已经两年多没吃过这么好的米了。
他们又忍不住劝颜君齐和卢栩,不要初到此处就这般浪费,“关外补给困难,以后万万不可如此铺张浪费。”
卢栩先笑道:“诸位将士护送我们辛苦,今日又是认识大伙儿头一天,只吃些米面哪能叫浪费?该节俭要节俭,该吃的时候要吃饱吃好,人生在世,吃是大事,吃饱了大家才有盼头有努力的希望嘛!”
两位县令听得发怔。
颜君齐也笑道:“二位大人放心,只今天一天特殊些。”
卢栩连连点头,十分有经验道:“吃点儿好的是提升幸福感最快也最节省的方式了!”
他们观阳百姓是这样,商路沿途的百姓是这样,连京城南城的百姓其实也是这样。
卢栩已经见过许多许多,所以他费尽心思弄来这么多粮食,全都要带过来,一袋都不愿意留在卧虎关。
关内总还有办法,虎贲军能向朝中伸手哭穷,户部再抠门,也不敢真把边军逼到哗变,真到活不下去,范孝肯定也不会不管。关外无依无靠的百姓,无门无路,比他们更短缺。
两名县令听罢,下意识往院中望去。
平时多少有些愁眉苦脸、死气沉沉的官差们,此刻全挤在院子里,或坐或站,还有蹲着的,一个个大口啃着饼子喝着汤,有人连筷子都不用,端起碗往嘴里倒汤。
他们或高或矮,年龄不一,相貌不同,此刻却都是一模一样的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眼中那些光亮,是他们初建县城,刚刚招募他们时,他们眼中才有过的,像卢栩说的,希望。
两人下意识捏紧了碗,望着跟着他们喊了两三年大人的官差们,心中震荡。
他们,虽是军户,却并非军籍。
他们愿意风里来雨里去,冒着遭遇蛮人的风险,为的其实也不过是吃饱饭,吃好饭。
两人羡慕地看颜君齐和卢栩带来的车马物资。
关外辛苦,他们资源有限,或许让这些官差们跟着颜君齐和卢栩,于他们而言能更幸福一些。
吃过饭,送完虎贲军,颜君齐去与两名县令交接时,两人郑重将县衙的差役们托付给他们。
官场讲究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种小地方也同样,谁都愿意用自己挑出来的亲信,人之常情。
若是颜君齐养得起,他们还是希望颜君齐能尽可能多的留下这些班底。
颜君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们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当然需要本地人来引路。
他中午观察过,这六十来人中没看到奸猾之辈,至于以后,再慢慢磨合就是。
他在观阳替卢栩打理生意的时候,观阳联盟什么性格的人没有呢?
晚上颜君齐还和卢栩说起来,要不要再招募一些人手。
北庭县是两县合并的,面积实在太大,可不到实地去调查,他总不放心。
卢栩将来也要想办法开商路,也少不了要到处跑,别说蛮人,只防备野兽,队伍也少不得要用人。
还有维护县城内的治安,以后到各处去发布政令等等。
哪儿都需要用人。
提起这个,卢栩也要和他商量了,“我觉得他们都有点儿怕蛮人,这样不行。”
颜君齐:“嗯。”
卢栩:“我有个想法,你听听?”
卢舟闻言,也凑过来,撑着下巴旁听。
卢栩:“我下午在城里逛了逛,发现整个县城也没几个商铺,街上也没什么行人,整个县城也没什么活力。”
卢舟:“嗯,我和哥哥问了,官差说,县里只有一个豆腐铺子,五日才做一次,不下雪时,有些其他营地的百姓会进城换买东西,这就算是集市了。”
卢栩:“他们换也没什么新东西,而且县城内连个药铺都没有,唯一的赤脚大夫,手头上也只有一点儿治创伤和风寒的草药,我瞧他那病人挺多,那点儿药根本不够,这样不行。”
卢舟:“嗯。”
颜君齐听得心情沉重,“今日张县令和赵县令也同我说了,今年冬天来得早,从南方各郡迁来的军户们没有经验,许多人家没储存够粮食,更没来得及赶在入冬前打猎,皮毛不够,柴薪不够,冬衣也不够,听说有些人家将干草塞进夏衣里当棉衣穿,我打算明日去看看。”
卢栩、卢舟听完,默默在心中算起他们带的布匹。
即便布匹够,他们也没棉花。
卢栩:“得找蛮人部落交换。”
不然再冷下去,搞不好要闹出人命来。
卢栩:“我想跟你商量的就是这个,我想从那批官差里挑一些不怕蛮人的,带上东西去找蛮人换些羊和皮毛回来……”
于是,第二天颜君齐发布了任职来第一条委任令——
任命卢栩暂代县尉,卢舟暂时做县衙文吏。
这里事急从权,人才匮乏,也没人去告颜君齐任人唯亲,更何况他还言明了卢栩只是暂代,等挑选出新的县尉后,会马上卸任。
至于卢舟,那更没人有意见了。
两位老县令一走,读书识字能处理公文的,满县衙就颜君齐和卢舟两人。
颜君齐带卢舟和两位老县令一起走访县内情况,卢栩则将他的新部下们召集到一起,进行上岗动员大会。
除去伙夫两人,杂役两人,两位老县令自带的暂充官差的家属家仆,卢栩手下还有正好五十个官差。
他让所有人在大堂集合,按个头大小十人一排排开,询问起第一个,也是最灵魂的问题:“你们怕蛮人吗?”
这哪能说怕?马上有人大声道:“不怕!”
卢栩:“打起来怕吗?”
“不怕!”
“去他们部落怕吗?”
“……不怕!”
卢栩:“好!不怕的向前三步走,站出来!”
官差们面面相觑,“啊?”
他们犹犹豫豫,互相观察,搞不懂卢栩要干什么。
昨天刚吃了一顿饱饭,还看见了卢栩那么多东西,他们实在是不想丢了这饭碗。
于是,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磨磨唧唧往前迈了三小步。
卢栩又问:“有懂蛮语的吗,向前一步,站出来。”
他们又看不懂了,有人不怎么自信道:“大人,我会一点儿,行吗?”
卢栩惊喜,“你会说什么,说来听听。”
三十多岁的官差马上给他表演了地地道道的蛮语骂阵。
卢栩:“……”
他好歹也和蛮人接触挺久了,日常用语还是会一些的,这听来听去,不都是骂人吗?
卢栩:“停停停!有没有会好好说的?”
众人齐摇头,他们都是军户,见了蛮人要么跑,要么打,要么骂,学他们的话做什么?
卢栩:“……”
他通商第一步,难道就倒在语言关前面吗?
卢栩撸袖子:“来,我教你们,跟我念……”
官差们莫名其妙晕头转向跟他念了小半日的蛮话,天快黑了终于有人问:“大人,咱学的都是啥呀?”
卢栩:“咦,我没说吗?”
众人:“……”
卢栩:“不要紧,你们明日就这么跟我念就行了。”
官差们大惊失色:“明日?!明日咱们要去找蛮子?”
卢栩:“你们不是不怕吗?”
官差们牙疼了。
他们忍不住窃窃私语,问懂点儿蛮语的同僚,“咱背的啥?”
懂蛮语的也摇头,“不知道,好像是羊,羊皮?”
“难不成大人是想找蛮人收税?”
“那不是虎贲军收吗?”
他们又茫然了。
卢栩等他们交头接耳完,继续道:“明日我要去找蛮人,真不怕的一早到衙门集合。”
官差们惊呆了,真去呀!
他们表情变来变去,有人一咬牙,问道:“大人想去哪个部落?”
卢栩:“哪个部落比较友好呀?”
他们思来想去,给卢栩推荐了距离四十多里外的一个蛮人小部落。
这是附近最软的柿子了!
于是,第二日正午,雪刚停,正在做午饭的德巴克人忽然听到营帐外几十人齐声怒吼“你好,我想和你们交易,我有盐、糖、茶叶、瓷器,想换你们的羊和毛皮,我们来和平交易吧!”
因为对方的蛮语说得相当不怎么样,德巴克人跑出帐篷,竖起耳朵齐齐懵逼听了好几遍才听懂。
德巴克人:“……”
这是什么新式强买强卖?
还有,你们这怪里怪气的吓人语调是从哪儿学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正是区区在下!
以最狂野的方式,喊最礼貌的话。
他们喊的太大声,把德巴克部落的蛮人吓得全提着刀子、弓箭出来了。
双方人马,隔着将近百米的距离,遥相对望。
卢栩也不敢将人马全凑到对方营地去,问过了蛮人弓箭射程,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如果事情不对头,马上就能开溜。
结果,距离有点儿太远了,卢栩只好叫他们扯开嗓子大声齐吼。
谁让他们没喇叭呢?
又下着雪,对方听不到怎么办?
见德巴克人出来了,卢栩道:“继续喊啊!”
官差们:“……”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更不知道这是卢栩坏心眼的故意不告诉他们。
他就是想试试到底有几人真敢跟着他闯蛮人营地。
测试的结果,远超卢栩预计,早上有四十一人来了,有人带棍子有人拿刀,都是一副决绝狰狞,要和人拼命的架势。
卢栩超满意。
不愧是军户出身。
他也豪迈的叫上朱纪他们一同来,以防万一。
知道真相的范府众人套上一辆马车,装上卢栩要用来交换的东西,背上弓箭武器,骑马跟随。
官差们瞧他们的架势,更以为是要去挑衅要羊了,一个个更加紧张紧绷,又有些激动昂扬,看着他们那复杂的模样,范府护卫们一路都在和自己的同情心做斗争。
自始至终以为是在喊阵骂街的官差们,和听清又怀疑听错了的德巴克人诡异又默契的齐齐没了声音。
气氛有些紧张。
直到卢栩拍马到阵前,朝对面大声将他教的话吼了一遍。
风把他声音吹过去,德巴克人终于听到了走调不那么严重的蛮语,他们忍不住交头接耳,不知对面是在搞啥。
官差们见卢栩身为县尉,竟然身先士卒,以身犯险,一个个也激昂起来了,齐齐跑到卢栩身前,也朝着对面大吼起来。
卢栩被他们的举动吓了一跳,官差们已经由一个人带头,其他人齐声喊,朝德巴克人大声挑衅。
他们大人挺好,就是语气太温和了,不够大声、不够强势。
于是,德巴克人全族人懵逼的听大岐官差以最嚣张的语气嘶喊最礼貌的话。
他们怀疑大岐人在骂人。
但是听到耳朵里,又全是敬语。
视听效果……那叫一个割裂。
卢栩的蛮语是北境那个为人圆滑的翻译教的,他生怕卢栩一不小心惹了蛮人被揍,教卢栩说的全是敬语模式。
伦兰人和其他与他们做生意的部落,见卢栩都这么说话,对他用的也一直是敬语,导致卢栩学了挺久,压根不知道他学的蛮语,根本不是平常蛮人间的日常对话。
寒风吹过,茫然的德巴克人收起了武器。
官差们见他们收刀了,弓箭也松开了,叫喊声顿时停住,也茫然起来。
啥意思?
难不成蛮人见他们人多,被吓住了?!
官差们顿时意气风发起来。
德巴克部落中有两人朝他们这边走来,也大声喊起来。
语气还……
挺友善?
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的官差们也陷入从未有过的茫然。
卢栩也听得不算太懂,大概知道对方是问能不能到中间商谈。
卢栩朝对方喊了声“稍等”,叫朱纪提一包盐和茶,他们俩一起骑马去中间谈。
官差们见他要去,连忙喊:“大人!你不能去!”
“让我去吧!”
“我去!大人我替你去!”
卢栩瞧他们一副怕他被蛮人抓了的紧张模样,哭笑不得,“你们也听不懂呀。”
官差们:“……那我们陪你去!”
卢栩:“人家就俩人,我要是带上你们多没面子?”
官差:“……”
卢栩:“放心吧,要是事情不对我跟你们打手势,你们冲过去救我。”
官差们慷慨激昂:“大人放心!”
卢栩顿了不到一秒,嘱咐道:“记得跑快点儿!”
朱纪:“……”
他们俩纵马跑到中间,卢栩先开口用蛮语和对方打起招呼,“我是北庭县县尉,贵部是哪个部落?”
德巴克人:“德巴克部,北庭县是哪里,将军要与我们交换物品吗?”
德巴克部?
卢栩在脑海里搜罗了一圈,没听过。
不重要。
他跳下马,从朱纪那儿接过袋子,打开给他们看,“这里就是北庭县,大岐朝廷派了新县令来,这是大人带来的盐和茶,全是细盐和好茶。”
两名德巴克人怔了怔,凑近袋子看,竟然真是又白又细的大岐官盐!
他们马上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一口气将卢栩问懵了。
他蛮语说的磕磕巴巴,听得也是七七八八。从前都是他管开场打招呼,到了具体和细节的东西,全靠翻译上。别人一说太快,他就听不懂了。
卢栩卡壳了,但这哪能难倒他。
他不管对方问了什么,自己想说什么说什么,“镇安县和镇北县合并成北庭县了,以后大家都是北庭县人,不分你我,欢迎你们到县城来。”
德巴克人:???
他们问的明明是这位大人如何称呼,是从哪里学的蛮语,口音与附近的部落都不同,可是见过其他蛮人部落吗。
卢栩:“以后有什么呃……嗯……”
“冤屈”用蛮语咋说?超出词汇量了。
他轻咳一声,又转了话题,“你们有羊、肉、皮毛要交换吗?我还带了一些瓷器,就在马车里。”
两名德巴克人也醒悟了,这位大人貌似其实不会多少蛮语。
他们:“大人我们部落中有人会大岐话,是否叫他过来?”
卢栩:“大岐什么?你们想问怎么兑换是吧?一斤盐兑五斤肉,骨头我也要,一斤盐兑换十斤骨头,有肉有骨那种就一斤盐兑八斤。”
德巴克人:“不是,不是,我们问,要不要叫人来……”
卢栩:“不行?已经很实惠了,不能再便宜了!”
德巴克人:“……”啊!!!
他们俩努力憋啊憋,憋出几个大岐词语:“大岐!我们!说话!”
卢栩听得别别扭扭,用蛮语问:“你们想学大岐话?”
德巴克人:“我们,能,人!”
卢栩:“嗯?你们能人?啥意思?不用能人,不傻的都能学会。”
德巴克人受不了了,噼里啪啦一通蛮语。
卢栩:“……你们想说啥?”
德巴克人噼里啪啦。
卢栩:“……”其实德巴克人说的蛮语和伦兰人还是有差距的,他听不懂呀……
他就想换点儿肉,有那么复杂吗?
卢栩沉默了。
对方也沉默了。
忽然,朱纪问:“他们是不是想说,他们部落有人会说大岐话?”
卢栩不怎么相信地用蛮语问:“你们部落有人会说大岐话?”
两名德巴克人感动狂点头。
卢栩:“那你们早说嘛!”
德巴克人:“……”
他们说了!他们说了好几遍,是你没听懂啊!!!
卢栩和德巴克人一起朝他们营地喊,没一会儿,一个三十来岁的德巴克牧民朝这儿跑来。
卢栩:“你会大岐话?”
对方点头。
卢栩:“太好了!”
可算不用说蛮语了。
他学艺不精,人都要枯竭了。
他愉快地逮着对方先说了一通以后两县合并成一县,新任县令已经到任,欢迎他们到县城去拜见。
他一通大家都是一家人的理论,把翻译都听懵了。
这人在说什么?
他是不是学的不地道,听错了意思?
什么叫从今往后他们也有父母官了,有什么冤情、委屈、纠纷可以进城告官,什么叫羊吃不完可以进城卖,东西吃完可以进城去买?
还欢迎他们冬天到城里住?
谁要住啊!
换东西倒是行,可镇安县城不是不许他们去吗?
翻译迷茫想问,却根本插不进话。
等卢栩激情输出完,翻译都不知道该从哪句开始翻。
他转头看满眼好奇盯着他的族长和部落勇士,耳中听到今日最炸裂的一句。
卢栩:“我们官差还没招够,你们有没有有人想到县衙做官差?”
翻译震惊,谁要去给大岐人当官差!
真不把他们当外人吗?!
翻译:“我们当官差?”
卢栩:“对呀,我看过统计,如今北庭县大半人口是蛮族各部,按比例算,官差中也该有一半蛮族人呀。”
翻译头皮发麻的翻译过去,把德巴克族长听傻了。
“我们也能去当官差?”
卢栩:“能呀,我不是说了吗,县令大人是整个北庭县的县令,也是你们的父母官。”
德巴克人真傻掉了。
卢栩:“官府有你们自己部落的人,总比只有大岐人对你们有利吧?”
见德巴克人陷入沉思,卢栩趁机拍拍翻译:“你们还认识哪些部落,也去通知一下,我蛮语不太成,靠你啦!”
翻译:“……”
他十分贴心地提醒道:“大人筛选官差是不限部落的,当然部落这么多,也不可能每个部落的人都要,我若是你们,就早日动手,早点报名,最好叫上些和你们关系不错的部落一起,不然等名额全被人多的大部落占了,你们可就呵呵……”
卢栩笑出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你懂我懂大家懂的架势,“说远了,咱们还是先换东西吧!就这个位置怎么样?我把东西摆到这儿,想换东西的拿肉和皮毛来这儿换。”
还在消化他说的信息的三人下意识点点头。
不管狡猾的大岐人想做什么,在他们家门口交易东西总是吃不了亏。
卢栩报的交换价格也比他们从黑商人那儿交换要优惠。
德巴克人商量一阵,回去叫人拿肉和皮毛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