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不是人—— by狸太守
狸太守  发于:2023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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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上擦汗,小厮像个猴儿一样攀爬在木桩上,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挨个儿地盯着从邮轮上下来的?人, 差点没把眼珠子盯瞎了?。
过了?大概二十来分?钟, 小厮终于顺利找到了?自?己找的?人, 顿时眼睛一亮, 一张黝黑的?脸膛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一溜烟儿从木桩上滑溜下来, 边跑边喊:“曹管家!曹管家!少爷下来了?!我看?见少爷下来了?!”
在不远处茶棚里等着的?中年男人闻言, 连忙起身整理自?己身上的?青色长衫黑色大褂, 又端正了?一下自?己的?瓜皮帽。
走了?两?步,曹管家又停下来拍了?拍自?己脚上的?黑布鞋, 确定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不干净整洁的?地方, 这才拎着长衫前摆脚步匆匆地往码头?上走。
经过二十来天的?海上颠簸,刚下船时江逸临脚下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轻飘飘的?, 还晃悠。勉强适应了?一下,江逸临顶了?下自?己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朝四周张望。
早前寄家书回来时就提前告知家里, 他大致是?这两?天抵达上海, 想必母亲已经安排了?人来接他。
果?然,没让他多等, 人流中就寄过来好几个人,其中领头?那个正是?江逸临熟悉的?曹管家。
两?边相见,曹管家这样古板的?人看?着一身西装打扮时髦的?大少爷,一时间都忍不住热泪盈眶,连连弓腰擦泪:“大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一旁黑瘦的?小厮也一个劲儿往江逸临面前凑,格外机灵地抢到了?给大少爷提行李箱的?活儿,一面笑嘻嘻地对江逸临说:“大少爷,您还记得我吗?我黑皮啊!嘿嘿,大少爷,您的?变化可真大啊!一看?就是?喝了?洋墨水儿的?文化人!”
江逸临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虚扶了?一下曹管家,宽慰了?两?句,又和另外几个小厮下人说了?些话,“我不过是?留学三年,又不是?去了?三十年,如?何就认不出你们了??黑皮,你可别在这里故意搞怪了?。”
见着大少爷还跟以前在家时一样待人亲切宽厚温和,小厮们都放松了?,捧的?捧茶,递点心的?递点心,招呼车夫的?赶紧小跑着去叫车夫,还有特意在两?边为大少爷开道的?。
看?下人们把大少爷伺候得好好的?,曹管家也缓了?过来,也不好意思让大少爷担心了?,恢复了?往日的?可靠,一边问候大少爷在船上过得如?何,一边又把大太太的?叮嘱关切传达给江逸临。
江逸临在上海又停留了?两?日,拜访昔日大学时的?老师和同?窗故友,之后就乘坐火车回了?江苏省称。
当?初江逸临国?中时就是?在省城求学,到了?这边自?然少不了?又是?一番暂时逗留,四处奔走拜访,这次除了?老师和同?学故友,还有与他们江家有旧的?叔伯们。
应酬了?几日,等再次启程时江逸临已经略显疲态。
然而?这才刚开始。
等回到他们江家的?大本?营潮县,江逸临身为江家的?大少爷,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还有更多的?交际应酬等着他。
眼看?着大少爷刚从英国?回来就如?此忙碌,曹管家很是?心疼,然而?他能做的?只是?一路陪在身侧,努力为大少爷打点好一应琐碎。
乘着自?家的?洋车一路颠簸,终于在这一日的?午后抵达了?潮县。江家老宅并不在县城热闹区域,而?是?在偏郊区的?一座青山脚下。
青山名?唤仙人山,传说曾有仙人在此出没。
当?然,对于这样的?讲古,江逸临是?从来不相信的?,也就只有小时候被祖父神秘兮兮的?语气唬了?几日,很快年幼的?他就从学堂里回来,跑到祖父面前双手叉腰大声反驳:“先生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神鬼鬼的?!”
于是?他祖父就插着他胳肢窝把他高高举起,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他老人家的?两?撇白胡子一翘一翘的?。
站在大宅门前,想起曾经的?一切,江逸临陷入短暂的?激动,而?后又四及物是?人非,心情又忍不住低落下来。
不过他的?低落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得到门房的?通知,大宅里急匆匆走出来一行人,为首那位被丫鬟搀扶着,穿一身宽大袄裙,梳着个低垂牡丹头?,戴着个暗褐色抹额的?富贵太太正是?江逸临的?母亲。
江逸临一见母亲出来,当?即双膝跪地,深深磕了?个头?,“母亲,儿子不孝,至今才归家,让您操心了?。”
大太太见状,眼泪直淌,松开丫鬟的?手,亲自?上前把人扶起来,“我的?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此后又是?见了?家里另外三位姨娘以及特意从女学回来等着同?兄长见面的?小妹江馨月。
一家人寒暄过后,江逸临才有空去祠堂给父亲叔伯祖父们烧了?香,拜了?几拜。虽说他向来是?不信这个的?,可长大后就明白了?,人,其实有时候是?需要一点心灵寄托的?。
譬如?相继失去家中长辈后,江逸临反倒希望人死后真的?有灵魂了?。
因为家里注重规矩,即便是?独子撑起家中一应大事的?母亲也不能进?祠堂,江逸临一个人在里面对着祖宗灵牌说了?会儿话,这才出来,陪家里人吃了?顿团圆饭,又把他在上海和省城置办的?礼物分?发给了?三位姨娘和小妹,这才回自?己的?院子歇息。
第二日,江逸临前脚刚从外头?巡视了?作?坊商铺回家,后脚就遇见后院那边母亲身边丫鬟的?传话,说是?让他过去一趟。
他这一走就是?三年,家里多有劳烦母亲的?地方,对此江逸临很是?羞愧,本?来回家就该第一时间过去跟母亲请安,丫鬟一请,自?是?加快了?步伐。
等到了?大太太院子里,江逸临一盏茶刚吃了?两?口,他母亲就拐完了?弯,说起她的?目的?:“临儿,你看?你这也老大不小了?,婚姻大事也该上心了?,我这里正好有些个女子的?画像,你看?看?你喜欢哪样的?。”
江逸临一愣,缓缓放下茶盏,皱眉为难道:“母亲,我这刚回来,还有许多事要忙着上手,哪里有空想这个。”
大太太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暂且放下了?画像,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正事要忙,婚姻大事也不能耽搁,娘知道你是?学那些个革新作?派的?,追求什么自?由恋爱,可那闹闹腾腾的?哪里是?什么正经人干的?!”
江逸临被迫听了?一大堆的?家长里短,好不容易才哄得母亲放他离开。
回了?自?个儿院子里,想到母亲执拗的?性子,预感到明儿个怕是?就得安排人上门了?。
思及此,江逸临赶紧招来管事,得知因为最近连绵大雨,乡里供应蚕丝的?大户都受了?损,今年的?蚕丝恐怕无法及时满足他们这里的?供应,干脆派了?常随去跟母亲告饶一声,自?己这边赶紧带着人就下乡了?。
江家是?本?地的?丝绸大户,手底下有好几个丝绸作?坊,织出来的?丝绸色泽鲜艳不易褪色,更有一独门秘方,织出来的?丝绸隐隐带着星光,在烛光照耀下更是?华贵非凡。
单靠这一手,江家丝绸就曾被列入皇家贡品中。
可惜后来出了?许多事故,江家如?今也只在潮县偏安一隅,过着普通富商的?日子。
关于自?家的?这些传闻,江逸临有听没有信,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不管是?祖父还是?几位叔伯,乃至他自?己亲爹,一个个就没有谁表现出过什么大智慧或大志向。
比起江家的?女人,江家男人反而?安于现状,不管别人如?何发展,他们江家的?地盘就拘在潮县着一亩三分?地。
江逸临身为江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在事业上也差不离是?这么个心思。不过没有开拓心归没有开拓心,该守成的?还是?得守住。
在下乡走访了?几位蚕丝供应大户后,得知今年因上半年干旱,下半年又多雨的?不良天气影响下,桑蚕确实有减产。
在其中一位大地主的?好心建议下,想到这么快就回家要被母亲逮着催婚,江逸临写信一封,让小厮往家里跑了?一趟,表示为了?家里今年丝绸生意的?不受损,他要抓紧时间去散户家里收蚕丝。
接连几日都在外头?走动,为的?就是?给儿子相看?个好姑娘,结果?一回家就收到儿子这么一封信,大太太扶着额角十分?头?疼。
儿子的?那点小心思,她哪里看?不出来?不过是?不舍得逼迫他罢了?!
可是?这小子若是?没人催,怕是?一辈子都想不起成亲生子的?事,大太太咬牙,招来陪嫁嬷嬷如?此这般一通吩咐。
嬷嬷得令,很快就带着任务离开了?江宅,去往县里最有名?的?媒婆那处......
另一头?。
还不知道家里母亲已经下定决心要给他来一场包办婚姻的?江逸临虽说是?以公干做借口,倒也没有故意偷懒。
接连走了?几个村落,也收到了?一些质量还算可以的?蚕茧。
这一日,天上又开始下起了?大雨。
江逸临身边随行的?小厮常随都是?周到体贴的?,随身带着油布雨伞,让江逸临遭遇这样突如?其来的?大雨也不至于淋湿了?。
有特意请来的?本?地人带路,上前跟江逸临告了?一回:“江大少,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河神村,那边是?个大村子,有供行商歇脚的?小旅社,咱们坚持一下就能洗上热乎澡,吃上热乎饭了?!”
这自?然好。
一行人精神一振,赶紧加快脚步。
刚走到村口能看?见石碑的?时候,江逸临忽然听到前面一阵敲锣打鼓声,忍不住好奇张望,就看?见一队人冒着大雨抬着东西,中间最醒目的?是?一个缠绕了?红布的?长条物。
小厮黑皮嘀咕:“这是?在做什么?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听起来像是?喜乐?”
带路的?本?地人忽地脸色一变,赶紧拉着江逸临的?衣袖就催促大家赶紧让开道,同?时低声解释:“咱们这是?撞上河神娶妻了?!快到边上来,垂下头?,千万别出声!”

给河神娶妻, 是河神村的传统。
风调雨顺时还好?,村民?们只需在村长?和巫师的带领下在村口的三途河前?供奉牲畜瓜果即可, 可若是遇到像今年这样上半年干旱, 下半年又?大雨不停的糟糕天气,河神村的人就要给河神送去新娘子。
至于要送多少回?河神不庇佑就说明对新娘不满意,自然得接着送。
上半年干旱时,河神村给河神送了三位新娘, 终于求来?大雨。没想到这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这就说明河神对他们送去的新娘还是不满意。
于是河神村又?开?始张罗起?给河神娶妻了, 恰好?在“送嫁”这一天傍晚遇到了江逸临一行人的到来?。
巫师脸上画着斑斓花纹, 裹着宽大的黑袍, 瘦削的身躯在黑袍的映衬下, 仿佛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他手拿槐树枝一路跳舞一路念念有词, 发出的嗡鸣声让人越听?越难受。
在巫师身后, 则是被两?名赤膊壮汉抬着的“新郎”, “新郎”之后自然是即将被迎娶的新娘。只不过这位新娘并不是坐在花轿上,而是裹了一块红布再用?粗麻绳扎扎实实绑好?, 堵了嘴拘在一艘小木船里。
小木船同样由几名壮汉抬着。
队伍最后面, 也是最长?的,则是送嫁的“娘家人”——河神村的村民?。
虽然带路的阿牛一再提醒不能抬头直视“送嫁”的队伍, 得知这居然是要送一个年纪轻轻的生?命去送死, 江逸临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还是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去。
一抬眸,撞入眼帘的便是被抬着的石头雕像。
这一瞬间, 江逸临满腔荒唐燃成一腔怒气。
所谓的河神, 不过是一块灰色石头雕刻而成的分不清男女的模糊石像,除了那双眼睛大概是因?为有笔墨点缀, 所以?显得格外灵动,其他的与一般石像没什么区别。
而现在这石像只因?被某些人冠以?“河神”的名号,竟就当真披红挂绿胸戴大红花,被硬生?生?打扮成了新郎。
更让江逸临无法?接受的是一行上百人,无论男女老少,只除了被绑着放在木排上堵着嘴呜咽哭泣的新娘,其他人全然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沉默。
想到这群人里有新娘的家人朋友,现在,这些人竟对新娘的赴死完全没有悲痛的感觉,江逸临只觉得这些人愚昧得让人心头发寒。
说是新娘,实际上却是一名看起?来?年纪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忽地新娘挣扎着扭头看向?了江逸临所在的方向?,大概是他的眼神让小姑娘看到了希望,惊惧的眼神里流露出哀求。
这一眼让江逸临再也忍不住,疾走几步挡在了队伍前?面,厉声呵斥:“荒唐!半年干旱后大雨不止,这明明就是符合自然规律的现象,你们这是在草菅人命!”
现场蓦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中。
半晌,在村长?想要上前?劝开?明显衣着不凡的江逸临时,巫师忽地抬手阻止里他,一边直勾勾盯着江逸临看,直看得旁边的阿牛和黑皮都吓得差点跪在地上了。
这时干瘦男人咧嘴一笑,斑驳的脸皮与森白的牙齿映照出一种让人背脊发凉的诡谲:“好?!好?!好?!”
男人连声叫好?,然后举止癫狂地原地手舞足蹈跳了两?圈,大声宣布:“今天的新娘,河神大人不满意,我们回去!”
看得出来?这名巫师在河神村很有威望,紧绷的气氛就这样忽然松懈开?来?,原本?麻木的村民?们瞬间鲜活起?来?,有的人热心上前?把新娘身上的绳子解开?,新娘的父母家人也陡然发出庆幸的大哭声,踉跄着上前?和新娘拥抱在一起?。
若不是河神石像还在那里,江逸临差点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黑皮松了口气,赶紧冲上去拉着大少爷一个劲儿庆幸:“幸好?幸好?,幸好?这个巫师这么好?说话,大少爷,刚才你差点把我给吓死!”
其余长?随小厮也纷纷上前?,刚才他们都被吓住了,竟没能第一时间想起?冲上前?护着大少爷。也亏得大少爷性子好?,否则单就这一点,都够他们吃一顿排头的。
对河神村知之甚详的阿牛却脸色很难看,眼神暗自关注了一下村长?和巫师,果然发现这两?人在不远处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还往江家大少爷身上看一眼,顿时心知不好?,当即就拽着江逸临的衣袖催促道:“江大少,咱们赶紧走,下个村子还有些脚程需得赶呢!”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下不下雨的,总归这个河神村,他们是千万不能踏进去的!
谁知阿牛话音刚落,村长?就走了过来?,笑容满脸地先朝江逸临拱了拱手,态度十分谦卑地说:“这位大少爷可是潮县来?的江大少爷?”
眼看顺利把人救下来?了,江逸临本?就想着自己?该留下来?好?好?了解一下山神村的情况,如果有可能的话,用?其他方式解决这个给河神娶妻的陋习。
在他想来?,河神村之所以?保留着这样蛮荒的习俗,还是因?为太穷了。试问如果村民?们种地之余还有别的法?子挣钱养家糊口,哪至于只能等着所谓的河神给他们带来?风调雨顺,好?保佑他们有饭吃?
刚从国外回来?,江逸临虽没有什么大志向?,到底年轻,还是有些个帮扶家乡民?众的心愿。
村长?的态度让江逸临下定决心,两?相寒暄了一番,很快就在村长?的带领下进了河神村。
阿牛也就只敢趁着村长?没到跟前?的时候隐晦地催促了几句,等村长?一来?他就不敢吭声了。眼见着江逸临带着十几号人进了村子,想到他们这次带了这么多人,江大少身上甚至还有从外国带回来?的洋“撸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江大少还没给他的带路费,阿牛也就一咬牙一跺脚,怀揣着侥幸心理?也跟着进去了。
然而事实证明,阿牛的这个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事实上江逸临只在路上和村长?说了些种桑树养蚕挣钱的话,发家致富的法?子才刚提了个开?头,到了小旅馆就喝了口水的功夫,十几口人就全被药倒了。
其他人如何了,江逸临不知道,因?为等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像之前?那个被选中的小姑娘那般身上裹了块红布,绑了手脚堵了嘴,正躺在一艘飘飘荡荡的小木船里。
大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大概是因?为此时是晚上,又?刚下了大雨,河面上白雾缭绕,看不清方向?,也看不见河岸。江逸临一想就知道自己?这是被河神村的村民?报复了,倒没怎么气恼,只觉得荒谬可笑。
这些人,竟然宁愿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迷信上,也不愿意相信他提出来?的那些法?子。
深吸一口气,江逸临摒弃杂念,单靠腰力在船舱里蹦哒着勉强坐了起?来?。
左右看了看,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江逸临疑惑:河神村村口的那条河,河面有这么宽阔吗?
不过眼下还是先想法?子把身上的绳子解开?了再说。

第77章 坍塌的河神庙
经过歪七扭八的翻滚蹦哒折叠等优势体面的姿势努力过后, 江逸临终于把身上的麻绳弄掉了。
一把扯开身上那块劣质红布,江逸临扯了扯身上的棉袄长衫, 确定衣裳没有?被?打湿, 好歹在这样寒冷的夜里能多?给他带来一些温暖。
刚回来时江逸临穿的是?西式服装,后来开始接手家里的事务,他才改穿旧式长衫。潮县到?底是?一个偏僻守旧的小县城,只江家大少爷去?外国留学, 就被?当成头等谈资议论了好些年。
从他出国, 议论到?他完成学业再回来。
这次他又因为阻拦村民给河神娶媳妇, 被?下了药当成新娘丢到?了河里, 能安全回去?也就算了, 顶多?就是?当做傻子笑话一阵。
若是?今儿?个当真?在这里丢了性?命, 江逸临长叹一声, 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母亲伤心流泪, 县城里人人一边慨叹惋惜一边兴奋议论的画面了。
说不定就此他还要成为长辈们教育晚辈的反面教材, 大抵也算得上是?另类的“流传千古”了。
苦中作乐自我安慰了一番,江逸临不得不面对状况不佳的现实。
木船很小, 将将只够他平躺在里面, 看得出来这条小船原本应该是?按照女子身量打造的,换了一米八几的他躺下去?, 姿势就被?迫变成了侧身蜷缩。
除此他这个人, 船上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
江逸临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先随波逐流看看吧。
他记得这条河的流向是?往县城方向, 如?果水流正常, 不用做什么,单纯靠水流飘下去?, 熬一天?怎么也能熬到?遇见其?他船只吧?
这么一想,似乎又值得重新乐观起来了。
也不知醒来的时候是?什么时辰,江逸临目之所及全都?是?白茫茫一片水雾,等了又等,不知过去?多?久,江逸临忽然听到?一阵水声。
哗啦啦轻响,带着一点撩拨人心的漫不经心,不像是?什么河里的动物能发出来的。
此情此景下,江逸临的所有?注意力不自觉地就被?这道声音吸引了过去?。尽管知道水雾太浓看不清,他还是?忍不住眯着眼凝神看去?。
就是?这么一看,前方仿佛有?什么东西拨开了水雾,透出隐隐的红。
在江逸临没察觉时,他身下原本漫无?目的随波飘荡的小船像是?受到?了神秘力量的牵引,缓慢却?又坚定地往红影处靠近。
小船轻轻撞到?浅浅的河滩搁了浅,江逸临才回过神来。他站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已经显露出完整模样的小岛。
“这条河里有?河心小岛吗?”江逸临暗自嘀咕,虽不解,但看前方有?一个庙宇似的建筑物披红挂彩,大门前还挂了两盏摇曳的红灯笼,想必是?有?人家的。
有?人就好,只要不是?河神村的村民,他就可以向对方求助了。
按下心底隐隐的不安,江逸临用原本绑在自己身上的红布绳先在小船翘起的一角拴牢,确定它不会跑,这才一手拉绳一手掀开长衫前摆,步伐踉跄地下了小船,踩到?了踏实的地面。
将小船彻底拖上沙滩,江逸临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往红灯笼的方向走去?。
河面上的水雾实在太大了,浓白得仿佛一汪黏稠的浆糊,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却?也相差无?几。等江逸临走到?近前十来米,才发现这庙宇虽然挂着两盏红灯笼,里面却?实在破败不堪,屋顶都?塌了半边。
倒是?红灯笼照耀下的匾额还在,上书三个端庄大气的黑底鲜红描金大字:河神庙!
本就是?因为阻拦给河神娶妻才遭了此劫的江逸临脚下一顿,有?种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
不过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江逸临到?底还是?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好心情,一步步主动踏进了这里。
灯笼还点着,哪怕里面的人可能还是?跟河神村的村民一样,是?盲目愚昧的迷信之人,江逸临想着只要自己不主动暴露自己新“河神之妻”的身份,总能找到?机会补充一点食水,再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船只。
——即便?都?没有?,偷偷拆一块木板当船桨总归是?可以实现的。
这座庙宇是?真?的破败了。
乱生的杂草,荒废的道路,就连大门的门框都?歪歪斜斜,门板也早就消失不见了。再往里走直接就是?主殿,江逸临一抬眸,就借着外头红灯笼的光看到?了被?半边屋顶砸烂了立半个脑袋的河神神像。
江逸临看得一愣。
眼前的河神像与先前被?村民们抬着的那座河神像,仿佛就是?两个极端。
一个被?人遗忘在这里,与这座庙宇一起慢慢腐朽。
一个被?人打扮得光鲜亮丽,被?人抬在肩上享尽香火祭拜。
等他回过神来,眼角余光一道红影乍然出现,江逸临一惊,背后惊出一层冷汗,立刻转身看去?,就见门外不知何时居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
来人身姿纤细,身量不算高,一身红色古式嫁衣,一头乌黑长发梳成松散的辫子斜搭在胸前,只辫梢扎了条带金珠的红色发带。
看清对方面貌时,饶是?一向自持不以他人外貌取人的江逸临也克制不住地心头一悸,有?种被?猛然撞击到?心脏的冲击感。
只见这女子肤色白如?脂玉的面庞上眉若远山青黛,眼如?秋水碧波,鼻尖小巧挺翘,唇似红艳蔻丹。从前江逸临偷偷在父亲书房里翻到?一些杂书,上面描绘女子貌若春花,那时候他还无?法想象,现在骤然看见眼前的女子,整个人仿佛被?劈作了两半。
一半是?清醒地自我批判着,一半是?色迷心窍浮现出许多?赞叹女子美貌的文字。
女子大概是?被?江逸临过分直白的眼神看得生出反感,微微蹙眉侧身,抬起纤细白净的手掩了下鼻息。
仿佛是?闻到?了江逸临身上散发的属于登徒子的恶臭。
江逸临回过神来,顿时一窘,忙后退几步,低头呐呐道歉:“抱歉,我......”
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能说什么呢?
难道说对不起女士,我被?你惊人的美貌吸引得脑子晕乎了?
实在太难堪了!
这一刻江逸临是?真?的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难道其?实我就是?这样一个见色起意毫无?廉耻心且道德败坏的伪君子真?小人?

刚留洋回来?的江家?大少爷失踪了!
在?几十年都不见?得能多几个外地人定?居的小县城里, 这可?确实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很快就传遍了潮县的街头巷尾。
等太阳升起来?时,就连来?县城里赶集的乡下人也知晓了大概。
据说失踪前?江家?大少爷带了几个伙计长随在?乡下找蚕茧的供应户,到了三途河那边的河神村时,恰好遇到了村民给河神送新娘。
江大少心地善良, 不忍心见?个小姑娘被丢进河里送死, 按捺不住出声阻止了这场河神娶妻, 结果人刚到河神村里, 转眼就被药倒了。
等江大少带去的那些人醒来?时, 一个个已经被丢到了荒郊野外, 也亏得那日?一直下着?雨, 这些人才没被出来?觅食的野狼野狗给趁机吃了。
伙计们?醒来?后发现大少爷不见?了, 当即一边跑回来?通知家?里的老太太, 一边去巡捕房报官。
这才有了消息迅速传出来?的缘由。
“这河神村的人也够厉害的,连江家?的独苗苗都敢动。”
“这下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江家?老太太可?不是好惹的。”
说来?也怪, 江家?的男人一个顶一个的和善好说话,可?嫁进江家?的女人们?却一个比一个厉害。
别看现如今江家?老太太成日?里吃斋念佛, 瞧着?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旧社会老太太, 可?江家?当家?老爷去世多年,儿子又去国?外留洋,江家?的生意愣是没受到半点损伤, 反而有了壮大的意思。
单就这一点, 哪怕是普通老百姓稍微一想,就知道江家?老太太的不一般。
潮县的人都说河神村的人要倒大霉了, 可?从三途河附近村子过来?的乡民听闻此?言,却是脸色微变,言辞间像是对这个河神村十分?忌讳。
“哎哟这江大少,怎么就去招惹上那群人了?!”
“可?惜了,人怕是已经......”说话的人满脸惋惜地摇摇头。
果不其然?,江家?这边江老太太强撑着?身体亲自带着?一群伙计并一队差爷找去河神村里,都到了动枪的地步,依旧没能把江大少的去向逼问出来?。
只隐约查到要找的人被当作河神的新娘子,早就送到了三途河里。
可?三途河虽宽且长,到底一眼就能看见?,根本不可?能藏人。
因此?接下来?的主?要方向就是一边沿着?河寻人,一边往河里打捞。
眼看儿子已经失踪三天了,两边人马都没传来?任何消息,江老太太又气又急,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几相冲撞下,已经是病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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