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亮晶晶的眼,那位阿茂先生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回答:“我不是别的世界来的。之前……在做些缝补工作。”
“缝补工作?”
“对。就是……把里面空了的布偶填充上棉花之类的工作。”
“欸?这样啊。”他露出了些许失望的表情,但还是鼓励道,“这也是很有价值的工作,如果布偶破了我会来请教你的!”
“……哦。”
阿茂先生说完,趁着男孩不注意,转头很明显地瞪了我一下,圆乎乎的脸蛋都有些变形,似是咬牙切齿。
该说是因为变成了玩偶吗?居然能从玩偶脸上看出微笑以外的其他表情,也算是种神奇的交流方式了。
我思索着,对一脸期待看过来的男孩提醒道:“对了,您还没有告诉我您的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
“啊对,召唤术成功我太高兴了,都忘记了。”他拿出张纸写给我们看,笔迹稚嫩但能辨认出来,“我的名字是优士,虽然有点像女孩子的名字,但是我喜欢的名字。不用给我加先生之类的称呼,叫我优士就好。”
“那么,优士。”我从善如流,“你需要什么帮助?”
优士说起这个话题,原本还很兴奋的脸就垮了下来,皱着眉头,很是纠结:“其实是我最近在烦恼的一件事。”
接下来的十分钟,他描绘了一个小时候备受宠爱的弟弟长大后却被哥哥冷落了的故事。老实说,有点老套。最近的漫画里大概都很少用这样的情节。
“以前哥哥不是这样的。”优士有些忧愁,“但是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对我冷漠了好多。”
“那天?”我适时发出提问。
“对,就是我们统一进行家族天赋测试的那天。”他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很坦然,“我测试出了很不错的天赋,长辈们都说以后我有资格肩负起家族,家族什么来着?”
那好像是个很难记住的词,优士苦思冥想了一会还是没想到:“不记得了,总之,就是我以后会很厉害的意思。然后从那天起,原本一直照顾我为我忙前忙后的哥哥,拒绝了我的要求,并且告诉我,‘你已经长大了,哥哥不能再帮你’。”
他好像完全没有忘记那时的心情,说着说着开始哽咽:“哥哥以前从没对我说过这种话,为什么现在会这样?”
小孩子实在是不容易控制情绪的生物,尤其是被宠溺着长大,几乎没有遇见需要控制心情的时候的孩子,心里的委屈与悲伤毫不压抑,自然而然宣泄出来。
一般情况下这也不算什么问题。
只是现在越发大声的哭泣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目前也不知道优士家里大人在不在,如果哭声传出去吸引来他们,情况可能会发生意料外的改变。
“别哭了,哭也没有用。”没等我出声制止,略带烦躁的声音就抢先一步,说出了相当冷酷无情的话。
附身在猪玩偶身上的阿茂摆着可爱的表情,语气冷淡:“总之,你想让我们帮你挽回你哥哥的心,让他重新对你好起来,是这样吗?”
“嗯。”优士擦擦眼泪,鼻音浓重地回答,“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
“如果哥哥不愿意跟我和好。”白发孩子的表情骤然冷酷起来,“那就让哥哥知道抛弃我会有什么下场吧!”
“……”
阿茂原本环胸的手默默放下来,收起了气势。
我决定收回之前的话,这剧本一点也不老套,跟普通的少女漫画情节相比,这种“得不到你的心就干掉你”的发展已经很是新颖,尤其当它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
“咳。”利用咳嗽声引来优士的注意后,我给出建议,“我们很想帮你,但我们不了解你哥哥,对他的事情知道得很少,这样我们没有办法找出对策改变你哥哥现在的状况。事先了解很有必要。所以优士,作为系统,我的建议是——首先,让我们在能观察到你哥哥的地方观察他。等我们收集到足够的信息,也许就能找出症结所在,解决这个问题了。”
“你说得对!”优士连连点头,“哥哥通常会在院子里待着,这两天不知道有没有来。唔,我去找找看。”
“等等,如果每次都要找,行动的效率太低了。”我真诚地看着他,“如果可以的话,你去搜集你哥哥的行程,知道他每天会在哪些地方,就方便我们行动了。无论和好,还是复仇。”
优士想了想,认同了我的看法:“好,那我这就去。”
临出门前不忘叮嘱:“你们别随便出来哦,这次召唤我没告诉大人们。大人们很烦的,知道我这么做一定会说个不停,到时候我能玩的时间就更少了。”
白发的小孩离开,只留下房间里拥有自我意识的两个玩偶面面相觑。
“呵,‘系统’,你还真是会说话。”阿茂先出声。虽然一开口就是嘲讽。
我看着他,忽然有些好奇,没有声带振动,到底是怎么从玩偶的嘴里发出声音的。是魔法?魔法模拟出了声音,还是将意识转换为语句?还是灵魂传递的信息,变成了好似声音一样的东西?
“喂,你想装死到什么时候?刚刚不是说得很起劲,怎么现在一个字都不说。”阿茂的语气和心情好像同时恶劣了起来。
大概是个没什么耐心的性格,如果这表现没有经过掩饰的话。
我一边根据现有信息判断,一边回答:“系统们其实都是羞涩的种族,不必要的时候不会说话。请问有什么事吗?阿茂先生。”
“你还要坚持你那无聊的设定吗?”他咂嘴,“先不说这个,你特地把那家伙支出去,难道不是想要和我交流吗?可别说这只是我一厢情愿,你也没有完全搞懂现在的情况,不是吗?”
“……大概知道了一半吧。”我并不着急,“剩下的一半要不了多久也会知道了。”
“哈?你怎么知道。”他好像不信,“难不成还能从天上掉下答案不成。”
“不。”我很平静,“是从一只粉色猪玩偶嘴巴里得到的。”
阿茂一瞬间露出疑惑的表情,很快反应过来:“你说谁是猪玩偶!我这是兔子!胖了的兔子!不对,我凭什么告诉你剩下的情报。你怎么知道我搞清楚状况了?我什么都没说,你就不怕自己判断错误,想得太美了?”
我用那张小熊脸露出个微笑:
“里世界有句话叫‘知道得越多越畏惧’。阿茂先生看上去比我害怕得多,无论是对优士的态度,还是他的法术。我想这足以说明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
“哼。”阿茂并不搭话。
这是意料中的情况,所以我继续说:“而为什么能肯定你会告诉我,也是非常简单的道理。”
“如果你还想从那个愚蠢的布偶身体里出来,我的帮助是必须的。”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玩偶可爱的伪装是为了掩藏空无一物的心。那,人的伪装是在掩盖什么?——小林日记第XXX页】
“你知道了什么?”粉色猪的表情骤然严肃起来,周身隐隐有危险的深绿光芒。
这个反应?
我用右手锤击左掌,作出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看来你只是大概明白自身处境,暂时还找不到回去的办法。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他不太开心地瞪我一眼。
“可惜这样就不能进行公平合理的交易了。”我用手托腮,“原本我以为能得到一个不错的帮手,现在看来似乎是幻灭了。连那么简单的联系都想不到的人,实在无法令人信任。”
“不过是稍微发现了点东西,你别太得意了!”
如我所想,被激怒的人气冲冲地挥了挥毛绒绒的手。霎时,房间里的杯子、纸盒、闹钟、玩具车、模型飞机等小型物件身上附着了一层红光,如同拥有生命般,自动朝我刺了过来。
众多物品腾飞而来的场面不亚于一场陨石雨骤然出现。
我忍不住思考这套攻击方式的眼熟感。所以这个同样被困在玩偶里的人是动漫里常有的能操控物体的类型?那之前说的将玩偶里填充棉花的工作,到底是真正的玩偶和棉花,还是别的什么呢?
正在思考间,已经有先遣兵到达眼前。
最前方的圆规尖头闪出寒冷的白光,锋锐程度可想而知,起码想要刺破这具布绒玩偶身体再容易不过。看阿茂玩偶脸都掩饰不住的快意,好像也对这招信心很足,只等着我跪地求饶了。
我瞥了眼地上还未完全擦去的阵法痕迹,心平气和地提醒道:“阿茂先生,恕我直言,在只有一个知情者了解如何挣脱困境的情况下,随意发出攻击不是什么好办法,很有可能会打断原本能够建立的友好关系,导致事态朝着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更何况……”
没等我说完,他不耐烦吼道:“比起和来历不明的怪东西建立所谓的关系,还是清除掉可能存在的隐患更好!”
话音刚落,圆规的尖头毫不减速,如箭矢般直直扎向我的额间。
——“咚”地停下了。
宛如撞上了一层无法看见的透明墙壁,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我眨眨眼,在阿茂目瞪口呆中,补充完了剩下的半句话:“更何况,这份攻击能否实现还不一定,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半晌,他才回过神,不可置信地又试了两次,结果还是一样。那些攻击在触碰到我之前就被挡住,简直比打在棉花上的一拳还要无力。
“一点不足为道的小技能罢了。”
我微笑起来,如之前面对优士一样做了个躬身礼:“要再自我介绍一遍吗?我是‘系统’,是从其他世界而来,专为实现人类的愿望出现的存在。你有什么愿望?阿茂先生。”
“——无论什么愿望,我都会为您实现的。”
看着粉猪玩偶脸上的愕然表情一点点变为将信将疑,我明白计划已经顺利展开了。
这个世界上,人反而会相信一些离奇的事情真的能够发生。尤其是怪异事件层出不穷的里世界,学会接受任何事的发生并冷静下来处理,是每个里世界人要学习的第一步。
我不想在处理异常事态的过程中还要为另一位当事人拖后腿的行为负责。如果这次被召唤的只有我,那么解决事态尽快返回也不是什么太过麻烦的事情。就像某只吸血鬼做过的那样,小孩子还是很容易骗过去的。
偏偏这并非一般的孩童,不仅同时召唤出两位专为他实现愿望的愿灵,还很贴心地施下了我们彼此之间不能直接攻击的禁止令,以防我们相处不好自相残杀,导致他白召唤一场。
先不说我为什么会被当做愿灵召唤出来,另一位明显不是平平无奇一般市民那样简单的身份,也不像是能放任我胡说八道的旁观者。
相反,这位先生虽然还没有具体的办法,但很明显已经有模糊的想法来解决这次事件来——比如按部就班实现那孩子的心愿什么的。
如果正如优士所说,要帮忙让他和哥哥和好,这当然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愿望。
可如果是另一个选择,必须要帮助让那位哥哥受到教训的话,到底能做到什么尺度就值得怀疑了。
里世界家族的价值区别与正常世界,常年与怪物灵物等非人生物为伍的生活多多少少改变了他们的部分认知,不少人会对人类的生命表现出一种不似同类的冷漠。这也是很多里世界人专职为反派BOSS却一丝违和感也没有的原因之一。
从这番被激怒后的行为来看,这位阿茂大概同样是对人类生命无所谓的哪一类。明明还不明白对玩偶造成伤害是否会同步反馈到真人身上,却毫不犹豫发动了攻击……完全不像是令人放心的人物。
与其和这种人谈合作,不如转变立场,告诉他,我是他这方的更为便利。
“我的愿望?”阿茂冷静下来后,语带嘲讽,“你不是为了实现那个小鬼的愿望来的吗?怎么这个主人还没死就急着给自己找下家了?”
“‘系统’会出现在需要他们的地方。”我维持着友好的表情,“能见到系统的人本身就拥有实现愿望的权利。优士是这样,阿茂先生,你也一样。”
玩偶兔盯了我一会,眯起眼:“什么愿望你都能实现?即便扭转生死、超脱宇宙?”
“当然。”我一口答应,半点不心虚。
“没有代价?”
“所谓的代价是人类定义出的等价原则。我们只负责实现愿望,付出多少代价是由您决定的事情,我们不会干涉。”学着动漫里的神棍口吻,我意味深长地说出这句话。
阿茂“切”了一声,面露不屑:“果然不可能是免费的生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所谓的不干涉,就是指代价不够时也不会主动告知,只等着愿望被以扭曲的方式实现后才给出一句可有可无的道歉。你们这套把戏,我们这里的精怪早就已经玩透了!”
我没有回话,只是再次露出那个和善的笑容。
精怪们怎么实现愿望怎么讨要代价都无所谓,只需要面前这位能有个简单的认知,能把系统和某些能现实愿望的生物对应上就可以了。
其余的,比如愿望能不能实现、代价是什么,都会是我离开这里之后的事情了,不必担心。
“您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我再次以“系统”的口吻询问。
他瞅我一眼,双手环抱:“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想必你也不用从我嘴里得到什么情报,很轻易就能让我从这具玩偶身体里出去,不是吗?”
想要空手套白狼?
我从善如流地点头:“这就是您的愿望吗?那么……”
“等等!你的意思是只能实现一个愿望?”他意识到什么,连忙阻止我。
“不。”我摇头,“多少愿望都可以。只是人类能负担的愿望数量……”
欲言又止的语气加上眼神暗示,阿茂很快意识到了我话里的意思,咬着牙:“超过一个就会死?或者更痛苦,行尸走肉什么的。哼,你们还真是会算计。”
他又察觉哪里不对:“那你说从我这里得到消息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主动帮我脱离这个身体?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正如我此前说的一样,这是我提出的合理交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必要的情报,我会帮助你脱离这副身躯。很多愿望必须基于正常状态才能实现,如今你这个样子……不太方便。”我做出副无奈的表情。
“什么不太方便实现愿望,是你不太方便讨要代价吧。”阿茂用“看透了”的口吻不屑地说着,“你那点伎俩还不足以瞒过我。”
经过一番友好试探,这个疑心重的家伙总算愿意说出自己知道的部分,和我达成了暂时的合作关系。
快速整理好情报,我正要说点什么,忽然发现眼前出现了奇怪的黑色,并且还在不断扩大。同时有种微妙的牵扯感从上方传来,像是有什么人扯动我的灵魂。
“喂,你!”阿茂不知为何慌张起来,使用还不熟悉的玩偶身体跌跌撞撞扑向我。
那副玩偶做出的惊讶表情是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
再醒来时,卧室的天花板占据了整个视线画面。
我迟缓地眨眼,偏头看了眼周围散落的魔法道具,掐了把脸颊,感受到疼痛才终于确定——我摆脱那个玩偶身体回来了。
那并不是梦境,被召唤为愿灵的事是真的。
我一边揉揉发酸的胳膊,一边瞥了眼地上一个不起眼的玻璃瓶。
瓶子里装着消除诅咒的材料,名为“孩童的眼泪”。并非任何孩童的眼泪都能成为魔法材料,必须是具有魔力的孩子留下的真心眼泪才能被转换为材料。
现在想来,这瓶眼泪应该是优士的。
那孩子用了个有趣的技巧。
利用材料本身与主人的联系,以及使用材料者与材料短时间建立的联系,逆向将材料使用者作为被召唤的愿灵,召唤到了玩偶身上。
能做到这点需要很强的力量,才能成功逆反阵法效果。一般人也很难突破既有思维定式去想这样离经叛道的主意。
不可谓是不天才的想法,也不可谓是不大胆的想法。
如果被召唤的倒霉蛋不是我,大概还能多夸两句。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收拾完东西,看了眼渐亮的天色,摩擦着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奇怪印记,坐在床上思考。
毫无疑问,这次召唤没有结束,只是出了某些意外让我短暂地回来了而已。
比如学艺不精,阵法效果失灵,比如施术者情绪波动太大,没能构建好完善的通道,亦或者被我这方,即被召唤方某些规则限制了。
每个印记的构图都隐含代表的意义。我手上的这个类似月亮的图案代表的含义解读一下即为——在夜晚到来的先生。
没弄错的话,每个我沉睡的夜晚,大概都要变成优士家里一只柔弱无力的小熊玩偶了。
除非——完成优士的愿望,或者……让他以为已经完成了愿望。
困倦的思考中,我沉沉睡去,直到被铃声叫醒才打着哈欠起床,对着镜子里挂着黑眼圈的自己发了会呆。
嗯,如果以这副模样告诉老师我低血糖,想要去医务室休息,大概也会被放行。
确定了这样的事实,我迈着缓慢的步伐准时到达学校。
——然后在第一节课还没开始就被惊得没了睡意。
班主任领了个眼熟的家伙走进来,微笑着向大家介绍:“这位是今天转来我们班上课的新同学。”
“让我们欢迎——黑井雅人同学!”
被念到名字的那人,从进教室开始,就死盯着这边。
直到被班主任提醒,才移开视线,面对全班同学,笑出一口白牙:“我是黑井雅人,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但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目前正以一往无前的激情无限接近喜欢的人中,如果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请不要误会,我没有什么恶意。那么今后,请、多、多、指教。”
这个时代这样的介绍还不算特别出格,同学们很快接受了这样的设定,在班主任的眼皮下鼓起掌以表示欢迎。
友好的掌声中,我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立刻请假走人。
指教什么?
指教怎么让跟踪狂吃牢饭吗?
作者有话说:
社畜没有暑假,悲伤。
第60章 chapter 5
如果被问到爱好的话,黑井雅人会思考一阵,然后微笑着给出同一个答案:“我喜欢……狩猎哦。”
提出问题的人要么会露出副难以理解的模样,要么猥琐地搓搓手,联系到下三路去。
无论哪一种大概都不明白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
狩猎这项行为自原始社会诞生,被现代人广泛认为是粗鲁野蛮的行径。比起血肉厮杀,自诩拥有智慧的人们更倾向于驯化动物,再从这些被驯服得毫无斗志的家畜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
这是所谓智慧的便利的做法。
但对黑井雅人来说……
“实在太无聊了。”
彼时他刚刚升到高中,为了打发时间,对学习这种东西还有两分兴趣。听见历史课上老师说起这段象征进化的故事,完全嗤之以鼻。
毫不反抗的猎物算不上猎物,只是任人宰割的牲畜。会对这样的牲畜下手的,也称不上猎人,只是屠夫罢了。
真正的狩猎绝不是那样无力无能的模样。
黑井雅人这样想着,从未对任何人解释过。
因为没有必要。
他不需要得到理解,也不需要向周围这些为一些琐事烦心的无趣同学寻求认同。每天他唯一需要思考的,是该怎么样度过相似又毫无意义的一天。
或许还应该加上,如何避开只会在家里暗自垂泪的母亲,让她要么尽快忘了那个无所谓的男人,要么就快追随那个人而去。总之不要摆出那副惹人同情的模样来。
同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傲慢的感情。
明明谁是猎物谁是猎人都没有弄清楚,凭什么能这样擅自决定更悲惨的一方?
也只有脆弱的母亲才会把被同情当做武器,试图挽回男人冰冷的心。
可如果这点微薄的同情能起作用,那个男人根本就不会离开。连这都看不清的母亲是醒不过来的。
十二岁的黑井雅人看着崩溃大哭的母亲,冷漠地想着接下来该从哪里得到今天的晚饭。
生活的意义或许很早就已经崩坏。
更久远的灰暗记忆里,母亲的哭泣与脏乱的房间构成主体,冰冷与饥饿很长一段时间如影随形。那个瘦弱孩童仅有的小世界,全是拥抱就会扎伤自己的尖刺。
那样的时间过了多久?
他忘记了。
只记得某天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杀死狼狈弱小的自己,以野兽的模样活了下来。
于是时间变成单纯的催化剂,价值与思考变作虚无。
黑井雅人变作如今的他,进入高中,继续无趣又平淡的生活。某种意义上,是混在绵羊中的野兽也说不定。
但野兽之所以沉睡,只是因为没有遇见合胃口的猎物。如若那只猎物出现,野兽苏醒,平静的生活马上会被打破。
发现小百合就是生活被打破的瞬间。
第一眼看见她时,他真真切切感受到平稳的心跳骤然放缓的一刹。仿佛电影里俗套的慢镜头,那个文静柔软的女孩一颦一笑都被放慢无数倍,被放大无数倍,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仅仅一面就让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啧啧,难得你会看一个人这么认真。难道你也喜欢大名鼎鼎的小百合?”白天再次偶遇那个女孩时,旁边自以为风趣的同学调侃他。
“小百合?”
“是啊,那个美少女的名字是小百合。你不会不知道还一直死死盯着人看吧?”那人露出个微妙的笑,“出身世家,知书达理,样貌秀丽,成绩极佳,性格温和,据说还很擅长家政。几乎是广大男生的梦中情人,你会这样也不奇怪。”
“只不过以她的身家,是绝不可能看上你这种家伙的,劝你还是趁早死心,别浪费时间。”
掩藏在八卦话语下的真心这时才显露,说了那么多也只是为了排除潜在的情敌,以防喜欢的人被抢走吗?
黑井雅人若有所思地眯起眼:“是呢,我们的家世……实在太不相配了。”
最强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黑井雅人不认为自己是猎人,只是在某些地方有共通之处。比如擅长忍耐与等待,比如擅长发现猎物的行踪,还比如……认定猎物就不会放手的专注。
为了得到最棒的猎物,偶尔扮演下猎物的角色也值得。
他利用了在别人看来颇为悲惨的身世,在一个看似巧合的时机,顺利地出现小百合面前。
毫不意外,被呵护着长大、心地善良的女孩完全没有怀疑他的出现是否蓄意,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自诩为他的保护者。
那样站在阳光下绝不退缩、凛然美丽的姿态,实在耀眼到令人恍惚,难怪会吸引来那么多人围绕,难怪会被人称为纯洁美丽的公主。
就连那副不知世事的天真与愚蠢也与故事里的公主一模一样。
可惜这样一位公主无法守住秘密,也无法阻止暗地里的阴谋诡计。
接触小百合没多久,通过一些小技巧,黑井雅人得到了她所不知道的或许也没那么重要的真相。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和她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第一眼看见小百合,他之所以呆愣住,不是为她的美丽动人,也不是为了她的优雅贵气。而是,从那张清丽的脸上见了熟悉的影子。
——每天都能在镜子里看见的属于他的影子。
于是那天起,小百合变成了黑井雅人需要抓住的猎物。
到底为什么想抓住她,或许是好奇,或许是无聊,又或许只是想瞧瞧将那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的人到底什么样。顺着小百合这条线索,他有七分把握能得到什么。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很快那个机会到来了。血缘关系上的那位父亲察觉了他的存在,并提出想要谈谈,他答应了。
只是听着那个眼含痛惜的男人述说曾经“美好”的爱情,说起被迫抛弃他们的无奈,说起再见的激动,黑井雅人莫名想起那个饥肠辘辘看着一只蝉从树上死去的秋天。
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是想着捉了那蝉吃掉,还是和蝉一同死去?
他想不起来。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很无趣,无论是面前的男人,还是记忆里的那只蝉,亦或者仍在家里的母亲。
世界是不是曾经明亮过?他不知道。
眼前的一切一直是灰色,似乎只有小百合还散发出与众不同的亮光。
他没有理睬那个男人提出的补偿,他决定试着把唯一的亮光捉到手,至少不让她像蝉一样死去。
小百合对任何人都没有防备,绑架她的计划几乎没有难度。
本该可以说得上一帆风顺,只是不小心出了个意外情况——有看见绑架现场的路人经过,他不得已将那个路人一起打晕带走了。
黑井雅人随手将那个看不清样貌的人扔到仓库一角,为小百合还不醒来感到烦恼:如果她一直不醒,那他要怎么从她身上夺走那道白光——那道幸福呢?
这不是很不公平吗?这个世界只有小百合一个人是明亮的。
既然他们是血缘相连的兄妹,那么她能得到的东西,他应该也有机会得到才对。总不能所有的好处都让她一个人得到。
总有人要代替那只蝉,为什么不能是小百合?
在等待的间隙,他无意中瞥见了被丢在另一边的那个人,或者用别人的观点来说,那个彻底的倒霉蛋。
一时兴起,他观察起这个好像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加不起眼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