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向哲说着顿了顿:“你我相识多年,我实在不想让你难做,但若是傅总肯帮我一个小小的忙,我倒是可以二话不说立马退出,顺便助傅总以最低的价格拿下朔宁这块地,也算为咱们酒店新址讨个好彩头。”
即使知道容向哲打的是什么算盘,傅温礼依旧不动声色,装作对他提出的方案很感兴趣的模样,饶有兴致看了过来,幽幽道:“什么忙?说来听听。”
容向哲坦言:“如果傅总这边能顺利劝说容凡回容家,之后你这边提的一切要求,咱们都好商量。”
他这边话音一落,傅温礼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变得难以捉摸起来:“容总,你现在,是在拿容凡来跟我做交易吗?”
“瞧你这话说的。”容向哲叹口气,举着杯子朝傅温礼敬了敬:“商量罢了,你若是不想,谁还真能强行做得了你傅总的生意了?”
“容总客气。”傅温礼听罢低头谦笑了一声,勾勾唇角:“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大能耐。”
“你刚才也说了,自己是属意朔宁那块地的。”傅温礼同样举起酒杯,朝容向哲大方敬了敬,片刻之后,回复对方:“即然是这样,你便拿去好了。”
傅温礼此话一出,成功看到容向哲眸间神色的转变。
他没给对方过多思考的时间,紧接着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新酒店我可以不建,地我也可以不要,包括京郊的赫顿酒庄,容总若是想要全资控股的话,大可以直说,我让给你就是。”
“只是这小容凡……”他说着眉宇间忽而染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不着痕迹笑了笑,之后对着容向哲轻声细语、慢条斯理道:“你别说,我放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还真养出感情了。你现在就是给我一座金山银山,我也不跟你换。”
第61章 “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与容向哲的谈话基本上算是不欢而散,傅温礼不愿在大厅里干耗着,后来便回到了车上继续自己等着。
容凡跟着容向哲助理上二楼前,手机开了静音,傅温礼没联系到人,只能任凭时间的指针从表盘上一分一秒地划过。
可谁知他这一等,硬是等到大厅里的宾客几乎都散了,容凡也还是没从楼上下来。
降下车窗,夜晚的风从车门玻璃的缝隙中吹进来,灌入傅温礼酒后微醺的脑袋。
他抬起手瞧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距离容凡被叫走原是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这才随之眯起了眼,渐渐觉察出些许不对来。
傅温礼先是叫人联系到了容向哲的助理,在得知人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从二楼包间离开后,又拨了一通电话到容凡的手机上。
经过短暂而又漫长的一阵嘟嘟忙音后,电话终是被接起。
傅温礼暗自舒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问道:“你在哪?”
电话那头的环境听上去十分安静,容凡停顿了几秒才拖着尾音缓缓开口道:“我……”
“我刚刚出来没找到你车停在哪,就自己坐计程车先回来了。”
容凡在电话里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平静,饶是如此,还是叫傅温礼从中捕捉到了些许异样。
他现在也不想去追问对方出酒店后既然找不到车,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了。只要确定人是安全的、没有乱跑,傅温礼一颗悬着的心也就能放下来,遂只“嗯”了一声,匆匆挂断了电话。
叫司机一路把车开回了湖湾别墅,傅温礼一进门李婶便迎了过来。
她伸出食指朝二楼的方向指了指,小声告知傅温礼:“人在楼上,他自己房间里呢。”
傅温礼抬眉顺着李婶的示意向上瞟了一眼,淡淡应了一声,之后换了鞋也跟着上了楼。
推开容凡卧室的门,室内一片漆黑安静得落针可闻,连床头那盏平日里利用率最高的夜灯都是关闭的。
大床上空空荡荡只摆着一个未躺过人的枕头,窗帘紧合,浴室的灯却是亮着的。
傅温礼知道容凡现在可能需要一些独立的空间去静一静,便没有直接上前打扰,而是回到了自己房间,也冲了一个澡换了身舒适的家居服。
原想着有什么事两人可以晚上再聊,可谁知容凡的动作竟是比自己还慢,待在浴室里愣是这么长时间没有出来。
傅温礼怕他又在浴缸里睡着,想了想,隔着玻璃门轻轻敲了两下,之后按下扶手走了进去。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消耗,室内的水汽已经挥发得差不多,即使不用手去探也能猜到,浴缸里的水怕是早八辈子都凉了。
容凡后脑靠在浴缸的沿壁上,两只眼睛是睁着的,没有睡觉。目光直勾勾望着正前方,没有焦距,整个人看上去既颓丧又木讷。
傅温礼站定在他身边轻声唤了他的名字,见人无甚反应,便自己做主从旁边的架子上扯过了一条浴巾,二话不说,将人从水池里捞了出来。
容凡的手臂扒着傅温礼的脖颈,歪过头轻靠着这具坚实的身躯。
突然离水叫他全身冷得打了个哆嗦,肩膀缩在了一起,一个劲往傅温礼的怀里钻,企图从对方的身上汲取更多的暖意。
将他的一头湿发吹干,傅温礼将人抱起,平躺放回了床上。
约摸是真的累了吧,容凡的骨头架子软踏踏的,一挨着枕头整个人就陷到了床里,看上去着实没什么精神。
知道他心情不好,傅温礼现在转变了想法,决定给他一晚上时间睡个好觉,有天大的事情,都可以等明早新一轮的太阳升起了再解决。
结果谁知他这边刚刚直起身子准备离开,容凡的手就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攥住了他那刚刚被水打湿褶皱的衣角。
“傅叔叔,我想跟你说说话。”
容凡抬起眼眸直勾勾望着他,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
傅温礼看过来时,视线刚好落在了他仍带着水汽泛红的眼角上,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自己进屋之前,他应该是背着人独自哭过了。
胸腔里一阵一阵泛着隐隐的心疼,傅温礼抿起唇,回过身拔掉了手边的吹风机插头,说了声“好”,之后撩起落于床边的被角,坐了下来。
容凡支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虽然已经给自己做过了很多遍心理建设,但话即将出口的时候嗓间还是难免觉得艰涩。
他没多犹豫,直入主题对着傅温礼问道:“你有去医院看过容嘉鑫吗?”
傅温礼听到这个名字后身形微微震了震,良久之后,唇间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向容凡解释:“容家人将这件事瞒得很死,应该是不希望消息太早泄露出去的。”
“但你不还是早早就知道了?”容凡眼皮动了动,神色漠然,半晌后出声补了一句:“而且知道了,也不告诉我。”
既然当初的出发点是好的,傅温礼自认为也没什么好心虚的,在容凡说完以后“嗯”了一声,坦然承认了下来。
但也因此事牵扯甚广,真要解释起来,一两句话肯定也掰扯不清楚,遂想了想,最后只淡淡一句:“我有自己的考量。”
之后便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容凡道:“你是想保护我。”
“谢谢你。”容凡一边说着,一边勾起嘴角,冲傅温礼扯出一个牵强的笑。
傅温礼知道他说这话是真心的,但回看过去,容凡眼底的情绪却是复杂而又落寞,黯淡无光。
很快,容凡调整了一下呼吸,紧接着对着傅温礼说道:“我之前还在想,你曾经拒绝我拒绝得这么彻底,怎么一夕之间突然就改了主意,一定要把我找回来。”
他说着兀自顿了顿:“原来你是怕我同意去做配型、把肾换给容嘉鑫,怕我做傻事,所以,才一定要把我找回来,放在身边看着。”
容凡言语间隐隐透着苦涩,强忍着泪水艰难出声,望着傅温礼的侧颜,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所以这次又是我一厢情愿产生了错觉吗?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但其实。”他低垂着眼眸,须臾之后,嘴里念叨着喃喃出声:“你把我找回来,根本就不是因为爱或者是喜欢,只是担心容家人会对我不利罢了。”
容凡说完之后,一丝晶莹的泪水终是没控制住,从眼角滑落下来。
傅温礼转头盯着他看,两手于暗中慢慢收紧,拧着眉,一副严肃的模样:“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的?”
“没谁。”容凡拂去泪水:“我自己猜的。”
“容嘉鑫现在的情况跟我爸当年一样,他需要换肾,容家把三代之内的血亲都排查过了,能想的办法也都想了,最后看我跟他血型一样,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容凡眼眶酸涩,最后苦笑一声:“那些人应该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吧,不然干嘛又是给我送生日礼物又是来关心我的。你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所以一直拦着。后来我失踪了,你疯狂找我,其实心里也是在害怕吧?”
“之后强行把我带回来,其实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
容凡话还没说完,傅温礼忍了半天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第一次抛去风度出言打断了他。
见傅温礼神色凝重,眼睛里隐隐冒着火光,容凡咽了咽口水,没敢继续往下说,霎时噤了声。
傅温礼现在顾不上纠正他这话里的逻辑漏洞,只觉得自己肺管子快被这小崽子气炸了。
原以为从寿宴回来,容凡是因为知道了容家人想要利用他才会觉得心情不好,谁承想这小子介意的点根本就不在这儿。
质疑自己带他回来的动机也就算了,傅温礼心道,自己就差把“喜欢你”三个字写脑门上了,这小子敢情是半点觉察不出来么?
傅温礼弯下腰把自己的头埋在两手间,喘口气冷静了半分钟左右,再开口时,已经整理好情绪,能跟容凡好好交流了。
之后抬起头,用坚定的目光直直盯着容凡:“今晚他们把你叫到楼上,都说了些什么?”
“现在,一字不漏地,全部告诉我。”
大约是察觉到傅温礼情绪的转变,容凡说话的底气明显没有刚才足了。
他放在被子上的一双手,两根食指紧紧勾在一起,掌心溢出一层薄汗压在被面上蹭了蹭。须臾之后,看着傅温礼小声道:“老头子身体也不太好,没跟我聊太久。就把容嘉鑫患尿毒症的事情告诉我了,说我父亲在容家的产业里仍保留有股份,只要我承认自己还是容家人、同意去做配型,那么这些未处置的遗产依旧可以继承。”
他说罢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傅温礼:“他们说你毕竟是个外人,让我不要轻易相信你。除了自己的亲人外,没谁能真的照顾我一辈子。”
傅温礼静静听着容凡说完,待人收声之后扯扯嘴角哼了一声,眯眼看了过来:“还有呢?”
“没了。”容凡抿着唇。
傅温礼勾唇:“好得很。”
容凡狐疑,不知对方这三个字究竟指的是哪方面,遂动了动唇,准备开口发问。
而这时,傅温礼却转过了身子正对着他,一脸严肃的神情抢在他前面把话说了出来:“容凡,你确定你现在带脑子了?”
容凡表情木讷地眨了眨眼,看傅温礼盯着自己似是在等回答,故而轻咳了一声,淡淡道了一个“嗯”字。
之后便听傅温礼沉声继续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你这辈子都给我牢牢记着。”
他这边话音落地,不由分说直接长臂一伸将容凡搂进了怀里,嘴唇对准了那沐浴过后扔泛着香气的颈窝,闷闷出声:“我是担心你,我把你放在身边宝贝了这么多年,那些人别说是要你的肾……”
傅温礼说着暗自咬了咬牙:“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不可能。”
他这句话一说完,感觉到怀里人身形僵了僵,他抬手抚上容凡的后背,一边安抚着一边解释道:“但我把你找回来不是因别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之前是我顾虑太多,是我不够勇敢。这么多年让你一个人都处在没有安全感患得患失的状态,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傅温礼说着把人箍得更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我会对你负责,负责一辈子。不要听信那些人的话,从此以后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躲在我身后,把所有难题交给我来解决就可以了。”
容凡今晚感觉自己总是恍恍惚惚的,因着现下和傅温礼含糊不清的关系界定,再一次陷入到了自我否定当中,原本心情原本是十分沮丧的,却没想到会在此时猝不及防听到来自对方的表白。
悲喜的切换往往只在一瞬之间,幸福来得过于突然,容凡愣愣反应了几秒,才回过神。
他企图从傅温礼的怀里挣脱出来,没能成功,遂保持着这个姿势在人耳边确认道:“你刚刚……说什么?”
“你想听什么?”傅温礼问完之后不待容凡回答,抢先一步接话道:“我爱你。”
这三个字搅得容凡脑子里天旋地转,叫他霎时间飘飘悠悠飞到了云端,又担心自己只是陷入到了虚幻的梦境里,故而极力调整着呼吸,言语间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道:“你…再说一遍。”
傅温礼莞尔,轻笑出声:“我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
容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要一遍遍对着人反复确认,就这简简单单一句话,仿佛听他说多少遍都不会腻。
“你再……”
容凡开口,只是这次还不待他把话说完,便被傅温礼掰过头堵住了双唇。
两人之间进行了一个漫长不夹杂任何情欲的吻,将所有未尽的言语通通淹没。
傅温礼双手捧着容凡的脸颊,却叫人压在自己身上逐渐占据了主动权。他手肘向后撑着半躺到枕边,一抬头,入目的便是容凡那一双含烟笼雾的漂亮眉眼。
一吻结束后,他扬起下巴在容凡散着碎发的额头上轻啄了一下,对着人柔声道:“现在能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吧?”
容凡点点头“嗯”了一声,眼眶红红的,夹杂着哭腔,仿佛是要把这些年来因为喜欢傅温礼而忍下的委屈通过泪水倾倒出来一样。
傅温礼的拇指拂过他的下眼睑,为了缓解一下气氛,笑着调侃道:“别哭了,看看你为一个臭男人流了多少眼泪了。”
“我这是激动的。”容凡坐起身,撅着嘴抹了把眼角,之后张开双臂开始对着人撒娇:“抱抱。”
傅温礼将他又抱回怀里,随后便听到容凡在自己耳边一个劲喃喃道:“傅叔叔才不是臭男人,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傅温礼淡淡笑了下,将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一下一下轻轻顺着,像撸猫一样:“好,叔叔和凡凡都是香香的。”
就像是一颗即将枯萎的小草突然得到了雨水的浇灌,紧紧抱着傅温礼,容凡感觉自己整个人瞬间又活了过来。
今晚傅温礼对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足以叫他激动地彻夜难眠、舍不得阖眼。
瞧他这个样子横竖是睡不着了,傅温礼找来了两个靠枕垫在背后,揽着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继续说起了话。
胸口压着颗毛茸茸的脑袋,傅温礼心头一软,想了想还是把刚才没聊完的话题给接了下去。
他问容凡:“给容嘉鑫做配型那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一问到这里,容凡就又恢复到了脑子空空的状态。
这事其实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容凡长这么大,还从来没遇到过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进退两难、不知所措的情况。
一个长到二十岁见到针管子就打哆嗦的主,突然有一天被告知为了救自己的“亲人”而有可能被摘掉一颗肾,这事搁谁身上,第一反应怕不是都吓得不轻,更何况此次事件的主角还是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在欺凌自己、让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犯恶心的人。
容凡本意上肯定是排斥的,但这世间的很多事情,不是你说不愿意就可以直接拒绝这么简单。
容嘉鑫再令他讨厌,说到底也是一条人命。
生死面前,很多俗世间纷复的恩怨都可以被淡化。与容嘉鑫的对垒中,自己第一次掌握了主动权,却让他慌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容凡深知,即使自己果断拒绝也并不违法,但其实在无形中已经被绑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锁。
他一个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傅温礼的问题,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告诉对方:“我不知道。”
傅温礼猜他脑子乱着,现在必定是最无助的时候,遂一边默默心疼着一边捞过他的手、握住摩挲了几下,淡淡道:“不知道也好,什么都别想了,交给我来办吧。”
有傅温礼在前面挡着,容凡自然是安心的。他搂着薄衣之下那劲瘦的腰沉默着靠了一会儿,半晌之后,似是心里反复挣扎的情绪有了最终的结果,于是抬起头看向傅温礼,用商量的语气轻声道:“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他。”
傅温礼未置可否,摸了摸他的后颈:“我来安排。”
容凡听罢叹了口气,最终直起身子坐了起来:“不用,你明早照常去上班,把司机留给我就好。”
他知道傅温礼一向很忙,近来因为两人闹矛盾的事情,这人肯定没少耽误工作。
自己只是想去医院看看,让司机捎上一程顺便掂个果篮的事儿,用不着大动干戈真去麻烦傅温礼什么。
在这个节骨眼,傅温礼其实不是很愿意容凡私下里与容家任何人产生过多的接触,听到容凡说要自己去医院,脸上不由得浮现了一抹担忧的神色。
他所有迟疑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容凡就算再傻也能看得出来。
为了给人宽心,容凡晃了晃身子,装出了一副轻松的样子:“放心吧,有傅温礼这么一号人物给我撑着腰,放眼整个安城,没人敢把我怎么样的。”
说罢抬手搂上了傅温礼的脖子,对着人嘴唇亲了一下:“需要你的时候,我会主动向你求助的。”
就算是天大的事,容凡这么一撒娇,傅温礼也绝对是没有脾气的。
他拧着眉轻叹一声,将人环住,沉思良久最后还是无奈出声道:“你别把我想得太神通广大,我也会有没把握的时候。”
“怎么会……”容凡皱了皱眉,看上去并不认同他的说法:“傅叔叔就是我的天,傅叔叔是无所不能的。”
“小崽子。”
傅温礼呿了一声,抬手覆上了自己的额头,沉默半晌。
他眉眼带着温和的笑,却始终收敛着神色,没把自己因为担忧而产生的焦虑显露出来。
容凡可能不会想到,他一直以来所相信、所依靠的傅叔叔也不过是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因为爱,所以才会让他变成自己的软肋。
所以才会更加小心翼翼,变得患得患失,前所未有地谨小慎微。
第二天早上,司机把傅温礼送去了公司便折返回来接容凡。
傅温礼临下车前特意嘱咐过,无论今天容凡要去哪,一定寸步不离守在他身后。但实际上到了医院以后,容凡还是擅作主张,把司机一个人留在了车上。
除了自己小时候父亲生病的那段时间容凡频繁地进出医院以外,长大之后他几乎很少踏足这里。别墅配有听候傅温礼24小时传唤的家庭医生,而在李婶对他日常饮食起居的细心照料下,即使是像感冒咳嗽这种小病,容凡也没怎么得过。
容嘉鑫病房所在的VIP楼层床位大多是空置的,楼道里因为过于空旷和安静,处处都渗着浸过消毒水后冰冷难闻的气息。
推门走进楼道尽头最大的一间单人病房,容凡一抬眼便看见了靠坐在病床上正在用早餐的容嘉鑫,站在他旁边的除了容家二婶以外,还有两名穿着蓝色制服的中年护工。
几个月没见,容嘉鑫如今已然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不再是原来那个结实的、一拳能把容凡打倒的健硕模样。
在容凡的记忆里,父亲到了病程中晚期的时候似乎也提到过透析与换肾救命这种方法,只是容嘉鑫确诊尿毒症也没有多少时日,不知为何病情竟会发展如此迅速,一夕之间就到了现在这般不可逆转的额地步。
如若放在以前,容凡大概率会在心里狠狠骂一句“报应”,可现如今当他真看到对方这副面无血色躺在病床上的虚弱模样后,那些恶毒的诅咒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两人无声对峙的短短几秒时间里,容凡表面看上去平静,实际心里还是难免有些紧张,不知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开场白跟对方说出第一句话。
容嘉鑫大概是没想到容凡今天会突然过来,在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个瘦高的身影后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挺直了腰背面露急色,见状连忙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把手边的果篮放在地上,容凡三两步跑上前去本能地想要制止他,却被容嘉鑫猛地拽住了衣袖,拉得弯腰一个踉跄,两人的眼睛就这么对到了一条线上。
“容凡,爷爷和爸爸都告诉你了吧?”
容嘉鑫望着容凡的目光没了往日的那份傲气,就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满含期待甚至是有点可怜的,如果不是旁边有这么多人看着,容凡丝毫不怀疑下一秒他会直接哭出来。
容凡木木地点了点头,下一秒,容嘉鑫放在他胳膊上的两只手却是猝然紧了紧,掐得人生疼:“你是怎么想的?你同意了吗?”
见容凡犹豫着迟迟没有回话,容嘉鑫急了,声音里夹杂着哭腔对着容凡一遍遍乞求道:“你这么善良,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我……”
容凡咬了咬唇,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然而就在他迟疑的这短短几秒功夫里,容嘉鑫却是怎么也坐不住了。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就这么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放下尊严对着容凡跪了下来。
容凡何曾见过这副阵仗,惊惧地瞪大了双眼,赶紧弯腰去搀容嘉鑫的咯吱窝:“你干什么?快起来!”
“容凡。”容嘉鑫面色痛苦,声音颤抖着:“你看我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里舒服了吗?”
他边说边喘气,咽了咽口水:“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现在我得到报应了,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你要是觉得解气的话能不能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啊!”
“配型的成功率本身就是很低的。”容凡压着嗓子,语气尽可能地柔和:“我即使真的去做了,也不一定符合移植要求。”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容嘉鑫听后立马迫不及待地出声反驳:“说不定老天爷就非要这么安排,就只有你能救我呢?”
容凡被他逼得后退了一步:“你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我……我承受不住的。”
容嘉鑫仍旧保持着跪在地上那个姿势,病号服的袖口因着他手臂的动作被卷了上去,露出胳膊上的泛着青紫的鼓包和清晰的多处针眼,那伤口容凡再熟悉不过,是透析留下的痕迹。
容凡呆呆愣在了原地,怔忪间,容家二婶走过来将容嘉鑫扶回了床上。
她替容嘉鑫盖好被子,再转过头来的时候,一双眸子已然红得不像样。
“你父亲当年患上的也是尿毒症对吧?”她盯着容凡,边说边哽咽着:“我们没想强迫任何人,但你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下,如果那时候明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去做配型,或许可以救他一命,但对方最后还是拒绝了,掐灭了你们全家人的最后一丝希望,你又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容凡因着她这话微微怔了怔,很快就听见对方接着说道:“容家人这些年亏欠你的都会补回来,你要怎么样才能解气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们。”
“你想要钱也好,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也罢,甚至你为了泄愤,即使要让我和嘉鑫也受一遍当年你和你母亲受过的苦,把我们赶出去,我也绝对没有二话。”
对方越说越激动,终是抑制不住情绪泣不成声:“我现在只想要我儿子健健康康的,他还不到20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算不看在你死去父亲的份上,哪怕是为了给自己下半辈子积积德,能不能就帮我们这么一回啊?”
她这边话音落地,不待容凡有所反应,容嘉鑫也跟着哭了起来,抱住自己母亲的腰:“妈,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这对母子抱头痛哭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病区,凄惨悲怆,夹杂着精神上的煎熬,持续不断地折磨着容凡的耳膜。
他从病房走出来的时候刚好与迎面走来的司机对上。
对方看容凡在这边待了许久没出来,故而有点担心,便想着跑上来看看。
见容凡无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紧接着问他下来是准备回家还是回学校。
容凡整个人看上去很丧,从病房出来后就一直在走神,听见司机这么问随口说了一句:“回家。”
后来坐到了车上,眼看着窗外的风景如风一般向自己的身后闪过,仍旧满脸颓丧一言不发。
不知何时,他目光所及之处突然看到了一家花店。容凡一秒回神,脑子里快速晃过一个想法。
“算了,不回家了。”
他说着两手扒上了驾驶座的靠背,从倒车镜里看向司机,很快,从镜子里盯着人正色道:“麻烦您送我去我父亲的墓园吧,我想去看看他。”
第64章 “带你见过家长了”
容向磊忌日那一天,容凡因为阑尾炎手术还在住院的缘故,并没有跟着傅温礼一起来祭拜。
他今天特地买了一大捧菊花,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父亲生前最喜欢喝的茶,只能问园区的管理人员借了一个小桶一块抹布,把墓碑上的尘土擦拭干净、把周围的杂草打理一下,以这种微不足道的方式,来寄托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