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姨娘垂着头道,“实在惭愧,当时我也是受了这厮的蒙蔽。谁知他那般巧舌如簧,又头头是道,我也是关心则乱,才中了他的奸计。”
“夫人教训的是,秋萍回去,定当好好反省一二,往后绝不再轻信人言。”
程既原在一旁候着,这时听了秋萍的话,略抬了抬眼,“关心则乱?”
“程既竟不知,何时同姨娘这般亲厚起来?惹得姨娘这一份关心,当真是难得。”
“不过姨娘这份关心也巧,素日里见不着,只在这关键时候放出来。”
“若今后都如此,那程既只能在心里头暗盼着,少得姨娘几分关心才是。姨娘只关心这么一回,我就险些在府中无处立足,若再多来几回,岂不是连性命都要一并赔进去了?”
“少夫人说哪里话,”秋姨娘撑出一副僵硬的笑脸道,“姨娘这也是好心用错了地方,才闹出这场误会来。”
“少夫人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你此番嫁进府里头,便是救了二少爷的性命,虽说不能生育,那也是谢家的大恩人。行履与二少爷又素来亲厚,姨娘只拿你当自家孩子,心疼还不够呢,又哪儿会有旁的心思。”
“姨娘先在这儿同你赔个罪。你若觉得还不够,待晚些时候,叫你行履哥哥进院子来,再同你和二少爷赔不是,这样可好?”
耳听得秋姨娘话里话外,带上了谢行履,程既便禁不住在心底冷笑。
先前所料果真不错,这人见着情势不好,便要丢出这张牌来保命呢。
果然,听见谢行履的名头,一直置身事外的谢铎也禁不住多留意了两分。
先前府中一场风波他并未亲临,只在事后听了两句。他对自己夫人一意孤行给小儿子娶回来的这个男妻本就不满,先前碍于面子不好说什么,再听闻此人人品有疾,当日在堂上更是万分跋扈,当下便更不喜程既了。
此时李旭突然换了口供,将事情变得更为混乱,言语间更是将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儿子一并搅合进来,实在是闹心至极。
他不愿放任事情再这般下去,只怕生出更大的变故来,当下便朝着谢声惟与程既道,“罢了。此事李旭既已讲明,一切皆是误会,便不必再深究了。”
“都是一家子人,争来吵去的伤了和气。行履在外头忙活生意,也不必叫他知道这些,没得糟心。”
“秋萍啊,这桩事原是你的过失,人也是你招来的。你稍后便好好地备一份东西,去和声惟程既道个歉,赔个不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呢?”
言语间,竟是要将此事轻轻揭过的意思。
谢夫人猛地抬眼,朝谢铎看去,好似头一次看清这个人一般。
她早就知道,这个人指望不住,可是到底没料想到,他能冷情到这般地步。
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没认清这个人呢?
当年新婚燕尔,郑瑶也心底也曾偷偷有过期待的。
谢家是难得的家风清正的高门大户,口碑极好,夫君人生得俊秀,对自己又疼宠,便是婆婆素日里刻薄些,也不当什么。
她在闺中时候,便是一副不拘小节的爽利性子,嫁人前娘亲殷殷叮嘱过,做了媳妇儿便不比做姑娘,要将性子多收敛些,素日里的小委屈,咬咬牙忍下去也便罢了,总有熬出头的时候。
她听了娘亲的话,尽力地撑出一副温柔小意来,想要讨婆婆与夫君欢心。
可最终,日子还是过成了这样的光景。
她从郑瑶变成了谢夫人,处处忍让,万般求全,到底没能拦住婆婆的斥责与丈夫的变心,没能拦住别的女人被送上丈夫的床。
她那样努力地去做一个人人称颂的好妻子,好儿媳,可是到头来,活得半点都不痛快。
这个顶着自己夫君名号的男人,却成了她半辈子噩梦的根源。
如今连她的儿子与儿媳,都要一并去忍她忍过的苦楚。
她从没有哪一刻,这般憎恨过谢铎。
第74章 真相大白
室中气氛一时僵持不下,众人目光交汇,谁都不肯先开口。
静默中,程既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朝着谢铎道,“敢问老爷,是否熟识水性?”
谢铎只觉莫名,“此话何意?”
程既挑了挑唇角,笑意里头带了明晃晃的嘲讽,“没甚么,只是程既愚见,以老爷这一手搅浑水的好本事,必然要得一个浪里白条的名头才配得起。”
这话将人噎得极狠,谢铎的脸色霎时便青了,不悦地拂了下袖子,重重从鼻中哼出一声,“不识好歹。”
“是谁教的你这般言行无状,对长辈不敬?”
“老爷消消气,”程既平静道,“都是一家人,这般高声吵闹,未免伤了和气不是?”
饶是谢夫人在一旁坐着,心中气苦,听见这话也不由得低笑出声。
程既懒得同拎不清的人啰嗦,撂下了话,便索性不再去理谢铎,直接朝着老夫人道,“祖母方才也已听见,那李旭交代的十分清楚,他不过是见钱眼开,做了旁人手里头的刀,此事背后另有指使之人。”
“无论此人出于何等目的,如此搬弄是非兴风作浪,其心皆可诛。”
“祖母以为呢?”
停了一会儿,老夫人悠悠地开了口,却是朝着谢声惟道,“我记得,前日该是吩咐了人将这李旭放出了府。”
“怎地今日又被捆了来?还弄成了这般狼狈样子?”
“惟哥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便是你救人心切,也该知晓,谢府家规,是万万不可动用私刑的。”
谢声惟忙道,“祖母明鉴,家规孙儿谨记在心,并不敢忘。”
“李旭今日之状,乃是他人所为,与孙儿无干。”
话毕,拍了拍手,堂外早已候着的婆子小厮便压着一位女子和一位壮汉进来,按在当中跪着。另往地上放了托盘,里面放了数锭银子。
女子头上用黑布袋蒙着,瞧不见面容。秋姨娘瞥见那身熟悉的裙衫,一时间面上血色尽褪。
老夫人皱眉道,“这二人又是谁?”
谢声惟在一旁接着道,“回禀祖母,昨夜孙儿与母亲商议过后,只觉得那李旭话中不尽不实之处甚多。”
“此事牵扯颇大,由不得不慎重。是以便领了人往他的住处去,想着再行盘问一番,看能否从中再问出些端倪来。”
“谁知刚到了院子,恰好便撞见了这女子领了杀手前来,预备着要将李旭杀人灭口。”
“这一番阴差阳错之下,好在孙儿赶到及时,才救了李旭一条命下来。”
“经这一遭,这李旭才算幡然悔悟,甘愿跟随孙儿回府,坦诚自身罪过 ,指认幕后之人。”
“这托盘中的便是从他家中搜出的剩余银两,还请祖母过目。“
李旭原在一旁跪着,这时忙叩下去,口中连声道,“小的当日见钱眼开,怎能料到会有今日丢了命的灾祸。这女子心狠手辣,先前给小人送来银两,许了诸多好处,谁知昨夜翻脸不认人,无论小人怎样苦苦哀求,都不肯放过,只说小人死了,她家主子才能安心。”
“若非谢少爷相救,小人早已没有命在这儿了。”
“哦,还有这等事?”老夫人道,“那这女子,便是所谓的幕后之人吗?”
谢声惟不答,只道,“祖母请看。”伸手扯落了布罩。
堂中众人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了,鸦雀无声。
片刻后,谢铎最先开了口,不可置信道,“桐儿?”
“怎么,怎么会是你?”
口中说着,止不住地往秋萍的方向看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萍,”老夫人沉声道,“你不解释一下吗?”
“为何你的贴身侍婢,竟会在深夜出现在李旭的院子里?”
“妾身,妾身不知。”秋萍站起身来,勉力控制着嘴唇的颤抖答道。
“姨娘竟会不知么?”谢声惟冷笑一声,“桐儿与姨娘如此亲厚,一言一行,都得姨娘吩咐。若是没有姨娘的手段,她何来的胆子,能夜半出府去,带了杀手去害人性命。”
秋萍按住纷乱的思绪,竭力沉下气来,“昨夜,我的确是派她出了府。”
“其因却是同少爷和夫人一样。我也对那李旭的话心中存疑,觉得他身上有蹊跷,才想叫桐儿去求证一番,莫要糊里糊涂冤枉了人。”
“至于她带在身边那位,女儿家深夜出行本就多有不便,是以我才挑了个下人让她带着,权作防身之用。”
“那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下人,略会两手拳脚功夫罢了。什么杀手之说,却是闻所未闻。”
“哦?”谢声惟又道,“姨娘既说是派人前去求证问询,那怎么我带人赶去时,瞧见的却是那下人正拿了绳子,勒在李旭的脖颈之上,要取他的性命?”
“难不成是打算等人到了阴曹地府,再使鬼差无常来盘问吗?”
“二少爷这般说辞,我却也不明白了。到底二少爷赶去的迟,或许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抑或是生出了误会,才有了这遭?”
“桐儿,你来说说,我明明叫你去好生盘问那李旭一番,为何最后竟会如此啊?”
桐儿的下巴刚在厅外时已被程既接上,这时虽能开口说话,到底是残余了几分疼痛,极为勉强。
听闻秋姨娘这话,她猛地扑过去,跪在秋姨娘脚边,痛哭道,“姨娘,您可要为婢子做主。”
“婢子昨夜里原是按照姨娘的吩咐,好生去寻那李旭。谁知他吃醉了酒,瞧见婢子就心生了歹意,上来便对婢子说了好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后来更是动手动脚,甚至想要撕扯婢子的衣衫。”
“婢子当时怕极了,幸亏您先前料着,叫婢子带了人来,才好脱身。”
“我原想叫那位大哥将他制住,好生揍一顿出出恶气,谁知这人力气大极,险些要挣脱开去。不得已才只好寻了绳子,想将他捆了。”
“谁知刚动上手,便见着一帮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便打晕了那位大哥,又不肯听婢子的解释,上来便拿住了婢子,只说婢子要害人性命,便将婢子捆了起来。”
“姨娘,您是知道的,婢子实在冤枉,还请姨娘替婢子申冤。”
李旭在一旁目眦欲裂,污秽之语破口而出,老夫人闻听,微微皱起眉,“将他嘴堵上,没得叫这些混账话,脏了人的耳朵。”
身旁的嬷嬷得了话,忙上前去,拿帕子严严实实地塞住了李旭的口。
程既在一旁看着,却无话去阻止,心下明白,这人的用处只怕也就到此了。
“真是个可怜丫头,”秋萍叹了口气,将手在她发顶上摩挲两下,“倒累得你受了一夜的惊了。别怕,姨娘定会替你做主。”
说着,转向谢声惟道,“二少爷也都看见了,桐儿确实是受了冤屈。想来也是二少爷当时莽撞了些,没来得及细问,倒生出这些个误会来。”
“想来那李旭本就是好色滥赌之人,见着桐儿貌美,有心轻薄,才与护着她的下人起了冲突。”
“至于什么杀人灭口,桐儿不过一个弱女子,哪有这般的胆量。二少爷未免想的太多了些。”
“这事算来,都要怪这李旭。此人品行恶劣,口中又没有半点实话。到底那女子存在与否,尚未可知。那些银子,只怕也是他从哪儿偷来的也说不准。”
秋姨娘心里头渐渐安定下来,又道,“便是退一步讲,真有那什么所谓的女子前去寻他,二少爷如何便断定是桐儿?”
“口说无凭,桐儿真正去的可就只有那一遭,至于另一回,谁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女子。”
“这李旭本就不是个好的,先是往少夫人身上泼脏水,如今又混赖上了桐儿,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二少爷今日既将他抓了来,定要好好地惩治一番才是。”
谢夫人再听不下去了,重重将手里的茶盅磕在了桌案上,“好一张巧嘴,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择的干干净净。”
“到头来你倒成了无辜之人了。”
“夫人说些什么,秋萍实在不明白,”秋姨娘敛眉道,“秋萍方才已经讲明一切情由,若夫人仍心存疑虑,秋萍实在辩无可辩。”
“你方才说,桐儿统共只去往李旭的住处去过一回?”
秋萍不知她为何这样问,犹疑着答道,“是。”
“那便成了,”谢夫人冷笑一声,“秋萍,你机关算尽,只怕也料不到自己究竟败在何处。”
“阿月,将东西带上来罢。”
话音落下,阿月便捧了托盘跨进了前厅中。
“来同老夫人老爷和姨娘好好说说,这盘中究竟是什么。”
“是。”阿月恭敬地行过一礼,将盘子交由身旁的小丫鬟捧着,自己拎了上面的东西,抖落开去。
赫然便是一条女子的衣裙。
谢铎问道,“这是何物?”
“禀老爷,这是从桐儿屋中搜来的一条裙子。”
“这裙子可有什么不妥吗?”
“这裙子只有各院子里的大丫鬟有,颜色花样各不相同。最要紧的,是这衣裳上缀着的扣子,是独一无二的。”
“婢子今日往绿芜阁去,正巧碰见姨娘院子里的阿梧拿着这裙子正在绣补,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前些日子,桐儿姑娘便说自己这件衣裳上,掉了个扣子,央她帮忙遮一遮。”
“而更凑巧的是,这枚扣子,恰恰便落在了李旭的院子里头。”
“若真如姨娘所说,桐儿姑娘先前从未去寻过李旭,那这扣子难不成是自己长了腿跑过去的?”
阿月说着,便在衣裳上指了一处,果真在那前襟上,挑破的梧桐花绣样下,瞧着便是少了一枚银扣。
而那枚银扣,正躺在地上那堆银子里。
“秋萍,”谢夫人沉声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从阿月提到那枚扣子开始,桐儿就忍不住颤抖起来,这时更是瑟瑟地往秋姨娘身边靠,“姨娘,姨娘救我,救救婢子。”
“婢子可都是听了您的话呀。”
至此,一切再无可辩驳的余地。
“秋萍,”谢铎在口中喃喃道,“真的是你?”
比起谢铎,秋萍此刻倒是平静了许多。她挺直了背,细细地将袖口处的褶皱抚平,方才开口道,“不错,是我做下的。”
“是我让桐儿拿银子去买通了李旭,也是我交代了她带人去斩草除根,绝了后患。”
“只是没料想到,运气会这般不好,撞到了你们手上。”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等事来?”
“为什么?”她朝老夫人看了一眼,又很快地收回了目光,再无半点犹豫,“自然是因为程既自入府以来,便处处与我作对。”
“我辛辛苦苦,才挣的一个姨娘的名分。他算什么,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泥腿子,自己是个男人,还能不要脸地委身他人之下。”
“这样的人,言语间竟对我半分尊重都没有,更有甚者,还处处奚落,他哪儿来的底气嚣张跋扈。”
“有他在这府中一日,我便日夜不能安枕。”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容他留在此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嘴角勾出一个笑来,“如今事情败露,是我技不如人,小瞧了姓程的,我无话可说。”
“要怎么处置,全凭你们。”
老夫人在堂上高坐,一双眼锐利地盯着她看。谢铎似乎是愣住了,嘴唇哆嗦着,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嗳’地吐了很长的一口气出来,似乎是心灰意冷,不愿再插手。
停了片刻,程既上前两步,到了秋萍身旁,“原来我在谢家,竟这般碍姨娘的眼吗?”
“可姨娘先前,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怎么如今同我见了不过数面,便急不可耐了呢?”
他的眼神里带着探究,毫不掩饰地刺向秋萍,似乎要把她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一并翻搅出来,“归根到底,姨娘究竟是记恨我出言冒犯,还是畏惧道士的那两句话?”
“姨娘如今行此险招,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旁的人,便是姨娘口中不承认,心里也不清楚吗?”
他眼瞧着秋萍的脸色变得惨白,眼中惊惧之意愈发浓,索性又添了一把柴,将声音压低,用只他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姨娘这般白白做了人手中的刀,心里就没有不甘愿吗?”
“况且那人今日能将姨娘这把刀丢得轻而易举,又怎知他日,不会将大哥也做了刀呢?”
秋姨娘神色间起了几分惊疑,眼神止不住地往堂上溜去,手在身侧攥得极紧,似乎陷入了一场无声的挣扎之中。
程既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呼吸微微屏着。
一片寂静中,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忽然低咳了一声。
这一声好似炸雷一般响在秋姨娘耳边,打碎了她积蓄起的全部勇气。
她双膝一软,跪在了地面上,“整件事情皆是我一人筹划,与旁人没有半点干系。”
“是我自己起了糊涂心思,老爷夫人有何惩罚,秋萍都甘愿受着。”
“只是大少爷是不知情的,这件事他也从未牵涉其中,只求老爷,不要迁怒到大少爷身上。”
最后一句透出了一丝泣音,秋萍不再开口,只一下下地沉默地磕着头。
“铎儿,”老夫人道,“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谢铎坐在椅中,头微微垂着,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恹恹地道,“儿子……从未料到过今日,秋萍当日既是母亲赐给儿子的,一切便全凭母亲定夺吧。”
“也罢,”老夫人深吸了口气,朝着堂下诸人道,“秋萍此番行事,搬弄是非,戕害人命,辱我谢府家规。”
“念在你辛苦服侍铎儿一场,又替我谢家绵延香火有功,便且先留你一条性命。”
“往后,你就在绿芜阁里禁足吧,身边也不必再留侍奉的人了。”
“我会叫人在里头给你辟间佛堂出来,好好地念念佛,好叫佛祖来清一清你的心。”
“至于桐儿和这个下人,”她将眼神淡淡地从两人身上扫过去,“府中是留不得了,待会将人带下去,灌碗哑药,午后就叫了人牙子来发卖出去吧。”
“还有这个李旭,罢了,咱们家到底是不许动用私刑的,说出去也不好听。”
“将人撵出城去,识相的话,今后别踏进这城门来,还能留一条命。”
谢夫人还待再开口,老夫人已然站起身来,“就这么着吧,我也乏了。”
“今儿个造孽的事太多,等会儿得去佛堂里,好好儿上几炷香才是。”
“惟哥儿。”她将眼神投向谢声惟,暗沉沉的,瞧不清里头意味。
“你今日做得很好,祖母从前,竟未发觉你是这般中用的。”
“成了,带着你媳妇儿回去吧,终究是他受了委屈,回头去库房里取几盏燕窝来,炖了好压压惊吧。”
第75章 花房问询
往木樨院去的路上,程既蹙着眉想事情,想得出了神,不知不觉地就落在了谢声惟身后。
直到被人在眼前打了个响指,他才蓦地反应过来,抬起头来,正撞进谢声惟含着笑意的一双眼中。
“回神了,小程大夫,”谢声惟伸手过去将他牵着,“在想什么呢?”
“从方才起就心不在焉的,可是在前厅的时候吓着了?”
程既顿了下,接着眨了眨眼道,“正是呢!”
“方才在前厅,见着我家相公舌战群儒,风姿卓然,当真被吓得不轻。”
谢声惟原听见他应“是”,还略惊了下,待听到后头,便撑不住了,笑着作势去捂他的嘴,“这顶高帽子我可受不住。”
“我倒情愿,”他用眼将程既瞧着,话里头拐了个弯儿,“在旁的地方吓一吓你。”
“阿辞要拿什么吓我?”程既抿着唇笑,微微朝后退了一步,一双眼从上往下,慢慢看过去,停在脐下三寸之处。
“你不是…猜着了吗?”谢声惟被他看的脸颊微红,手上用了些力,将人扯到身前来,手掌按在后脑处,将人按进了怀里,咬着牙道,“不许再看。”
“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
程既的脸埋在他怀中,声音传出来便有些闷闷的,“大白天的,谢小少爷将我按在怀里,又像什么样子?”
谢声惟这才想起两人此刻是在后院的小花园,而非院子中,烫手一般地将人松开,结果被反拽住了袖口。
“谢小少爷躲什么,”程既嘴角微微翘着,凑去他耳边小声笑着说道,“别慌。”
“我最喜欢阿辞这样子。”
“方才阿辞贴我贴的那样紧,我可是已经吓着了呢。”
“往后真换了别处,我见着了,岂不是要更怕?”
谢声惟被他这么一说,手搁在程既腰上,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折腾得面红耳赤,半晌,才又说出话来,“我会轻些的。”
“你别怕。”
“是,”程既将尾音拖得长长,“还望阿辞多多疼我。”
“先,先回院子再说。”谢声惟实在说不下去了,将人拽着,脚下步子飞快,直往院子里走。
程既被他牵在身后,后者看不见的地方,他脸上挂着的笑慢慢消失,脸色又凝重了几分,眼底带了藏不住的隐忧。
先前桐儿说的话像是根刺一般地扎在心头,搅得他心中混乱一片,止不住地猜测。
那话到底指的什么?会不会和谢声惟的病有关?
当年谢夫人怀胎不易,产子更是艰难,谢声惟近些年身体孱弱,便都以为病根儿是从胎中起。
可假如不是呢?
假如这一切,都是旁人暗地里布下的棋呢?
程既垂下眼睫,突然想起自己初来谢府时的情景。
谢声惟还在病中,他们刚刚认了旧,自己留下照顾他的饮食汤药。
那时的谢声惟宛如槁木,眼里头鲜少能看见光亮。
他受了太多苦难,又不知道去怨谁,只好自己一并吞下去。
如果没有这场阴差阳错,自己没有来到谢府,或许,他早在那个秋日里就……
程既不愿再想,只暗暗地将手掌攥紧。
这事绝不会罢休。
无论是谁,用了什么手段,只要敢将主意打来谢声惟头上,他便绝不会将人放过去。
次日,谢府花房。
程既声音沉沉道,“你是说,姓吴的那个花匠已经走了?”
花房管事的道,“回少夫人,花匠里头姓吴的,只有吴石一人。”
“早半个月以前,他侍弄花草时候摔折了腿,往后怕是做不了活儿了,再者年纪也大了,便领了一笔银子,回家养老去了。”
他本就奇怪,这少夫人怎地突然来了花房,还点名要找一个姓吴的花匠,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接着问道,“少夫人找他,可是有什么事?”
“可是他之前做活儿的时候,哪里惹了少夫人不满?”
“哦,那倒不曾,”程既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我不过是见他将夫人院子里的花草侍弄得好,一时看了心痒,便想来寻他,也将木樨院装点一番。”
“你方才说,他年纪大了,怎么,他是在这府中呆了许多年吗?”
管事的忙道:“正是。”
“老吴算是府里头的老人儿,从前老爷还未娶亲的时候,他就在这处侍弄花草。”
“原先是专管后头那处花园子的,后来夫人进了府,不知哪次瞧中了他的手艺,从那之后,夫人院子里的花草布置也都由他来了,旁人也插不进手去。”
“这样说起来,他受了伤,倒是真可惜了,”程既不动声色道,“他这一走,你们岂不是难做了?夫人院子里侍弄花草的活计,还要另寻了人顶上去。”
“哎,不妨事,”管事的道,“这老吴是个实在人,不藏私的,临走前把自己手头那些活儿都仔细地同人交代清了,就是怕后面的人做不好。连他先前用的花种,都分成小袋子装了,种法也叫人写在纸上,单留下来一份。”
“这样我们也算省了心,按着这老样子侍弄,夫人那处也好办,”管事的说到这儿,脸上堆出笑来,“您瞧,这大半个月了,夫人那边不是也没不满吗?”
程既听到花种,心中猛地一紧,面上仍如常道,“是,也是你们有心,做得好。”
“你方才说,那吴石留了花种和种法?”
“正是。”
“我如今闲来无事,正打算收拾收拾院子。不知这花种,可否取些给我?连带着种法也劳驾抄录一份,我一会儿一并带了去。”
“哎,”管事的忙应道,“您说的哪里话,小的这就派人去给您拿。”
“这花房里都是干粗活儿的,大字不识几个,那种法写在纸上,没几个人能看懂,都是去外头寻个识字的念了几遍,记在心里头的。”
“这纸您直接拿走就成,用不着抄录。”
“如此,那便有劳了。”程既微微点了点头,看着管事的唤了个小厮,过了片刻便拎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并一张折起的草纸过来。
管事的原想叫小厮一路跟着,将东西送去木樨院,被程既拒绝了,只说自己拎着方便,不必再劳烦,便带着东西离开了。
手中的布袋子很轻,程既掂了掂,心里头念头转过了几轮。
能识字,会书写,人走了却舍得将一身技艺和花种全数教与别人,半点不藏私。
这个叫吴石的花匠,只怕是有些不寻常。
第76章 软膏药霜
程既将那张写着种法的纸张折好揣进怀里,手中拎了那一小袋花种,朝着木樨院走。
心中转过的念头百转千回,好似理不清的丝线团。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最关键的那根线头,却又偏偏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捏在掌中,一筹莫展起来。
大户人家怎地活得这般辛苦,每日睁开眼来便是各样的算计,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怪不得山珍海味地吃下去,一个个身形都还是瘦削孱弱的,风一吹便要倒了。合着全都补进那颗脑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