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抬起眼看向镜中倒影,问道:“他知道‘未来’将要发生的事?”
镜中倒影的目光停留在身影迈步走向远方的动作上:“什么是未来呢?”
幻方没有立刻回答对方,他反而忽然抛出另一个话题:“你看起来知道的很多。”
“当然,我为什么不呢?”镜中倒影答道。
“那么我能猜测,是因为你取走的那部分记忆吗?”幻方紧接着说道,“包括我的那部分。”
镜中倒影的目光第一次离开了水面,落到了与他不算远的幻方身上。对方没有用那难以理解的姿态观看这次“游戏”,而是用他那显小的少年人形。
皮肤黝黑反而显得眼神极为明亮,那是一种洞察的目光,仿佛一切都还在光本纪,所有事物都无处遁形。
镜中倒影不喜欢他用这副姿态和自己对话,他讨厌一切有“原本”模样的东西,这就如同在嘲弄着他不具“本初”的特性,讽刺他终身将要“寻觅”自我的权柄。
他抬起下巴,略带轻蔑地说道:“还需要别的理由吗?你们不会以为‘遗忘’就真的是将一切都抹除了吧?”
幻方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而是说道:“你说的没错,我总会找到一些没有来头,但有猜测来源的念头。例如未来,我似乎受人教导,听过一个理论。”
“一切事情是都已经发生了的,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回忆。”
镜中倒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而后嗤笑了声,又回过头去看水面中的身影:“那是一个谬论,事实上未来就是可以改变的。”
“你这样说是因为你希望如此,还是因为他希望如此?”幻方问道。
镜中倒影知道幻方所说的“他”是谁,他没有再回答。和幻方的对话讨不了好处,这位擅长抓住一切思绪的存在想要钻进他的脑子里,去寻找到更多的秘密。而这绝无可能。
就像混沌之蛇当初看守四扇门直至死后未曾让他们涉足一样,镜中倒影也关死了他脑海中的“门”。
混沌之蛇的记忆并不是完全清晰的,许多事情在他的记忆里就如同他的称呼那样充斥着一种“混沌”与“混乱”。或许是太庞杂的缘故,镜中倒影拿到记忆也无法解析完全。
这场“游戏”也是他想借此“探清”某些过往的机会。
有记忆原本的主人领路,他们也能在“记忆的迷宫”之中找寻到正确的方向。
再往前的视野似乎开始逐渐收缩。那并不是一种被“黑”所填充的收缩,而是某种“消失”的收缩,就好像闭起一只眼时那般,一部分直接化为了虚无。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渐渐的,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又走到了水面上。也可能并不是水面,他一步步踏进了水里。
水漫过他的脚背,淹没他的脚踝,最后一直到他膝盖的位置时,他停了下来。
前方的水不知道有多深,他也不再适合盲目地向前行走了。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局限”,明明应当“辽阔”的存在,却好像只有他所站立的这片区域能被感知到。
这或许就说明他要注意的某些东西就在身侧。
他沉吟了片刻,低头看向淹没了自己的水。
和之前腐海那死寂的水不同,这里的水即便他站在其中,不知从哪里来的波纹也会不停地荡上他的衣袍,暗示着这是有“流动”的“活水”。
他俯下身,掬起一碰水,准备放在眼前仔细审视。可方一捧起来,那水滴便都蠕动着从他手中爬了下去,仿佛慌不择路的蠕虫,对他避而不及。
他没有再次妄动,而是盯着自己所涉足的“水域”,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水。
第193章
镜中倒影和幻方也同时注意到了这一点, 可没有一个有所表示。镜中倒影并非第一次见到“蠕虫”,可他也第一次见到这样多的“蠕虫”。
幻方则是心中跟随着涌现出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排斥和厌恶感,只是看一眼, 就好像立刻会被缠上。
这和封罐人那些虫豸不同, 如果被这样的东西缠上, 很可能真的会……什么也不剩下。
它有一种“天敌”的气息。
很显然, 水面之下的人影也是如此认为,他直起身后,几乎是立刻就离开了水面, 慌忙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这似乎在他记忆中根植了某种恐惧, 让他不自觉地回避起有关的事情。
影像之中的风景不停改变着,他跨出了水域, 又经过了骸骨, 离开了腐海,最后重新回到了雪原之上。
身影在风雪之中只有小小的一点,风拉扯着他的衣袍, 卷着他走到没有来处的来处。
在幻方以为对方要沉浸于这样的风雪, 来当成某些“精神支柱”时,一些其他“人类”的身影忽然也出现在了其中。
他坐直起来,旁侧的镜中倒影也轻声“咦”了一声。
这似乎不在镜中倒影的掌控范围, 意识到这一点,幻方立刻集中了注意力。
这是一群打扮有些原始的人类,他们身上有兽皮,但里面也有厚实毛垫作为填充。他们手里拿着粗糙的弓箭, 头发和胡子遮去他们大半面容。
但和他们装扮不同的是, 这群人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仿佛流浪者的他, 分给他热茶, 给他温暖的衣物,给他攻击和抵御的弓与箭。
他们询问他的名字,他犹豫了片刻,吐出一个不是很确定的名字:“沃德。”
人们接纳了这位来历不明的“沃德”,而后便带着他一起打猎、生活。
似乎一切就要这样过去,那些光怪陆离的经历就要变成不值一提的事物,连沃德都要忘却自己曾经的某些事情而专注于当下生活时。
有一天的夜里,村子里的人们聚在火堆旁聊起去往其他国度的事。
沃德听到布尔姆家的一个年轻人说:“我想去外面的地方看看,这里很好,可我终究不能只留在这里!”
他忽然就记起来了他曾经想找的“阿诺”,他需要的一个目标,一个目的地。那绝不是眼下所生存的这里。
沃德一夜未眠,收拾好了物品,便与年轻人一同离开了村落,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离开。
“那里没有出路,所有人都不愿意去那。”布尔姆在与他分别前说道,“雪山之巅寒冷且食物贫瘠,那就是世界的边缘。”
“可能我要找的就是一个边缘。”沃德说道,“‘如果空间是无限的,我们就处在空间的任何一点’,确定‘界限’对于我而言也是确定自己身处何处的关键。”
两人告别后,朝着各自的方向前行着。
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猛烈的风雪淹没了他的一切感知,脑海里的想法开始变得和这些燃烧过的“余烬”一般灰白。他不知希望在何处地走着,并称呼远方为“阿诺”。
他也说不清自己哪里来的毅力,翻过了雪山,又在翻过雪山之后失足坠入了雪山底部。雪崩将他淹没,却没有夺走他的呼吸。
他从雪堆里毫发无伤地爬了出来,见到了在村落人之中传唱过的某些歌谣的身影。
不知道是谁在雪山的背面刻下了一匹巨大的狼的雕像。它威风禀禀、它嗒然若失。
沃德平复着呼吸,缓步走到了雕像之下,他触摸着雕像,意识到这些羽毛和鳞片不应当是在一匹狼的身上出现,而很快,他就联想到了另一样事物。
能与如此庞大的雕像所匹配的,作为它“战利品”的羽毛和鳞片原主的,应当是与之相称的存在。例如那焦土之上的骸骨。
他退后了许多步,在仰着头能看清全貌的地方停下,紧接着闭上了眼。
幻方注意到,镜中倒影的手已完全攥在了一起,他也紧跟着将一些事物串联起来——譬如这并非只是雕像。
要压制“胜利”可不简单,它迟早会到来,只是到来的早晚。
接着,他便看见水面之下的影像里,人影抬起了双手,像是一个古老的跪拜,又像是一首无声的颂歌。
有许多拥有信仰的人会做类似的动作,他们往往会以各种方式表达对自己的崇敬,无论自己是否需要。但幻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道身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并非是一个拥有信仰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动作,却似乎真的唤醒了雕像。
先开始是细微的震动,紧接着周遭的积雪如同柔软的砖石成块砸下,坚硬的石头扬起了头,未发出声的呜鸣却让幻方有些坐不住。
他很熟悉这类声音,它往往象征着一种兽性,带有强烈的捕食和猎杀意愿,是攻击的前兆。
可比起逃走,他首先涌现起来的想法却是得做点什么将那个身影从水面之下拉出,或者是进到其中去阻止。
但这都不是他能做到的。
没等他说些什么,镜中倒影就像是对他那些想法了然于心:“这只是他的记忆之中的情形。”
“那不止是记忆。”幻方紧跟着说道,“我同第一章 打交道不少,他的气息我不会认错。”
“你的确没有认错,我将他也困在了这里面,可你的猜测也不完全正确。”镜中倒影扯了扯嘴角,嘲讽地冷笑了一声,“所有的事情他都经历过,这也是他所遭遇的一种‘可能’。”
幻方没有言语,水面之下的影像瞬息中再度改变。
冰雕一般的狼形低下了脑袋,张嘴径直朝着那渺小的人影咬了下去,仿佛在重现某些幻方早已忘却的事情。
他感觉头脑一阵阵痛,相似的影像在他眼前不停交叠。
有鲜红的东西涂满了焦土与夜空,他甚至有刹那间感到解惑,原来对方也有血液,也是如此颜色。原来高不可攀的“引路者”被撕碎也是如此简单的事。
可是为何?
他勉力睁眼看向水面之下,獠牙带着寒气停滞在了人影毫无保留露出的脖颈周围。
那人睁开了眼,他的声音在庞然大物前显得微不可闻,但却仿佛响在了所有关注于此的存在耳边。
“认我为新主吧。”
作者有话说:
“如果空间是无限的,我们就处在空间的任何一点”这句是引用《沙之书》,全句是“如果空间是无限的,我们就处在空间的任何一点。如果时间是无限的,我们就处在时间的任何一点。”
第194章
阿列切克赶回到霍维尔书店时已经是凌晨, 尽管时间对他而言已丧失了意义,但他并未设想到自己按照指引回到书店时这里会灯火通明。
所有房间的灯都开着,仿佛只为让这无穷无尽的影子得以寄生。
他并未理会, 径直踏入房间, 却在来到床前时才迟钝地察觉到这具身体的空洞。
无法再被掩藏的腐烂气味从依旧呼吸的□□之上迸发, 溃烂好似一些细微生物的生长, 快速发酵将其吞噬。
埃米特原本只是处于“静止”的伤口似乎回到了它本应存在的状态,以一种不可逆转的方式将这具身体淹没。这是连阿列切克都未曾想到的事。
他愣了一瞬,立刻到埃米特跟前仔细检查对方的身体。
而就在他凑过去时, 一道无形的东西好像一把镰刀从他脖子附近剜了过去, 他忙不迭拿出长骨,挡住来者攻击, 回身看向后方。
海涅的精神状态已极度紧绷, 她就站在门口的光源处,手上还抓着一本书。她身后的影子像是手腕粗的水蛇,游曳着伺机而动。
“你是谁?”她质问道。
阿列切克没有言语, 只是转而握紧了长骨, 以一种守卫的姿态站立于床前。
海涅忽然想起来什么,试探着问道:“你是之前店里坐着的那个人?”
阿列克切还是没说话,可这点恰巧与海涅记忆里的某些特点一致。她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阵, 最终还是先选择了放下自己的戒备。
眼前人之前与埃米特显然认识,至少身份上比她这样一个外来者要与埃米特更近。同时对方站在床边,她的攻击很难保证不伤害到埃米特本身。她眼下需要的是盟友,并非敌人。
海涅深吸了口气, 尽力缓和气氛说道:“抱歉……抱歉, 事发突然, 我…嗯, 我因为之前一些事情与他有过接触,发生意外之后没多想就暂时管理了一下书店……希望你不要介意。”
阿列克切还是先前的态度,可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传达某种疑惑。
海涅并没有办法完全领会到他的意思,又解释道:“另一个小孩也不见了,我得承认,这件事是我疏忽了……你看上去并不是普通人,那么你现在能帮忙吗?”
她双手合十在胸口:“就当是我求你,能帮帮我的忙吗?我想救他,你也一定这样想吧?”
阿列克切回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片刻后,一行字出现在海涅的脑海之中:“他不在这,我找不到他。”
按照对方先前的嘱托,他现在要去找到对方真正的位置。
海涅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别的,阿列克切就像是一滩淤泥,又像是在暗影之中撕裂的一缕羽毛,悄无声息地淹没进了黑暗之中。
海涅张了张嘴,最后紧紧抿在一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再三叮嘱自己不是发怒的时候,接着便席地而坐,一刻也不停歇地开始阅读起她手中的书。
这本书的作者名叫恩太尔,而书名则已几乎无法辨认。
让她想要阅读这本书的并不是别的什么原因,是留在书扉页附近的一些笔记,关于作者名。
“恩太尔除了是名字以外,还拥有‘完全、完整’这样的含义。而当它转变为塞纳里奥的语言再转换回来时,则发生了一些形变……同时它会作为‘埃米特’这样一个名字被人所使用。”
“我开始回忆起一些事情,例如当时到底是谁先喊出了‘埃米特’这样一个名字?究竟是正在阅读这本书的我,还是那个少年在自我介绍?我完全糊涂了……”
“我有时会认为我有两重记忆,我在经历两种不同的事情。一次进来的是一个狼狈落魄的卖报人,对我露出对知识向往的目光,让我忍不住想要引他入内。而有时,我再回忆起先前的记忆时,进来的又好像是一个眉眼舒缓,打扮传统又令人舒适的贵族,有礼却不缺乏热情地同我交谈。”
“似乎有些‘历史’正在被抹去,一步步地被篡改。”
“我不该写这些……我已经糊涂了。”
列车上的格兰登辗转反侧,尽管他人在此处,可他心却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索牵引着,连接到秘而不宣的他处。
他有些不太好的感觉,像是多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阵热,又有点像他父亲去世前的那个夜晚。
格兰登还记得,那天睡觉之前,他的父亲就家里工厂的事情同他简要地交流了几句,接着便突然提及了一些小事。
他的父亲说,近些时日蚊子与苍蝇似乎有些多,家中总有些味道,还叮嘱要注意工厂的卫生。可那段时间恰逢寒潮,别说蚊子,连最守旧的土著都嚷嚷着“新的循环”而回到温暖的地方入睡。
那时格兰登只当是自己的父亲已经老糊涂了,可他脑海里也没由来地一直记着那件事。
他闭上眼,抚摸着额角的伤口,脑袋里不停重复着伊拉拉死去之前同他说的那些话,以及镜中倒影同他短暂的那些交谈。
格兰登想,他或许早该想到一些事,诸如“倒影必有其正像”,二与十二或许就是一个类比;第十二章 之事隐秘至极,说是它被人蓄意隐藏起来,倒不如说是被人扭曲过……还有那位教主,自称为第十二章的教主之人。
为何对方隐匿于黑纱之下的半张脸会同镜中倒影展露的形象如此相同?
为何分别之后不久又迎来了成为他座下门徒的埃米特?
为何会是埃米特?
想到埃米特时,格兰登忽然就从床铺上坐了起来。
他得回去见对方。
格兰登立刻收拾好了行李,在到达下一站之前同商队负责人交流清楚,紧接着便在车站下了车,转而再次买票回到叙洛。
就如同曾经父亲将死之前所嗅到的异味相似,埃米特未尝不是正处于这样的情景之下。
他早该想到这些!
忽略掉其他关于十二章的事情,格兰登心里不停重复着童年有关的事。他长到这样大是为了有能力去战胜过去的梦魇的,而非让它戛然而止,永恒成为某个过意不去的点。
曾经他的父母带着他从那种异状中逃离,而今他则要主动去赶这场异状。
第195章
而在记忆的牢笼之中, 身披黑纱的人影被风雪拉扯下了笼在身上的纱,仿佛就是他一切锁链都被解除,由此以展露他的全部真实。
幻方不认为逐夜狼会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更何况对方眼下根本就不是理智的模样。
可让他也没想到的是, 狼形真的就被固定在了原处。
那渺小的身影看着自己的前方, 哪怕完全无法看清这巨大身影完整的形象。
寂静不知过了多久, 他听到了喘息一样的答案:“我会伤害你。”
他答道:“我允许你伤害我。”
“可我不希望如此做。”
他答道:“我会强大到你无法伤到我。”
“但这行为是错的。”
他答道:“那么我将裁定它是正确的。”
镜面好像一下被人猛地锤碎,连同着水面的倒影也完全无法维持下去。整个水面之中变成了混沌,幻方看向身侧, 不知何时, 镜中倒影已经消失在他身侧。
他对着混沌沉默下来,脑海中却隐约闪过并非如此的记忆。
他似乎见过类似的情景, 可当时的问答并不是这样。
在他那些混乱的记忆中, 幻方见到对方对着不知该站在何处的自己伸出了手。
“我们必须明白一些事情,奥西。一切事物都不应当是无限的,改变过去意味着要创造不同的未来。在这一前提之下, 每一次循环往复当中就将诞生一个新的宇宙……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
对方握住了他的手, 冲他安抚地笑了笑:“我们不应该拥有过多的选择,舍弃其中的一部分,选择最好的那一条。”
“帮他一把吧, 奥西。”
“我还想再次见到你。”
最为理性的思绪被搅乱,幻方扶住了额头,又崩溃似地在虚幻的方形和人形之间变换,最后勉力留在了人类的形态上。
他记起来了一些东西, 也记起来了当初的某一个承诺。
“导师真是一如既往狡猾。”他喃喃着, 对于那份记忆之中的痛苦感到悲痛的同时, 又有着一种隐秘的欢喜。
那是多么好的一句话呢?为了这句话, 他可以做出更多,超越自己的极限,甚至去救他想要杀死之人——
为了再次会面。
他从高座上下来,落到水面之上,接着俯下身,伸手去碰触到那混沌的水面。
从接触的地方开始,无论是幻方本身还是水面都迅速化为微小的数形噪点,无穷无尽的数列将允许任何数的出现。
他在解构镜中倒影,同时也在解构自身。
受影响最大的便是停留在边界的乔尔,他感觉到无形的东西被从他身躯之中抽离。在他找到他妄图取代的司星者之前,他便先一步被当做了“祭品”。
时间太过久远了,当初拜请而踏足于此途径之时的承诺被他不当回事,直到被“献祭”他才回忆起来,自己当初涉足于天之上时,也曾献祭数位“智者之灵光”。
直到意识溃散消弭之前,他恍然大悟。数个与他相同途径的执笔者又或是代行者甚至仅仅是以此立教的教主在顷刻间跟随着消失。
而幻方解构所带来的影响并不只是停留于此。远在伊西斯的瑞恩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思绪之上的变化,突如其来的洞察感让他忍不住低下头,询问身侧的女仆长。
“最近还有发生其他的事情吗?我指的是天之上。”
艾达谦卑地低着头颅,为瑞恩批上了披风。她仔细思索了片刻答道:“塔众似乎有所骚动,据线索所说,取代塔的新主已然诞生,但一切还未定下。另外,叛逃的格罗里娅同捕风者消失在了我们能探查的范围……叙洛边界的‘红房子’也被摧毁。”
她又停顿了下,问道:“您要继续这场战争吗?”
瑞恩并不是向往和平的人,就如同他的先辈们一样,掠夺与攻占他者的想法只会在他脑海中被压制,而不会就此消失。
但他也清楚,眼下伊西斯无论是物资匮乏还是军心动荡,方方面面都暗示着不是延续战争的时候。更何况刚才那一瞬间微妙的感应似乎也在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不。”他答道,“时机还未成熟,但你提醒了我艾达。与原塔众保持联系,我要知道新的那位司星者是谁,尽可能知道他的权柄。关于战争……叙洛边界另一位代行者或是执笔者的消息继续打探。”
“格罗里娅是突然到的另一处战场,那意味着守在叙洛边界的那位很可能并没有落败。”
瑞恩在艾达为他系好披风后又转头看向对方:“接下来,准备好加冕仪式,伊西斯需要一件庄重而伟大的事振奋。”他会去做那些,但绝不是现在。
艾达再次低头,向瑞恩行了一礼。
——————————
曾经巍峨耸立的塔早已消失不见,原有的海域也不知在何时被一片荒芜的沙漠所取代。
找到这里的其他代行者或执笔者陷入了茫然,塔众也只是闭上了眼,在感受无果后纷纷离去,想再从其他地方捉到些许蛛丝马迹,进而知晓自己将要行进的道路在何方。
少数留下的,则不相信这片沙漠的出现毫无理由,妄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很快,便有胡须拉茬的男人借助四散的火光朝着某处走去。
越是向前走,眼前的一切越是被炽热的光所吞噬,似乎脚下的沙地又成了一块反射光芒的板面,热与困顿消磨他的意志。
他咬牙一直跟着火光,在一片风沙之中行走。直至停在某处。
一开始,他还没有发现眼前有什么问题,但没过多久,他便注意到了自己的正前方不远处,有一小片沙丘平整得过分。
他缓步走到那片平整前,俯身去拾起被压在其平面的东西。
触摸到时,他才意识到这是一本硬壳装帧的书。
书看上去很新,就像刚刚从印刷厂里拿出来的装订本,书的封皮没有名字,颜色也与这些沙粒相同。
他犹豫了片刻,翻开了手中的书。
而就是在他翻开的一刹那,一只手好似原本被折叠,在打开时才得以探出般径直抓向了他的脑袋。
男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在手中化为了一堆零碎的纸页,最后又被收纳进书内。
接着,书中再次钻出了一个人。
他身上的服饰就好像由一堆各国各种的文字拼凑而成,时刻变换着,每一句都不重样。连带着他本人也如此,皮肤头发都成了对应颜色的文字所拼凑出来的一幅画。
仿佛是以书中文字所整合出来的人形,每一刻都与上一刻不同。
他抬起了手,金属边框的眼睛在他向上推的动作中由文字攀爬着成型。
“星辰复位。”他低声说道,接着便朝着沙滩之外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196章
雪境之中, 狼形雕塑猛然朝着人影袭去,却在撞击到人与地面时化为了一捧轻飘飘的泡影。
雪子好像是雨水,又像是一团团的棉絮, 湿冷的空气淹没了他的口鼻。他好像走到了一个尽头, 又像是回到了某一个开始。
如同莫比乌斯环, 一面与另一面的衔接处。
荒谬直白的记忆被收束在一起, 化作一片片被打碎的镜面,所有镜面中折射着不同的影像,甚至好似还在继续一般播放着。
没有影像甚至无法留下自己存在痕迹的无形之物存于其中, 明明还未得到他所想要的事物便败落, 却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展露多少极端的情绪,而是异常平静。
“我还是无法理解。”镜中倒影的声音像所有他曾听到过的声音, 如同人在说话, 又似风在鼓动,可以用任何象征所指代,唯独没有他自己的特征。
“我为你保留你的记忆, 也在其中穿梭过数次。我比任何人甚至比你都要了解你自己, 可我依旧不明白我到底差在哪里。”他执着地询问着,“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总是倒影,一个存在就是无法爱上自己的影子?”
镜外之人沉默了一会, 回答道:“或许有人可以,但那并不是我。我无法为你解释地更加详细,一切情感的成因比它者更为复杂。”
“我想你搞错了,你并不是喜欢我, 你只是喜欢能让你更进一步的存在……事实上, 你喜欢的是你自己。”他也知道自己所说的是谬论, 可正如他前面所说的那样, 他无法回应也无法给出解释。
有时候某些感情就是突如其来的雨,他自己都会措手不及。
这次换回镜中倒影沉默了,它安静下来,就如同彻底消失在碎裂的镜面之中。
混沌之蛇保存在它这里的记忆过于庞杂且混乱,无数的时间与空间交叠。所有的空间与土地似乎都被对方用脚丈量过,几乎在任何时间出现在过任何地点。
这份庞大的记忆就算是镜中倒影也不敢妄自沉浸其中,一旦进入,它便很可能再也无法出来。只能在偶尔观察着那些记忆,并从中读取些许片影,并依据那去推断可能会发生的事。
它以任意取走其中的记忆作为交换,妄图吸引对方来到倒影之中,重现某些过往,在这个过程中将其篡改,以让对方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将是选择自己。
可它最开始所提出的交换物无法吸引到埃米特,在“捕获”逐夜狼之后对方却几乎是立刻跟随着步入其中。
从那一刻开始,它对如今的结局便有所预料,可它却也未曾想到自己会输得那样迅速又那样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