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的存在难以被杀死,再加上“皮囊”的特性,让她甚至久违地感到恐惧。
对上克拉丽莎说不定反而还比那位“舞者”要轻松——至少她对自己的落败已有准备。
要在第一章 手中取得胜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那位“头狼”失去了他应有的权柄。
或许是心中这样想,格罗里娅与克拉丽莎对视上时还有闲心笑了笑。她娇俏的脸庞从干瘪黝黑的外壳中脱出,接着以一种许久未见的语气同对方打了个招呼:“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您。”
“……”克拉丽莎没有说话,而是举起了手中的剑。
“您至少应该同我打个招呼。”格罗里娅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她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随时准备化作一抹火光从这群死士之中脱出。
克拉丽莎依旧没有表示,可她锁定格罗里娅的气息也异常坚定。一瞬间,格罗里娅汗毛倒立,她盯着克拉丽莎手中的剑,仿佛只为亲眼见证这柄利刃劈砍开她的头颅。
格罗里娅呼吸停滞,瞳孔之中的剑刃越来越近。
“咔嚓”一声轻响,铁屑稀里哗啦地四散开来,脆弱地好像一块玻璃,淋了娇小的少女一身。
她死里逃生地踉跄了一下,往后倒退几步,惊疑不定地看向不远处的克拉丽莎。
这仿佛也在这位女士的意料之中,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紧接着便从容不迫地拿出了自己的长弓,搭弓拉弦。
格罗里娅见状,立刻化为一团飞火,在克拉丽莎拉满弓弦前逃离向天空,可心里却也不停地在重现刚才的情形。
她的确没能做出任何反抗,可克拉丽莎的剑凭空碎掉也不作假。克拉丽莎在换武器前看了一眼天空,这似乎也在暗示着司星者的事情。
格罗里娅在逃跑途中也忍不住跟着看了眼天空。
漫天星辰此刻都被白日所遮掩,什么也看不清楚,星辰的消亡自然也被隐匿于其中。
逐夜狼出事了吗?格罗里娅想着,在逃窜之中又向着自己知晓的第五章 司星者的方向而去。
克拉丽莎的箭矢脱弓而出,在白日之下击落了一团与太阳同样耀眼的火光。
她收回长弓,出声示意士兵前去捕获铸造师。
方才退至一侧的士兵们纷纷开始行动起来,沉默而如出一辙。
格罗里娅被击伤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伊西斯的皇城,收拾好行李在观望的显贵们几乎是立刻就行动了起来,带着自己的黄金珠宝逃窜向不同的地方。
马匹的嘶鸣声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刻,与这些达官贵族们不同,普通的民众反而没有多少逃离即将被攻打的皇城。
这对他们而言同天灾并无区别,除了接受似乎也没多好的办法。里昂的酒馆里依旧坐着许多人,他们不再顾及,大声讨论着塞纳里奥军队接管皇城后可能会发生什么。
艾达在二楼不停地徘徊着,她听着楼下的议论声,脑海里则是重现今天瑞恩将她送出来时所说的那些话。
她知晓对方的打算和意图,也明白瑞恩成功的概率很高……可是亡国之君,为何要让那样一位曾经天真的殿下担起这样的名号呢?!
“原谅我……”她双手抵在胸前,不停地低喃着,“原谅我吧,原谅我没能做出更多,也原谅我没能阻止。”
“请您保佑……无论您是否还愿意回应我们……请您一定保佑殿下。”
艾达说不出来要保佑些什么,毫无意义地祈祷着,向那位已经许久不曾回应他们祈求的“神”祈祷。
可也就是在她放下双手,抬眼看向皇城方向之时,她的双眼却好像穿透过了一切障碍,亲眼见证了红发的瑞恩趁人背对,从胸腔中取出了一根肋骨击碎另一位皇帝的头颅。
作者有话说:
大家妇女节快乐!!!!!
短短的几日内整个世界似乎都发生着动荡。
先是伊西斯的军队节节败退, 紧随其后的则是皇权变更,复仇的王子可以预见将要背负上“亡国之君”的名号时,塞纳里奥的“矛枪”在皇城外拐了一个弯, 忽然又反过头朝着叙洛而去。
惶惶不安的人群在几日内变更为了叙洛的民众, 消息最快的报社对塞纳里奥“暴徒”“野蛮人”的称呼立刻跟着变成了中规中矩的“军队”。或许等这铁骑踏上叙洛国境时, 他们还将再次变更。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放弃唾手可得的荣誉与辉煌, 突然转变着走向另一条道路。
乘着风雪行军的军队前方仿佛点着一支炬火,他们以此引路,走向他们也不知道目标的方向。
“难道你真的能帮我杀了耀金?”格罗里娅的神态带着些少女的娇俏, 她坐在另一匹马上好奇地看着旁侧的克拉丽莎, “尽管我承认你比我有潜力,你有‘向上’的空间。”
克拉丽莎瞥了她一眼, 没有说话。
格罗里娅却缩了下脖子又吐了吐舌头:“我又没有说错, ‘晨星’陨落,作为他座下唯一还在活跃的你不正名正言顺的接手这些吗?”
克拉丽莎依旧无动于衷,只是又看向了天空的边际。
格罗里娅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声音也开始发闷:“我和你不一样, 我确实比一些普通人强很多,可我离司星者的差距太远,充其量只是比代行者强上不少。我都打不赢叙洛边境的那个舞者……好吧, 说老实话,我就是不喜欢第六章 的存在,他们简直像是鼻涕一样……能把肉身锤散还是因为召请了耀金…哈哈,这就是我比他强的一点了, 至少我头上的司星者还能回应我的请求。”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忽然又看向了克拉丽莎:“第六章 的司星者也是你们杀的吗?”
她不期待得到什么回答, 和第一章 的人接触时她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事实上, 对方肯放自己一马,还要去找耀金这件事就足够让她松一口气。
出乎意料的是,克拉丽莎摇了摇头:“他是自己溃散的。”
格罗里娅愣了下,看向克拉丽莎:“自己溃散?”
“不是每一次错过都能弥补。”克拉丽莎答道。
格罗里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跟着出声问了一句:“那么你呢?克拉丽莎女士。”
她的眼睛好似被阳光照射的金子,闪得发亮,盯着身侧朴素灰白女性,眼神却如同锤炼一样,在拷打什么:“你不怕错过吗?倘若‘晨星’还未完全消散。”
“你和我不一样吧?其他途径或许会有不敬之心,想要擢升去颠覆什么的可能。作为‘崇拜’根源的你们,面对信仰坠落还在其他地方征战……值得吗?”
“我未收到返回命令。”克拉丽莎言简意赅地答道。
格罗里娅哑然,垂下了眼,盯着她坐下的马匹。
而在另一侧,等待着阿列克切回归的埃米特干脆把第十一章 的书都摸出来看一遍。
就在他清点完书,挑选了几本书准备阅读时,镜中倒影又像是阴魂不散一般缠上了他。一切能倒映他面容的银质器具及镜面都好像是剖开了他的内里,露出他原本的模样,又用他原本的模样做着和他完全不同的表情。
“我想你会想要尝试一下。”镜中倒影从玻璃的反射游走到他面前杯中的热水下,笑容得意又挑衅,“我为你准备了惊喜,你不想试试看吗?”
“当然,我很有兴趣。”说这话的时候埃米特的眼神都没从书上离开,他挑选了两本书,又将另外三本叠放在柜台旁边。
镜中倒影对他的敷衍情不自禁地笑了两声:“好吧,你是一如既往的固执,认定了什么就总是难以改变。”
“你能有如此认知真是太好了。”埃米特捧读道,“那么可以让我读书了吗?”
“不如先让我为你变一个魔术怎么样?”镜中倒影问道。
埃米特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镜中倒影,但当冰霜顺着柜台的木纹漫延到他手背时,他却猛得抬眼看向杯子。刚才还在冒着热气的水杯此时连杯沿上都结了一层冷霜——这不是镜中倒影应有的权柄。
至少他从来都不记得对方与这有过关联。
他死死的盯着杯中的冰,声音又从他背后霍维尔那磨得锃亮的烟斗上传来:“你有兴趣了吗?要到镜子里面来吗?”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手摁在书上站起了身,怒极反笑道:“好啊。”
“我也想知道你还想玩些什么。”
话音未落,被他放在柜台里面的镜面碎片忽然穿过了柜台面,浮现到桌面上,兀自拼成了一面,仿佛就在等待着这个时机。
埃米特手摁上镜面,在镜中倒影将要将他扯入镜面之前,却突然开口问道:“幻方愿意配合你?”
“幻方所不解之事也有许多。”镜中倒影答道。
语毕,他没再给埃米特任何询问的机会,将其意识裹挟入镜面之中的影像。
镜外的躯体失去了支撑,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伏在镜面之上。而镜面之中,身披着黑纱的身影看了一眼躯体紧闭双眼的模样,扯着纱推开了天花板。
一瞬间,苍茫的白色淹没了镜面所有的视野。
“喀嚓喀嚓”的响声里,白色四分五裂,灰暗下去,进而整个恢复了寻常。
只是其中身披黑纱的身影也不见了。
到了中午时,按嘱咐特意买好了面包回来的诺伯特见此场景,整个人当场傻掉。就如同当初洛娜死时类似,他茫然无措的开始哭喊着,好像依靠这就能挽回什么。
可是他不敢上前去细看埃米特的详细情况,他只知道有血顺着柜台沿低在了地面上,他只知道自己的哭喊除了埃米特谁都能惊动。
这一次没有能够安抚住他的瑞恩,撕心裂肺的声响很快招惹来了一群人围观。可周围的人也只是聚在门口指指点点小声议论,没有任何一个敢前往其中。
他们知道这书店先前是谁的,也知道如今倒在那的就是霍维尔的继承人。两位店主先后枉死于其中……这怎么看都有问题。
忽然,有人挤开了人群,越过无助哭嚎的诺伯特冲到柜台边。
海涅眼神发颤,手也发抖,小心翼翼地探向埃米特的鼻翼下方,途中还没控制好手蹭了一下对方的鼻尖。鲜红的颜色侵染上她的手指,她哆嗦了一下,惊醒过来,手扶着对方的脸才摸到鼻子下方。
她屏住呼吸,一切细微的感知都被她调动到极限,连自己的心跳都成了杂音。
略带温热,若有似无的风从她手指上滚了过去。她仿佛得了救,用比诺伯特更加凄惨的声音抓住最后一点希望:“还有呼吸!还有救!有没有医生!来人!”
周围的人安静了一瞬,接着立刻用更大的声音议论起来,有人小跑着去喊人,也有人高声呼喊了两句什么。
一片嘈杂之中,一位身穿教士白色衣袍的人拨开了人群,迈进了书店。
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好像悲悯得能够感化一切:“我想我可以试试。”
作者有话说:
他走在一片风雪里, 天地茫茫一色。
扑打在他眼角、脸上、怀里,他看着漫天飞舞,被风撕扯着, 一团一团的雪花, 却忽然感觉那并不像是雪, 而是某种燃烧过后所剩下的灰烬。
它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炙热, 也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一整个的遗骸就如此被撕碎了飘荡下来。
他向前走着,不知道前方是何处, 也不知道将要去往哪里。
漫无目的的行走让他也觉得枯燥, 他觉得有必要将自己前方给予一个称呼,这样他就有了目标。
他在雪地里迈开着步伐, 看着雪, 又看着天空,最后盯着天与地交接的地方,低声决定了一个称呼——“阿诺”。
他喜欢这个称呼, 尽管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记忆空白一片,唯独留下了这个称呼。这不妨碍他认为这个称呼十分美好,他可以把一切正面的、充满希望的东西冠以这样的“名字”。
所以, 从他这样决定那刻开始,他的前方就叫“阿诺”,他的目的地也叫“阿诺”,吹去他头顶碎雪的风叫“阿诺”, 滋润他嘴唇的雪也叫“阿诺”。
有了这样一个称呼之后, 好像做什么都开始有了些意思。
他会和“阿诺”对话, 有时候他会问“阿诺你在哪?为什么我还没到你那?”, 有时候他也会说“我走过了这一段路是不是就能见到你了,阿诺?”
理所当然,他得不到回答,却津津有味地陷入了这一段独角戏之中。
只是偶尔,有很少很少的时候,他也在想,是不是应该有一个,和他一样的,有一个方块的躯体,躯体上面用一段圆柱支撑起的球体,另外四个脚都支撑着另外的长圆柱……他不知道这该怎么称呼自己存在的东西。
他不知道他走了多久,直至地界边缘开始有些不一样的色彩出现,接着这些色彩越来越深,面积也越来越广,直到他走到这些色彩的脚下,他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来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他低下了头,风雪不知何时停止下来了。
水面倒映着他的模样。和雪混为一色的脸庞,和幽深的水一模一样的眼瞳,眼睛没有神,像他这个人都没有灵魂一样。
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这些念头,又飞快地被看不见的手抹去,一切的记忆都无法留在他脑海里一样。
他停顿了片刻,又回过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天与地一色,纷飞的雪花淹没了他的来路,就仿佛在说他是如同未染底色的纯白。
这样的念头也很快就消失,他低低念了一声“阿诺”,像是为了给自己勇气,也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当他回过头,再次看向水面时,他却忽然注意到在不远处的水面之上也站了一个人。
对方有一头很长的头发,像燃烧过的余烬,眼瞳颜色很显眼,像红石榴流出的汁水,嘴角在笑,可眼神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他下意识想喊出一个名字,可在那个名字将要脱口而出时又猛然顿住了。
对方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紧接着便完全收敛了下去,快步在水面上走着,来到他的面前。
“你是来找我的,对吗?”对方问他。
这声音不好听,他脑海里闪过这样一句话,接着又立刻想,不是不好听,而是他觉得不太对劲。
他摇头,反而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改变退却了:“不是。”
他又转过身,立刻想要回到那片看不见尽头的雪原。这不是他要找的目标,或者说,这不是他想去的那个“阿诺”。
对方却不依不饶,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假使你想要得到你想要的,你应当到我这儿来。”
他又回头看了眼对方的眼睛,只觉得那眼睛不是他想看见的模样。而后他又看了眼对方脚下的水面,没有荡漾起涟漪,而是清晰地印着他们两人的影子。
对方说的似乎没错,他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来了,无论如何似乎都应该先去看一眼。
只是他不喜欢对方。
他抿了下嘴,许久没有说过话一样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了一个“好”。
于是他跟在对方身后,踏足走上了整片水面。
“这里是‘腐海’,所有死去的东西都会被收藏在这里。有一部分会再次获得生存下去的机会,但更多的则是会被‘污染’。”对方低声同他解释着,就好像在和他漫游一般,“腐海存在于天之下的背面,也就是尽头的尽头,有时候会被称为‘另一重世界’,有时候则被称为‘地底’。来过的存在很少,只有偶尔有那么一些经历非凡的存在,能从腐海中得到赦免。”
他耳朵听着对方的话语,眼神却从四周的水面上掠过。他在里面看到了很多东西,有被覆层层甲壳的虫子,也有垂头腐败的花,有骨头,也有好像还在流动的褐色血液。好像一些乱七八糟的知识在跟随着对方的讲解在一点点苏醒,让他能够找回原有的认知。
“污染?”他问道。
“嗯,有人这样称呼它……”对方轻笑了两声,接着说道,“可能…这本来就不是我们应当存在的世界,或者说,这里本应有另外的‘居民’,我们的诞生是一次巧合,而我们则剥夺了‘它们’生存下去的机会。这些事情就像是一个掩藏许久的诅咒,直等到下一次清算。”
“星辰的光是外来的。”
他听着对方的话,安静了片刻说道:“弱肉强食,演化本就如此。”
对方闻言却是愣了一下,进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没错,不如说,这倒是有几分你原本的模样了。你根本就不温顺。”
他对对方的评价不置一词,只是跟在对方背后,想抓住自己片刻思维的灵光。
对方笑了会,捂着肚子擦了擦眼睛,接着又说道:“腐海虽然收藏许多‘死者’,可它只是天之下通向水之下的第一重门后的景象,往下还有第二重门,第三重门……以及第四重门。”
“我只到过第二重门,再往后的景象我也一概不知……”对方朝他伸出了手,微笑着询问道,“你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他抬起眼,对上对方的双眸,也微笑了起来:“当然……不过,我想我还是要说明,如果没有你,这趟旅途我或许会更高兴。”
人影如同被重锤锤碎, “喀嚓喀嚓”的声响中,涟漪也跟着荡漾起来。
那双原本还有着虚伪的眼睛顿时流露出某种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有不甘也有痛苦、悲伤, 一切负面之中偏偏还夹杂着一些欢愉和果不其然, 仿佛对方也陶醉其中。
“有哪里出了问题?”对方问他, “你话都已经到嘴边了不是吗?你明明知道应当喊我什么, 你应当知道我是你想要见的人。”
对方说的没有错,他在刚一看到那双眼睛时,名字就已经呼之欲出, 可无论如何, 他都无法说出口:“我太知道我想见的是谁了,所以知道那不是你。”
“就算我们拥有一模一样的外表?”对方咬牙切齿地问道, “为什么我不能是呢?”
他摇了摇头, 越过了这团虚幻之影:“披上他人的外皮不能让自己显得有多聪慧。这件事你并不能愚弄我。”
那人影再不能维持,如碎玻璃倾泻落入水底。水面下倒映着他的面容,又做着和刚才相似的复杂神情。
“可你也知道, 我只能披上他人的外皮。在此之前, 我难道又做错过什么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踏着那份停留在原地的面容朝着前方继续走去。
但他的脑海里却做出了回答。有些事情的选择或许并不在自己的手里,他在遇到对方之前已经有想见的人, 因而他绝不会为此放弃自己的目标。
倒影很快消失在这片天地里。
从中退出的他盯着水面一言不发,而身侧若有似无的辉光却对此早有预料。
“我说过,你骗不了导师。”幻方语气中带着些许轻蔑,“你总以为你能够欺骗成功。”
“为什么你就以为我一定是在欺骗?”镜中倒影却反问道, 他语气少见的急促, “我没有自己的模样难道也算是我的错?”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幻方却并不吃他狡辩的那套, “你可以用任何存在的模样去见他, 可你偏偏用了那个人的。镜中倒影,你可以欺骗他人,却骗不了你自己。”
镜中倒影凝视着水面,看着其中黑色的身影向着深处走去,接着再次踏足上一片焦土。焦土之上没有任何别的生物。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有活物能穿过腐海。
幻方也不再说些什么,以免刺激到他脆弱的同盟。到现在他都不算完成了自己的计划,更何况,他还需要知道四重门后究竟是什么。倘若他真的同镜中倒影打起来,以现在他的状态,就算镜中倒影还在压制逐夜狼,也难以讨到好处。
他也跟着看向那片焦土,看着那巨型的蛇类枯骨。
而在天之下,诺伯特守在埃米特的床边,双手攥在胸口前,一边哭着,一边从未如此虔诚地喃喃着那些祷词。
施以援手的教士已经帮忙包扎了伤口,但埃米特那半边被剥去表皮的手臂与肩膀依旧引起了几人的注意。
海涅还是执意要请医师前来,大声吩咐着人去别的城市掳人也要掳一些回,同时也在楼下翻箱倒柜地找着些书籍,想从中找到一线生机。
那位教士对此并未发表任何看法,似乎不被信任对他而言已是常事。
他坐在诺伯特身边,忽然微笑了一下,伸手替诺伯特擦掉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水。
诺伯特哽咽了一下,转头看向对方:“真的会有神大人吗?我念这些,能帮到店主先生吗?”
“只是祷告词还是有一些难度,我们可以做一些别的。”教士低声说道,“你想要他回来吗?”
他的声线清越,压低着说话时带着一缕柔韧纤细的感觉,诺伯特有一瞬间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过了自己的耳根,痒痒的,很不舒服。
可想要拯救什么的想法压过了那片刻的感受,诺伯特脑海中浮现的是故事里那些勇士,披荆斩棘,无所不能。他没有犹豫,坚定地点了点脑袋。
教士端详着他,低声赞美:“你真是一位勇气可嘉的小先生。”
诺伯特吸了吸鼻涕,低头抬眼瞅着他,手指不安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干巴巴地问道:“需、需要我做什么吗?”
“当然。”教士站起了身,垂着脑袋看着眼前局促的孩子,双手合十放在了胸口前,“眼下条件有限,但好在受洗礼也可以简化,孩子,你跟随我来。”
教士的声音飘忽着,像是微风,又像是水声,一些奇妙的联想飞速地在诺伯特脑海里跳跃着,但一条也追不上。
他跟随在教士的身后,踱步到了窗边,又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埃米特。
自己要做什么也不清楚,做了之后会带来什么没人为他解惑,只是因为一个看上去似乎可信的人的一句话就跟随上去……
似乎是一种愚蠢。
教士推开了窗户,阴沉昏暗的天空顿时嵌入了进来。
诺伯特抬起头,雨滴稀稀拉拉地漏进窗坎,滴在他的头发、脸颊、嘴角、眼睛里。
他看到教士的衣袍在风中翻涌,而衣袍之下空无一物。
“你有一颗慈悲且妄图挽救的心,这足够珍贵。”
意识消散的最后,他似乎听到了对方这样的话语,无形的网线将他的一切意识与感观缠绕进去,只剩下一个“茧”,仿佛在等待蜕变。
风越来越大,也越演越烈。
楼上门被“哐”地吹开砸响墙壁,楼下焦虑地翻书的海涅才意识到什么不对。
她下意识先冲出了书店的门,绕到窗户那侧朝上看去。窗户大开,但窗户下没有人逃跑的踪迹。
海涅皱起眉,吹了声口哨,唤来更多的“影子”从各处建筑的影子中凝出实体。数不清的黑影只有眼眶中漏着光,仿佛一个空洞。
影子们围绕起整栋楼,海涅拎起了裙摆快步回到书店,又上了二楼,来到埃米特的房间。
她大跨步地走进去,见到埃米特人还好好躺在床上,不自觉松了口气,又放轻了脚步。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是哪里出现了问题——那个不知名的教士和诺伯特不见了踪影。
他从水面上上了岸, 走到了下一个不应被称为目的地的“目的地”。
这里有他十分陌生的巨型生物的骨头,没有头颅,可他在触碰上那骨头时, 又感觉自己好像应当对此十分了解。
他围着整个枯骨绕着走了好几圈, 迟疑着确定了这应当是属于一条巨蛇的遗骸, 在看着它们的时候, 甚至有一种仿佛在端详着自己的内里的错觉。
一切尺寸好像了如指掌,隔着什么触碰过它们数回,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它这种模样。
他忽然抬起了手, 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肋骨。隔着皮肉的骨头摸上去很坚硬,被保护在内的脏器没有丝毫震动。
这似乎有种不同寻常的含义。
对着整具骸骨端详了许久后, 他才缓缓踱步走到它失去头颅的伤口处, 抚摸着那片断裂破损的截面。
这里的骨头似乎是被某种坚硬的物体砸开的,也可能是极为强有力的“咬合”所咬断,他分不清这其中的区别, 只是显而易见, 这应当就是巨兽死亡的直接原因。
失去头颅的动物很少有能继续生存下去的。他想着,手缓缓从骨头上放下,接着又看向更远的方向。
他还得继续走下去。这只是一个地标, 一个象征,表示某个开始,从这里往后的很有可能将要走向更“深”的地方。他有种感觉:或许自己并不是走在平面上,而应当是在缓缓地向“下”走去, 这是一条一眼看去捡不到底的道路。
停留了一段时间后, 他再度迈开了步伐, 绕开这具骸骨, 走向前方。
在骸骨的影像出现于水面时,镜中倒影便缄默了下来。幻方看了眼对方攥紧的手指,又将目光落回了骸骨之上。
“我第一次见到第二重门后的景象。”他刻意忽略到内心的某些负面情绪,故作无动于衷地挑拨镜中倒影,“那是先前第十二章 的司星者?我以为消失不会留下这种东西。”
镜中倒影的嘴角抽了抽,他似乎是想笑,但笑不出来:“更合理的是分裂成其他存在,不是吗?我以为作为第三章 引导者的你至少会知道,浮羽就是他分裂出来的一个,另一个则是现如今的无形冠冕。”
幻方对无形冠冕的事并不感冒,从他见到那黑纱之下的面容时就已隐约察觉到了某些事,加上这失去头颅的骸骨,他几乎可以敲定——镜中倒影取走了蛇的头颅,并以此作为无形冠冕的基石,妄图达成什么…目的。这份目的应该不是占据某些“权柄”,更多的像是对于某种“意识”的渴求。
令幻方陷入沉思的是那位执笔者“浮羽”,这似乎不符合规律。一个在对方死去之后才诞生的存在,怎么会早已跟随于对方身侧,甚至成为执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