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事吗?怎么回得这么早?”霍维尔问道。
埃米特点头,在柜台外堆的书册上半坐下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敢直接说自己和第十二章 有关的事情。
霍维尔却见他这副模样心下更担忧了些:“总不至于是塞西尔那家伙要辞退你。还是说因为什么事挨了教训?”
埃米特摆摆头,他踌躇了一下,抬头问道:“我有一件事想问先生。”
“你说。”霍维尔脸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内心却认真起来。
“我得知了一桩悲惨的事件,对其中的主人公有所怜悯。虽然和我没太大关系,但我没办法弃之不顾……”埃米特低下头说道,“我鲁莽地作出了我无法做到的承诺,可如今却没多少时间给我反悔,我也不想去反悔什么……”
他叹了口气:“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霍维尔将烟斗放在桌上,又从桌下摸出自己的烟草袋,不慌不忙地问道:“这取决于你有多想解决这件事。”
埃米特抬眼看向他:“可我现在都不知道从何去努力。”
“大致的方向你有吗?”霍维尔并没有过多询问,这样的交流也让埃米特轻松不少,他可以含糊地描述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又尽力不引起对方的关注。
埃米特是知道自己大概要做什么的。他需要去接触这些秘闻,诸如他在男爵……现在应当叫伯爵的伯尼手下抄写的那些书籍,从中去找到那些高深而苛刻的仪式。
当然,霍维尔的书店也提供一部分这样的书籍,可那些太基础了,用于了解这个世界或许不错,但要从中找到足以救助费舍尔目前情况的仪式却十分困难。
如果花费足够多的时间,说不准他确实能找到些许,可眼下埃米特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但只有非常笼统的方向,如果按照我现在的想法去做,那就像是大海捞针一样,等捞到了……我所做出的承诺也便没有机会实现了。”
霍维尔问道:“最差的结果是什么?”
埃米特想了想答道:“我没有完成自己的诺言,或许还会有一条生命因此而消逝。”
霍维尔又问道:“你认为你能承受这样的结果吗?”
没什么能不能承受的,自己都算是已经死过的人了,只是他将永远无法忘怀两人之间的承诺。
见埃米特似乎已经得出来了结论,霍维尔才继续说道:“既然最坏的结果你能够承受,那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担心太多,瞻前顾后,最后反而会什么都把握不住。”
他笑了下,放下手中的烟草袋拍了拍埃米特的脑袋:“有大致的方向就够了,只要你足够想完成那个诺言,那么世界也会将你所需要的一切送至你身边。”
埃米特半天没说话,过了会才抱怨道:“您这可真像是在骗小孩。”
霍维尔笑道:“我可没骗小孩,你不如去试试?总归也不会亏。”
在这样短暂的谈话后,埃米特心里也确实放松下来不少。
确实就像霍维尔所说,尽管他现在的时间不够多,但要达成目的却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与其在这里忧心忡忡,不如将顾虑都放下来,静下心来好好去做事。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遇事容易慌张的孩子,只不过即便是前世也鲜少经历这种事情罢了。
埃米特盯着霍维尔看了会,说道:“我愿意相信您。”
接着,他也笑起来:“我先去做事情了,要是不抓紧时间可就完了。”
霍维尔没多说什么,又靠坐回去,冲他摆了摆手。
埃米特顺便拿了几本书,回了房间。
只不过一回去,他便立刻换回那无法被人看见的模样,前往了伯尼的庄园。
先前他不好随意将发给他的书带回来,但书现在由他负责,那他就可以用这无法被人察觉到的模样过来拿走书,再以他本人来做掩饰。
这刚好是他人的盲点,也不会给他埃米特那个状态造成任何干扰。
今天发生的事情虽然不少,到庄园时却还挺早。
按照先前摸索过的路径,埃米特回到了平时白天工作的地方。
塞西尔交给他的新书被他压在了一大摞稿纸下方,现在还没有整理。他尽量不移动稿纸的位置,将下面的书抽了出来,接着放进了“研究”的方块。
视野如同被腐蚀,这是比往日要显得更加奇异的感受。
目光所及之处也不再是黑白灰的色调,一切有形的物体边缘都呈现出一种粉末状的碎裂。如同枯叶被碾碎,又或许是纸张被燃烧,吱吱啦啦的声音从他脊骨一路爬至他耳旁。
是幻觉吗?还是说,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埃米特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他很快稳定下来,将目光挪向了塞进书籍的方块处。
研究的时间是一天,相比较而言挺短的,可能也是因为其中字迹很好辨认的缘故。
他没有再多想,而是努力适应着这种仿佛开始腐蚀的世界,一步步朝外走去。
本来埃米特还想偷看一下另外两人的书籍,只不过现在来看,他的状态并不足以支撑他完成那样的工作。
脚掌踩在地面上的触感似乎不是原本的地砖,而是一种绵软,仿佛是海边沙地的感觉。
这到底是本什么东西……为什么反应和之前两次比要严重这么多?
难道比暂时逼疯默林的书还要更加“特殊”?
只是现在一切结果没有出来,埃米特也无法确定。
他忍受着自己感官上的异样,快走出庄园时,忽然差点一脚踩空。
埃米特慌张地抓住了旁边装饰用的盔甲手臂。
哗啦啦的巨响声在大厅内回荡起来,似乎能听见远处有人喊着“什么人?”的声音迅速靠近。
知道自己不会被人看见是一回事,不小心做错了事而产生的心虚则是另一回事。
埃米特缩着脖子,摇摇晃晃地稳住身形,快步朝外走去。
但由于感官上受限,他实际速度并不快,正要走出大门时,那循着声音而来的塞西尔和仆人的脚步声也出现在了楼梯上方。
埃米特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这是……”
塞西尔的话还未说完,大厅内便回荡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扶起来。”
埃米特愣了下,闻声看去,这才发现原来伯爵正坐在大厅内侧楼梯下方的小沙发上。
感到吃惊的不只是埃米特,连塞西尔和仆人的脸上也充斥着错愕的神情。
伯爵似乎正在翻阅抄写员们抄写的文稿,头也没有抬:“还要我请你们吗?”
直到埃米特那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霍维尔书店,回忆起方才的经历他还是有些咋舌。
伯爵的脾气真是不好,可却两次都恰好帮了他忙,甚至于让他也有些疑惑对方是否是真的看不见他。
但如果看得见,为什么又要这样无缘无故地帮他呢?
他有些不太明白,也只能暂时先放下这些事,总归没被发现就是好的。
无论对方是有意还是真的没有发现。
很快,倒计时结束。按理来说要准点起床上班的埃米特却感觉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完全没办法从床上爬起来。
眼前的景色比他以“灵魂出窍”方式看到的要更令人不适一些。
物体完全成了白色,唯有黑色的线条勾勒着轮廓,而阴影处则保留着成块的黑色影子。
线条勾勒出来的形状在他看过去时一点点碎裂,木制的桌子,远一点的窗户,脚下的地毯,甚至是身上的衣服,一切物品都在掉落着碎屑,所有的场景都呈现出破碎感。
埃米特捂住额头,艰难地站起来,走出了房门,正要下楼时却差点脚一软,从楼梯上直接滚下去。
但就在他踩空的一瞬间,十分有力的大手忽然从他背后扯住了他。
“这可真是。”霍维尔瓮声瓮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埃米特回过头,却见到大半都碎裂开来,只余下一点点线条维持着对方形态的人影。
这景象差点没让他直接背过气去。
只是他现在的状态看上去过于糟糕,哪怕是霍维尔也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神情的不对劲。
“今天请假。”对方不由分说地把埃米特拎着,跟拎小鸡仔一样塞回了房间的床铺里,“晚点我去和塞西尔说。”
一提请假埃米特人就惊醒了不少:“不行,还有工作。”
只是他这话一说出口,比奶猫叫声还微弱,听得霍维尔一阵不高兴:“钱也得有命挣,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管钱就不管自己的健康了。”
“健康……”没健康那好像确实不太行,可就算没健康也得工作。
直到被人拿湿毛巾擦了把脸,埃米特迷迷糊糊的状态才略微好上那么一些,他强撑着说道:“抄书,一天有一百叙洛币,总归书是有被抄完的时候……”
“你有那么缺钱吗?”霍维尔气笑了,“先前给你说了半天别送报纸你不听,最后拿了三枚硬币回来,这会儿跟你说好好休息,你也不愿意听。怎么,你是觉得我是个老家伙,说话不中听?”
埃米特被他凶得缩了下脖子,过了会才探头出来说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霍维尔一摆手道,“大不了回头抄完了再给你找新的工作,今天你必须得休息。”
埃米特心里叹了口气,也知道霍维尔说的没什么错。
他只得乖乖地躺在被窝里,思绪放空看着难以适应的世界。
在穿到这个世界来之前,他生病了也还是在工作。
不是说当时的他不想请假,而是如果请假,工资就会受影响,而他要是去医院,看病也得花上不少钱。
钱不算个好东西,可缺了这东西什么都做不了。
也因为这个,他才一直对这样生活的“必需品”有所执念。他得挣钱,挣很多钱,这样才能养好那群“弟弟妹妹”。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无父无母惯了,身边没人会像霍维尔这样纵容他,强硬着态度逼他好好休息,也就一直觉得熬一熬也没什么。
但在更早以前不是这样的。
还要早一些的时候,也会有人和他说……稍微休息一下也没事,不管怎么样,对方也会帮忙的……
到底是谁……
为什么……想不起来?
更早又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因为发烧,也可能是所见到的景象给他精神上的冲击不小。
埃米特迷迷糊糊地就在床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整个房间却还是和之前差不多的景象,也分不清白天和黑夜,让人无法分辨时间。
但这样睡上一觉,他感觉好上不少,至少早上刚起来那会儿的意识不清的感觉要消退许多。
埃米特又看了眼“研究”的方块,离结束还有三小时。
至少三小时之后他就能暂时从这种状态里彻底脱离出来了,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埃米特扶着床站起来,又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
他不太清楚视野中的“破碎”到底是从何而来,原因又是什么,但很显然这应当是某种预兆或者说是暗示。
埃米特不认为一切都是没有原因的。
所有有形的事物都在碎裂,而对他很好的霍维尔又显得特别严重。
如果这是什么坏事的预兆……他必须得提醒霍维尔小心。
只是他到楼下时,下面的书店里并没有人,甚至门也是关上的。
霍维尔似乎出门了。
埃米特看了眼时间,时钟的指针指向八点半,也就是说他今天几乎睡了一天。
虽然没吃饭,但他并没有感觉到多饿。
相比于这种口腹之欲,埃米特更在意自己已经荒废了一个白天的事,眼下正是难得的搜索霍维尔书店的机会,尽管对不起对方,却也是一次难得的从书店寻找到救助费舍尔仪式的机会。
埃米特忍着不适,目光游离着扫视着整个书店。
比起平时正常的视野而言,这样的视野反而能注意到不少平时注意不到的情形。
有的书籍边缘轮廓破损尤为严重,而有的则相对较为完好。
埃米特随手拿了两本区别较大的进行对比,相对完好的书籍上,文字工工整整,阅读起来没什么问题,只是看新旧有些困难。
而破损严重的那本,书纸摸上去有一种保存了相当长时间的绵软感,同时伴随着些许霉味。上面的文字变得稀疏起来,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在尝试从书页上逃离。
如果以此作为依据来推断,应当是越久远的书籍,边缘的破损就越为严重。
用这作为评判标准,埃米特很快就在霍维尔书店中注意到不少边缘轮廓破碎严重的书籍。
这些书大部分被放在靠后接近仓库的书架底部堆积着,就好像霍维尔还没整理完的一部分一般。
那些潦草堆放在那的书籍一本摞着一本,埃米特从上方拿了其中一本,翻开准备看看其中的内容。
只是他刚翻开封面准备阅读,霍维尔书店的门便从外面被推开了。
埃米特抬头看过去,正好与拿着打包浓汤与面包片回来的霍维尔对视上。
霍维尔愣了下,立刻臭起一张脸:“你这小家伙,真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你这样我就不管你死活了!”
视野还是没恢复正常的埃米特就连分辨这表情都显得有些困难,但通过语气还是能够感受到霍维尔在为他跑下楼来看书的事愤怒,他忙笑起来,将手中的书放下,凑过去说道:“这不是想下来给您报喜但没看见您吗?您这是去哪啦?”
霍维尔将手里的食物放在了柜台上,空出手来摸了下埃米特的额头,确定他没再发烧之后说道:“给你去争取休假,你要是今天没好点,明天、后天,都不用去了。”
这可不行!
埃米特也有些急,他先前拿的奖金都给了费舍尔,眼下存款还不够多,要是再不要他打工去赚点钱,接下来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我没事,您不是也确认过了吗?等过了今晚一定能好。”他说完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只是感冒,发了点低烧,这没什么,您看我手脚都好着呢。”
埃米特举起自己的手展示给霍维尔看:“皮都好好的,在身上,一点都没碎,而且轮廓也很清晰,表面看着平滑极了,我没您想得那么脆弱的。”
霍维尔闻言愣住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埃米特,脸上神情惊疑不定。
片刻后,他像是确定般说道:“你得好好休息一会了。”
作者有话说:
请注意可能会有令人感到不适的描写——
题外话先前玩密教模拟器杯教飞升最后那段描写我全程跟朋友直播。
我:???这什么?啊?
我朋友:??啊?这啥?你这玩的什么????
题题外话因为杯使徒飞升看攻略建议是多注意健康,早治病,总感觉杯教自带病弱debuff……(……hso)
这却令埃米特感到十分不解。
他没有破碎,更不像霍维尔那般碎得几乎没了形,简单的发烧而已,根本没有必要太当回事。
只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明明轮廓都不清晰的霍维尔却依旧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摁回去休息。
“我没事,先生。”埃米特抓着被子沿,可怜巴巴地看向霍维尔,只希望对方少点“大家长”式的限制,“再说啦,等这段时间工做完了再休息也不迟。”
正回身准备去拿带回来的浓汤的霍维尔扭头看向他:“你得意识到了为什么我非要你休息,你才可以回去。”
“……不是生病吗?”埃米特茫然地问道。
“给我休息!”霍维尔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身关上了房间的门。
埃米特沉默了会,看向自己特意放置在视线边缘的方块和卡牌。
他本想直接去切换状态,用另一种方式偷偷去看看霍维尔的书,但在视线触及那块地方时,他忽然注意到了昨天还没有尝试放入“谈话”方块的卡片。
那张几乎看不清楚图案,只有隐约线条在上面的卡片,而且显然因为与前一张漆黑卡片不是同种类型而无法合成更高级的。
当时从《皮囊》那本书里拿到这张卡片之后,他因为怕多生事端就没有先放进去,后来又出了一系列事情,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这卡片。
当然,现在确实可以先去看霍维尔的书,只是先看看这张卡大概是什么效果也不错。
埃米特等了一会,确定霍维尔暂时不会又回来后,将那张卡片放进了“谈话”的方块。
几乎是在放进去的那一刻,暗沉下去的方块外便显示出了一小时的倒计时。
还挺短的。埃米特想着,又点开方块看了下里面的描述。
【束缚着我的令我不适,我的存在被“我”束缚。
我必须得将这层不会再“褪去”的服装脱下,就如同曾经我脱下我的胞衣。
裁缝在何处?制革匠人何不拿起祂的裁皮刀?】
褪去不会再褪去的服装,如果按照书中所说,那应当是指所谓的“皮囊”,也就是他们的皮肤。
埃米特抬起自己的手,置于自己的眼前。
就如他对霍维尔所说的那般,他的皮肤完好,轮廓清晰,完全没有其他事物那般磨损碎裂的样子。
或许“破碎”才是正常的,正因为他一切太过于“完好”,所以才引得霍维尔产生了他还在生病的错觉。
那么,就像方块里那部分所说的那样,“褪去”这“服装”,是否能让自己变得“合群”一些呢?
埃米特不是很清楚,他只感觉自己意识清醒,逻辑也非常明晰。
虽然不解为何会以此作为标准,但他却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此时他用来证明自己已经恢复“健康”的最好办法——让他自己也“破碎”起来。
既然皮囊也是不适的,眼下他亟需证据,那么就裁下一部分吧。
他的思绪好像被什么裹挟了,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着。
埃米特从床铺上摸索着爬了起来,又翻箱倒柜地寻找着自己房间里有没有刀或者剪子一类物品。
可惜的是,这里他也只是暂住了没几天,霍维尔当初收拾房间又收拾得足够干净,完全没有留下这类杂物。
他有些想出去找找,但又想到霍维尔那生气的语气,感觉还是自己先处理好再去见对方更好。不然反而可能是平白无故多遭几句念叨。
埃米特环视了一圈房间,开始寻找起可以作为替代的物品。
很快,他注意到了放在桌上的钢笔。
那不是能够成为“刀”的物品,但好在它的笔尖是金属制的,也足够薄,能够作为不那么锋利的工具进行他想要进行的事情。
埃米特走到书桌前,将放置在那的钢笔拿了起来,握在了手里。
无法理解也没有关系,他很快就可以变得足够“正常”了。
霍维尔正在楼下厨房热着特意带回来的奶油浓汤,刚刚从锅里盛出来时便隐约听到了楼上翻箱倒柜的动静。
他当然知道埃米特的状态不太对劲。他所选定的学生眼下显然是陷入了某种癔症——接触那些书籍物品常常容易产生的后果。
那些行为举止上不确定的危险和精神上的问题对他们来说很常见,但正是因为知晓会带来怎样的后果,霍维尔才更加不敢太松懈。
他将食物放在柜台上,又关好楼下的门,防止埃米特待会可能突然冲撞开跑出去带来的其他后果。
确认楼下没什么问题,他这才到楼上去开了埃米特的房门。
然而他刚一打开门便愣在了原地。
房间内的身影测对着他坐在地毯上,艳红的血液如同是被钢笔描绘在格子地毯上的花纹,或点或蹭,沾得到处都是。始作俑者却对此视而不见,专心致志地在自己的腿上、胳膊上,用钢笔作刀划下一条条痕迹。
那理应并不锋利的笔尖在他手里却好像成了一把小刀,肆无忌惮地破开皮肤屏障,将自己作为可以随意切割的纸张,而血液就是颜料。
在听到声音后,对方愣了下,回头看向他笑了起来:“霍维尔先生?啊,您来得刚好,您看我现在这样算明白了吗?”
霍维尔说不出话,他看着人手里还拿着沾满血的钢笔,意识到自己将埃米特一个人留在这里就是最大的错误。
见人不说话,埃米特又放下钢笔,从旁边拿起一块莫约半个巴掌大,还带着不少血肉组织的物品。他急切地捧着自己的一部分站起来,送到霍维尔身前展示:“您看,我现在也是破碎开的了,这样是不是足够健康了?”
霍维尔僵硬地退后了半步,脑海中却忍不住回想起曾经他所侍奉的那位第一章 教主也曾有过类似的异常狂热。
和普通的信徒们陷入的癫狂不同,能有资格迈入“另一个世界”的人们疯得往往更偏执,也看上去最正常——只要没有触及到某些点。
或许他的学生就是拥有资格的其中之一。
他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埃米特,心下却也知道这事不是单纯地和人能解释清楚的。只要埃米特没有从那种症状中清醒过来,那么越是去解释,想要尝试阻止对方,反而约会将对方推向更极端的方向。
但显然,这也不是他口头上询问清楚就能够解决的事情,现在只能暂时顺着人来。
霍维尔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的话。”
他眼神向下瞥去,注意到那部分原本应当是埃米特右小腿上的后继续说:“现在已经很晚了,就算要工作也是明天的事。我给你热了晚饭,你稍微吃一点就先休息吧,其余的等明天起来再说。”
埃米特小声欢呼了一下,而后乖乖将手里的东西都放到桌上,继而说道:“但我现在还不是很困,我可以看您的藏书吗,霍维尔先生?刚才我在那边注意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霍维尔没有立刻答话,他先去楼下拿了浓汤和烤面包回来,而后才说道:“你想看什么?我拿上来给你。”
埃米特不想暴露自己在寻找那些仪式的事,他接过浓汤,一边解决着口腹之欲的问题,一边认真组织着语言。
片刻后,他吞下面包说道:“旧一点的书,里面有很多词语我不太认识的那种。”
“你想看其他地区和国家的?”霍维尔靠在门边问道。
埃米特想了想,摇头说道:“也不一定。”
不过提起其他地区,他倒是记起来先前看到过不少次的马阿特河。让默林发狂的那本第十二章 有关的书里提到过这个,而先前霍维尔他们也提到过马阿特河,那时候霍维尔的态度也很奇怪。
他又转而问道:“马阿特河是在哪里呢?说起来伯尼伯爵那边有不少和这个有关的书。”
霍维尔答道:“叙洛以南,从雅荷港口出发穿过俄赫群岛就到了安多哈尔,马阿特河就在安多哈尔那个国家里。”
“离这里很远吗?”埃米特问道。
霍维尔说:“也不算远,坐蒸汽火车到港口只需要一天半的时间,再坐两天到三天左右的船,就能到安多哈尔。”
埃米特正准备继续询问,尖锐的疼痛犹如渗透纸张的墨水,从他四肢上蔓延开来,袭击着他的知觉。
他呼吸停止了一瞬,而后像是终于迟缓地意识到了自己先前做了什么一样,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两条胳膊上像是纹上了许多规则的纹身,一条条细线散布在他的皮肤上,随着他呼吸与血管搏动就同步产生着更加强烈的疼痛。尽管此刻他的视野依旧是那黑白且令人不适的景象,但眼前自身仿佛也开始出现破溃口的样子还是让他有些窒息。
埃米特此时,有点希望自己能够失忆了。
他人发疯和自己发疯绝不是一种概念。
埃米特经历了这样一遭,对于先前贝西那惊恐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对方当时恐怕并不是因为看到默林发疯的景象而感到恐惧,更多的可能是为曾经有过的经历而感到后怕。
他急忙放下手,不太敢继续看下去。
只是他那戛然而止的对话和当场色变的脸色却让门口的霍维尔松了口气。
“这下算是正常了?”霍维尔故作轻松地问道。
埃米特盯着面前的浓汤,浮起的细屑像是纸片,在一滩东西上面游荡,这根本看不出食物的样子,也让他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刚才是怎么吃下去的。他头脑有些发胀,四肢上的疼痛也让他感觉意识恍惚。
“……我不太清楚,先生。”埃米特喃喃说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刚才要那么做。”
霍维尔耸了下肩,拿了早就准备好的绷带和药品迈步走进了房里。
他收走埃米特面前的餐具,又将药品放到了对方身前:“如果还要和那些东西接触,这种事情少不了。”他笑了声,声音里又多了些其他的情绪,“说不定你也会成为教主,带着一群人去做点什么。”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埃米特却跟着转过身,扶着椅背看向门口的方向:“您以前也是第一章 的信徒吧?您的教主那时候带着您有做过什么吗?”
霍维尔停下脚步,回忆了一下说道:“很多……做过很多事,我因为好学,什么都能学习,所以当初我的教主有不少文稿是我翻译的。”
“教主要看很多书?”埃米特继续问道。他记得游戏里确实有不少东西需要从书里汲取,但入梦也是必不可少的。眼下他无法“入梦”,这个半成品的“系统”也没给他那样简单清楚的选项,要真正踏上那样一条道路恐怕还需要他探索。
霍维尔答道:“当然,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只要存在就会留下痕迹。即便是司星者,他们也会有不少痕迹留存在我们现世。如果知道的更多,说不定就越能找到更进一步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