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沉默了下去,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埃米特不希望气氛太过僵硬,转而提及另一个他最近有些在意的话题:“你为什么不喜欢第三章 ?”
“蠢,烦人还不自知。”阿诺答道。
埃米特愣了下,进而忍不住笑出声。
第三章 先前在阿诺嘴里还是和智慧有关的途径,结果转头就成了“蠢”,这倒是让他感觉有些稀奇。
“怎么这么说?”他追问道。
阿诺兴致不高,脸上神情没什么大变化,但和他相处有一段时日的埃米特却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对方的厌恶:“他们喜欢抢人东西。”
这倒也正常,毕竟本身似乎就有竞争这样的含义在其中。
埃米特又问道:“他们抢走过你的东西吗?”
阿诺眼神顿时扬了起来,显得有几分得意:“没有,太蠢了,抢不过我,装可怜也不行。”
在外面逛了一圈后,两人便回到了旅店。
阿诺晚上有出门的习惯,他对这件事似乎也很抱歉:“我有些事情, 如果你有什么要做的可以等明天再去。夜里总容易有骚动。”
他这样说着, 帮埃米特将耳畔的头发往后捋了一下:“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埃米特正打算晚上在外面逛几圈, 但不是以现在的模样:“没什么, 你去忙你自己的吧,我有需要会和你说。”
阿诺对他一向很放心,听到回答也没多想, 等人关好门之后立刻就离开了。
然而对方人一走, 埃米特就立刻切换了状态出门去找点别的东西。
好不容易来一趟,肯定得多打探点消息才行。更何况“埃米特”本人不是就在床上躺着吗?
考虑到阿诺所提及的第三章 的特性, 埃米特出门后便直接朝着书店的方向走去。他需要知道一些和第三章有关的情报, 这样一来在知识公开的书店,他可以得到不少情报。
一路上走过去,他注意到这些方格从3X3到9X9都有, 其间分布的数字完全看不出规律。但无论是哪一个被悬挂的方格装饰都擦得很干净。不管它们是否有效果, 给予这样一个“仪式”用品的尊重绝对不小。
埃米特猜测这东西恐怕没什么大用,就像阿诺说的那样,如果它们有用的话, 那恐怕早就已经推广出去了。
又拐过一条街,他正准备按照白天看到过的小巷抄个近道,却忽然感到一阵寒栗。
危险的感觉犹如针芒扎进他的脊骨,刺耳的嗡鸣声迅速从背后将他耳朵包裹。
埃米特想都没想, 几乎是立刻拐进了小巷极速奔跑起来。
他不敢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来不及。
嗡鸣声如影随形, 那声音十分尖锐, 像是钢琴琴键最高的音长按。持续性的刺激不消片刻便什么也听不清,也因此他很确定自己还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
为什么突然发起攻击?
难道他无意之间冒犯了谁?
还是说他暴露了什么?
埃米特完全想不出来,他也感觉到以自己的速度完全躲不过对方的瞄准。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尖,直至顶峰。
一瞬间,埃米特感觉一切都静音了,彻底失去听觉的感观。又在下一瞬,剧烈的疼痛从背后将他包裹进而侵袭。
他踉跄了一下,勉强没有摔倒。他吃力的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手,一层细密的网状伤口在渗血。而与此同时,那尖锐的声音再度逼近。
对方完全没有和他交流的意图,这不是下马威,更不是试探……如果再不反击,他会死!
埃米特脑袋放空,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下,没有思考的余地,从一堆卡片里摸出了他唯一能够作为武器的拆信刀。
银质拆信刀并不锋利,它丝毫不足以伤害到那连看都看不见的地方,以此来保护自己更是天方夜谭。
显然对方也是如此认为的。嗡鸣的尾音带着些许餍足的轻颤,没有笑声可所有听见的人都不会对对方所传达的“笑”产生疑惑。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他们存在于此的唯一法则。
不知从何处来的娇弱的代行者,赢过对方,侵占他们立足于天之上的份额,这是傻子都会做出的选择。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尖锐。
黑纱笼罩之下的人蓦然抬起了头,蒙蔽与阴影之下的双眼倒映着那一点摇曳的尾光。他高举起了拿着拆信刀的手,而后猛地挥下。
螳臂当车。
袭击者在片刻的恍神后嗤笑出了声,速度分毫未减地再度撞击上那脆弱的皮肤。
只需要再一下,眼前人就会化为一层一层剥开交叠的碎肉遗骸,不论他是谁,很快就会退成一地微不足道的“墨水”,什么痕迹都不在留下。
柔软的皮肤被金属质地的物品切割开来,但仅仅只切割开了微不足道的皮肤,再也无法前行任何。
“我裁定……”
这距离极近,袭击者甚至能听见对方呼吸时带着的轻微颤抖。可它此时也仿佛陷入了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将要做什么。
“……我裁定,袭击我者应当受和我等同的伤,以此回应公平。”
几乎是立刻,嗡鸣声四散,光芒似乎也被无形的黑线分裂成了几份。
埃米特完全没有思考,他对着手心逐渐升起的天秤虚影飞快地说道:“我要袭击我的存在自身先灭亡。”
刚刚呈现出虚影的天秤一侧猛地被压上重物,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阵强烈的心慌感。
在整个光芒四溢开来之前,埃米特先一步感受到的是某种“恐惧”。
他忽然有些能理解到那本书之中所说的话了。
【平衡给予我们恐惧,正因我们知晓平衡最终带来的结果。】
鲁莽行事之下他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算他不清楚自己将要付出什么。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雪峰之中,男人顶着风雪,步履蹒跚地穿过又一道峡谷,最终走到某处从顶处落下微弱光亮的巨大溶洞空地之中。
随着“他”的每一步迈出,“他”的体型也逐渐收缩,衣物也在顷刻间被什么腐蚀。“他”的步履退去沉重,越来越轻快,直至它赤脚走在了雪地上。
就好像是从男人身体内走出了另一个人,它拥有和人类相近的体态,但看上去要娇小不少。
“我就知道你在这。”它说着,声音惊动着这片空间之中唯二的存在。
灰白的雪融在地面上,于湿雪中传来另一份回响:“我没允许过你进来,滚出去。”
它停在了原地,微扬起下巴,笑意就好像要顺着它的脚一路蔓延出去,缠绕上那座抬起头来也很难一览全貌的“雕像”。
“我就是要到你面前来嘲笑,败家犬哈哈哈哈……”它的笑声戛然而止,而后细小的藤丝从它身体的每一个“分支”伸长出去,缠绕在锋利的冰刃之上,丝毫不害怕对方的威胁。
“随便砍,反正我又不在这。这些人类的躯体你想砍多少都随意。”它绕开冰刃接着向前走了几步,“我不想帮你,我恨不得你立刻去死,但你死之前得把事情说清楚。”
“你到底知道什么内幕……”
忽然间,细微的轻响震动了空气,它收了声,和那不肯显现形体的某个存在一同看向了那巨大的雕像。
裂痕从巨狼的脚掌底部开始蔓延,顷刻间,它的身形便笼罩在了碎裂之中。
但也就此停止。
这仿佛是某个异变的征兆,连来者都不再带有笑意:“原来你离彻底消失就一步之遥了。”
作者有话说:
“……”雪地陷入了静默, 大片的灰烬似的雪落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声响。
祂们不存在所谓的死亡,取代生命这样含义的词语就是“消失”。就仿佛是一团物质,最后彻底泯灭为某种能量, 不少遗骸也以另一种方式展现。
但曾经所诞生的意识确实无法再度回归, 那些意识和过去的祂们无比相似, 出自同源, 可却与原本的那个始终有着强烈的分裂感。
这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过例外。
来者本来应该高兴,甚至是狂喜,可到了这种时候, 它一直当做眼中钉一样的存在却让它无法真正的愉悦起来, 短暂的兴奋后,紧接而来的则是某种失落, 和可以预想到的另一个人的悲痛。
它忽然抬起了手, 藤条仿佛是触足,绿色的植被迅速在雪色之后蔓延开来:“既然你也是要消失的,那就在彻底‘死’之前把你的一切给我吧。”
“我会做得比你好……”
然而藤条的幽绿却止步于雕像脚下, 无法前进分毫。风雪凝聚回毛绒绒的狼的形态, 接着又在不确定中以人的身形显现。
他衣服上的毛领被雪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灰白的发辫垂落在脑后。他抱着手,鞋踩在藤条上。
瞬间, 藤条凝结成冰,进而化为齑粉,与漫天的灰烬融为一体。
“我说了,滚。”他声音里隐藏着某种暴虐, 比起平时和人交谈时的冷漠显得冷冽刺骨的味道极重, “我不介意先去解决你。”
来者停下了步伐, 或者说它是被逼迫着停下了步伐。身躯以极快的速度变色, 几乎是立刻跟着碎裂开来。无论之前是什么模样,在这一片雪地里最终都只会变成一种模样。
这可能就是第一章 所代表的含义之一。
死亡与寂静是形影不离的好友,彻底的终结往往就伴随着无尽的虚无。有时候他也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如今第一章 所代表的指向是否是先前第十二章的延伸。
他们常常比第十二章 更符合对方所代表的某些意义。
清理掉了唯一的外来者。他缓和下来,没有任何其他存在,这里似乎就是他唯一能够容身,享有片刻安静的地方。也是他唯一想要同另一个存在分享的地方,他们可以在这里聊天,这里足够冷,他可以以此为理由握住对方的手,甚至是拥抱他。
一切遥远得好像从不存在。
他张开了嘴,似乎想重复一遍“消失”这个词,但在吐出来之前,词本身就“消失”了。
他说不出来,或许本来就一切就应该归于这份寂静,它们就是一体的。
他……或者说阿诺转过了头,没有看那庞大的雕像,而是注视着它足下的鳞片,以及鳞片缝隙之中生长的细羽。
没什么问题。
他想,他相信对方,就像他所说的那样。
“我相信你。”他停顿了片刻,手抚摸在鳞片之上。暴戾的情绪似乎在来者毁灭时就跟着消磨殆尽,尽管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神情,低垂下眼睫时眼神中却流露着某种近乎温柔的情绪。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所以,没关系。”
时间还有一会,他得赶快修整,争取在天亮之前赶回那个人身边。
他也还有一段时间,至少可以陪伴对方抵达第三重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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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与法迪尔的埃米特则是紧紧盯着自己手中天秤的虚影。
毁灭一个存在,那么与之对应应当付出的代价很可能是自身的毁灭。他曾经为了医治费舍尔献出了一身的皮,这一次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止于此。
可是他还有什么能够交予出去的?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手中的拆信刀,一时间与那虚影陷入了僵持。
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次等待的时间也比上次漫长得多,这份交换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而是在等待着他思考的结果。
于此同时,他注意到视野边缘开始有什么若隐若现,就如同照片的暗角在侵蚀向画面中心。
埃米特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似乎这天秤并不重,压下去的那一端只是因为另一端空无一物所以才显得重了那么一点,事实上……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重量。
只要他……
他忍不住跟随着心中所想,轻轻朝着天秤的另一端伸出了手。
将它扶正,可以吗?
这想法有些可笑,甚至于连埃米特自己都觉得不存在这种可能。他只指望着那一丁点微小的可能,来尝试改变或者挽救什么……
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接着,将指尖触碰在了某处虚影之上。
“…以裁定拯救的方式要付出的代价更高,这项仪式共通的变法有很多,无论多少种,它们都以同样的名称来命名。”
从未听过却有些熟悉的声音响在他的脑海之中,以某种教导他人的方式低声说道:“拯救比摧毁需要的代价也更多,我们往往需要花更大的力气去挽留一些濒临破碎的存在,但毁灭它只需要轻轻推动。”
“所以如果你只是希望毁灭,借由天秤,你可以放上一些可以导致类似结果的物品,我们将这称为‘加速’。”
“起点就是终点,终点也是起点。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先取得结果,而后付出相应的成因。”
虽然不清楚这是谁在说话,埃米特却对那声音生不起厌恶感。对方说的原理似乎是可以相信的,和第十二章 以前得知过的特性也相差无几。
既然如此,使用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他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他拥有了一些奇特的物品,能够使用的仪式也更多……更何况,这是“摧毁”并非“拯救”。
埃米特扫了一遍自己的卡,沉思片刻,从中取出了一片花瓣放入了另一侧。
刹那间,天秤归平,而花瓣则化为粉末。
一股浓郁的芬芳涌现出来,先是令人感到作呕的腥,很快它变化作某种淡雅的清甜,仿佛那一开始的味道只是一种错觉。
埃米特闭上了眼,将拆信刀从自己手上拔了下来。而后,他脱力地靠到了巷子一侧的墙壁上,缓缓蹲了下来。
他并不是没有防身之术,只是闹这样一出也让他精神有些难以调节过来。
事情得到了解决,他便开始回忆起刚才恍惚之中听见的那份声音。
声音并不陌生,他应该是在什么时候听到过,但是那样的内容他却是第一次听闻……
要是声音也能问阿诺就好了……只是自己也不可能一直依赖对方。
埃米特叹了口气,稍微休息了一会便站起身,原本想去其他地方打探的欲望也跟随着打消。现在他只想好好休息……哪怕再进入什么梦境,再陷入谁的记忆里。
第94章
就如同埃米特缩猜想的, 使用这样的方式外出,在回归本体时他有很大概率进入那特殊的梦境。
也被他看做是“记忆的裂缝”。
就像上一次进入时,那看不清的影子说的那样, 一些原本被遮掩下去的东西在苏醒, 有些东西在渐渐公之于众。
这一次的梦似乎正是和他使用天秤时听到的那些话语有关。
依旧是无法见到周围景象的视野, 他的身侧似乎还有另一个存在, 而他的手中则正是浮现着刚刚见过的虚影。
“对于天秤来说,最重要的是度量,我们所说的‘平衡’和‘交换’都是建立在‘度量’的基础之上……的确, 这不是我原本所有的权柄, 我是以其他方式所得。”
中间时他停顿了一下,就好像在聆听一个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存在说话。
“为什么交换?没有为什么, 如果和另一位司星者关系足够好, 而对方又对你手中的权柄有所渴求,那么我们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进行交换也未尝不可。我需要这份裁定的能力,同时, 我本来也就有着相近的权柄。”
“我们本来也不是敌对……眼下十二章都有人落座, 竞争也并不存在。当然,危险依旧蕴含其中。”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叛徒’还是……算了,我们不说这些, 继续我们刚才所说的仪式。其他存在对司星者力量有所渴求的时候便会举行这样的仪式,归根结底,这是他们对我们的模仿。我们只是使用了某种‘工具’在进行某些事情。他们可以模仿我们的做法,重现我们使用的情形, 从而获取到类似的效果……是, 最重要的还是我们愿意回应他们。”
“‘逐羽’是我的命名……大部分时候, 我们可以放任两件事物进行比较, 来判断裁定谁还需要付出些什么,从而取走什么。但是有的时候,例如我们自己在使用时则可以以另外的方式来掌控自己所制定的‘规则’。”
“你当然可以直接将沉下去的那一侧托起,或者将另一侧压下。但得记住,不确定目标的‘交换’会索取的更多,这无疑是将决定权留给了未知,那样的结果往往不太好。世界对我们更多的是抱有恶意,好运眷顾总是意味着另一些存在付出更多,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而后,他便讲述了先前埃米特所听到的那段话。
对方显然是在更高一层解释着这些事物,有了前面的一些铺垫,埃米特对于这个仪式的理解也便更加详尽。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该付出什么,那么也就不要轻易尝试去得到什么,盲目的行动可能会导致你一无所获,或是更加糟糕的情况。当然如果是其他存在……例如人类,他们借由天之下的书籍或是某些离奇的时刻看见了我们使用天秤的光影,从而再现情况……也就是举行仪式,那么,我们也需要给出一定的回应。”
“‘逐羽’的要求相对而言非常苛刻,它对于裁定之物的要求则相对较为严格。其一,裁定之物上必须拥有指向我存在的象征,也就是所谓的图腾;其二,我不具备‘刃’的性相……或者说是权柄,所以裁定之物不能过于尖锐锋利,否则很容易被引向其他的司星者。另外,使用此仪式之存在必须有过触碰到‘门’的过去。”
他停顿下来,似乎认真听了下对方的话语,而后笑了一声:“是,前面两项都是为了使得那份渴求得以传递到我们这里,所以是对于仪式器物的要求。最后一项则是对于使用仪式本身的存在,只有接近过死亡,他们才与我们有沟通的机会。没有体会过这些的存在,很难理解我们所在途径的欲求与象征指向。”
埃米特瞬间明白过来了,这些“苛刻”的要求,他恰好全都满足。伯爵所送来的拆信刀符合裁定之物的要求,而他本身因为“死亡”过的经历,导致他符合了使用仪式者的要求。
这种情况恐怕很难复刻,甚至可以说他认为就没几个人能做到这些,还同时有幸接触到被隐匿的第十二章 。
“……但是。”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缥缈且哀伤起来,这声音也迅速扯回了埃米特的思绪。
“我们利用漏洞,可以向未来‘借’到一些东西。也要明白,一切终归有还的一天。我向未来借到了‘你’,却不止是为了得到一个教导你的机会……我有事情想委托给你,我需要你帮他谋求一个可能,这个可能不是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可以完成的……”
“等到我偿还的时候,请你不要太伤心……也不要对任何存在怀有恨意,这份结局如果是由某人所写下,那必定是我自己。”
然后他笑了一下:“你也不可以恨我。”
“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从未有过回应,但埃米特却笃定对方不是独身一人在此。这份委托或许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正传递给某个“未来”的存在。
可对方到底是谁……他不觉得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如果是另一个存在,又是谁?祂为什么一言不发……
只是在陷入这样沉思的时候,他却恍然从梦中醒了过来。一睁开眼,他呆滞了一瞬,轻轻叹了口气。
能被那样教导的存在,又那样亲昵……总感觉像是被影响了一样,无法放下某种牵挂。
他看向窗外,停驻在窗前的鸟儿振翅朝远处飞去。一扇而过的影子中,羽翅下遗漏了浅淡的光,落入他的眼底。
新的一天再次来临。
但有的地方却似乎一直停滞在了万籁俱寂之中,无法再次迎来“新的一天”。
所有衰败之物都将彻底泯灭,所有生存过的事物都将化为枯骨。
腐海犹如一床掩去一切的被子,静静覆盖着这些“泯灭之物”,并给予它们永恒的场面。它收藏这些,它也拒绝着“生存”。
在一切的尽头,一重古老的,砖石做成的门前。一团附着着黝黑,与腐海融为一体的凸起突然动了动。
它站了起来,拂开笼在头上的夜幕与泥土。死寂与黑暗笼罩之地也因此忽然多了点荧光,那光芒不如太阳耀眼,也不似月光温和,只是微弱的,好像透过一层层白色的细羽,落于眼底的某种微弱又纯净的光。
一切脏污之物从他身上滚落,顺着黑纱流入腐海,最终他袒露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呼唤什么,又像是妄图向某个存在求救,然而他张开了嘴却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
他又伸出了手,握成拳放在自己的胸口,最后露出了一个非常浅的笑容,就仿佛是羽毛拂过皮肤。
你再次想起了我,所以,我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由于头一天的经历, 埃米特第二天时总有些心慌。
用过早饭后,他有些谨慎地拉住了阿诺,低声询问道:“你打架厉害吗?”
阿诺没忍住, 眉毛轻轻上扬了些许:“我不觉得有人能打赢我。”
埃米特再次确认了一下:“代行者能打赢吗?”
他问完之后, 感觉阿诺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受了侮辱一样委屈。
“你不相信我?”阿诺问他。
“并不是不相信……”埃米特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吧, 我承认,我对于你的实力有一些误解。我见过的强者并不多,要知道莫卡只是个小地方。”
阿诺没有接他的话, 反而问道:“你有想要处理的人?”
埃米特连忙摇头:“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突然发现阿塔纳卡有些危险,恐怕因为第三章 带来的‘竞争’, 这里的一些存在更加具备攻击性。”
“你昨天晚上出去了。”阿诺却立刻找到另一个重点。
埃米特张了张嘴, 飞快转动脑筋,还没将想好的托词说出来,阿诺又紧接着委屈地补了一句:“你答应过我了。”
“是的我答应过……”埃米特只得认下错误, 他低头握住对方的双手, 低声说道,“我在莫卡呆了很久,对外面的情况缺乏认知, 这次我鲁莽了,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是我总是想,不能什么事情都太依靠我的阿诺, 所以才想着必须得自己出去试试, 更何况……我想着这里是法迪尔的首都, 治安应该还好。”
他先一步服了软, 阿诺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更何况对方说“我的阿诺”。
他承认自己喜欢这个称呼,或者说,能被这样称呼让他心里无端升起某种喜悦,一种被承认的感觉。对方总是有办法让他生不起来气,也没办法发脾气。
阿诺也跟着低头,看着对方握着他自己的手。
那双手上看不出有什么受伤的痕迹,但在他眼里,手背上却呈现着某种贯穿的疤痕。
“我只是不想让你遇到危险。”阿诺沉默了会,低声喃喃道,“我以为我能保护好你的。”
“你一直做得很好。”埃米特注意到他的状态似乎有些奇怪,他比往常看上去情绪要低迷不少,但这似乎不是单纯因为他出去这件事情,而是有些更深东西在困扰对方。
就像先前偶尔提及的那些阿诺不想说的事情一样。
如果不是约定好了,埃米特真想刨根问底……他思绪忽然一顿,或许他可以尝试一下。例如他先一步将一切坦然以待,然后对方就必须得回应他相应的坦诚,将他所隐瞒的秘密都告诉给自己。
这计划有那么几分胁迫的意味,他可以这样做,甚至他有把握,阿诺也会变得坦诚。
可这毕竟不是对方自愿……可或许就是需要逼迫一下……埃米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
从早上起床开始这种感觉就压在他心头,哪怕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尽管只是细微的、不正常的头脑中的嗡鸣,一种思绪的掠影,可这份感觉所带来的焦虑感却不作假。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事,哪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间。
埃米特沉吟了片刻,干脆改了自己原本打算出去逛逛的想法。他趁着阿诺还在莫名的情绪低落,扯着对方的手就往自己房间走。
“跟我来。”
没等人给出反应,他领着对方一路穿过吱呀作响的走廊,推开门进去,又把人拽到自己身后才锁门。一回过身,却见阿诺站在他身后,低着头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的背影。
那眼神就好像要将什么刻录进去,以至于埃米特望向他时,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从他眼中一路跌到了他心底的错觉。
他愣了下,回过神,有些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背后有什么东西吗?”
阿诺收回了目光,看向旁边:“没有……有什么事情吗?”
埃米特放松了下来,同时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他点点头,又握着对方的手,领着人在床边坐下。
他们所住的旅店不像格兰登住的那豪华酒店,相比之下非常狭小拥挤,巴掌大的地方摆下的物什只有那么几样,自然是没有能够招待客人的桌椅。要坐下两个人,最好的地方只剩了床。
埃米特本来也没想那么多,只不过刚才那一下之后他心里反而唐突地升起了些许局促和不好意思。总感觉两个人坐在床上不太合适,但具体是哪里不合适,也只找得出“不正式”这种没什么说服力的说法。
他让阿诺坐在那,自己则是靠在了墙边。深呼吸了一下后,他才压下那些乱飞的思绪,组织起说正经事的话语。
“我想和你坦白一些事情。”他说道,“我知道我们之前约定过,如果对方不愿意回答问题,那么我们彼此之间可以不用回答……我尊重你,而且即便是现在你也可以相信,我依旧是尊重你关于你自己是否要将你的事情告诉给我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