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的额角沁出了冷汗。
他别开视线,不与伍洛汀对视,匆匆找到601室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片凌乱。
在套间的沙发上,张宜的行李箱大敞,衣服、化妆品和洗漱包丢得到处都是,而他的皮包则滑落到了茶几下面。
“……”
众人都沉默了。
伍洛汀发出了一声冷笑。
“看来,不用我多说了。”
他指了指手里还拿着钥匙的管家:
“我先前和陆秀上楼来找管家,打算通知他东馆那边有人出事了,但管家并没有按照他先前告诉我们的那样,在楼梯间的休息区等我们……”
伍洛汀转头看向陆秀,向他确认道:“我说得没错吧?”
陆秀点了点头。
虽然他和伍洛汀现在闹得很僵,但在指证别人的时候,他还是不会故意跟伍洛汀作对的。
“没错,于是我们就大声地叫了管家的名字,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才看他穿过走廊,匆匆忙忙朝我们跑过来。”
陆秀抬眼瞥了瞥管家,凉飕飕地说道:
“现在看来,你当时……肯定擅自进了我们的房间,对吧?”
管家汗如雨下,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死死揪住自己的燕尾服衣摆。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管家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冯杉杉仗着自己身材高大强壮,将管家逼退到墙边。
“你在我们房间里做什么?坦白交代吧!”
管家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犹想负隅顽抗:
“我、我……我确实进过这个房间……但我只是想趁着你们在做任务的这段时间,帮忙打扫一下而已……”
“哈?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冯杉杉发出一声冷笑:
“你这分明是在翻张宜的东西吧?”
管家冷汗已然浸透了他的衣领。
在作为玩家进入剧本杀前,管家只是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他在一家规模不大的私企里做一个小组长,每日为琐事烦心,没多大出息,也没什么志向,只图三餐温饱。
这是他参加的第二场剧本杀。
在剧本刚刚开始,他发现自己面对的全是一群二十上下的小青年时,管家还曾暗暗窃喜,觉得凭借自己的阅历优势,理应能吊打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孩儿。
但事实上,当他进入角色,随着剧情的推进,管家赫然发现,自己已被逼入到了一个非常不利的境地——那便是,与其他人相比,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独一无二”。
整座时钟山庄的钥匙在他手里。
所有参赛者的任务指示由他保管。
每个人的饮食起居都由他安排。
任务时参赛者携带的道具由他分派。
若是发生命案,不论如何,有机会提前得知甚至支配众人活动轨迹的管家本人,一定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尤其是——他还有充足的行凶理由。
管家心里越想越慌,越想越没底儿。
若只是普通的剧本杀游戏,被错投成凶手,也不过只是输掉一场游戏罢了,但在这里,代价却是真实的、不可挽回的死亡。
管家不知自己应该如何是好。他被剧情限制在前馆六楼,甚至连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所以他打算趁着七名参赛者做任务的机会,偷偷潜入房间,找出不利于自己的线索并提前销毁掉,尽可能将自己从怀疑对象里摘除出去。
然而他没有料到,不到一个小时,伍洛汀和陆秀就匆匆上楼来找他了。
当时管家正在张宜的601室里翻他的行李,听到伍洛汀和陆秀叫他的声音,吓得六神无主,根本来不及收拾满地狼藉,只得匆匆藏起“某样东西”,然后离开了这个房间。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啊!
焦急、无助和惊恐之中,管家心乱如麻,脑中一片空白,想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慌乱中,他只能坦白。
“我、我把张宜的手机藏起来了!”
管家叫道:
“在沙发夹缝里!”
沈莳闻言,沿着沙发的夹缝仔细掏了掏,果然掏出了一个手机。
在时钟山庄,手机是没有信号的,打不出电话也发不出短信,更加无法联网,相当于一块板砖。
但作为现代人从不离身的工具,手机里可能保存的情报可就太多了。
张太子爷的手机自然是带锁的,众人试了几组常见的密码,最后用张宜的出生年月日打开了密码锁。
张宜的手机相册里,果然藏了很惊人的东西。
他们在里面看到了上百张年轻女性的艳照,还有几段不堪入目的小视频。
视频里的姑娘大约也就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不知磕了什么药,眼神飘忽,神智迷离,被张宜和汪二朋占尽便宜仍全然不知,还被拍下了这些足以毁她一生的照片。
“原来是他们干的!”
伍洛汀看到女孩儿的脸时,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她是我们公司的练习生,前段时间跳楼自杀了,原来是被这俩禽兽糟蹋的!”
伍洛汀跟张宜、汪二朋同属一个公司,自然知道些内幕。
他告诉其他人,艳照里的姑娘是去年才签进他们公司的练习生,签约时才刚满十八岁。
姑娘长得漂亮,唱歌跳舞都颇有天赋,很被经纪人看好,仅仅训练了一年就有了不错的成绩,听说公司已经准备送她去参加选秀节目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女孩却忽然跳楼自杀了。
伍洛汀隐约听到风声,说她是受了欺负,精神压力太大,才选择用如此极端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现在看来,所谓的“欺负”,原来竟是如此。
“对了……”
伍洛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蹙眉努力回忆:
“我记得这姑娘艺名叫百合……对,是百合花的百合,因为她英文名叫‘Lily’。”
这时,仿若灵光一闪,伍洛汀用力拍了拍大腿,高声喊道:
“我想起来了,她本名叫‘冯丽丽’!——‘丽丽’跟‘Lily’同音,没错,就是这样!”
冯丽丽。
听到这个名字,沈莳一愣,随即视线偏转,看向了管家的方向。
管家身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们的3号参赛者,名字叫冯杉杉。
其实不止是沈莳,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到了冯杉杉的身上。
房间的空气沉寂得如同凝固一般。
“冯、冯哥……”
足有十秒的沉默过后,戚知锦才讷讷开口:
“这……她……是不是你的……?”
戚知锦没有指明‘她’是谁,也没有明白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每一个人都懂他的意思。
冯杉杉也不能假装自己没听懂。
“呵,我就知道瞒不住。”
冯杉杉抓了抓头发,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对,你们猜得没错,丽丽确实是我妹妹。”
戚知锦小心翼翼地问:
“所以……冯哥你早就知道你妹妹是被张宜和汪二朋害死的?”
冯杉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反问:
“如果我说不知道,你们信吗?”
“啊,这……”
戚知锦被冯杉杉盯得后颈发毛,不由往后退了半步,仿佛为了寻求安慰一般贴到了沈莳身边。
“怎么?觉得他俩是我杀的?”
冯杉杉扫视在场众人,似乎想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破绽,“可是,难道除了我之外,你们其他人就没有动机了吗?”
说着,他抬起手,朝沈莳一指。
“就比如说沈嗣吧,他就肯定跟张宜和汪二朋有仇啊!”
冯杉杉转向沈莳,语气咄咄逼人:
“你去年选秀时被网暴得那么惨,大家都知道!而且顶着那些黑历史,你以后也很难在娱乐圈里混吧?我不信你不想杀了他俩泄愤!”
沈莳心道果然他的人设不是秘密。
由于参加选秀节目和张宜结怨,而后被节目组恶剪、被对方买水军网暴这些事儿,在其他玩家的剧本里估计也有提及,他也就没必要否认了。
炮轰完沈莳之后,冯杉杉又把注意力转回管家身上。
“还有这老家伙,他可是进房间翻过张宜的东西,还把太子爷的手机给藏起来了啊!”
冯杉杉凶狠地瞪着管家:
“你绝对跟张宜有仇,我没说错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自暴自弃说出实情。
然而管家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不妙——他不仅身上叠了一堆疑点,又没有不在场证明,要是不想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潜入张宜的房间的话,那他的嫌疑可就再也洗不清了。
管家活到四十出头的年纪,好歹还是有一些急智的。
他瞥过默然不语的沈莳,一套貌似合理的说辞迅速在他的脑中成型。
“好吧……”
——不要紧,所有能证明我身份的证据,都已经被我销毁了!
管家一边在心中替自己鼓劲,一边组织语言。
“我偷偷进来,其实是想来翻张宜的手机的……因为有人雇佣我帮忙收集张宜的黑料。”
他撩起眼皮,环视众人,目光怯怯,“可他的手机上了锁,我一时半会儿打不开。而且我没想到东馆那边出了事,伍洛汀和陆秀早早就回来了……”
管家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无辜一些。
“结果他们一喊我,我就慌了,手机往沙发缝一塞就出去了……”
他的谎话越编越溜,同时逻辑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你们想啊,如果是我在东馆三楼杀了汪二朋,那我肯定能想到有人会被砸破窗户的声音惊动的对吧?而且只有我才能用怀表联系上你们,那发现事情不对劲的人肯定会立刻回前馆六楼找我的啊!”
管家往沙发上大敞的行李箱一指:
“那我怎么可能还跑进来翻张宜的房间,还让你们逮个正着呢?”
最后这两句解释实在很有道理,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找不出破绽。
管家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机智了。
隐瞒与死者的真实恩怨,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雇于人的隐私窃贼,如此就既能解释自己为什么潜入张宜的房间,又能转移开其他人对他的注意力。
毕竟与冯杉杉的杀妹之仇相比,他偷看手机未遂就根本不算什么事了。
但显然还有人不打算放过他。
“你怎么证明你没说谎?”
冯杉杉抱住胳膊,对管家说道:
“你说你是被人雇佣的,总该有证据吧?”
管家连忙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翻开微信,给冯杉杉看他和另外一个人的对话。
这是他进入剧本后,在自己手机里找到的聊天记录。
对方是一个情报贩子,管家从他手上买到了张宜的行程。
其实管家第一眼看到这些的时候,他想过彻底删掉两人的聊天记录,以免搜证时被人翻出。
但他转念一想,背景太过干净反而会令自己显得可疑,于是只删掉了那些会暴露他真实身份的语句,仅留下了一些模棱两可的对话。
果然,在此时,他精心删改过的聊天记录派上了用场。
【钓鱼大师:我确认过了,张宜也会去。】
【草田翁:好,我懂了。】
【钓鱼大师:你到时候会在游戏里当个临时管家,要小心不要暴露身份。】
【钓鱼大师:我知道你很聪明。】
【草田翁:明白,我会当心。】
若只看这几句话,其实根本看不出谁是雇主,谁是执行人。
但管家事先掰出一套说辞,就很容易让人先入为主。
冯杉杉、沈莳、伍洛汀和陆秀将管家的手机传看了一遍,也没看出问题来。
然而,当手机落到戚知锦手里时,男孩儿拧起眉毛,盯着短短几行记录,半晌没有说话。
“……草田翁?”
片刻后,他喃喃低语:
“草田翁……草田……上草下田?”
戚知锦猛然睁大眼睛,瞪着管家:“管家先生,你姓苗,对吧?”
“卧槽,原来是你!”
听到“苗”这个姓氏,伍洛汀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了!我知道了!你一定就是那个‘新苗娱乐’的老板苗东英!”
伍洛汀记得很清楚,自己收到的前置剧本里有各种娱乐圈八卦——其中有一条,是张宜张太子爷家的公司出阴招整垮了一个名叫“新苗娱乐”的竞争对手。
“新苗娱乐”破产以后,老板苗东英的老婆跟他离了婚,独子因受不了打击烧炭自杀,苗东英本人则行踪不明,不知干什么去了。
“苗”不是什么烂大街的常见姓氏,若说这只是巧合,真是骗鬼都不信!
果然,管家的脸“唰”一下白成了一张纸。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名字,也仔细检查过房间和随身物品,毁掉了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却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在微信名上露出破绽!
——完蛋了!
管家如坠冰窟,脑中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
此时此刻,哪怕他巧舌如簧,打上一百八十个补丁,也没人会再听他说些什么了。
剧本杀与本格系推理的最大差别,就是在于“证词”的可靠度。
本格系推理,特别是“向读者挑战”那一类型的小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为了保证公平性,作者不能欺骗读者,因此参与案件的角色必须提供真实且可信的证词,换而言之,就是不能在主观上撒谎。
而剧本杀则不然。
它允许,甚至鼓励玩家撒谎。
为了隐瞒对自己不利的线索,玩家现编一套瞎话简直可算是基本操作了。
但撒谎是有风险的。
万一被当场拆穿,那么从此之后,哪怕你吹出一朵花儿来,也休想再有人相信你的说辞了。
——完蛋了!
——我完蛋了!
管家双膝一软,噗通坐倒在地,连一句辩白都说不出来。
搜证仍在继续。
接下来,大家在汪二朋的钱包里找到一张一百万的欠条,伍洛汀很干脆地承认那是他欠的张宜和汪二朋的钱。
然后他们在冯杉杉的驾驶证夹层里找到了他和冯丽丽的合照,进一步证明了两人的兄妹关系。
沈莳的房间没搜出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反正他被张宜雇人网暴的事圈内人尽皆知,众人也并不在乎。
只是,在陆秀和戚知锦两人的房间仍搜不出什么,就让众人感到焦躁了。
特别是因为撒谎而信用破产的管家,开始时装出的从容不迫早就荡然无存,此刻他正急得满头大汗,不死心地翻着戚知锦房间的垃圾桶——那架势,简直像要从里面找出一把凶器来。
“啧!怎么什么都没有!”
管家从垃圾桶里掏出一只空的矿泉水瓶,随手一丢,“我不信你跟张宜和汪二朋毫无关系!”
空瓶子咕噜噜滚到沈莳的鞋子旁。
沈莳弯腰将瓶子拾起,看了看瓶口一圈淡橘色的唇彩印子,笑了笑,然后把它随手放到旁边。
“好了管家先生,别折腾了。”
沈莳回头,拍了拍戚知锦的肩膀,“要不,知锦你自己告诉大家,你跟张宜或是汪二朋有什么瓜葛吧。”
“啊?这……”
戚知锦蹙起眉,面露犹疑。
“其实,我在加入我现在的事务所前,曾经应聘过张宜他们公司……”
戚知锦垂下视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时,我遭遇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据戚知锦所言,他被带去参加一个饭局,在饭局上,他碰到了张宜和汪二朋。
当时一个影视公司的制片人不知怎么的瞧上了戚知锦,张宜和汪二朋便连番给他灌酒,还在酒里加了些“好料”。
“我喝醉了……”
戚知锦的声音越压越低:
“反正,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至于戚知锦断片的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愿细说,其他人也能想象出来。
“我没有证据。”
戚知锦的头越垂越低,沈莳只能看到他通红的鼻尖和耳廓,“啊,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我手机里有一笔一万块的转账通知,是他们为了‘息事宁人’而给我的封口费……”
说到这里,他抬起视线,飞快地扫了众人一眼,“你们要看看银行的短信吗?”
盘问过戚知锦之后,众人将注意力移到了唯一还没有交代情况的陆秀身上。
陆秀被他们压坐到沙发上,让他像戚知锦那样,自己坦白究竟跟张宜和汪二朋有什么矛盾,最好还要提供自证。
在众人灼灼的注视下,陆秀下意识地往沙发里缩了缩。
“我……好吧,我确实早就认识张宜和汪二朋了。”
陆秀咬咬牙,“我给他们拉过皮条,将咱公司里的妹子介绍给他们。”
他顿了顿,怯怯地补充:
“我是说真的,仅此而已……”
陆秀的话还没说完,冯杉杉已经叫了起来:“怎么可能!这根本就构不成杀人理由吧!”
陆秀恶狠狠地瞪跟自己同公司的好友:
“所以我没杀他们!我压根儿没理由杀他们!”
然而他的辩解并不能让其他人信服。
“管家被坑到破产,妻子自杀;冯杉杉妹妹受辱致死;沈嗣被水军网暴了整整一年;戚知锦不明不白的就让人睡了。”
伍洛汀掰着手指,逐个数出他们的杀人动机,“就算是我,身上也背着一百万的债务呢!”
他转向陆秀,鼻中挤出一声冷笑:
“你说你只是拉皮条而已?”
陆秀一拍茶几,跳了起来,一步蹿到伍洛汀面前,双眼圆瞪,呲出两颗虎牙,“爱信不信,反正我就说了,我没理由杀他俩!”
两人针锋相对,大有新仇旧恨一起清算的架势。
就在这时,冯杉杉却忽然跳起,抬手朝陆秀一指,高声叫道:
“我知道你是谁了!”
第16章 1.钟楼山庄-15 右臂的红色胎记
在剧本杀游戏里,最紧张刺激的环节就是互相揭短,揪出其他玩家刻意隐藏的秘密。
但若是换成一个不小心就真可能丧命的游戏,即将被揭短的那人可就有大麻烦了。
沈莳一直留意着陆秀的表情。
这个短毛虎牙的活泼青年此时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紧握成拳,即便竭力控制,但目光深处的惊惶还是掩都掩不住。
——看来,他刚才果然说谎了。
沈莳心想。
“我之前听我妹妹说,她交了个男朋友,也是圈内人。”
这时冯杉杉继续说了下去:
“她男朋友就是你,对不对?”
冯杉杉的妹妹就是被张宜和汪二朋拍下艳照后自杀的冯丽丽。
若陆秀当真和冯丽丽是一对小情侣的话,那么他的杀人动机就变得很充分了。
“啊?!”
陆秀神情愕然,然后一步蹿到冯杉杉面前,“你没证据可别瞎说!我什么时候跟你妹妹是一对了!?”
冯杉杉嗤笑:“呵,难道你不是吗?”
在冯杉杉进入剧本杀时,就接收到了这个世界的前置剧本。
这段剧情像是一段自动生成的记忆,睁眼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不需要他阅读也不需要他特意去记住,自然得仿佛他真正经历过一般。
在前置剧本里,冯杉杉知道自己有个感情很好的妹妹,可惜却被两个人渣害死了。
而他妹妹冯丽丽出事前曾经在视频电话里很开心地告诉他,自己交了男朋友——那男孩年纪跟她差不多,也是娱乐圈里的新人,没什么名气,不过很有潜力。
然而当冯杉杉追问妹妹那人是谁,自己是不是认识对方的时候,妹妹只是笑着摇头,什么都不肯说。最后,在哥哥锲而不舍的逼问下,妹妹才透露了一句对方的特征。
“我妹妹说,他男朋友右臂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冯杉杉紧盯陆秀,一字一顿道:
“如果你不是我妹妹的男朋友,你敢不敢撩开袖子给我们看看?”
“啊?”
陆秀双目圆睁,半晌没有说话。
冯杉杉干脆上前一步,一把拽起了陆秀的衣袖。
陆秀的右胳膊上没有红色的胎记,却有一片巴掌大的狰狞烫伤。
“卧槽,你还真是够狠的啊!”
冯杉杉冷笑道:
“为了掩盖跟我妹妹的关系,你还故意把自己的手给烫了啊!”
陆秀一听,顿时急了。
“你不要血口喷人!”
他跳着脚分辩道:
“我这是前段时间参加C台排练时被喷火装置燎到的!你跟我一个公司,还是我的好朋友,不可能没听说我出了舞台事故吧!”
“呵!”
冯杉杉心想什么“好朋友”,不都是副本给安排的过家家,在投凶和积分面前算个球!“凑巧就烫到右臂?我还真不信了!”
陆秀气得脖子通红,恨不能扑过去撕烂冯杉杉的嘴。
“我们这里包括管家在内都算是‘娱乐圈里的人’啊!”
他气急败坏地叫道:
“你怎么不把其他人的胳膊也检查一遍!?”
“行啊!”
冯杉杉转头,朝旁边围观的四人扫视一圈,“你们也拉起袖子让我瞧瞧呗!”
根据他从前参加剧本杀的经验,系统给他们的前置剧情都能在盘查人物关系时派上用场,因此冯杉杉坚信“妹妹的男朋友”这么重要的一个信息点不可能毫无意义——那人一定在他们当中!
“这、这样吗?”
戚知锦被冯杉杉骇人的气势瞪得一哆嗦,条件反射挽起袖子,露出了自己瘦削白皙的右臂——上面干干净净,别说显眼的红色胎记,连一颗小痣都没有。
沈莳、伍洛汀和管家也先后撩起袖子,同样没有胎记。
冯杉杉转向陆秀,冷声问道:
“这下你没话可说了吧?”
陆秀满脸通红,张口结舌,愣怔半晌,才呐呐说道:
“真不是我……你不能这样,真不是我……”
可惜冯杉杉根本不想听他这苍白无力的辩解,其他人也一样。
2月27日,午夜十二点四十五分。
几人的房间搜查完毕。
大家的精神高度紧张了大半日,都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疲倦。
但搜证还未结束。
因为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部分——众人要证明今天晚上自己到过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从而推理出谁才是杀害了张宜和汪二朋的真凶。
通常人们对剧本杀的认知,是只要动动指头点击屏幕,或者抽张卡翻个牌就能完成搜证。
然而在如此巨大的实景游戏中,他们却要动用自己的两条腿,一处一处确认每个地点的实际情况。
整个钟楼山庄一共四栋楼,没有电梯,光是上下楼梯就能花去众人许多时间,而且非常消耗体力。
于是六人商量过后,决定分成两组行事,三人一组检查另外一组走过的场地,寻找线索,拍照存证,然后回到宴会厅集中盘查。
当然,三人一组是为了彼此互相监督,以免有人偷偷动什么手脚。
沈莳、冯杉杉和管家分在了一组,他们要检查的是伍洛汀去过的温室,陆秀呆过的东馆阳台水塔,以及戚知锦去取梯子的后馆六楼的休息室。
屋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呼呼的冷风依然刮得人脸颊生疼。
三人顶着寒风穿过庭院,进入温室,又爬上三楼的平台。
“确实,从这么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汪二朋死的那个房间。”
伍洛汀眯着眼,细细打量着五十米外那扇破了个大洞的窗户,回头对沈莳说道:
“这距离,确实只能勉强看个人影。”
“是。”
沈莳知道冯杉杉这是在故意无视对他们说了谎的管家,“虽然距离有些远,不过我相信,是真人还是模型还能分得清的。”
冯杉杉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伍洛汀没有说谎的话,他应该确实看到过犯人出现在汪二朋的死亡现场。”
五分钟后,三人从温室出来,原路返回钟楼山庄,转道去了东馆顶楼的水塔。
水塔矗立在东馆顶楼阳台,本身足有一层楼高,只有一道狭窄的直梯,上下都得小心翼翼。
他们在水塔上发现了有人攀爬过的痕迹,足迹和握痕都很新,可以证明,陆秀确实如他自己所言的那般,曾经爬上过水塔。
“可这也不能证明陆秀不是凶手。”
运动神经很发达的冯杉杉亲自爬了一遍直梯,从塔顶确认过视野,又拍了一打照片,“毕竟谁知道他在塔上到底呆了多久!如果只是上来一趟再去下面三楼杀人,完全来得及啊!”
沈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仰头盯着水塔,默默地琢磨起来。
离开东馆,他们最后去了后馆六楼的休息室。
这地方沈莳先前踩点时来过,印象深刻。
休息室的门没有关,三人刚走到门前,就看到房间角落处那一地的狼藉——几个花篮散落在地上,里面的花草滚得到处都是,原本挂在墙上的绳梯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莳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绳梯,与地上的花篮和草叶花朵作对比。
冯杉杉在旁边看着,探头问他:“怎么样?”
“一模一样。”
沈莳两只手里各举起一枚燕尾夹,说道:“梯子上黏着的竹屑也和花篮的材质对得上。”
说着,沈莳又捏起一片白色的花瓣,在同样的花簇上找到那朵正好缺了这片花瓣的小花,“断口的形状能对得上,确实是同一朵没错。”
冯杉杉摸了摸下巴,说道:“这么看来,戚知锦确实是从这里拿的绳梯了。”
他们在来路上就讨论过,戚知锦有没有在其他地方取来另一架绳梯的可能。
但沈莳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小。
首先他从来没有在大宅的其他地方发现另一架绳梯,而且即便戚知锦找到替代品,那么原本挂在这里的那一架绳梯,他也得想办法处理掉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