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您说得是。”
海蒂对高登律师的推理很是信服,用力一点头,回答:
“我昨天喝了牛奶。”
她的目光一转,看向身旁的家庭教师简:
“简女士,你也喝完了,对吧?”
家庭教师毫不迟疑地点头。
“还有,我能肯定罗琳也喝光了。”
海蒂立刻又给二小姐作证:
“她一向喜欢喝牛奶,而且还往杯子里加了糖呢!”
说着,她蹙起眉,努力回忆:
“书记官好像也动过牛奶杯……对吧?”
“嗯。”
家庭教师简同意:
“医生的牛奶好像喝了一半。另外,他太太就坐在我旁边,我肯定她是喝完了的。”
说到这里,家庭教师简顿住了,她将目光移到了从刚才开始就一反常态,沉默不语的普利策记者身上。
“记者先生……”
家庭教师简不太确定地试探道:
“你好像没喝牛奶,对吧?”
记者的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勉强分辩道:
“我确实没动过牛奶,可我只是乳糖不耐受而已!”
9月7日,星期一,晚上八点零五分。
晚饭后,沈莳借口出门散步,沿着庄园北面围墙的小路一路往前走,来到距离潘家庄园两公里之外的一个小农场上。
家庭医生和他的太太就住在这里。
“啊呀,沈助理!”
开门的医生太太看到沈莳,认出了这个长相清秀文雅的漂亮男孩,很高兴地将他迎进了屋。
“我听说你和高登律师又回到星辉公馆了,不过还没机会上门拜会。”
医生太太端出一盘曲奇和一盘纸杯蛋糕,又泡了一壶红茶,热情地招待他,“这是我丈夫的手艺,你尝尝看?”
沈莳大方又得体地接受了医生太太的款待。
就在沈莳开始吃第二只纸杯蛋糕的时候,胖敦敦的家庭医生从他的草药房里出来,一边擦手一边和沈莳打招呼:
“哎呦,小伙子,你怎么来了?”
沈莳立刻放下点心,站起身。
“医生您好。”
他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关于昨天餐桌上的中毒案,我有几个问题想向您当面了解一下。”
“哦,你是说强森被毒死那事啊。”
家庭医生一屁股坐在沈莳对面的沙发上,伸手想去拿蛋糕,却被夫人一瞪,想起自己的三高问题,僵硬地转移了目标,只拿起了茶杯。
“唉,说实在的,即使我是个医生,昨天也被吓了一跳。”
他叹了一口气,“有人中毒猝死在我眼前,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听说那种毒物叫‘迦陵鳖碱’,是本岛特有的毒物,对吗?”
沈莳恳切地说道:
“能麻烦您跟我解释一下这种毒药的毒性吗?”
沈莳判断医生和他的太太都是NPC,所以很放心地在二人面前表现出自己作为“侦探”的一面,问的问题直白又不加掩饰。
“哦,你才刚上岛,没听说过‘迦陵鳖碱’很正常。正好我太太那儿有植株的标本,让她拿给你看看。”
医生转头朝夫人点了点头,夫人便转身往书房去了。
很快,医生太太手里端着一个标本框出来,里面按照根茎叶花种的顺序黏贴了一种长相奇特的藤本植物。
“看,这就是‘迦陵藤’,‘迦陵鳖碱’就是自它的根瘤里提炼出来的剧毒。”
医生说道:
“这种毒是一种生物碱,毒性很强,半数致死量跟砷非常接近——砷你知道吧,就是砒霜!迦陵鳖碱在常温下是一种白色粉末,非常容易溶解,溶解后没有颜色,也几乎没有任何味道。”
他叹了一口气,“实在很合适用来谋杀,对吧?”
沈莳谨慎地点了点头,“您能确定强森中的毒就是这种‘迦陵鳖碱’吗?”
他的问题问得其实有些失礼,甚至可以说是在质疑医生的专业水平了。
但医生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一点都不着恼,还认真地跟他解释:
“我非常确定,因为这种毒的中毒症状很有特点,而且我还用酚酞检出了符合它性质的化学变化。”
接着家庭医生花了几分钟时间,详细给沈莳科普了迦陵鳖碱的毒理特性,简而言之,就是他对自己的判断很有把握。
“原来如此。”
沈莳并不质疑医生的判断,他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假设,我是说如果。”
他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问:
“如果昨天您的药箱里没有酚酞的话,您是否还有别的办法知道毒药是被下在哪里的呢?”
“唔……”
医生先前似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于是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恐怕有点难度。”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不过警官很快就来了。镇上有各种设备,他把餐具和食物带走检查也是一样的。”
沈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可是,您凑巧就带了酚酞,对吧?”
他低声说道。
“哈哈哈。”
医生颇为自豪地笑道:“我药箱里各种乱七八糟的试剂不少,对我稍微熟悉些的朋友都知道。”
坐在旁边的夫人也笑了起来,“没错,他的药箱总是塞得满满的,足有十斤重,经常拎着走路都气喘。”
沈莳目光一闪:
“我能看看您的药箱吗?”
“哦,当然可以。”
医生站起身,片刻后回转,吭哧吭哧抱来一个大药箱,搁在桌上,打开给他看:“瞧,里面的东西可齐全了。”
沈莳凑过去一看,里面果然塞满了大小瓶罐。
东西虽多,但分门别类理得很整齐,内外科用药和化学试剂分属不同的隔层,只要知道自己需要的东西属于什么类别,就能很快循着索引标签找到它。
“你看,酚酞在这里。”
医生迅速拿出了一个棕色带滴管的小瓶子,“我就是用它从强森的牛奶里检出毒物的。”
沈莳接过瓶子看了看,又还给了医生。
“另外,我还想问一件事。”
他朝医生笑了笑:
“听说昨天早上,您大早去星辉公馆,是为了给大小姐艾尔根看病,是这样吗?”
“管家在凌晨一点左右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艾尔根觉得头疼。”
他顿了顿,“我就琢磨着, 反正昨天本就是我给艾尔根安排的复诊日,干脆就早一点儿过去……”
医生拧起眉, 表情甚是苦闷, “没想到就正好撞上强森被人给毒杀了!”
沈莳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复诊日?”
“没错,潘家的大少爷和大小姐都有遗传性的侧索硬化症,需要长期服药。我自从来了这岛上以后,一直都负责给他俩配药, 还有定期做一些相关的检查。”
家庭医生低头喝了两口茶,继续说道:
“正好兄妹俩的症状和病情严重程度都差不多, 我给他们的治疗方案也几乎一样。我会在每周六到潘家一趟,给他们准备一周份的药量。昨天正好是星期六,虽然彼得已经不在了, 不过我还是要帮艾尔根复诊的。”
沈莳眯了眯眼, 他的脑海中似有什么灵光一闪而过, 但消逝得太快, 他还来不及捕捉。
——没关系,别着急。
他告诉自己。
——现在还有太多的谜团没有解开,我得再好好琢磨琢磨。
沈莳又和医生夫妻聊了一会儿,并借机了解了一下他俩来赤霞岛的理由。
与记者等人不同, 医生夫妻上岛的原因实在简单到单纯。
医生太太是个很出色的动植物学家, 带着几个学生和助手来考察赤霞岛的独特动植物生态。
而医生则是个爱妻如命的好男人,为了支持妻子的事业, 他义无反顾地辞去了自己在大城市的工作,来这里当了一个临时的家庭医生。
“对了, 沈助理,你有没有兴趣看看我这段时间在赤霞岛上的收获?”
说到兴头上,医生太太眉飞色舞,并忍不住想向客人炫耀自己的成果。
沈莳看了看时间还早,自然很体贴地不会去扫医生太太的兴。
他跟着夫人进了她的办公室——或者准确地说,那更像一个小型博物馆。
“赤霞岛的生态系统很特殊,仿佛一个迷你版的澳大利亚,有许多外地找不到的特有动植物,比如你刚才看过的迦陵藤。”
夫人指了指挂在墙上的迦陵藤标本。
它有着亮眼的血红色藤茎,还有螺旋状的深红卷须,配上对羽状带绒毛的叶子,长相颇为张扬,但花朵却是十分低调,像白色的牵牛花,只有硬币大,散发出一种近似铃兰的清浅淡香。
“还有一些鸟类。”
她指了指被固定在标本架上的一只彩色大鸟,“圣善鸦,虽然属于常见的雀形目鸦科,但却有着异常鲜艳的羽毛颜色。”
夫人一口气介绍了三种沈莳从来没见识过的奇怪鸟类,仍然意犹未尽。
“当然,岛上最多的新奇物种还是昆虫,你知道,毕竟全世界数量最多的就是昆虫嘛!”
她笑得一脸灿烂,从抽屉里一口气抽出七八个标本框,在工作台上一字排开。
沈莳暗暗苦笑,心说怕是再给他两个小时也别想告辞了。
这时,医生太太指着面前一个镜框,对沈莳说道:
“来,看看这个,一种大蚕蛾,外形像长尾大蚕蛾,但翼展和尾突更长,翅膀还是纯白色的。我们把它命名为魅尾大蚕蛾。”
沈莳伸头过去一看,只见一只长得很像凤尾蝶的扑棱蛾子,翅膀打开以后足有一个巴掌大,浑身雪白,唯独两根羽毛状的触须泛着微微的天蓝。
“这种蛾子对迦陵藤的花香很敏感,一闻到那股香味就会扑上去,所以经常能在迦陵藤的周边见到它们……”
医生夫人拉住沈莳足足絮叨到晚上十一点,眼看再不放人不行了,才依依不舍地把人送到农场门外,还叮嘱这位性格讨喜的小帅哥没事常来作客。
“对了,沈助理。”
与沈莳道别前,医生忽然叫住他,“我刚刚才想起一个小细节忘记跟你说了。”
沈莳回头,“什么?”
“是这样……其实吧,我也不太确定。”
医生摸了摸自己小胡子,“昨天,我用酚酞验毒的时候,感觉我的药箱好像被人动过。”
沈莳睁大眼,“有人动过你的药箱?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没有!什么也没丢,药瓶药盒也没被弄乱。”
医生连忙摆手:
“只不过,我平常习惯把药箱的搭扣翻上去。可昨天我开箱子的时候,发现搭扣是垂下来的。”
回到赤霞岛的第一天晚上,沈莳照样睡得不甚安宁。
与前一个剧本杀前后不到一日就结束不同,他已经在这个世界呆了整整一周的时间了,仍然还似云里雾里。
各方线索虽看着很多,但纷繁复杂、千头万绪,他想过许多种可能,但始终没能理出个所以然来。
沈莳反锁房门,把小兰叫出来聊到半夜,终于困得不行,脑袋挨上枕头,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他在梦里还忍不住担心会不会忽然又传来谁的死讯,或者因为自己知道得太多被凶手盯上试图灭口。
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次日,当他起床,拉开窗帘时,沈莳发现,赤霞岛起雾了。
根据船夫的说法,每当临近六十年一次的爵位继承仪式,赤霞岛周遭的海域必然会被浓雾笼罩,雾厚得根本无法行船。
不过岛上的情况显然要好上不少。
虽然有雾,但只有若似有似无的薄薄一层,对能见度的影响也不算大。
沈莳觉得,非要形容的话,就仿佛在他的视野中加了一层乳白色的偏光滤镜,入目的一切都莫名多出了几分柔和。
9月8日,星期二,早上八点半。
星辉公馆的早餐照常开始,只是这回没有了伺候在旁的管家,也少了大小姐艾尔根和她的未婚夫强森。
高登律师也注意到了这点,他问:
“艾尔根小姐怎么没来吃早餐?”
“唉!”
端着咖啡杯的家庭教师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强森先生出事以后,她就再也不肯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沈莳心说这是自然的。
如果大小姐艾尔根不是演技超群刻意为之的话,碰到这种事情,肯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不敢坐在这桌上吃饭了。
“对了,今天早上我和海蒂要出门一趟。”
家庭教师简将一个奶球加进咖啡杯里,又放了两颗方糖,一边用银勺子搅拌杯中的褐色液体,一边说道:
“供奉神殿的鲜花快要没了,我俩决定去摘一些回来。”
迪娜夫人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带着野山百合,与几个村民到神殿进行简单的礼拜。
本来准备花的活儿是管家包办的。可现在他人被软禁在自己房间里,当然没时间也没办法出门摘花。
于是家庭教师简和海蒂商量过后,决定趁着白天没事时进山一趟,把这事儿办了。
“海蒂你要去吗?”
正用餐叉优雅地吃着烤肠的二小姐罗琳立刻转头看向自己的闺蜜,“那我也一起去!”
“好。”
海蒂对二小姐灿烂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亲昵而温柔:
“那等会儿就一起去吧。”
见有热闹可凑,普利策记者当然不肯落于人后,急忙表示自己也想去。
接着海蒂又热情地邀请了高登律师,顺带把挂件沈助理一并捎上。
餐桌上的六个人一个没落下,皆决定吃完早餐就到山里溜达一圈。
早上九点二十五分,一行人换好出门的行头,在大堂集合。
众人从鞋柜里取出自己的鞋,在玄关换上。
忽然,沈莳听到了一声痛叫。
“哎呀!”
沈莳连忙抬头去看,便看到二小姐罗琳甩掉脚上的绑带靴,左脚雪白的棉袜上已晕染了一块鲜红。
“我的鞋子里有东西!”
二小姐罗琳又疼又怒,尖声叫道:“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众人被这一变故惊得手忙脚乱。
海蒂和家庭教师围上前,脱掉罗琳的袜子检查她脚上的伤势,而高登律师则捡起她的靴子,翻过来往地上一磕,磕出了两颗锋利的玻璃渣子。
“可恶!!”
二小姐罗琳瞥见玻璃碎,脸都气白了,“一定是艾尔根干的!一定是她要报复我!”
她的左脚被玻璃渣子划了两道口子,虽不深,但在脚底板这种神经密集的地方足够疼到让人怀疑人生。
罗琳用闺蜜海蒂递给她的手绢按住脚上的伤口,眼眶沁出泪水,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我、我真是受够了!艾尔根那混蛋神经病!我绝对不饶她!”
众人看二小姐气到发飙,又是担心又是无奈,只得分头行事,两位女士负责安抚她,普利策则给医生打电话,请他来给罗琳处理伤口。
沈莳站在旁边,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二小姐罗琳那只脱了袜子的伤脚,心中惊涛骇浪。
就在数天前,沈莳到大少爷彼得的房间去找自己的雇主时,彼得也只套了一双凉拖,让他见识到了一对同样“独特”的赤足。
一番折腾下来, 几人出门时,已是两小时后了。
二小姐罗琳的脚被玻璃片割伤,所幸伤口不深, 家庭医生来给她包扎过后,判断最多两三天就行走无碍了。
只是如此一来, 二小姐罗琳当然不可能再上山采花, 只得回自己房间呆着。
“别难过了。”
临出门前,海蒂还安抚罗琳,“我会给你带你喜欢的山茶花回来的。还有今天天气好,应该能在捞到鱼, 我们多弄些回来,晚上烤来吃好不好?”
9月8日, 星期二,中午十二点二十五分。
沈莳第一次进入赤霞岛的山林。
说是山林,但这片区域顶多只能算是丘陵, 山势平缓, 草木繁茂, 视野开阔。大约是因为地势稍高的原因, 雾气比在庄园中又单薄了几分,山路也比他想象中的好走得多。
沈莳眼瞅着这座山的环境,只觉十分亲切。感觉跟他小时候随爸妈回爷爷在江浙的老家,在爷爷的老屋后山溜达差不多。
很快地, 海蒂便领着他们来到一片山坳中。
“这里应该就能找到不少野生的百合花。”
说着, 她用剪刀从一丛百合花上剪下将开未开的两枝,放入篮中, 朝众人嫣然一笑:“麻烦各位了。”
于是众人纷纷散开,在附近寻找野百合, 看到草莓或是浆果,也会顺手摘一把。
沈莳一开始还留心注意着其他人的举动,可不多久,等他再抬头时,其他人已一个都瞧不着了。
沈莳很无奈。
“小兰。”
沈莳干脆把小兰给叫了出来。
身影一闪,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现在了沈莳身边。
【主人,有何吩咐?】
顶着吴景澜外形的人工智能浅浅一鞠躬,礼貌而恭敬。
“噗。”
沈莳笑了。
他给吴景澜配的衣服是一套纯黑的西装配纯色的黑皮鞋,如果再加个墨镜,简直就是man in BLACK的经典配置了。这身打扮看着很帅,但跟此时此地这乡间野趣格格不入,看着莫名有几分滑稽。
“没什么。”
沈莳朝吴景澜笑了笑,“现在没别人了,你陪我走走。”
在剧本杀世界里时,玩家的人工智能只有本人可见——不管对方是初始时的蓝色光点组成的无脸人形态,还是价值几百积分的特殊血统皮肤,哪怕是一只大象一只白熊,在其他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团空气而已。
因此,只要玩家愿意,他们可以一直让人工智能陪在自己的身边。
唯一要顾虑的是在和人工智能说话或是互动时,旁人看上去会不会像个正在即兴表演的默剧演员,或是精神病人又犯病了而已。
现在沈莳旁边没有旁人,又是足够开阔的户外环境,沈莳自信凭自己的演技,即便有人偶尔远远瞥见他“自说自话”,也不会显得OOC。
小兰笑着朝沈莳点了点头。
两人——或者说是一人一AI仿佛散步般开始在山间溜达,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唉,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出过门了。”
沈莳瞥见树下开着两朵粉蓝色的野花,像是某种他以前没见过的重瓣雏菊,虽不是他需要的野百合,但看着很漂亮。
在询问过小兰这种花没有毒后,沈莳顺手剪了下来,“我房间里有只空花瓶,可以把它们插进去。”
小兰问:【您以前不常出门吗?】
“嗯,忙啊。”
沈莳叹了一口气:
“上学那会儿忙着念书,大学时课没那么多了,可社会活动和琐碎事情又多了起来,还得想办法找工作室或是剧组实习,难得放个寒暑假也约不到人……”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
小兰微微侧头看向他,似是等着沈莳的后文。
沈莳也回视着小兰,却仿佛要通过他那张脸,看到另外一个人。
“我和我最要好的朋友年纪差了两岁。我高一的时候他高三,我高三的时候他大二,等我升上大学了,他又忙着实习和找工作了。”
沈莳从来不在小兰面前避讳提起吴景澜。
对他而言,AI就是AI。
有些话你可能不能同父母亲戚聊起,甚至同学朋友都会有所顾忌,但对着Siri时却无所谓。因为你知道它本质只是一些程序、代码,1和0的组合,没有生命,没有灵魂,不必担心在“它”面前丢脸。
“总之,我俩好像一直都在忙,偶尔畅享出门一趟,到哪里玩上十天半个月的,又总是凑不上时间……”
沈莳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轻轻地拨弄篮子里的蓝色小雏菊,叹了一口气:
“结果,现在,我连想见他一面,都不知道哪里能找着人了。”
他的声音极轻,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但令沈莳意外的是,他的人工智能竟然伸出手,把没有温度的手掌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主人。】
然后,小兰说道:
【您一定会见到他的。】
沈莳:“……”
他抬起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兰。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工智能是出于什么情景分析说出这样的安慰。但顶着吴景澜皮相的小兰目光沉静,表情坚定,光是看那张脸,就很能给人安全感。
有一瞬间,沈莳有些恍惚。
他觉得自己仿佛真的见到了当年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哥哥。
“景……”
一个名字滑到嘴边,几欲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咚”。
那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离他不算近,但声源一定在附近。
沈莳一个激灵,那一瞬间的错位感消失无踪,霎时让他彻底清醒。
“走!”
沈莳朝小兰招招手,示意他跟上,“我们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分钟后,沈莳找到了声源。
距离他大约三十米的东南门有座山崖,目测三四层楼的高度。
沈莳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具坠崖的尸体,但实际上,他只找到了一大块摔碎的土疙瘩。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莳左右瞅瞅,四下无人,便领着小兰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确确实实就是一块土疙瘩。
黄褐色的泥土掺杂了石头和碎沙子,虽然摔得四分五裂,但仔细琢磨琢磨,还能看出原本应该是有形状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莳抬头往山崖的方向看了看——上面理所当然的空无一人,没有人承认这是自己干的。
“一块泥巴从天而降……为什么呢?”
小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他身为一个AI,当然不能胡乱引导宿主,只能用摇头以示回应。
沈莳仍不死心,折了根树枝拨弄着那些破碎的泥土,试图找出其中的玄机。
然而他一无所获。
土块里没有埋藏任何特殊的物品,也没有沾上血液一类的可疑痕迹,它真的就只是一块碎掉的土疙瘩罢了。
“沈助理——!你在哪里——?”
这时,沈莳听到远远有人在叫自己,他认出那是家庭教师简的嗓音。
沈莳丢下树枝站起身,一边答应着,一边朝声源的方向跑去。
他从几颗树后转出,便看到家庭教师简怀里抱着一篮子花,正朝他温柔地微笑。
“你还在这儿呢?”
简朝他招了招手:
“他们全都到河边去了,现在正在抓鱼,咱们也过去吧?”
沈莳当然不会拒绝。
家庭教师简显然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
他领着沈莳三转两转,便穿过山坳,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沈莳觉得,那与其说是“河”,倒不如用“溪”来形容更恰当。
整条河只有不到两米宽,水位最深处也不过刚刚没过小腿肚,水流清澈平缓,一眼就能看清河底的鹅卵石。
高登律师、闺蜜海蒂和普利策记者都下水了,正一边撒饵,一边慌慌张张地用竹篓捞鱼,好一番鸡飞狗跳、手忙脚乱的架势。
特别是高登律师,这会儿什么华尔街精英的架势都没有了,笑得像一个乡下务农的大男孩。
“沈助理!”
海蒂远远地看到他,朝他用力招手,“你也过来!一起来呀!”
家庭教师简接过他的花篮,轻轻推了推他,“去吧。”
沈莳回头看那温柔漂亮的女老师:“您呢?”
“不,我就不下水了。”
家庭教师含笑摇头,拉高裤脚,露出了右边的一小节脚踝,“我腿上有大片的烫伤,疤痕有点难看……下水,不太合适。”
沈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再追问。
毕竟这是个剧本杀,也是要符合常理的。女性天□□美,不愿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暴露伤痕并不奇怪。
四人下水一番闹腾,很快便抓到了满满一篓子的河鱼。
这河里的鱼长得有点像鲢鱼,但最大的个头也不过巴掌长,身披银鳞,摸上去又细又滑。
据海蒂所言,这种鱼味道极其鲜美,烤着吃肉多刺少,外焦里嫩,煮汤更是奶白香甜,鲜到让人想吞掉舌头。
“够了够了,你们四个快上来吧!”
家庭教师简在岸边等了一会儿,眼看大半鱼篓都满了,忍不住开口催促道:
“这都够咱们吃两顿了,别抓了!”
“没关系!”
海蒂抬起头,用湿漉漉的手拨开凌乱的额发,笑得一脸灿烂:
“吃不完就养起来,过两天接着吃嘛!”
“还养鱼呢你!”
家庭教师在岸上叉腰笑骂:
“你忘了后院里养的那一窝兔子上个月都死光了吗?连兔子都养不住,这野生的鱼能活才见鬼了!”
沈莳等人在小河边吃了一顿迟到的午饭。
除了家庭教师简之外,另外四人都下过水, 浑身上下湿了个透。
不过这会儿天气还挺热,日照虽照不散岛上的薄雾, 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冷。
海蒂没有穿鞋袜, 把湿漉漉的裤脚挽到膝盖以上,大大方方地露出两条修长光洁、矫健优美的小腿,拿出野餐篮里的三明治分给众人。
当她走到沈莳面前时,沈莳不经意间低头一瞥, 便瞥到了她两只脚上斑驳的深色伤疤。
“……”
那些疤痕的面积不大,主要集中在脚趾和脚面, 看样子有些年头了,伤疤已褪色成了浅褐色,几乎与皮肤的颜色融为一体, 但饶是如此仍然显眼得要命, 沈莳无法控制自己不盯着那瘢痕看。
“哎呀。”
海蒂注意到了沈莳的目光, 嗤嗤笑了起来, 语气轻松,“这伤看着挺扎眼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