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小姐做得开心,且一点没有要改行的意思,仍然天天带着直播团队往旧货市场、文玩古街跑,在大小商贩间充当散财童子的同时,试图淘到真正的好物。
于是,丁小姐锲而不舍的冤大头精神,终于给自己惹来了天大的麻烦。
大约十天前,丁小姐在文玩街一家专营旧书、旧报纸和旧信的老书店里淘到了一本笔记本。
根据老板的说法,笔记本是民国时代的旧物,后在七十年代末被一位考古学教授接手,在老教授死后,又由他的家人辗转卖到了店家手里。
“就是这本东西。”
冯陆说着,打开油纸包,从里面摸出了一本黑色皮面的笔记本。因其表面沾满污垢,皮面也磨损得厉害,倒是一看就是很有些年头的旧物了。
丁小姐好不容易才淘到真正的看起来稍稍有些调查研究价值的古董,织染兴奋得不能自已,于是一行人找了家咖啡馆,仔细研究了大半天,终于搞清了这本笔记本的性质。
它居然是一本“规则怪谈”。
笔记本上有属于好几个人的笔迹,它们共同组成了许多奇怪的规矩,记录着进入一座荒村中的大宅后要注意的事项。
根据笔记本上的记录,那间大宅位于距离T市两百多公里的H县附近的山林间,以大宅为中心,形成了一条稍有些规模的村子,最鼎盛的时候,村中有百多户人家。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村子早在解放前就仿佛一夜蒸发般,在外人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忽然神秘消失了,当附近的村民想要寻找失踪的荒村时,只能在山林里一个劲儿的打转,鬼打墙一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它原本的所在。
但或许是某些机缘巧合,或许是某些特定条件,总有那么一些人,在山林间迷路的时候,会不期然地与那座荒村偶遇,然后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进入大宅之中。
比如这本笔记本的第一任主人——民国时某位将军手下的一位师爷,就是在日暮时误入荒村,和几个大头兵一起住进了荒废的大宅,随后惊觉宅子竟然在闹鬼!
“那师爷在笔记里写,他们刚进入大宅,就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的鬼魂,请求他们找出自己的死因。”
冯陆说道:
“如果做不到的话,他们就会被小女孩的鬼魂杀死。”
——果然!
沈莳听到这里,心想,就目前的情报而言,和他看到的剧本杀预告完全吻合。
“那么,他们找出那小鬼的死因了吗?”
沈莳问冯陆。
“哪能啊!”
冯陆摇头,“都说了是只有进没有出的大凶宅,师爷和那几个大头兵进去以后就再没人见过他们了。”
胡子拉碴的助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笔记本,“唯有这本笔记,不知被何人从大宅的窗户里扔了出来,后被来第二天到荒村来找师爷他们的士兵寻获,带了出去。”
“原来如此。”
沈莳明白了:“所以说,后来又有其他人带着这个笔记本进入那个荒宅,并在笔记本上补上新的记录,是这样吗?”
“没错。”
冯陆对沈莳的理解能力感到十分满意,“可是,每一回,都只有这本笔记本从大宅里出来,而进入宅子的人,都不知是死是活,再也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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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一日,丁小姐等人研究过笔记本后,兴奋异常。
作为一个透明网红,似乎没有比荒村废屋探险更容易吸引人气的噱头了。
丁小姐也是个钱多行动力强、说干就干的性格,当即拍板,掏出上万活动经费,和她的三个好友一起开了辆越野SUV,按照笔记本上记录的地形外加百×地图的引导,进入H县附近的山林,寻找传说中的忽然消失的荒村去了。
“那么,他们找到了吗?”
沈莳问冯陆。
“找到了。”
冯陆点头:“不知是不是只要带着这本笔记本,就像带了个路标或是入场券什么的,反正,丁小姐他们找到那荒村和大宅了。”
沈莳追问:“那么接下来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冯陆一耸肩,道:“丁小姐他们是四个人一起去的,进了村后,有个女孩因为太过害怕不肯下车,于是留在了SUV里负责看守行李和设备,等他们回来。”
但和所有的鬼故事开头一样,留守的女孩儿在车里等了一天一夜,丁小姐和她的两个朋友仍然没能从大宅里出来,
姑娘吓坏了,壮着胆子下了车,但没敢进到荒宅里,只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试图找到众人曾经出入过的蛛丝马迹。
“但她只找回了这个。”
冯陆用手指在黑色笔记本的封皮上敲了敲,然后将它翻开。
笔记本里夹了一张干枯的银杏叶子,仿佛一枚书签。
银杏叶子所在的那一页上,有人用手指蘸着某种暗红发黑的液体,在上面写了两个字外加三个感叹号——“救命!!!”
那字迹歪倒,笔迹幼稚,且是横向书写的现代人习惯,墨迹与纸页边缘分明,看起来是新写不久的留言。
“丁老板亲自辨认过,这是他女儿的字。”
冯陆说道:“看到这页留言,丁老板坚持认为自己的女儿遇到了危险,不仅报了警,还请那姑娘带着他的保镖团队进山寻找,试图找回失踪的女儿。”
沈莳:“但没有找到,对吗?”
“是的。”
冯陆表情凝重:
“别说失踪的丁小姐了,他们连那条荒村都进不去!不管是警察也好,保镖们也罢,所有人在H县附近的山林里绕了好几天,愣是没见着那所谓的民国时期就消失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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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这次的剧本杀跟以前都不太一样哒,属于单人解谜类的本子,敬请期待!
丁老板找的救援不可谓不尽心。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努力, 都无法再山中寻到那座荒村,就更别说村子深处的大宅了。
没办法,丁老板只能求助于民间的“高人”。
吴景澜扮演的侦探吴澜, 在业界也算多多少少有些名气。
因吴景澜不仅是一个调查外遇、寻找走失猫狗的私家侦探,他还时常会帮雇主解决一些玄学相关的、很难以常理解释的事情, 于是在熟客间有了“灵探”的诨号, 但凡有谁遇到这方面的困扰,都会倾向于委托他帮忙解决。
现在,丁老板觉得正是需要吴景澜这种“专业人士”出手相助的时候了。
于是他将笔记本和女儿失踪前留下的一些调查记录,以及直播影像全都交给了吴景澜, 请对方帮忙找回陷落与荒村废宅中的丁小姐。
听到这里,沈莳问冯陆:“这么说, 你和吴哥找到那条村子了?”
“嗯,我们找到了。”
冯陆抓了抓他鸟窝一样的乱发,神情颓靡, “我们在三天前出发前往H县, 本来我们也没想到真能找到那条村子的……但不知怎么的, 就是找到了!”
那日, 吴景澜和冯陆开着车在山林间转了几圈,天色暗下来后不久,就莫名拐进了一条地图上根本没有标记出来的岔道上,当他们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不知身在何方的时候, 就看到山路前方出现了隐隐绰绰的火光。
“火光?”
沈莳听到了一个令他颇感意外的词。
“准确的来说,是灯笼的光。”
冯陆伸手比划了两下, “我们当时就觉得不对了!都什么年头啦,谁还会在深山里点灯笼啊!一看就知道是要闹鬼的呀!”
当时开车的人是冯陆。
他战战兢兢地朝有光的方向开了约莫十分钟, 就看到路旁挂了一串白灯笼,而白灯笼的后方,正是一条破败得几乎看不出建筑物原样的荒村。
“就古装戏的那种白灯笼,你一个学民俗的肯定知道吧?”
冯陆竭力想要形容自己遭遇的恐惧,“南瓜那么大的灯笼,整个都是白色的,点着白蜡烛,上面还用黑色墨水写了个‘奠’字!是只有丧礼才会用的灯笼啊!”
沈莳慎重的点了点头。
“那村口挂了整整一溜!”
冯陆继续说道:“而且不止在村口,我们停车以后一路往村子里走,道旁、树上都挂了这些白灯笼!可以说,那荒村里的照明,全靠这些灯笼了!”
吴景澜和冯陆进了村子,在白灯笼的引导下,很快找到了矗立在一片断瓦颓垣中的西洋风格的大宅子。
根据冯陆的描述,那宅子外头围了一圈雕花铁栅栏。栅栏很高,目测起码足有两层楼的高度,除非是技术老道的梁上君子,一般人想要翻越这么高的铁栅栏,不仅困难,而且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可能会摔断脖子。
不过大宅院子的正门是敞开的,只要访客愿意,完全可以直接从正门正大光明地进入宅院。
“老吴让我留在外面等他。”
说到这里,冯陆似乎有些尴尬,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眼神飘忽:
“我、我觉着吧,那大宅看起来真的很诡异,如果我俩一起进去,要是出了什么事,全陷里面的话,可就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了……”
沈莳眼神一沉:“所以你就留在了宅子外等他?”
冯陆含糊地点了点头。
“老吴说让我在外面等他一晚上,如果天亮了还不见他出来,就……就让我来找你。”
他愈说脑袋就垂得越低,仿佛没有勇气正眼直视沈莳。
沈莳眯起了眼睛,语气愈发凝肃,“你到天亮也没等到吴哥,是吗?”
“嗯。”
冯陆小声嘟哝:“我、我一直在院子外头守到早上七点多将近八点,眼见着老吴还没出来,就绕着那大宅转了一圈……结果,在院子西侧找到了这个东西。”
他指了指桌上的油纸包。
沈莳将包裹完全摊开,发现里面除了一开始就被他们取出的黑色封皮的旧笔记本之外,还有一块256G的内存卡。
他迅速地从“前情”里搜到了这玩意儿的来历。
吴景澜出门执行委托时,为了避免纠纷或是记录下重要的线索,会在前襟或是背包带子上挂上针孔式记录仪,拍下他认为重要的部分。
很显然,这块内存卡就是吴景澜从他的摄录仪里拔出来,再连同笔记本一起丢出大宅的。
——卡里必然记录了什么要紧的线索!
“我知道了。”
沈莳虽急着想看内存卡里的内容,但有些话还是要跟冯陆交代清楚的,“这样,冯哥,给我一点时间,我把卡里的记录看完,明天早上你再来找我,你带我去那座荒村。”
冯陆是个讲义气的人,对丢下吴景澜一个人先逃回来一事本就心存愧疚,连连点头。
他唯一担心的只有一点:“不过,我不敢肯定,下次还能不能找到那村子……毕竟其实我也认不得路,上次是误打误撞不小心迷路了才开进去的!”
“没关系,我们一定能找到的。”
沈莳对此十分笃定。
因为,他可是这次剧本杀的侦探,如果连副本都进不了,又如何解开谜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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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冯陆之后,沈莳打开了手提电脑,将内存卡插进了读卡器中。
读卡器里一共有九个文件。
沈莳按照时间把它们给排了排序。
最早一个视频录制的时间是9月1日,也就是三天前的晚上的八点二十五分,持续五十九分钟五十九秒,到九点二十五分结束。
沈莳是知道吴景澜戴的摄录仪的拍摄设置的。
在使用者没有自行停止录像的情况下,摄录仪会持续进行拍摄。
拍下的文件以小时为单位,满一个小时后,自动将前面的记录保存成FAT32格式的视频文件,并生成新的文件,继续记录接下来的内容。
沈莳扫了一遍九个文件的时间。
前面八个文件都是完整的一个小时,从9月1日晚上的八点二十五分开始,持续到次日,也就是9月2日凌晨的四点二十五分。
而最后一个文件只有三十二分钟,在四点五十七分的时候戛然而止,想必是因为吴景澜自行停止了录像,或者干脆直接拔掉了内存卡的关系。
沈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料到系统竟然会如此赖皮,即便允许他和吴景澜使用【造梦设计师】进入同一个副本,还能用这种招数,强迫他们分开。
现在,沈莳迫切地想知道吴景澜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点开了第一个文件,同时翻开了那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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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日,晚上八点二十五分。
“就在这里停车吧。”
吴景澜对开车的助手冯陆说道。
村子荒废了近百个年头,当年铺的碎石子路早就风化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
道路几乎被杂草覆盖,到处坑坑洼洼,在只有路边那些个高低错落的白灯笼作为照明的情况下,吴景澜他们的车子简直像在海浪间颠簸的小破船,一个不小心没扶稳,脑袋就能在车顶上撞出个包来。
这破车实在没法开了,吴景澜让冯陆在路边停车,两人手持电筒,一同朝着白灯笼最密集的方向走去。
十分钟后,一桩大宅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与村中各处残破得只能用“废墟”来形容的低矮颓败的平房不同,这栋宅子虽已荒废多年,却依然保持着相当宏伟的外观,光是那将近十米的围墙就气势斐然。
“……卧槽!”
冯陆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居然真、真有这么一栋宅子!”
他转向吴景澜,神色惊恐:“这么说来,闹、闹鬼的事也是真的咯?”
吴景澜点了点头,“我猜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我们真要进去?”
虽然当了吴景澜将近三年的助手,但冯陆自问自己只是个敬鬼神而远之的普通人,平日偶尔遇到那些听着就很有些“问题”的委托时,跑跑腿儿打打下手倒也罢了,真让他亲身涉险,这位大兄弟还是打心眼里瘆得慌。
好在吴景澜并没有要求他跟自己一同进入那座大宅。
正如冯陆先前自己说的那样,吴景澜让他呆在大宅外面,一直等他到天亮,如果天亮时自己没能从宅子里出来,千万别进去找他,而是什么都别管,直接驾车离开荒村,到T市去找沈莳,并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
冯陆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交代好一切之后,吴景澜调整了一下别在胸口的摄录仪的角度,从洞开的正门走进了荒废多日的大宅。
宅子里同样挂了许多白灯笼。
不仅是写了“奠”字的灯笼,庭院中的好多地方,比如早已枯死的景观树与断裂的雕像身上都缠了破破烂烂的白布条,地上还散落着许多天圆地方的白纸钱。
——看样子,不管这间大宅出了什么事,在覆灭之前,它正在举行丧礼。
吴景澜穿过前院长而笔直的廊道,朝大宅的正门走去。
经过一颗柏树时,挂在树枝上的一盏白灯笼忽然闪烁了两下,烛焰毫无预兆地剧烈摇晃了起来,仿佛差点儿就要被风吹灭一般。
同时,吴景澜只觉一阵阴森森的冷风掠过鬓发,激得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一个矮小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挡在了他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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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哒,小沈要看视频才知道吴哥发生了什么事~
哪怕神经强悍如吴景澜, 这会儿也被忽然冒出来的身影狠狠吓了个激灵。
拦路的是一个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小女孩儿。
看那孩子的身形和年纪,最多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头发细软发黄, 左右各梳一个小小的牛角辫,左侧发辫上海簪了一小簇淡黄色的桂花, 模样看起来既乖巧又无害——若不是她全身呈现出一种雾化的半透明感, 完全就跟一个普通的小孩儿毫无差异。
然而这孩子开口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大哥哥,我知道,我死了。】
小女孩儿声音稚嫩, 带着那年纪的孩子特有的尖细。
【我被人杀死了,身体被切成一块块的。】
她说着, 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头,不见了。】
吴景澜沉默地听着。
【大哥哥,请帮我找出凶手, 请帮我找到我的头。】
小姑娘规规矩矩地站在吴景澜面前, 一双杏眼睁得圆溜溜的, 可瞳孔却散大失焦, 根本没有活人应有的神采。
吴景澜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下意识去回避女孩儿的双眼。
“我知道了。”
作为一个看过“攻略”的玩家,面对鬼魂的要求,既然拒绝无效, 吴景澜甚至懒得浪费时间去跟小女孩儿掰扯。
根据吴景澜从笔记本里看到的记载, 这个小姑娘是这间大宅主人家的三小姐,她在家中主母出殡的当晚被人杀害, 尸体出现在灵堂里,被切成了十几段, 且找不到她的头颅。
自大宅因不明原因覆灭后,这个小女孩就一直在宅中徘徊,拦住每一个误入的路人,要求他们帮自己找出凶手,并且寻回遗体那枚丢失的头颅。
这种时候,被委托者就像接到网游里的强制系统任务一样,不能拒绝,必须答应。
黑色封皮笔记本的第一任主人,当年那个地方军阀的师爷记录了他手下一个大头兵鲁莽抗拒委托,并试图用枪恐吓对方的后果。
——女孩儿当场大哭起来,随着她的哭声,那大头兵七窍流血,胸腔腹腔中的内脏都和女孩的眼泪一起化成了液体,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汩汩涌出,在众目睽睽之下软成了一滩黏糊糊的血肉。
不答应,就只有死路一条。
吴景澜很冷静地问:“我应该怎么做?”
【谢谢你,大哥哥!】
小女鬼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缺了一颗门牙的天真笑容,【我在我的房间里等你。】
她回身朝大宅西侧一指,【三楼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
吴景澜抬头,朝女孩儿指点的方向看去。
朦胧而苍白的烛光中,他能模糊地看到三十多米外大宅的整体轮廓。
这栋大宅带着明显的维多利亚式殖民地风格,中间是四层的主体建筑,东西两侧如同展开的两翼,呈左右对称状,各有三层。
小女鬼指出的房间在西侧翼,那儿有一间有着天蓝色玻璃的扇形窗户的小阁楼,仿佛翅膀尖端镶嵌着的一颗小小的蓝宝石。
【天亮前,大哥哥,你要带着真相来找我。】
女孩儿收起笑容,微微抿住嘴唇,立刻就变成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你一定要来……不然……】
她没有把话说完。
但吴景澜知道那句“不然”后面是什么。
笔记本上写着:如果不能完成委托,便会被女鬼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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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沈莳心中猛地一沉。
小女鬼给吴景澜的委托是持续到天亮为止。
可根据冯陆的说法,他在宅子外等到早上将近八点,也没看到吴景澜从里面出来……如果按照游戏规则,那么吴景澜应该出事了,人恐怕已经没了!
——不,不会的!
沈莳两手无意识地握紧,指甲嵌入了掌心之中也没觉出疼痛来。
他相信吴景澜。
他家吴哥一定会有通关的办法的!
沈莳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看下去……
小女鬼发完任务后就消失了。
镜头随着吴景澜的移动,往大宅的方向去了。
根据笔记本上的记录,除了“在三楼阁楼等着”被委托人去交任务的小女鬼之外,这座巨大的宅院里还有另外九个鬼。
吴景澜需要逐一找到他们,向他们问询有关三小姐——也就是小姑娘死亡当天发生过的事情,从而抽丝剥茧,解开当日的谜题。
除此之外,吴景澜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去调查一下女孩儿的陈尸现场,看看那儿有没有与凶案相关的提示。
吴景澜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不多久便来到了大宅的正门前。
大宅的门口挂了一溜四个白灯笼,灯笼中火光摇曳,虽看起来将明将灭,随时可能被风吹熄的样子,光照倒是比其他地方都来得充足。
趁着照明充裕,吴景澜掏出笔记本,飞快地翻看了一遍。
此时是9月1日的晚上八点五十五分。
他要抓紧时间,迅速决定自己应该先去哪个地方。
根据笔记本上破碎、凌乱的记录,以及后人陆续添加的没头没尾的补充来看,徘徊在宅子里的每一只鬼都很不简单。
他们或多或少都与这间大宅有关,同时也应该是杀死三小姐的嫌疑人,需得小心应付,否则一个不当心,就可能真相没查出来,自己就先交代在某只鬼手里了。
在来寻人之前,吴景澜——或者说吴景澜扮演的角色,私家侦探吴澜,早以将那黑色封皮的笔记本来回看了好几遍,直到把每一行字牢记心中为止。
吴景澜只需要翻一翻脑海中的“前情”,就能简简单单地把它们全都翻出来。
但谨慎起见,在正式开始行动前,吴景澜还是决定再看一眼笔记本里的内容。
沈莳也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一边翻开了手边的笔记本。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从最简单的那个入手。
他如此想到。
屏幕里的吴景澜花了大约五分钟,迅速重看了一遍笔记本。
然后,他做了和沈莳相同的决定——从九个鬼之中最简单的,最好说话的那个入手。
吴景澜没有进入大宅,而是沿着大宅的外延,朝左侧一拐,往侧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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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日,晚上九点零五分。
吴景澜在一座拱形的侧门旁找到了他的第一个目标。
笔记本上没有关于宅子的地形记录,但根据吴景澜的初步观察,这座宅子虽然外观是典型的西式风格,但在结构上还或多或少维持了一些中式特征——比如开在暗处的,不那么明显的侧门,还有由围墙分割出来的外院和内院等等。
吴景澜要找的第一个人……或者说是第一个鬼魂,此时就坐在大宅西侧翼的一个转角处,身后是一扇不大显眼的拱门,门扉半掩,露出门后那一线黑洞洞、幽森森的阴影。
那鬼屁股下垫着一张条形板凳,佝偻着腰身,低头不知在捣鼓着些什么。
一盏白灯笼悬在西式的拱门门楣处,白纸黑字的“奠”字晃晃悠悠,在夜风中忽明忽暗,不中不洋,阴森诡异。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头发斑白,稀疏但整齐地盘在脑后,一身灰色与白色调的老式对襟长绔裙,裙摆自然地提起约莫十厘米,刚好露出了她脚上蹬着的一双白袜和黑色的尖头绣花布鞋。
吴景澜小心翼翼地靠近。
老太太仍然低头忙碌着,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走得足够近了,借着白灯笼的光,吴景澜看清了这位老人手上的动作。
她正在编织着什么。
吴景澜觉得,她手里的线原本应当是红色的。
只是时间太长,红线早已霉烂腐朽,变成了一种发黑的深褐色,根本受不住一点力量——哪怕只是一个老人的鬼魂编织时的牵拉,轻轻一拽就断成一节一节的,以至于从她指间垂落下来的成品既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又似挣扎的将死的蜈蚣,根本看不出她究竟在编什么东西。
吴景澜来到老太太的鬼魂身边,低低叫了一声,“秦嬷嬷。”
被称作“秦嬷嬷”的老人转了转脖子,迟钝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灯光下,她的脸比吴景澜预料地要年轻——她虽然头发花白,身形佝偻,但看面相最多不过五六十岁的年纪,还远远算不得很老。
根据笔记本上的记录,这位姓秦的老太太是为这栋大宅的主人服务了二十多年的老佣人,同时也是三个小姐的保姆,应是最了解这家人的情况的人。
另外,从前人留下的记载来看,作为一个枉死后不得往生的地缚灵,不知是否因为死亡的地点本就是她供职多年的老宅的关系,秦嬷嬷并没有和其他鬼魂一样表现得歇斯底里或是惊恐畏怯,反而出奇平静地接受了自己被永远困在这里的事实,即便访客一个不当心产生了言语上的冒犯,也不至于跳起来就要杀人,算是最好不过的问话对象了。
【……嗯?】
秦嬷嬷并未对吴景澜的身份表示出任何好奇来。
她只是哑着嗓子,仿佛一架锈住的老机器再次艰难地转动起来,用干瘪而机械性的语调说道:
【你……找我吗?】
【多久……】
似乎是因为久未说话,秦嬷嬷已对发音十分陌生, 吐字缓慢且吞音明显, 含糊得像在舌下含了半块核桃,需要竖起耳朵认真地听才能分辨出个大概。
【有……二十年?三十年?记不清了……】
秦嬷嬷告诉吴景澜,她是“家生子”,替这栋大宅的主人——一户姓郦的地主服务了得有二三十年了。
她年轻时在郦宅当丫鬟, 待到上了点年纪,且三位小姐陆续出生以后, 就成了专职照顾年轻女眷的保姆。
郦员外有一子三女,长子二十有五,长女正值桃李年华, 次女年方十六, 而最小的一个闺女是郦员外一把年纪才得的老来子, 不过才六岁。
从秦嬷嬷含糊的表述中, 吴景澜推测,事情发生的时候约莫是民国初年,世道混乱,但又还没乱到民不聊生的程度, 这座位于山坳、又与城镇相隔不远的村庄尚算繁华安稳。
郦家是村中大族, 村子自然也就跟了他们的姓,叫“郦家村”。
村中的土地和产业当年几乎全归郦家所有, 十数代经营下来,已根深叶茂。
那会儿当家的郦员外也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趁着乱世将起, 新旧交替的机会,他攀附上城中某个有钱有势的军阀,替对方经营私产、走私军火,也从中捞了不少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