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 by江甯
江甯  发于:2023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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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度屈指挠了挠鬓角,见银毫虽一脸嫌弃,但还算配合,那就这么着吧。谁能想到文武双全,聪慧敏捷的赵大公子是个音痴呢。
也许是银毫嫌弃的太明显,赵珩终于认清自己了。他放下叶片,往后一仰,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望着天边大团大团翻涌的白云,忍不住瘪了瘪嘴。那张在李玄度看来不是波澜不惊就是阴云密布的脸上,竟难得的出现一丝委屈来。
李玄度在他身边坐下,一手撑地,偏头看着赵珩。
在武威城的街市上第一眼见到赵珩的时候,李玄度就看得出他骨相生的很好看,他的父母应该都是容貌不俗之人。这段日子在山中调养,赵珩不似过去那般面黄肌瘦。面颊长了肉,愈发有少年气了。
但因为炼化阴气的缘故,他皮肤比一般的男子要白一些,微微上扬的眼尾漾着淡淡的红色,给这风清气正的少年气又镀上几分妖冶之气。常常会让李玄度移不开眼睛。
“怎么不高兴了?”李玄度淡笑着问。
赵珩扭头见李玄度笑得一脸玩味,银毫窝进他怀里,轻蔑的看着自己,这让赵珩觉得更委屈了。他伸胳膊赌气似的要把银毫拉过来,可惜银毫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李玄度朗声大笑,拍了拍银毫的脑袋,嗔怪道:“赵大公子稀罕你呢,你这样可有些不识抬举了。”
“谁稀罕它!”赵珩哼了一声。
谁知银毫抬起爪子啪的抽在赵珩身上,痛的赵珩直咧嘴。
“你这小畜生,故意整我是不!”
赵珩粗暴的搂过银毫,很是痛快的捋了捋那一头银白狼毛,银毫被他撸的直痒,忍不住在地上打起滚来。一人一狼闹了一通,赵珩方觉心里痛快不少。
“不就是音痴么,我又不靠唱曲儿卖艺,管他在不在调上。我不说,谁知道我吹的什么。银毫能听得懂就行。”
“这样想就对了。”李玄度道:“虽说你吹什么都像小寡妇哭坟,但声音也是有杀伤力的,凭你刚才那股劲儿,若好好参悟,说不定能悟出一套退敌千里的曲子呢。”
李玄度说这话时神情颇为严肃认真,这让赵珩一时琢磨不透他是不是又在逗弄他。便道:“退敌之策何止一种,倒也不必用这种手段。”
对他这种音痴来说,在万军之中吹曲无异于光屁股拉磨,转着圈儿丢人,他才不会做这种有损体面的事儿。
“待我将阴气全部炼化,自可光明正大以武力退敌。”
顿了顿,赵珩道:“昨晚,我又有所突破。”
李玄度伸手搭上赵珩的脉搏,只见他体内阴气汇聚丹田,气势磅礴。李玄度眉头微蹙。
赵珩捕捉到他表情的变化,不由紧张起来:“是我练的不对么?不会啊,我并未感觉到身体不适。”
李玄度收回手,道:“并非不对,只是你的进展出乎意料的快。丹田内阴气势大,但经脉之间所融会贯通的阴气却未见明显增多。若阴气不能游走,只怕丹田会因承受不住过多阴气而自爆。”
赵珩拧着眉头:“这是为何?”
李玄度摇摇头:“我只在古书中见过炼化巫术的记载,但从未见过有人炼化阴气。如果不是武威城破那日,你体内的阴气自发涌入丹田无法调转,我是不会剑走偏锋同意你炼化阴气的。”
“但眼下我已走到这步,也尝到了阴气带给我的力量,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弃。我说过,若我被阴气反噬,成为嗜杀凶器,你可以杀了我。”赵珩道。
李玄度扭头看着赵珩,笑得很有深意:“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赵珩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他买这人回来时说要给自己陪葬。不由笑道:“你的身契早就被那场大火烧了,便不作数了。现在你是我先生了。”
“身契不过一张薄纸罢了,算不得什么。但君子重诺,我以巫的身份起誓,若医不好你,便与你同死,给你陪葬。”李玄度用手指点了点赵珩的额头:“我发过誓的,老天爷看着呢。”
赵珩腾的从地上坐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李玄度。他想起来了,在武威城的家里,在他不算宽敞的房间里,他对李玄度说:我想活着……
“你……”赵珩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若违背誓言你会怎样。”
“当然是受天罚了。”李玄度道:“我从未与人发过誓,你是第一个。所以……”他注视着赵珩,一字一句道:“阿珩,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不管遇到多大的难处,都要好好活着。”
并非李玄度有意给赵珩施压,也不是他不相信赵珩的意志力。赵珩多年来被阴气侵蚀,夜夜恶鬼相伴。即便他可以炼化阴气,却依旧摆脱不了诸厄缠身。
他承天命,本该受天庇佑。然后却遭人暗算,将天命置换,运势皆成就他人,自身命运坎坷,未来也将多苦难。若无强大心志,结局不是疯魔便是死亡。
赵珩发觉李玄度看他的眼神里含着几分悲悯,他忽然有些不舒服,别过头问李玄度:“你待我如此,是不是因为觉得愧疚。”
“嗯?什么?”李玄度喜欢看赵珩的眼睛,不自觉的入了神。
赵珩说道:“因为我身上肩负的巫术是你巫族的禁术,你觉得这恶毒的术法害了我一生,而你身为巫族嫡系,也有义务找到施术之人清理门户。所以你才倾尽所有教导我,你在补偿我么?”
李玄度先是一愣,不明白赵珩怎么突然就想到这里了。但对于赵珩的问题,李玄度一向认真对待,唯恐哪里说的不对又让他那弱不禁风的心碎一地。
于是他搁心里头斟酌又斟酌,半响方才答道:“起初是的。”
果然赵珩脸色一黯,李玄度见状赶忙说道:“不过在赵家这段日子,我也是真心愿意教授你。你很聪慧,即便没有天命眷顾,此生也注定不会平凡。”
“只是这样么?”
“嗯?”李玄度心一提,开始搜肠刮肚的想该怎么回答。
赵珩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要期待什么答案呢?或许连他自己都很模糊。
一阵清凉山风吹来,抚平了赵珩心里的燥郁之气。他站起身道:“没什么,该回去了先生,待会儿还要给阿琮他们授课。”
说完拍拍屁股就走了,徒留李玄度在山风中凌乱。
回到岩洞时正碰上冯起带一小队人回来,他牛饮一般咕咚咚灌了一壶水,毫不拘小节的用袖口抹了抹嘴角溢出的水,见李玄度施施然从后边踱步过来,忙笑着打声招呼:“李先生好。”
李玄度点了点头,手指着他背后的竹篓说:“瞧你这么高兴,又找着什么好东西啦?”
冯起把背篓卸下来道:“挖到些笋,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吃个新鲜。不过这趟巡山倒是摸着一条小路,顺着那条路可以望见西戎的寨子。只是离着远,看的不甚清楚,也不知道是西戎哪个部落的。我们也没敢上前,怕惊了他们。”
李玄度眼睛一亮:“若附近有西戎部落,或可方便以后行事。不过我们眼下尚未完全安稳,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先生说的正是。”
赵平都投军多年,于军事上颇有见解。他开始着手练兵后,首要的就是训练出一队斥候。他们身处深山之中,消息闭塞,而斥候是一切消息的来源。

第24章
黑夜,一匹快马自山野小道一路疾驰,至碧水关方歇。马上那人掏出令牌喝道:“紧急军情!”
顾氏父子刚刚抵达碧水关就接到这么一个坏消息,西戎兵攻破水泉城,自此碧水关前再无阻碍。
顾松亭眉头皱的死死的,看着手里的军事地图发愁。
顾兰西道:“碧水关城高险深,即便西戎破了水泉城,只要我们坚守不出,他们也奈何不得。”
顾松亭道:“话虽如此,但朝廷未必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陛下需要一场胜仗,你我父子二人也需要一场胜仗。一来堵住朝廷的嘴,二来让我父子二人在军中立威。将若无威信,军中便无凝聚力。我们的最终目的是驱逐敌寇,复我大周山河,救我大周百姓。但达成这一切的基础是拥有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
顾兰西道:“大周国都的疲软之风都吹到西北了,爹想拉起一支像当年顾家军一样的队伍,只怕难啊。西戎这次遣苏泰为主帅,我听说这人拜了个中原的先生,颇有谋略手段。”
“他攻城并不屠城,能尽力约束手下兵卒,不伤百姓。不过这人也是奇了,他不安抚百姓,反倒是将百姓往别处驱赶。不过即便如此,终究可以让百姓保全性命,如此一来,西北各城为避免伤亡,定不会竭尽全力御敌,说不定随便打打就开城献降了呢。”
“不好!”顾松亭突然眼皮一跳,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阴沉的吓人。
“爹,怎么了?”
顾松亭一脸阴鸷,死死的攥着手里的地图,咬牙道:“西戎破了水泉城,城中尚有百姓百余户,你说他会将这些人驱赶到什么地方去?”
顾兰西望向他爹布满红血丝的眼,骤然心口一跳:“苏泰想逼关!”
芳唯又一次被裹挟在人群里被驱逐出水泉城。从武威城破那日开始她就一路流亡,至今仍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可每每闭上眼,她都能看到娘被那个西戎兵砍倒在地,浑身是血。血腥味仿佛融进她浑身的皮肤一样,怎么都散不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那天的武威城天很晴,她和娘去街上买菜,还说着要买些猪骨给大哥和先生炖汤喝。混乱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她还在和卖猪肉的大叔杀价,就听城门口一阵骚乱,紧跟着人群里突然出现几个持刀的壮汉。
她只记得娘将她推开,她被四处乱跑的人群推搡着,糊里糊涂的跑出了城。她想回去找娘,找大哥,可是西戎兵杀进城了……
零散的西戎兵还在后面追赶,她只能跟着这些人往林子里逃,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她只记得当她看到下一座城的城门时,那里插着西戎军队的旗帜,城还是被攻破了。
就这样一路往前走,西戎人每攻破一座城,就把百姓往外驱赶。芳唯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也许大哥他们也像她一样流亡在外,总有一天她们会在某个地方重聚的。所以她得好好活下去!
“前面就到水泉城了……”队伍里一个青年搭手往前望了望,道:“水泉城城小,防御不强,恐怕撑不了太久,我们得加快脚程,赶在西戎兵破城前抵达碧水关。入了关我们就安全了。”
“那些大人们能叫我们入关么?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我们走了一路也没见朝廷派兵支援,恐怕朝廷已经放弃西北了。”有人说道。
当中又有后来加入队伍的百姓摇头叹气:“八成是没人管我们了。我听说当时天子要御驾亲征,还给各地门阀下达勤王令,但门阀无一人应承。倒是后来淮阳王要发兵来着,不过咱们这位陛下突然病倒,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有人抹着眼泪望着西北,颤抖着说:“天杀的,这是不给人活路啊。家都没了,都给那帮王八蛋占了!”
悲伤的情绪突然在队伍里蔓延,打头那青年不由蹙眉:“现在不是说这丧气话的时候,到了碧水关总有办法的。若是西戎人先赶上来,我们就真的没活路了。快抓紧赶路吧。”
“大头哥……”芳唯突然出声喊了那青年一声,道:“你听见什么动静没?”
武大头停下脚步四下里看了看,林间鸟雀被惊飞,他悚然一惊:“有人!”
这话音刚落,就见四面八方不知打哪儿窜出来一队西戎兵,挥舞着长刀叫嚣着。
“快跑!”武大头一把拉住芳唯,冲众人喊道:“西戎兵来了,快跑!”
芳唯踉踉跄跄的跟着武大头,跑到山脚的时候猛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她扶着膝盖猛喘了几口气,道:“大头哥,西戎兵没杀人……”
“你说什么?”
芳唯喘着气,断断续续道:“西,西戎兵,没杀我们。”
武大头突然反应过来:“西戎兵好像在往一个方向驱赶我们,是了,那些西戎兵将我们从山里赶出来了!”
他挠挠头:“这是要做什么?”
芳唯想了想,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西戎兵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可是好好的为什么要赶我们下山呢。”
正说着话,忽听队伍里有人喊道:“你们看,那些,那些是不是流亡的百姓,和我们一样!”
“水泉城破了!”
前前后后的零星线索忽然在脑海中连成一条线,芳唯想到了一种可能。
在家时大哥叫她和李先生一起读书,她听李先生讲过史。说是大周没建立的时候有一段混乱时期,大小数十个国家并立,今天你打我,明天我就把你灭了。很多国君为了掠夺城池不择手段,当中便有个将领想到以百姓为盾,逼开城池……
芳唯惊呼一声,将心中所想告诉了武大头。
武大头曾在武威军中效力,虽只是个大头兵,但对西北军事多少有些了解。
“碧水关乃西北重镇,中原腹地之门户。若西戎以百姓为饵胁迫碧水关开城门,一旦关城破,背后沃野千里,西戎骑兵便可长驱直入大周国都。大周生死存亡只在旦夕之间。”
“所以,碧水关的守将一定不会开城门的,对么?”芳唯小心问到。
武大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总有人要牺牲的。”
“……总有人要牺牲的,爹。”顾兰西身披铠甲手握长枪,目光冷峻。见顾松亭稍有迟疑,说道:“无论如何,碧水关不能破。”
顾松亭叹道:“但苏泰驱赶上万流亡百姓至关城下,我们若置之不理,必失民心。如此便应了淮阳王的话,大周弃西北于不顾。如今淮阳王声势滔天,碧水关一事但凡稍有差池,大周未来都将举步维艰。”
他抓着城墙,手背青筋暴露,眉头拧成一股,实在难以下决心。
“爹的锐气在岭南流放的十五年里失去锋芒了。”顾兰西目视前方,最后一抹余晖沉入远山深处,夜幕降临,天地被黑色勾连在一起。
他沉声说道:“但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不是么,不仅城外的百姓,就连我们手下的士兵也都是拿命在赌。一个必死的局,没有流血如何能破?临到阵前,瞻前顾后畏缩不前,注定会失败!战场之上,只有进取才能掌握主动权。这都是爹教我的。”
顾松亭脊背弯了弯,苦笑道:“是啊,爹怕了。大周危亡压在你我父子二人身上,爹不能不顾虑。罢了,诚如你所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兰西,你我父子二人初到碧水关,底下将领多有不服,此次出城设伏你务必小心谨慎。”
顾兰西拱手正色道:“爹放心。”
流亡的百姓赶了一夜的路,直到天明雾散,武大头搭手往前一瞧,不由惊喜道:“碧水关换大都督了!”
芳唯踮着脚看了看,只见关城上帅旗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硕大的“顾”字迎风招展,颇有气势。
“顾?大头哥认识?”
武大头点头:“我见过的,那是十几年前了,我还小。当时阳门关是顾松亭顾大将军镇守,我见过顾家军的军旗!不过后来听说顾氏因牵连隐太子谋反案阖族流放岭南了。难道……顾氏起复了?如果这样的话,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芳唯望着那威风凛凛的帅旗,只觉得它承载的东西无比沉重。
顾松亭望着城外上万百姓携老扶幼蹒跚前行,心口仿佛被扎了无数把刀。那些百姓们在扣城门,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我早就说过,关城里的大人们不会给我们开门的,我们只能等死了!”
话一出口,百姓们不由怨声载道。
“凭什么,我们都是大周的子民呀,为何弃我们于不顾!”
“天爷呀,这是不给人活路了呀!”
“……”
芳唯看着这些人,有些心酸。“大头哥,我们不能绕过关城么?”
武大头摇摇头:“关城两旁崇山峻险,我们过不去的。何况诺大碧水关城,若连我们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都能绕过去,那关城倒也用不着守了。”
脚下大地一阵轻晃,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武大头回头望去,只见前方烟尘滚滚,不由心惊。果然被芳唯说着了,苏泰想逼关!
“不论开不开城门,我们这些人都得死。”武大头说。
芳唯惊恐的瞪圆了眼睛。

第25章
武大头过去虽然只是个大头兵,但军中有见过大阵仗的老兵,他们吹牛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听个乐儿。
“若碧水关开城门放百姓入城,尾随而来的西戎骑兵势必纵马疾驰猛冲入城,你觉得我们跑得过骑兵?而关城守将必定拼力抵抗,到时这关城下杀作一团,我们这些人就是现成的靶子。若碧水关不开城门,那西戎来的将军必定斩杀百姓以威胁守将,我们这些人还是靶子。所以我说不管怎么样,都一定会有人死。”
“西戎人太卑鄙了!”芳唯攥着拳头一脸气愤:“我们也有上万人,难道就干瞪着眼等着被杀么!”
武大头苦笑:“那你能怎么办?”
芳唯秀气的眉头皱成一团:“我只想活下去!”
马蹄声近了,苏泰慢悠悠策马上前,在大周军士射程外堪堪勒住马。仰头冲城墙上的顾松亭拱了拱手,笑得一脸得意:“原是顾大将军,许多年未见,大将军威风不减啊。”
顾松亭喝道:“许多年未见,苏泰将军到是越发不要脸了。”
苏泰不在意的笑笑:“本将将大周西北的百姓好好的给顾大将军送来了,怎么,顾大将军不欢迎自家百姓?”
顾松亭紧攥着长枪,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荡。
“苏泰,打仗是军人的事儿,牵连无辜百姓有违道义。”
苏泰在马上纵声大笑:“道义?我西戎百姓冻死饿死的时候,可没见大周对我们讲道义。我西戎向大周进贡多年,可惜全都喂了狗了!”
“苏泰!”顾松亭怒斥:“休得无礼!”
正午烈日刺目,战马焦躁的喷了个鼻响,不耐烦的踢踏着马蹄子。
在得知姬昊召顾松亭还朝时,苏泰便加紧征伐西北,为的就是率先抢夺碧水关,可惜顾松亭来的太快了。
早年顾家军纵横西北,震慑西戎,苏泰深知自己绝非顾松亭的对手。此战需速战速决,不能给顾松亭喘息之机。
他抽出腰间佩刀冲关城大喊:“顾松亭,本将给你半炷香的时间,若半炷香后不开城门,我就代你送这些大周百姓一程!”
“顾将军,开城门啊,让我们进去吧!”
“顾将军,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顾将军还记得小老儿不!早年将军驻守阳平关,小老儿还给将军送过信呐!”
“顾将军……”
“顾将军……”
芳唯不由惊叹:“顾将军在西北这么有名望?”
武大头道:“顾将军是西北的战神,若这些年仍是顾家军守着阳门关,西戎绝不敢侵我大周国土。”
芳唯望着关城上那个挺直身板的将军,小声道:“可他过去的名望现在却成了他的负担。开城门则守不住碧水关,成为大周的罪人。不开城门则要眼睁睁看着百姓被屠戮,背负不仁不义的骂名。我们是大周的百姓,但碧水关身后守着的也是大周的百姓,顾将军进退维谷。”
武大头诧异的看了眼芳唯:“想不到你年纪不大,竟有如此想法。”
芳唯怅然道:“李先生教了我很多道理。”
“读书人就是跟我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可惜……”可惜他妻儿都被西戎兵杀死了,他的儿子也拜了先生读书,还说以后考取功名,去国都当大官儿……
晃神儿的功夫,忽然不见了芳唯。武大头急急探看,发现这胆大包天的小丫头竟然跑到队伍前头去了,吓的武大头紧忙追赶过去。
芳唯在离苏泰不远处站定,扬声说道:“喂,那西戎的将军!”
苏泰扭头蹙眉看着芳唯,这小丫头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虽浑身脏兮兮的,但样貌颇为清丽。他喝问:“干什么?来找死!”
芳唯就道:“我便是不来,苏泰将军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不是么!”
苏泰把玩着缰绳,瞥了眼城墙上的顾松亭,道:“那就看你们大周的顾大将军如何决断了。”
“你的意思是,若顾大将军开城门,你便不杀我们?”
“当然。”
芳唯笑眯眯道:“那就请西戎的将军带着你的兵后退二十里,我们百姓人太多了,一时片刻且还入不了城呢。待我们进城了,将军您再回来吧。”
话音一落,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苏泰反应过来,暴喝一声:“臭丫头,敢耍我!”说着一鞭子猛抽下去,幸亏武大头眼疾手快,把芳唯抢了过去,那鞭子抽在武大头背上,登时皮开肉绽。
芳唯怒视苏泰:“你这人好生卑鄙!你只是想利用我们逼开城门,城门一开,你自不顾我们死活纵马横冲,这上万百姓被马蹄践踏,又能活下多少!碧水关若在,大周便还在。碧水关若失,大周便有亡国之危。大周若亡了,我们这些百姓都会成为西戎的奴隶,任人宰割!”
人群中忽然有一老者说道:“小姑娘说的对呀!”
“进是死,退也是死,倒不如跟西戎人拼了!西戎兵杀我亲人,夺我家园,我与西戎势不两立!”
芳唯只是点出了眼下的境况,告诉百姓们给顾将军施压是没有用的,不管怎么选择,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条。但没有人会想死。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人的潜力是不可估量的。
李先生教过她,主动进取才有活路。
苏泰显然没有料到这愚蠢软弱的大周百姓会想到反抗,他欲拔刀杀人以示警告。
芳唯突然开口:“西戎的将军!你今日斩杀我大周百姓,只会让我们更加痛恨西戎。关城内的将士百姓也会因西戎人的残暴而拼死抵抗,绝不会让西戎踏破碧水关!”
芳唯掷地有声,苏泰一时愣住了。他这才正视起眼前的小姑娘来,蓦地发现她的眉眼有些熟悉。
“你是谁?”
芳唯道:“我只是武威城的百姓罢了,拜将军所赐,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百姓闻言忍不住哭嚎起来。若非西戎发动战争,他们本该过着平静的日子。
这一切都被顾松亭看在眼里,他竟不知西北边陲小城尚有如此女子,大义凛然。他握着长枪极目远眺,刺目烈日下,远处丛林之中一点寒芒乍现。顾松亭眸光一寒,吩咐亲兵:“发响箭!”
苏泰正与百姓纠缠,忽见城中发了响箭,不由眉心一跳。紧跟着就见高大巍峨的碧水关城墙上上百兵卒顺着绳梯一路攀下,落地之后,绳梯当即撤回。
顾松亭竟不顾百姓死活么!
苏泰这样想着,又听手下士兵来报:“苏泰将军,不好了!我方后路骑兵被一股兵力截断在十字坡!”
为迅速抢夺碧水关,苏泰只携小股骑兵为先锋部队,他和赛山越好,水泉城一破当即赶来驰援。他给顾松亭半炷香的时间,为的也是等着和赛山合兵一处。没想到顾松亭竟算到他们所想,抢先一步在半路设伏,截杀援军!
武大头离得近,他耳目好,听到西戎战报,忙大吼道:“大家各自散开,各自保命!”
西戎征伐大周西北,远行军,军力疲惫。眼前还有碧水关这个庞然大物和顾松亭这个劲敌,他必须保留力量。赛山那个家伙狂妄自大,又不知进退,若骑兵大部队折损在他手里,北伐之路必将受阻。虽然错失良机心有不甘,但苏泰也只能下令撤军。
他纵马疾驰,不忘回头看一眼他的宿敌顾松亭,目露阴鸷。
苏泰撤退的时候,泄愤一般斩杀城外百姓,即便武大头喊的及时,但仍有行动慢的百姓惨遭屠戮。顾松亭眼睁睁瞧着,但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小的伤亡了。
他闭了闭眼,吩咐副将:“速开城门,率军驰援顾兰西!”
“可城外……”
顾松亭眸光一厉:“百姓们不会抢入城门的,因为站在这里的是我顾松亭!”
当年震慑西北的顾大将军,足以让百姓信服。
芳唯见城门冲出一队骑兵,紧跟着城门复又关上。百姓们夹道目送,未有一人冲关。
“声望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芳唯小声说道。
日薄西山,黄沙被落日的余晖映的一片火红。整齐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缩在官道边上昏昏欲睡的芳唯一抬头,便见当先一匹烈马踏碎夕阳。马上那人一身银甲,火红的光映在他脸上,好看极了。
这一仗顾兰西打的并不轻松,赛山是西戎第一勇士,如果不是苏泰撤军回来,他和赛山继续纠缠,恐要重伤。
回城路上,他见官道两旁围坐上万百姓,虽有伤亡,但比预计之中的情况好了很多。逼退苏泰,这甚至可以说是一场胜仗!
“爹,怎么回事儿?苏泰没动手?”顾兰西问道。
顾松亭抬手指着人群中的芳唯,笑道:“亏了那小姑娘。”他将当时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又道:“也亏得今天来逼关的是苏泰,他这个人自认拜了中原先生,学了中原的兵法谋略,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不过也只是学了皮毛罢了,西戎人野蛮的本性依旧刻在骨子里。表面虚伪,骨子里卑劣。”
顾兰西道:“的确,若今天朝关的是赛山,凭他那鲁莽的性子,大家都不会好过。可是爹,这些流民怎么办?”
顾松亭是打仗的好手,但论起民生却非他所长。然碧水关前数座城池皆被西戎所占,上万流民无家可归。如何安顿流民才是当务之急。
顾松亭很自觉的把这烫手的差事儿丢给了城守,城守焦头烂额,表示碧水关吃不下这么多人,还得往南方迁移。
芳唯得知自己又要流浪,她不想走。于是在顾兰西巡城的时候,她将人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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