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润攥着拳头,眉头死死皱着,终于在长叹一口气后下了决心:“好!”
方野带回了消息。
李玄度拢了拢身上的麻衣,道:“没有人会不想活着。”
赵珩盘膝打坐,他轻吐一口浊气,笑道:“只要阿润一动,驻兵大周西北的苏泰赛山部也肯定坐不住。”
方野道:“苏泰这人有野心,但他也最会权衡。若西戎内乱,他一定会回军夺回王庭,毕竟西戎才是他根基所在。”
赵珩道:“苏泰不能留,这个人未来会很麻烦。”
“那位碧水关的顾将军想来不会放过苏泰,眼下就看阿润能做到哪一步了。”李玄度道。
这几日李玄度依旧开诊,方野在外行走,也打探回不少消息。阿润已经开始游说逃往大月山的其他七个部落了,七部落部落主都集中在阿润帐中,奉阿润为八部落盟主,以图后事……
古厝感念李玄度救命之恩,又敬佩此人才思敏捷。这日傍晚,他提着一小布袋面糠来到李玄度帐子里。
李玄度道:“我徒弟会去半山腰挖些东西回来搀着面糠吃,瞧,百姓们给的还有富余。古厝将军身体尚未大好,更需要补充体力,这粮食在下万不能收。”
古厝是爽快汉子,他认定了李玄度,便不会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李玄度拗不过他,只好收了。
古厝喜欢和李玄度聊天,他觉得这人比他之前见过的中原人更有真才实学,也更有气度。有个人说话,李玄度也不觉得无聊,两人倒也能聊到一块去。
古厝腰间坠着一块铁牌,李玄度在给他施针那日便注意到了,只是不好追问太多。这日话赶话,李玄度便有意无意的提到了那块铁牌。
“先生说这个?”古厝解下铁牌递给李玄度,笑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我在月牙谷捡的。那会儿天热的厉害,这铁牌却触手冰凉,我觉着神奇便将它留下。回寨子里自个随便打磨打磨,便当装饰悬于腰间。先生若喜欢,拿去便是!”
李玄度观他神色,当真是认为这铁牌没什么用处。但李玄度识货,这铁牌是纯阴之铁!
第32章
赵珩从李玄度手里拿过铁牌细细端详了一阵,笑道:“确实,这铁牌拿在手里十分阴凉。”
古厝见赵珩似乎也颇为喜欢,不由窘迫道:“可惜铁牌只有一块,没办法再送给赵公子了。”
赵珩笑着将铁牌递给古厝:“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是古厝将军得来的宝物,我们岂能贪占。”
“不不不,这算不得什么宝物……”古厝闹了个红脸,他实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玄度低低笑了几声:“古厝大人是直爽人,我师徒两个也不会拐弯抹角。古厝大人收回去便是,阿珩没有其他意思。”
古厝接了铁牌,爽快道:“成!月牙谷一带当还有这种东西,我捡的不过是块边角料罢了。不过说起这事儿也是挺怪的……”
月牙谷是一道天然形成的大峡谷,地处阳门关以北,大月山以西,沟壑纵横,地势险峻,是西戎门户。
“……月牙谷有一段因地形特殊,极易迷路,但凡走进去的人再也没能走出来过。所以我们上山几乎都会避开那一带。”古厝说道:“我捡到这铁牌的地方就离那儿不远,因为那边没什么人敢去,所以常能找到些珍贵药材,我仗着会辩方向,功夫又不错,常去那一带采药,不过再深的地方我就不敢过去了。”
“但怪就怪在那日我捡了铁牌准备下山的时候,却找不到下山的路了!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都在原地打转!”古厝一拍大腿:“明明我之前常往那边走,都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我以为我不小心走进深处去了,大夏天的惊出我一身冷汗啊!后来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找到了寻常走的那条小径,这才得以下山。打那往后我再没敢往那处去,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挺邪门的。”
李玄度听他这么说,越发觉得那个地方有点东西。他悄悄给方野递了个眼神。
方野立刻明白李玄度的意思,状作不经意道:“古厝将军说的地方是月牙谷南面山坡吧,我也是听王庭的百姓说的。那一带有处断崖,四周都是参天巨树,而且林子极密,人在里头几乎望不到天,终年阴暗潮湿。便是炎炎烈日下,那地方也见不得多少光,别说人了,便是连大雁都飞不过去。”
“正是正是,方公子说的没错!”
李玄度心里已然有数。
古厝告辞后,方野照例出去打听消息。赵珩则点起了炉子,从布袋子里抓了一把面糠煮了,手法娴熟,好似做了许多年的厨娘似的。李玄度忽然觉得这剌嗓子的糙面糠也颇有几分滋味。
赵珩闷头煮饭,没注意李玄度始终盯着他瞧,他一边用木勺搅弄砂锅,一边问李玄度:“你对那块铁牌感兴趣?”
李玄度笑了一声道:“这得问你啊。”
赵珩终于抬起头来:“你的意思是那铁牌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他眉头微蹙,一只手不自觉的攥起,道:“古厝那块铁牌拿在手里的确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像喝了你的血一样。我体内的阴气似乎被它牵引,但又好像后劲不足,没什么大用处。”
“那是纯阴之铁,不过纯度不够。”李玄度道:“古厝捡到的应该只是块边角废料。依他口中所言,月牙谷那一带必有品相绝佳的阴铁。月牙谷南侧背阴,如方野所说,那处林高树密,不见天光,正是阴铁最喜欢的环境。”
“而且这种环境下本就不容易辨别方向,再加上阴铁释放出的阴气又会让人产生一种迷乱的感觉。阴气越纯,力量越大。我猜那些走失的人或许是因为受阴气影响,导致神志不清,最终被困死在那片山林之中。”
李玄度从布袋里掏出卜骨摆弄摆弄,半响过后说道:“阿珩,我们去月牙谷吧。”
赵珩见李玄度一脸肃然,不由道:“就我们三人么?是否需要跟我爹再要些人手。”
李玄度摇摇头:“月牙谷是西戎天险,那周围必有西戎重兵把守,人太多容易暴露目标,就我们三个人去。阿润这边已经准备拔营,后面也不需我们做什么。这两日我称病,我们不与阿润同行。你让方野给赵将军捎个信儿,备齐药丸和吃食,待八部落走后,我们去大月山脚下取了东西便走。现在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赵珩正琢磨着需要备什么东西,忽听李玄度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心神一荡,呆呆道:“我,我的身体对你来说这么重要么?”
李玄度翻了个很有灵性的白眼儿:“不然呢!找不到承载你阴气的器物,你便要日日吸我的血,你当我的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么!”
赵珩:……他就知道!
李玄度见赵珩耷拉着脑袋又不说话了,不由斜睨了他一眼:“怎么又不高兴了?”
赵珩:“我没有!”
“还说没有,脸都耷拉下来了,驴都没有赵大公子的脸长。”
赵珩气结:“都说了我没有不高兴!你这人怎么这么多话!”
“行行行,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李玄度闷笑两声,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又戳人家心窝子了,干脆解释道:“你丹田之内的阴气只会越积越多,你又不敢过多吸食我的血,越是往后你便越难熬。早点找到阴器对你来说是好事儿。”
“我知道。”赵珩闷闷的应了一声:“明日你就别起床了,我去跟阿润说。阿润虽然决定与塔山抗争,但他未必信得过我们。我们不跟队伍走怕是刚好遂了阿润的心思。”
正应了赵珩的话,阿润没什么诚意的挽留了两句,便由着李玄度师徒三人留下了。不过阿润也是真心感激李玄度,恐他们行动不便,还留了不少粮食以及御寒的袄子。
倒是古厝听闻后脸色有些不好,他对妻子说:“阿润大人若不信任他们,大可使人监视李先生师徒三人。可这冰天雪地的就这样将人单独留下,李先生又是病体,只怕会熬不过这个冬天。”
古厝的妻子说:“阿润大人或许自有考量,若你担心,我们便再多匀些粮食给李先生。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会日日向天神祈祷保佑李先生逢凶化吉的。”
于是在八部落开拔前,李玄度先后收到了不少部落百姓送来的粮食,李玄度万般推却,实在是推脱不过了,看着堆成一小堆的面糠感叹道:“百姓多质朴,可恨上位者贪酷残暴。”
他从布袋里掏出几粒药丸子递给赵珩:“阿珩,你把这药给古厝送去吧,他内伤未痊愈,这一去少不得要上战场,只恐旧疾复发,会要了命的。”
赵平都听说赵珩又要去月牙谷,惊的魂儿都飞了!八部落拔营后,李玄度三人回到大月山,在半山腰碰到了前来送东西的赵平都。
赵平都苦口婆心不许赵珩去月牙谷:“那是西戎天险,且不说月牙谷地势复杂,冰天雪地行路艰难。月牙谷四周还有西戎重兵把守,一旦被西戎兵发现,就凭你们三个如何能逃得脱!”
李玄度道:“将军担心的是,但阿珩的身体不能等。”
“去也行,得带齐人手。”
“爹,人多目标大,更容易被西戎兵发现。我们手头兵力还不够人家西戎一个小队,碰上了跟送死没区别。何况现在西戎王庭并不重视与大周战事,塔山要防的是苏泰和赛山,还有即将杀到王庭的八部落,无暇顾及我们几个小虾米。先生博闻强识,这大月山如此危险,先生尚能带我们在此扎根。月牙谷之险远不如大月山,对先生来说不算难事。”
李玄度也应和道:“将军放心,我一定把赵大公子好生从月牙谷带出来,将军且在山上准备好物资,等着我们回来过年便是。”
这师徒俩你一句我一句,堵的赵平都没话可说,虽老大不情愿,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不答应也不行啊,没有什么比小殿下的身体更重要!
“定要好好保重!”赵平都叮嘱道。
“爹放心。如今西戎动作频繁,爹也要好生注意,莫被西戎人发现。”
正说着话,忽听两声狼嚎从山坡上传来,紧跟着一道白影从山坡疾驰而下,正是银毫。
银毫用脑袋蹭了蹭李玄度的腿,呜呜叫了两声,李玄度略一思量,点了点头,在银毫脑袋上揉了一把。
“劳赵将军再多拿些冻肉,银毫与我们同去。”
赵平都忙应了下来,使唤亲兵去准备。银毫是山中之王,有银毫跟着,至少他们三人不用担心遇到猛兽。
东西备齐后三人便出发了。阿润留了几件厚袄子,三人乔装成西戎部落百姓的样子。出了大月山范围,偶尔可遇见几个小部落或是零散百姓。也许塔山十分担心汗位不稳,将大部兵力都调至王庭周围,沿途到未曾遇见西戎军队。这让三人得以顺利前进。
顶着寒风跋涉了五天,终于在太阳将落山时抵达了月牙谷。
第33章
月牙谷幅员辽阔,地势广袤,西戎王庭只派重兵把守住重要关口,百姓们若上山多是走小路。
不过西戎才经政权更迭,不少部落都被迫迁移,月牙谷周围没什么人烟,又逢大雪封山,小路都被厚重的雪掩埋,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上山的路。
山风呼啸,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冻的人脸都僵麻了。赵珩替李玄度扯了扯兜帽,将他冻的苍白的脸颊挡住。呼出一团白气,道:“太阳落山了,今日不好上山,我和方野去附近找找有没有避风的地方方便过夜。你和银毫在这里等等,别乱走。”
赵珩的殷殷嘱咐让李玄度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指了指前头的石墩子道:“喏,我去那儿坐坐,你们也别走太远,找不到就算了,早点回来,天黑不安全。”
赵珩走后,李玄度踱步到石墩子跟前,冲双掌呵了口气,又使劲儿搓了搓,这才觉着双手有点知觉了。他从斜挎的布袋子里掏出卜骨往石墩子上一丢,一边掐算着方位,一边眯缝起眼睛往山上望。
他此时正处在月牙谷西山脚下,据方野说往前是南平关,有西戎重兵把守,所以他们最好可以从西侧进山,到了半山腰再往山南走,避免和西戎兵撞上。
李玄度望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银毫的头,道:“往前走走。”
银毫喷了个鼻响,抖了抖脑袋上的雪,一人一狼踉跄着往山脚下走。李玄度找到了进山的小路,不过看起来山路不大好走,上山着实要费一番功夫才行。
他叹了口气,从布袋里掏出一颗人参丸子放在口中含着,跟银毫玩笑道:“上了年纪了,腿脚不利索。”
银毫闷闷的呜咽一声,冲他翻了个白眼。李玄度屈指在它脑袋上敲了一下:“好东西不学,竟学这个,翻白眼可不好看。”
太阳一落山,天很快就黑了。快走到石墩子的时候李玄度隐隐听着似乎有人在喊他,想到赵珩临走时的嘱咐,李玄度不由面皮儿一紧:“完蛋了,少不得又给这小子数落一番。”
正说着话,赵珩急吼吼的跑过来,一把扽住李玄度肩膀,红着眼睛低吼:“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好的在这儿等我,你知道我回来不见你有多担心!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你说你要是出了事儿我怎么办!”
李玄度自知理亏,“唔”了一声,底气不是很足的说道:“我……我刚才用卜骨辨了下方向,找到了进山的大概方向,便想着过去瞧瞧。望着倒不是很远,没想到走起来还是有段距离的。我腿脚又慢……”
他察觉到赵珩抓着他的手在抖,不由心中一暖,轻叹口气道:“让你担心了,这次是我不对,下次不会这样了。”
赵珩瞪着眼不吭声。
李玄度当即表示:“没有下次了。”
赵珩把扽在李玄度肩上的手拿下来,顺着肩膀滑到李玄度手臂上,扶着他边往前走边说:“我们找到一个岩洞,地方不大,先将就一晚吧。方野留在那附近找些生火的东西……你手太凉了。”
李玄度“嗯”了一声:“我有些畏寒。”
赵珩有些不解:“按你所说,我体内的阴气与你在摄魂狱中的阴气同源,为何你被阴气所伤会畏寒惧冷,反而我经脉血液充斥阴气,却总是身体发烫呢?”
李玄度道:“阴气本寒,但因你天命宏大,命主金贵,极旺,乃火相,受天庇佑。虽被人偷换天命,但尚有残存金光护体。金光虽微弱,却已融入血脉。阴气在你体内横行,只要金光不灭,便会自发护主。所以你在被噩梦纠缠时,你的身体会发烫。而眼下你炼化阴气,让阴气成为你经脉血液的一部分,虽仍为阴气,却与金光之气蕴融合,不再阴寒。你的身体自然要比寻常人更温暖。”
“所以这是好的发展?”
李玄度点头:“当然。活人身上都暖和,只有死人才冷冰冰的。”
赵珩用温暖的手掌握住李玄度冰冷的手,道:“我给你暖手,不会让你冷冰冰像个死人的。”
李玄度笑道:“我打小就这样,老话儿说手脚冰凉的人没人疼。”
赵珩眉头一皱:“你都是打哪儿听来的话,胡说八道。你没人疼么?”
李玄度笑了笑:“师父疼我,但是他老人家撇下我驾鹤西去喽。”
赵珩心口一紧:“你没有师父了,还有徒弟,我会疼你的。”
“你啊……”李玄度喟叹道:“你能少吼我两句我就心满意足了。”
赵珩:……
他瘪了瘪嘴:“你这不是无赖么,我又没有平白无故的吼你。”
“那我也不是平白无故的就走了呀,我找路去了呀,你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吼我,我多委屈啊。”
赵珩“啧”了一声,眼看着要急眼,李玄度忙道:“你刚才可说了,你疼我。”
赵珩:……他不是,他没有,刚才一定不是他!
李玄度觑他一眼,见他一脸吃瘪的表情就忍不住开心。他抬起另一只手在赵珩气鼓鼓的脸颊上捏了一把,笑道:“多大了,不禁逗。”
指尖的冰凉印在脸上,酥酥麻麻的流进心尖儿上,让赵珩忍不住绷直了脊背,数九寒天里硬是生生出了一身薄汗。
好在岩洞不算远,在赵珩身体完全僵硬前他们便到了。方野已经生了火,正站在洞口四下张望。见师徒俩相携而来忙小跑上去:“李先生,大公子,怎这么久才回来,我差点儿要去找你们了。”
赵珩放开李玄度的手,道:“先生找到了进山的路,我们去看了看。”
方野“哦”了一声,又往火堆里添了柴,道:“李先生您往里坐坐,洞里暖和。”
李玄度笑着应声,从腰上解下水囊递给方野:“辛苦你了,喝点水解解乏。”
方野没多想,他正口渴,道了谢接过水囊就咕咚咚灌了一大口。没多大会儿功夫人就睡着了。
赵珩带着点儿不多的良心问李玄度:“你天天给他喂药,不会喝出问题吧。”
李玄度白他一眼:“那是助眠的好东西,你看他见天儿活蹦乱跳的,精神头可比咱俩好多了,像是有事儿的人么!”
赵珩:……
第二天一早,李玄度在赵珩怀里醒了,他慢悠悠的睁开眼,抬手摁了摁眉心。
“醒了?”赵珩沙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李玄度懒散的应了一声,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没睡够吧。”赵珩道。
“可不是,等回去了可得好好补眠,觉睡的不足这人啊就没精神,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赵珩闷笑一声:“你想干什么?”
李玄度往他怀里拱了拱,赵珩胸口尤其暖和。
“想干的事儿可多了。想去江南水乡坐游船吃莲蓬,想看繁华国都满城花灯,想在早上醒来吃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
话刚落地,李玄度肚子便咕噜噜叫了起来。他嘬了下牙花子:“还是起来喝风吧……”
赵珩觉着早上醒来的时候和这人说说话,这种感觉挺不错的,让人觉得心里头平静。他本想将人圈在怀里再说会儿话,不巧方野这时醒了。赵珩只能可惜的叹了口气,手掌在胸口残存的微凉摩挲了一阵,方才不舍的起身。
三人烤了点生肉垫了垫肚子,太阳洒进洞口的时候才准备动身上山。
赵珩在山脚下削了根棍子给李玄度,上山的路不好走,雪几乎没了小腿,每走一步都要消耗很大力气。
月牙谷很大,一时半会儿可走不到山南。三人在太阳落山前就近找了个地方落脚。这一带没有岩洞,只能借着石头挡风,生了堆火取暖。有银毫在,倒也不惧山间其他猛兽,夜里尚可安眠。
李玄度夜半睡不着,起来在附近走了走。赵珩陪着他。往西不远处有个山坡,师徒俩爬到坡顶俯瞰半山腰。
“今天是十六,月亮很大很亮。”赵珩说。
月牙谷地势复杂,站在高处往下看,只见山谷嶙峋,沟壑纵横。月光清亮,碎星如萤火,自深蓝的天际洒下清辉,如迢迢银河倾泻而下。山间雪雾氤氲着光影,和漫天星月相得益彰。
李玄度微微眯起眼睛望了望地势,突然抬手往南一指:“瞧,那似乎是一道峡谷。”
赵珩顺着李玄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层峦叠嶂的山势之中觑到了那处,不由眸子亮了亮:“像是一道月牙儿!”
“那里雪很厚,月光一照映着雪光,通亮通亮的。”李玄度说:“好看么?”
赵珩点头,夹杂着些许不足为人道的小心思说道:“月亮当然好看。”
“我们明日往那边走。”
赵珩又望了一眼:“你是说阴铁在那一带?”
李玄度把双手拢进袖口,点了点头:“那里地势低,聚阴气。”
赵珩把李玄度插进袖口的手拎了出来,握进自己掌中,道:“你袖管冷,还不如我给你暖暖。”
李玄度略微垂下眸子看着少年的脑瓜尖儿,突然笑道:“阿珩仿佛长高了一点,去年过年的时候你才到我下巴颏,如今已到我鼻尖儿了。”
“早晚会超过你的。”
李玄度笑着点头:“可说呢,我都多大年纪了,你又多大丁点儿,个头且有的窜呢。”
师徒俩和着寒风闲聊了会儿,忽听银毫发出一阵嘶吼,李玄度眉心一跳:“出事儿了!”
第34章
师徒俩急急忙忙回到落脚的地方,见银毫护在昏睡过去的方野前面,四肢蓄力,呲着牙,防备的看着眼前那个男人。
那男人似乎受了伤,握着剑柄的手还在抖。一狼一人对峙,显然他落了下乘。
“你是什么人?”赵珩的喝问让那男人陡然一惊。
银毫听到赵珩的声音,低低喷了个鼻响,身上的戾气顿时消了不少。那男人似乎十分敏感,他察觉到银毫的变化,当即转身飞速的溜进一旁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赵珩疑惑:“莫非是附近西戎部落的百姓?”
李玄度摇头,目光深邃的盯着男人消失的地方,沉声道:“他是巫。”
赵珩吃了一惊:“巫?你认识他?”
“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我师兄的弟子。刚才他遁走所用的身法正得师兄真传。”
“你师兄的弟子怎么会出现在月牙谷?那他认出你了么?!你,你会不会有危险!”
李玄度摇头:“应该是没有的,我带着兜帽,又站在阴暗处。不过巫族的人乍然出现在月牙谷,他们想做什么?”
赵珩想了想,不由皱眉:“会不会是在找你?我记得你说过,你师兄修习巫族禁术,巫术已经远超过你了。他一定可以根据你的生辰八字推算出你的大概方位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我们才刚到月牙谷就碰上了巫族的人呢。这毕竟是西戎范围,巫族远在云梦,那可是大周最南边儿!”
李玄度仍是摇头:“师兄并不知道我真正的生辰八字。”
“可是你说你曾过过生辰的……”
李玄度淡然一笑:“我过的生辰,是师兄捡我回去的那天……”旧时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
“大概也是这样的山吧,也是这样厚的雪,我冻的快死了,是师兄发现了我,把我带回了云梦。那是我的新生,所以我把那天当作是生辰。”
赵珩没想到李玄度还有这样的过去,嘴唇动了动,总觉得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他的师兄从大雪里抱了他回去,为何又将他关在摄魂狱折磨着!赵珩突然有些恨自己生的太晚,如果当年是他从雪地里抱回了李玄度,他一定将人捧在掌心里好好的护着。
李玄度见他绷着脸看着自己,便问:“怎么了?”
“没怎么。”赵珩别过头,下意识问道:“那你真正的生辰是哪天呢?”问完似乎觉得不合时宜,又忙说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用回答我。”
李玄度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虽然被师兄捡回去的时候我还小,但也记事儿了,我母亲告诉过我,我生于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那晚长街通明,灯火万千,家家团圆,户户和美,是个好日子……不过都不重要了,阿珩,我们得离开这里。你的阴气要发作了,我担心那人没走远,若此事被他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赵珩看了眼睡得死猪一样的方野,“啧”了一声,有些闹心。
深夜山路难行,赵珩背着方野,还得顾着李玄度,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出了一身的汗。他抬袖抹了一把,道:“就在这儿吧,有银毫守着,那人未必敢来。”
李玄度估摸赵珩要发作了,遂点了点头。两人没敢生火,借着月光找了个下坡避风处。赵珩察觉丹田内如翻江倒海一般狂涌,赶忙将方野搁在一旁,开始凝神调息。
李玄度皱着眉看着他,拍了拍银毫,道:“好生放哨。”
说完便扯开围巾,靠坐在赵珩身边静静的等。他看着赵珩脖颈处涌动的暗紫色,似乎想透过这摄人的色泽一窥赵珩的梦境。那些尸山血海,那些魑魅魍魉,那些自幼就缠磨着他的妖魔鬼怪……
“还说要心疼我,你才是最让人心疼的啊……”李玄度一声叹息,抬手轻抚赵珩的头。
才刚刚搭上,赵珩便如猛虎扑食一般将李玄度扑到,他双眸猩红,亮出两排森森利齿,在月光的清辉下闪着寒光……
熟悉的痛感再一次袭来,伴随而来的还有银毫一声嚎叫。李玄度双眸猛地一缩,那个男人果然回来了!
漫天星河流转,李玄度那双映着澄澈星河的眸子里第一次闪现了杀机……
方野一早上起来就开始郁闷,赵将军派他来是保护大公子和李先生的,可夜里他从来没有守过夜不说,甚至昨夜出现危机他都是给大公子背过来的!这成何体统!
赵珩心里门清儿是怎么回事,当然不会怪方野,这反倒让方野更加过意不去,急急忙忙给赵珩表心迹表忠心,赵珩简直哭笑不得。
倒是李玄度有些笑不出来,那个人跑的太快了,月牙谷地势又错综复杂,想要找一个人太难了。
“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赵珩问李玄度。
李玄度把心事藏起来,换上往日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挑了挑眉梢低声道:“天天被你吸血,脸色能好就怪了。”
赵珩:……他就不该关心他!
李玄度拢着袖子观了观地形,抬手指了指:“往那儿走,我们得尽快找到阴铁。”
赵珩俊脸一耷拉:“你就这么嫌弃我?”
李玄度瞪圆了眼睛:“但凡换个别人别说天天吸血了,就是被你咬一口都要咬回去十口呢!”
赵珩心里有气,可细细想来这事儿从头至尾都是自己理亏,他只是花了三两银子买回了他,但他却救了自己的命。他欠李玄度太多了。可他还想要更多,想要……
寒风在山谷打着旋儿,吹的赵珩猛一激灵,他狠狠甩了甩头,把脑子里那点龌龊甩干净。
“走吧。”
李玄度惊叹于他变脸如此之迅速,忍不住咋了咋舌。
赵珩扭头觑他:“不走?要不我让你咬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