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 by江甯
江甯  发于:2023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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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赵珩抬头一瞧,居然是武威军的人!
李玄度走上前去,道:“赵将军伤势颇重,先医治要紧,其他的事待赵将军醒来再问不迟。”
赵平都还活着,总算是一件好事。赵珩淡淡应了一声,眼神一瞥,瞧见跟在李玄度身边的头狼,不由问道:“这家伙怎么会知道找上你?”
“唔。”李玄度揉了把那头狼的脑袋,说:“他应该是闻着味儿了,狼最是敏锐。赵将军身上的气息和我们差不多,它闻见了便来给我报信,算是见面礼吧。”
“它很听你的话。”
李玄度点头:“我们是朋友了。”
“你能听得懂它说话?”
“倒也不是,我只是游历时曾学过驯兽。”
“但狼不同于一般猛兽。”
“话是这么说,但它依然是兽。我们想在大月山久留,必要好好笼络这山中之王。”
赵珩抿了抿唇:“驯兽之术……可外传么?”
李玄度斜睨他:“你想学?”
赵珩点头:“想。还有你用叶片吹曲子,很好听,我也想学。”
李玄度笑道:“聪慧好学,果然是个好学生。身为人师,我很欣慰啊。”
这话一出口,赵珩脸颊腾的红了。他又想起昨天那个梦了。于是便觉得站在李玄度身边犹如烈火烹油,烧的他浑身难受,闷不吭声的加快步子,赶上了赵琮。
李玄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琢磨着是自己那句话又戳他赵大公子心窝子了?想来想去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他又给他老子治伤,又教他驯兽吹曲儿,又帮他在百姓中树立威望,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尽心尽力的奴隶么?没有吧!
虽是这么想,但李玄度还是觉着得把人哄好了。于是沿途揪了些五颜六色的小野花,拿荆条扎成一簇,山风一吹,花香扑鼻,哄人最好不过了。
他将那把野花背在身后带回岩洞悄悄藏了起来。
赵珩点了点人数,赵平都手下这些兵卒拢共有三百来人,身上大多都带着伤。赵平都伤势最重,李玄度亲自给他处理伤口。余下的兵卒都是靳大夫处理。待包扎完伤口,天色已经暗了。
乍然多了百来号人,赵珩又得重新部署食物分配。好在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做起军事防御来比他们更专业,御敌也更有经验。
李玄度安顿好赵平都后,见赵珩正在和文账房算计粮食,便偷摸回到自个岩洞里头,拿了野花出来,在外头散步溜食儿。等赵珩忙完了,他才施施然踱步过去。
“忙了一天,累坏了吧。”
赵珩胡乱的点头,眼神不受控制的四处乱瞟,心说这人怎么突然开始关心他了。
李玄度干咳一声,四下踅摸踅摸,见大家都回岩洞休息去了。这才把背着的手伸出来,晃了晃那把有些蔫巴的野花,别扭道:“好看不,送你了……嗯……挺香的。”
赵珩一脸被雷劈的表情,干张着嘴巴说不出话,这人平白无故作甚要送他花?前几天他倒是见柱子送了他婆娘一捧花,他婆娘很高兴。难道……
想到某种不太可能的原因,赵珩眼皮一跳,嘴巴抽了抽,一时不知该不该接。“你,你这是……”
李玄度见他涨红着脸支支吾吾,生怕他误会什么,忙道:“就是见这花开的漂亮,揪了几朵回来给你看个新鲜。唔,你看见我们睡的岩洞么?我布置的,是不是也挺好看?”
想到那花里胡哨的岩洞,赵珩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但看到李玄度真诚发问的眼神,他只能违心的点点头:“好看。”
李玄度笑得一脸开心:“这把花也可以放进去装扮一下,免得乌漆嘛黑的岩洞死气沉沉的,你觉得呢?”
赵珩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你开心就好。”
李玄度把手往身后一背,十分大方的说:“你开心才好。”
赵珩:……
他顶着一脑门官司跟着李玄度往岩洞走,很难不怀疑这人是不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喜欢花?”赵珩生无可恋的看着那些花,李玄度可真精细,连一条缝隙都不放过,能插进去的地方都给他占了。
李玄度一边插花一边答:“好看的东西我都喜欢。”
“我以为你会喜欢茶,喜欢墨,喜欢很高雅的东西。”
李玄度就笑:“我只是个俗人罢了。”
赵珩由着他摆弄那些花花草草,随便找了块岩壁斜倚着,想到什么似的,他忽然问李玄度:“巫可以成婚么?”
李玄度一脸吃惊的反问:“为什么不可以?巫也是要繁衍后代的,不成婚我们岂不是灭族了。”
赵珩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蠢,“唔”了一声,找补道:“不不不,我是,我是想说,从未听你提起过你的妻子……你应该年纪不小了吧。”
赵珩算了算,李玄度去周国都游历的时候,自己才刚出生,算起来李玄度的年纪应该够当他爹了。不过这人看起来倒是十分年轻,单看他面相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李玄度认真的想了一下,说:“我今年应该有六十几岁了吧……”说到这,突然痛心疾首:“该死,我六十寿辰的时候竟是在摄魂狱中度过的,还不曾摆过酒席呢。”
赵珩:……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说什么?!”赵珩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李玄度把最后一支野花摆弄好,漫不经心道:“巫族嫡系修习巫术,寿数要比寻常人更长,别看我六十多岁了,但在我们巫族我还是年轻小伙呢。”
“六,六十岁的年,年轻小伙?!”赵珩面容扭曲,第一次感觉书到用时方恨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震惊。他脑子里一团浆糊。
是他天真了,以为李玄度不过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六十岁,都能当他爷爷了!
“我吓着你了?”李玄度见他表情怪异,忙解释道:“我可不是什么妖精,只不过因修习巫术之故,我们巫人的各个阶段要比寻常人更长罢了。虽说我已经活了六十多年,不过身体状态却和寻常人二十岁差不多。我们也会生老病死,只不过巫术练就的长生骨让我们比寻常人活的更久,若逢大难,身体能承受的苦痛也比寻常人更强。”
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你看到过的,我被穿了琵琶骨废了修行,若非有长生骨,我早已化成一缕孤魂了。”
巫族术法玄之又玄,赵珩是领教过的,他忍不住问:“所以你体弱是因为修行被废,而不死是因长生骨保住了你的命。那……你会很快老去么?”
李玄度摇摇头:“除非长生骨不在了。但即便没有长生骨,我也不过是在现在的基础上和寻常人一样老去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人都会死的不是么。”
赵珩眼神复杂的看了眼李玄度,心里头不知道暗戳戳在琢磨什么。
李玄度斜睨他一眼,又敛眉垂目的寻思一瞬,突然想通什么似的,犹犹豫豫的问赵珩:“你问我生辰,又问我是否娶妻,莫非是要给为师说一房妻子?”
赵珩:……
李玄度屈指挠了挠腮,不太确定的说:“不会是梨花姑娘吧……”
这下换成赵珩吃惊了,他又急又气,啐他一口:“你还要不要脸!梨花才十三,你居然,你居然……”
“诶别急,别急,我不是怕你误会么。虽说平日梨花对我关心了些,还给我缝了件褂子,但我还不至于那么丧良心。”李玄度瞅了赵珩两眼,忽然悟了:“不是,你跟我这么急赤白脸的,莫非是你自己瞧上梨花了?”
“呸!”赵珩又啐他一口:“饱暖思淫欲,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见天想那档子男男女女的龌龊事儿!”说完扭头就跑了。
李玄度一脸莫名:“这不是你先提的话茬么……诶不是,我好歹是你先生吧,怎一点不见你尊师重道呢!”
他瞅了瞅满室花草,头疼的嘬了下牙花子,赵大公子的心窝子就跟那琉璃片儿似的,动不动就碎一地……
赵珩气呼呼的跑出去,山风一吹才冷静下来,便觉自己这股火气来的莫名其妙,可回去给李玄度道歉他又拉不下来这脸。只好愤愤的踢着石头撒气。
过了一宿,赵平都终于退了烧,人睡的正熟,气色瞧着也比昨日好了许多。赵珩早上起来看过赵平都,便到瀑布旁边打拳。待百姓们三三两两起身准备干活时他才收手,着手安排一天的工事。
赵平都还没醒,赵珩也不好安排武威军的将士们,只让他们先休息调整。将士们也不好白吃白喝,擎等着人伺候,便帮着曹木匠他们一起整顿防御工事。到底是军人,一天下来的进度要赶上之前好几天了。
军人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即便只有区区百人也不容小觑。赵珩瞧了一上午,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大哥!”赵琮小跑过来一脸开心道:“爹醒了!”
“我去看看爹。”赵珩拍了拍赵琮的小脑袋:“去叫阿九他们,该去听先生讲课了,别总是贪玩。”
赵琮应了一声,屁颠屁颠跑了。
赵平都浑身被裹成了粽子,行动颇为不便。见了赵珩,他挣扎着要行礼,忙被赵珩拦下:“不必如此多礼,说实话,我从未把自己当成什么天皇贵胄。”
赵平都一脸羞愧:“是属下没本事,让小殿下沦落至此……”
“该羞愧的是我。”赵珩坐在石床上,克制着自己的悲伤,轻声道:“我没有保护好母亲还有弟妹。”
“小殿下……这不能怪你……”赵平都愤愤道:“都是那些可恶的西戎人!”
“……对了爹,你们怎么会在大月山上?”
赵平都叹道:“前线战事吃紧,朝廷却迟迟不派援兵,大都督重伤不治,军心溃散,被西戎趁虚而入,占了阳门关。阳门关后几乎无险可守,我们在白虎坡僵持数日。没想到西戎这次倾巢出动,派出大股兵力猛冲白虎坡,武威军被冲散了,我们这一小股队伍退无可退,只能进大月山。所幸遇到小殿下……只可惜,武威城还是破了。”
“城破了,再夺回来便是。只要人还活着,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赵珩如是道。
赵平都点了点头:“小殿下说的是。”
沉默一会儿,赵平都忽然反应过来,不由激动道:“小殿下的意思是……”
赵珩微微挺了挺胸膛:“我在积蓄力量,终有一日我要夺回武威城!”
赵平都这时才开始重新审视赵珩。回想上次离开家时,赵珩的身体虽有好转,但依旧羸弱。这时再看,尽管少年人骨骼未丰,但却比以往更加强壮。他眼神坚毅,认真凝视你的时候会带着一丝尚不成熟的威严,依稀有了几分当年太子殿下的影子。
“小殿下,你的身体……”
赵珩道:“有赖李先生,不仅帮我拔除巫术,亦教我读书明理,助我树立威信。”
赵平都想起李玄度来,不由叹道:“属下这条命也是他救的,我会找个机会为自己的鲁莽向他道歉的。小殿下既有此心,属下必定不遗余力辅佐。但凭差遣,绝无二心!”
他道:“小殿下放心,属下带来的这些人都是忠心追随,他们大多也是武威城的百姓被征了兵,城破家亡,他们亦心有不甘。只要小殿下振臂高呼,他们必定誓死追随。”
赵珩等的就是赵平都这句话,他起身冲赵平都拱了拱手,真诚说道:“多谢!”
赵平都忙避过:“小殿下此举折煞属下了,这都是属下该做的。”
达成目的,又见赵平都伤势好转,赵珩心情颇为滋润,脚下步伐也轻快许多。他从赵平都的岩洞出来正准备出去猎两只野禽回来,好给赵平都补补身体。还有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先生,昨儿自个态度不好,总得找个台阶把人哄一哄才是。
谁知才出岩洞,便见他那土埋半截的六十岁先生笑得一脸猥琐,和梨花姑娘笑闹逗趣儿。
赵珩头顶呲呲冒火,气的心梗。
晚上,赵平都吃到了野鸡汤,浑身舒坦。李玄度闻着肉味儿但连个肉沫都没见着,不禁沉思,以往有肉都是先紧着他来的,自己怎么突然就失宠了……
他暗戳戳的盯着赵珩瞧了会儿,得,又得想法子哄人了。
山中日子清苦,却也静谧安适。山下却剑拔弩张,硝烟弥漫。
春风吹遍中原大地,转眼便入了夏。一队车马从岭南前往大周国都的官道上徐徐驶过。
岭南条件艰苦,才将将四十岁的顾松亭两鬓已生了白发。十五年倏然而过,国都繁华不再。
“爹,我听说西戎人已陈兵碧水关,皇帝这是没法子了才起复顾氏。我们若胜了,人家说戴罪立功。我们若败了,不仅顾氏威名扫地,还要给那些没用的朝臣背锅,保不齐国破家亡了,我们还得落得一身骂名。怎么看都是里外不讨好。”顾兰西策马上前,疯狂跟他爹吐槽:“还不如我们在岭南呆的舒坦。”
“孽障!”顾松亭横眉倒竖,拿马鞭戳了戳顾兰西的头:“身为大周将领,岂能弃国家、弃百姓于不顾!”
顾兰西轻嗤一声:“爹心里惦着大周天下,大周皇帝可未必会念爹的好。当年顾氏如何被弃如敝履,爹都忘了么!娘身子骨弱,受不住岭南苦寒,没两年就去了,爹也忘了么!”
顾松亭叹息道:“我与你娘情深意笃,怎会不伤心。可你看看,这天下间有多少人苦于战乱,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我们是将士,将士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顾氏百年将门,男儿征伐沙场,不屑阴谋诡辩。堂堂正正才是扬顾氏之威!”
顾兰西不是不懂,他只是不甘。
“爹,大周的天下,扶得起来么?”
顾松亭默不作声,许久之后方才叹气:“新皇乃当年三皇子,三皇子一向崇敬隐太子,虽在朝中甚少露面,但为人尚算谦和。若能有隐太子三分风范,便是天不亡我大周。”
“儿啊,爹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先得记着咱们身上担着的责任。”
夏日燥热的风扑在脸上,夹着百姓疾苦。大周危亡就这样落在顾氏父子的身上。年轻的顾兰西看着他爹沧桑的脸,遍布着忧国忧民的沟壑。
他握着缰绳,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抿唇说道:“儿子记下了。”

第22章
杨泉引着顾松亭父子进了内殿,姬昊忙起身相迎。顾松亭受宠若惊,纳首便拜:“罪臣顾松亭,拜见吾皇。”
姬昊虚扶一把:“顾卿快快请起。”
顾松亭又是一拜,方才起身,恭谨内敛,姿态谦卑。这让姬昊悬着的心略略放下。
他拍了拍顾松亭的手,一脸慨然:“这些年顾卿受苦了。”
顾松亭忙称不敢:“为国尽忠乃臣之本分。陛下肯信任臣,更是臣的荣幸。”
姬昊请顾松亭落坐,直截了当道:“顾卿入国都这一路上当也知大周方今之境况,西戎虎视眈眈,门阀亦怀二心,无一肯救国救民于危难。”
顾松亭厉声道:“国家有难,臣子未能尽忠,实乃大逆不道!”
姬昊摇头自嘲:“理是这么个理,可朝廷软弱无能,门阀无人遏制,就剩没把造反俩字明晃晃的写脑门上了,天子威严不过是个笑话罢了,谁在意呢。顾卿不知,近日淮阳郡一带竟传出有龙气显现的谣言来,道是苍龙山上空有金龙出现。呵,若淮阳郡有龙气,那朕算什么!”
“月前,朕令各门阀勤王退敌,竟无一人响应。倒是那远在南方一隅的淮阳王打着勤王的旗号要入国都。淮阳王势大,无人能及。他若进了国都,只怕要不了多久这天下就改姓楚了!朕进退维谷啊……”
顾松亭微微皱了皱眉,顾兰西敛眉垂目,悄悄瞥了眼姬昊,目露不屑。
姬昊浑然不觉,仍兀自说道:“那淮阳王竟又放出风声,言朕龟缩不前,弃边关百姓性命于不顾,惹得民怨沸腾,天下文人口诛笔伐。朕,朕岂是那等暴君!”
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拍了拍镀金的龙椅,复又叹息道:“朕欲效法太子哥哥变法图强,只是苦于国中无良才。现今西戎已打到碧水关,顾卿领兵多年,当知碧水关后沃野千里,一旦关城破,西戎骑兵便可长驱直入,直捣我大周国都。祖宗几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叫朕,叫朕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
顾松亭适时起身,顾兰西也跟着拜倒。只听顾松亭道:“承蒙陛下倚重,召顾氏一族还朝,臣倍感荣幸。今朝廷有难,臣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必守住碧水关,绝不叫西戎侵我大周国土分寸,伤我大周百姓分毫,以报陛下再造之恩!”
顾松亭这一番剖白心迹让姬昊大为感动,不由起身将顾松亭扶起,握着他的手感慨道:“大周有顾卿,朕心方安呐。”
说着话,他眼神一瞟,见顾兰西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端正,五官颇硬朗,显出几分坚毅之气,不由赞道:“这是顾卿的儿子吧,果然将门虎子,气宇轩昂啊。”
顾兰西忙拱手道:“臣自幼长于岭南,形容粗鄙,手无寸功。陛下如此夸赞,实在受之有愧。”
姬昊笑道:“你啊,不必妄自菲薄,朕看重的人自然错不了。对了顾卿……”他扭头问顾松亭:“你家这小子多大啦?可定亲了?”
顾兰西眉头一皱。
顾松亭犹豫了一下,道:“犬子年二十,未曾定亲。”
姬昊“哦”了一声,想了想说:“二十了,也不小了,朕……”
顾兰西知道接下来准没好事儿,忙说:“西戎未灭,不敢成家。待臣驱逐国敌,立下战功再谈成家之事不迟。”
“兰西,陛下面前不可造次。”顾松亭轻斥一声。
姬昊这会儿心情不错,倒也未曾觉得冒犯,便不赞同的看了眼顾松亭,道:“少年人合该有血气,以国为先,是个好孩子,顾卿有些过于严苛了。”
说完这边,又转向顾兰西,道:“话虽如此,但男子汉成家立业两不误。你父子二人在岭南遭了不少罪,也耽误了你的亲事,朕心里过意不去啊。朕适才还想着,大司马家中尚有适龄女儿待字闺中……”
“陛……”顾兰西才要开口就被顾松亭抢先拦下:“承蒙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
姬昊背过手笑着点了点头:“顾卿父子为国尽忠,朕理当解臣子之急。今日时候不早了,顾卿一路奔波,也该好好休息几日。发兵碧水关一事朕已交代兵部,兵部侍郎会同顾卿做好交接。”
“臣明白。臣会尽快接手军中事务,择日出发。”
“那朕就等顾卿的好消息啦,退下吧。”
顾松亭又拜了一拜,躬身退去。
姬昊见父子二人相携而去,对杨泉说:“顾松亭倒是个识时务的,他那个儿子,朕瞧着颇有几分不羁,许是心里头还有怨气。”
杨泉笑着回道:“到底是年轻人,多少有些脾气,好在有顾将军把关。”
姬昊摩挲着手腕,微微眯起眼睛,寻思一瞬,道:“杨泉,拟旨吧。”
杨泉敛眉垂目:“是,陛下。”
顾氏一族当初被抄没家财,流放岭南。姬昊召顾松亭还朝,命人将顾氏旧宅整饬一番,只是国库不丰,姬昊钱袋子空空,也只大面瞧着干净罢了。不过到底是祖宅,能重新封赏回来顾松亭已经很满意了。只是诺大宅邸仅他父子二人,多少有些空荡荡的。
“父亲今日面圣,是不是大失所望了。”顾兰西随手揪了根儿园子里的野草叼在嘴里,随意的往栏杆上一靠,望着满园破败荒芜。
“隐太子还在时,大周尚有良臣猛将,王法铁律。隐太子故去后,旧贵族势力复又嚣张,将隐太子变法悉数改了回去,不进反退。放眼望去,如今大周国都男儿姿态软绵,终日沉溺靡靡之音,连禁卫军都少了许多血气!陛下行事也过于谨小慎微……”顾松亭叹息一声:“可不管怎样,他都是大周天子。”
“一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罢了!”顾兰西冷嗤一声:“淮阳王虽势大,但他打着忠君爱民的旗号,便受制于君臣之礼,碍于君臣之义。大周尚存,他不敢反!各门阀之间亦明争暗斗,互相争抢地盘。若陛下能笼络小门阀,将矛头对准淮阳王,未必不能给大周争得喘息之机。”
“淮阳王放出风声勤王驱敌,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惜咱们这位陛下龟缩不前,唯恐丢了皇帝的宝座。被淮阳王一吓就缩回去了。他倒真以为淮阳王会发兵?如今边关百姓对大周失望至极,反倒让淮阳王钻了空子。哼!”
“休得胡言!”顾松亭厉声道:“兰西,你我父子二人初回国都便接手碧水关军事,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今日你在大殿上口无遮拦,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少不得撺掇一番。即便在家中也要仔细隔墙有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要有个数。”
“这么说父亲也认同我所言?”顾兰西长眉微挑,见顾松亭瞪他,忙举手笑嘻嘻道:“行行行,我不说了。咱们陛下千秋万代,圣明至极。”
顾松亭踹他一脚:“站直了,歪七八扭的成什么样子。你心里怎么想的为父还能不知道?收敛些!”他背过手轻咳一声:“为父饿了,去做饭吧。”
顾兰西:……
他把双手搭在脑后,刚下了台阶便见老门房溜溜跑进来,道是宫里来人传旨了。
顾松亭立马正了神色,理了理衣袍,领着顾兰西快步走到前院儿。宣旨的是杨泉。
姬昊一共下发两道圣旨,一道是任命顾松亭为碧水关大都督的旨意,另一道则是给顾兰西的赐婚圣旨,赐的正是大司马的嫡次女。
顾兰西在老爹的逼视下硬着头皮接了圣旨,心里把姬昊反复骂了八百遍。
杨泉宣读完旨意,拱手笑着道恭喜,话家常一般说道:“大司马是国丈,深得陛下倚重,顾大都督同大司马结了亲,足见陛下看重大都督。”
“多谢陛下。”顾松亭道。
送走杨泉,顾兰西捏着圣旨气出一脑门的三昧真火:“我连大司马姓甚名谁都不知,大司马府门朝哪儿开也不知,婚姻大事竟成了笼络人心的筹码了。”
顾松亭道:“娶回来供着便是,左右你我父子二人来日常驻碧水关,也不见得能在国都留几日。”
“那不是占着茅坑不……呸呸呸!”顾兰西差点儿没把自己说成茅坑。
老门房听他说话不禁失笑,察觉自己失态,忙又连声告罪。
顾兰西嘬了下牙花子:“那甄世尧在国都势大,陛下看似倚重他,心里却未必没有防备计较。我们两家联姻,他就不怕甄世尧笼络将门得了兵权,往后一发不可收拾?”
顾松亭也不理解。
老门房想了想说道:“小人虽一直看守将军府,但小人那婆娘是个好信儿的,这国都家长里短就没她不晓得的。我听婆娘叨咕过,大司马甄家嫡出的二小姐自幼体弱……”
话也不用说的太明白,顾兰西当下就了然了,不由嗤笑一声,陛下这是既想给他找个高门贵媳,又怕大臣结党营私。找了个弱不禁风的媳妇给他,保不齐过两年人就没了。且叫甄氏得了将门的亲家,把人往上拱一拱,朝中那些倒甄党为防甄氏继续做大,自然会更加卖力把甄世尧拉下马。
更何况当年的顾家军早已荡然无存,眼下他们光杆两父子,兵马都是陛下的,于军中并无根基。无论是立威还是收拢人心,都需要不少时间。甄世尧即便同顾家结亲,眼下得到的也不过是空壳子罢了。
但朝臣们不会放过甄世尧,大家斗的越欢,陛下越能从中取利。虽兵行险招,倒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虚伪至极。
他踢飞了脚下石子儿,道:“爹,赶紧去兵部交接,早早离了国都这是非之地,多吸一口气我都嫌晦气!”
顾松亭没忍住又踹了他一脚:“磨蹭什么,还不做饭去,想饿死你爹!”
顾兰西唧唧歪歪兀自叨咕了些什么,顶着一脑门官司往厨房去了。
顾松亭背着双手慢慢踱步回去,一边走一边叹气,叹那被冤死的隐太子,叹这渺渺茫茫的大周国运……

第23章
孟夏时节,山间也多了几分暖意。山风拂过,带来轻轻柔柔的暖风,混着野草野花的香气,尤为舒适。
当然,如果没有一阵一阵催人尿下的曲调声,这一定是非常美妙的一天。
赵平都在半山腰的空地处练兵,揪着脑袋望着远处稍高的山坡发愁。那正是曲子的源头,一个少年盘膝而坐,正练习用叶片吹曲子。他身后站着那人长身玉立,背着手站在山坡上看风景,时不时的揉一把蹲在他跟前的白狼,莫名竟有一种享受之感。
赵平都虽是个大老粗,但多少还是有些审美的。但凡长着耳朵都能听得出,他家小殿下吹的调子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后来赵平都细细回想一番,这事儿却也不能全怪小殿下。
犹记得在东宫时,他听过醉酒后的太子殿下唱曲儿,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愣是没一个字儿在调上。倒是可惜了,太子妃那可是闻名国都的古琴高手,小殿下竟没能继承太子妃的优势……
赵珩吹完一曲,面颊通红的问:“这回呢?能,能听得出我吹的哪支曲子么?”
李玄度点点头,笑道:“当然!”
赵珩清亮的眸子倏然瞪大,只是还不等喜悦溢出来,便听李玄度又补了一句:“你吹的是小寡妇哭坟!”
赵珩笑容僵在脸上,一脸颓丧。
“曲子吹成什么样不重要,能让兽听得懂便是了。”他拍了拍白狼,道:“银毫,去。”
银毫是李玄度给白狼取的名字,这白狼十分通人性,住在大月山上的百姓们现在已经不怕狼群了。
银毫抖了抖通身白毛,懒洋洋的走到赵珩跟前,喷了个鼻响。
李玄度道:“再试试。”
赵珩小脸绷着,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将叶片搭在唇上。单就这么看着,俊秀少年吹曲驯狼,赏心悦目。然而一旦吹出调子来,顿时有种天崩地裂鬼哭狼嚎的悲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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