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好,读书好啊……”
早些年赵平都是有意培养赵珩读书的,只不过赵珩精力不济,赵平都为他身体着想,便也没有强迫。如今这样刚刚好。堂堂大周尊贵的皇太孙,怎么能是个文盲呢!
赵琮一听这话,弱小的心脏登时凉了半截。
赵平都见他亮晶晶的眼睛滴溜溜乱转,明显没有认真在听,当即虎着脸,道:“阿琮,专心。”
赵琮:……
李玄度抽空瞥了眼赵平都,不大乐意搭理他,复又敛眉垂目,继续教兄妹几个认字。
赵珩身子没大好,李玄度也不愿让他劳累,所以每日安排的课程很稀松。也有意的在教他打拳,可以强健身体。他身体亏空的太厉害了。
赵珩是个省心的病人,李玄度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好奇了就问两句。李玄度爱说不说,他不勉强。
在李玄度看来,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这人脾气有些阴晴不定。当然晴是给赵家人的,阴是留给自己的!特别是早上起床的时候,脾气尤其大。当然,这或许和他多年受阴邪之气折磨有关,即便一时遏制住了,难免会有反噬的时候。只要控制得好,暂时也无大碍。
李玄度又一次在美好的早晨被赵珩粗暴的叫醒了。赵珩简直气急败坏:“你不要总是往我身上拱,还要不要脸!我都给你添被子了,还不够暖么!”
李玄度也不想这样啊,但他控制不住啊!不过自己到底理亏,赵珩发火就随他去吧,反正年轻人火力旺,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这几天日子过的不错,赵平都在家,顿顿都少不了肉吃。再加上汤药的滋补,李玄度觉着自己的身体状态在慢慢向好了。
赵平都暗暗观察赵珩的脸色,也发现这两日他脸上瞧着有些血色了,读书的时间也比往日更长。他始终提着的心算是落回去一半了。
武威军中军务不算忙,赵平都这趟回来可以在家多留些日子,孟氏和几个孩子都很高兴。孟氏还特意和芳唯上街买了布料,这几日在家给赵平都缝冬衣,走的时候带去,刚好入冬,也冻不着。
只是这冬衣才刚开始做,赵平都就被人叫回军中了。
“……那西戎蛮子忒阴险,竟趁着夜半劫掠下面的村子,百姓死伤不少。大都督这次是动了火儿了,让小的传赵将军回去,只怕是要和西戎打一场了。”
孟氏一听差点儿戳断了针,捧着心脏道:“真是造了孽了。”
韩三保双手抄袖,吸了吸鼻子道:“谁说不是呢!咱们和西戎虽偶有小摩擦,但还没到动刀动枪的地步,这些年边关一直太平,怎么突然就寻衅滋事了?”
赵平都眉头微蹙,脸色不太好看:“西戎部落今年年景不大好,他们得抢粮,否则冬季难熬,只怕这次得拉锯一阵子了。”
韩三保叹气:“眼瞅着就入冬了,这是闹哪样呢……”
赵平都第二天天不亮就启程了,孟氏的冬衣到底没有做完。丈夫要去前线打仗,她面覆愁容,连做的饭都带了一丝愁苦味儿。李玄度吃的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愁闷也就这几天,孟氏紧赶慢赶缝完了冬衣,托人送去武威军中,天气也冷了下来。
往年这时候赵珩总要病上几场,好几次人都差点儿没了。所以一入冬赵家人的心就提了起来。操心的事儿太多,一时竟也顾不上边关打仗的赵平都了。
好在有李玄度把关,赵珩的身子骨倒是一日比一日硬实了。汤药和药浴只是起到基本的辅助滋补作用,真正发挥效果的是李玄度每日一剂的符纸。
赵珩体内几乎遍布阴邪之气,他现在医治的手段是尽力驱除这些邪气,让赵珩可以有喘息之机。不过很可惜,天命气蕴被偷走了便彻底无法恢复了。仅有的那点要散不散的气蕴,是赵珩的生机。保住它,他才有命在。
“如果可以拿到师傅的手札就好了……”李玄度裹着厚重的棉袄坐在窗前叹气,只可惜他现在废人一个,当初在巫族和他关系要好的师弟们都惨遭迫害,死的死,驱逐的驱逐,四散飘零。
也是应景,窗外竟零星飘起雪花来。李玄度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一滴冰凉悄然落在掌心:“又是一年冬来……”
彼时赵珩正在读书,他在读诗经《民劳》,忍不住念出声来:“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绶四方。无纵诡随,以谨无良……”
这又惹得李玄度感叹起来。周王室人才凋零,四方门阀大族虎视眈眈,今西戎部落又磨拳霍霍,大周四面楚歌,遭殃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啊。
虽然赵珩并不大相信自己的身份,但读到此篇,他亦有所感触。身处西北边陲小城,这里消息闭塞,他所知道的都是来往行商带过来的消息。他问李玄度:“听说大周国运不济,你在外面行走过,可以给我讲讲大周的事么?随便说些什么都行。”
左右冬日无聊,李玄度拢了拢棉袄,把冻的冰凉的手挪到火炉上烤。他道:“大周立国之初仰仗的是世家门阀,那时结束了天下战乱,国家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君主励精图治,门阀也不遗余力辅佐,国力日渐强盛。”
“……所谓饱暖思淫欲,人一旦安定下来,总会搞些搅弄风雨的事儿。皇室和门阀之间的权力博弈一直是大周的弊病,若君主强势,门阀自然不敢妄动。毕竟谁也不想看到天下大乱。若君主弱势,门阀们便气焰嚣张,国力自然就日渐衰微。”
“大周往前数几代君王中,武帝最为强势,他在任时几乎将门阀打压的无反击之力。皇室集权,这往后大周太平了好几代。可惜后头几任君主骄奢淫逸,宠信奸佞,大肆分封,将武帝好不容易扳回的局面一股脑的打回原形。地方上的门阀被喂养的壮大起来,野心勃勃。此消彼长,大周皇室的皇权自然也就被削弱了。”
“现如今大周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我一路从国都而来,周皇室直接统辖的地方也不过区区十数城池。中原沃野千里,却都是门阀的势力范围。门阀之间也为了抢夺土地人口互相攻伐,周皇室根本无力去管,能保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
赵珩不知打哪儿生的一股闷气,他把书重重的往桌上一扔:“君不君,臣不臣,倒不如直接反了来的痛快。战事频发,遭殃受苦的还不都是老百姓!”
李玄度就叹气:“你以为他们不想么?这些做大的门阀哪个愿意屈居人下?谁不想当这天下之主?可即便大周衰微,但名义上这还是大周的天下。谁敢第一个反,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门阀定会高举义旗,打着勤王的名号去讨伐,事成之后再将掠夺的土地和百姓瓜分,肥了他们的钱袋子,周皇室却是什么好处都捞不到的。”
“那大周就要一直在夹缝中生存么?”赵珩道:“总有一日会有人宁愿冒天下之大不违也要灭了大周,自立为王的。”
“天欲使其灭亡,谁也拦不住。不过……”李玄度苍白的面颊被炭火烤的微红,像透着火光的灯笼,晶莹剔透。他轻声说道:“若大周再出现一位当年武帝那样文韬武略,杀伐果决的君主,或可继续绵延国祚。”
“若如此,那便是大周命不该绝了。”赵珩道。他抬头看李玄度:“你不是会观天象么?可能推测出大周国运?”
说到这个李玄度也有些茫然了。早前他观天象,主星大周日渐式微,客星异常清亮,喧宾夺主。可近来天象却十分紊乱,似大乱之兆,然突破口在哪里却又模糊非常。
“天下之势正在发生剧变,我参不透。”李玄度如是说。
“参不透么……”赵珩呆呆望着窗外飘散的雪花:“那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好坏参半。世事未明,前途茫茫,谁也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暗藏杀机,杀机深处又是否存有转机。”李玄度说完挑眉看着赵珩:“怎么,咱们赵大公子读了书之后也开始忧国忧民了?”
赵珩斜睨了他一眼:“不是你常说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先生教的我都记着,我一向都尊师重道的。”
李玄度翻了个颇有灵性的白眼儿。
赵珩轻笑道:“别学阿琰,翻白眼儿可不好看。”
李玄度:……
转眼冬去春来,一场春雨打破了隆冬的死寂,李玄度来到赵家已经近半年光景了。
西北一带少雨,最近这段日子接连都是晴天。干爽的春风拂面,颇为舒爽安适。赵家几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练字。
刚开春的时候,赵珩请了邻居家的木匠打了几张书桌,木材都是山上砍的,不值几个钱。那木匠家的小儿子平时和赵琮玩儿的好,也常来听李玄度讲课,竟也识得不少字儿。这让木匠一家十分感激,说什么都不要手工费。赵珩也只得依了。
边关小城,民风彪悍却也直爽重义。
“……先生,这个字好难写,我的笔画总也写不对……”赵琰举起小手,脸上堆满了笑。
李玄度踱步过去,俯下身握住赵琰的手:“先写这一撇……手腕要沉要稳,下笔才苍劲,还需好好练习,你手上力气不够。”
赵珩扭头看了赵琰一眼,他瘦小的身子被李玄度圈在怀里,嘴角是怎么都压不下去的笑意。
那人长发泼墨一般垂下,微风轻拂,发丝飘然若仙。如山峰般笔挺的鼻梁上透着一缕阳光,柔成一道优美的线条,赏心悦目。
赵珩有些看不下去,他冷哼一声,扭回头继续专注笔下的字,可无论怎么凝神,眼中始终都会掠过李玄度那头乌黑长发……
“先生!”赵珩情不自禁的开口。
李玄度闻声过去:“怎么?有难处?”
赵珩喊完人就后悔了,他眉眼纠结着,一时怔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李玄度见他耳郭微微泛红,便想起这人一向死要面子不肯示弱,便主动道:“是有哪里我没有讲明白么?”
赵珩立马捋杆爬:“下笔的力道不同,写出字的风骨也不同。先生只说下笔苍劲,这力道如何把控却也没说清楚。”
李玄度垂着眼盯着赵珩的脑瓜顶,笑道:“是我疏忽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握着赵珩的手,道:“下笔的力道更重要的是随心,当你觉得下笔舒服,写起来随心所欲又不吃力的时候,那便对了。”
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赵珩顿觉一股酥麻之意从头皮一路狂奔至足底,胸口砰砰直跳。
“放松些……”李玄度道:“你之前掌握的已经很好了,接下来多加练习便好。”
不得不说,赵珩是李玄度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他十四岁才算真正开蒙,还是和弟妹们一起。但短短半年时间,他所学的内容便已将其他人远远甩开了。如此天资若不读书当真是浪费了。
李玄度总是忍不住想,若他没有被偷了气蕴,他定是那般让天地为之变色的存在,这样的人,千百年来也未必会出现一个。可惜,可惜了……
晚上,李玄度照例把符纸烧成灰,让赵珩就着清水服下。喝完之后,赵珩盘膝坐在炕上算账。
当年赵平都带着他从国都逃离时,身上带了些金叶子。边关小城不似国都那般寸土寸金,生活上开销不算大。只是赵珩一身病骨,常年药不断,这便要许多银钱了。赵平都被征兵之后,不敢表现太高调,但也不甘平庸。所以谨小慎微的爬到了裨将的位置上,多多少少也能拿到些实在好处,家人在武威城也没人敢欺辱。
私底下的钱他都留给了赵珩,明面上的军饷他留一部分给孟氏,余下的也都给了赵珩,所以赵珩手头还算宽裕。不过近来兄妹几个开始练字,这笔墨纸砚的开销便大了。手里的钱肉眼可见的变少,赵珩也开始发愁了。
孟氏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赵平都留给她的钱她极少浪费,多数时候都能存下一些。再加上她做针线填补家用,手头虽不富裕,倒也有些私房。她不清楚赵珩手里有多少钱,但她听赵琰说读书可费钱了,一刀纸死老贵的!
赵珩花钱手大,常给家中弟妹买零嘴吃,孟氏都是知道的。近来她忽然发现赵珩不怎么买这些东西了,便琢磨着他手里的钱或许不太够用了。想了想,她把自己存的钱给了赵珩。
赵珩一脸惊讶。
“母亲……这是母亲的私房,阿珩岂能受用!”
孟氏道:“孩子们都在一处读书,花用的都是你的钱,你自己还要吃药养身体呢。我没什么本事,没有娘家可依靠,这些年存了些碎银,你瞧着经用不经用。”
赵珩立马说:“爹每月都拿军饷回来,这钱大部分都用在我身上,弟妹们却也没沾什么光。都是赵家的孩子,这些年是我拖累弟妹了。”
“你也说了都是赵家的孩子,谈什么拖累不拖累呢。这些钱你拿着,我手里还有,足够家里生活了。你爹就快发军饷了,咱家不愁吃喝的。”
赵珩推却几次,孟氏说什么都不肯,赵珩没法子,也只能接了。
就连李玄度都不得不感慨,赵珩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说他幸,他却被人种下那等恶毒的巫术,剥夺了他本来的天命。说他不幸,他又有这样善良温厚的家人互相扶持,实在难能可贵。
开春之后,南方的行商们会带着绸缎、春茶、瓷器等物品来到武威城,所以每年春天都是武威城最热闹的时候。
赵家兄妹几个日日在家读书,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风范。这让李玄度很是满意。所谓君子不以外物转移心志,只有心意坚定,方能成大事。
不过赵家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收到赵平都的军饷了,孟氏心里有些忐忑,兀自发愁了两日,终是开了口。
“阿珩,明日你去丁大叔的铺子问问,你爹很久没给家里消息了,听说前线还三五不时的打仗,我担心你爹。”
“母亲切莫思虑过重,也许爹近来军务繁忙,一时忘了。稍后我去丁大叔那里问问便是。刚好那些商人们都回来了,街上热闹的紧,弟妹们许久不曾出去玩儿了,我带着弟妹们一起出去热闹热闹。”
孟氏点头道:“别胡乱给弟妹们买东西。”
赵珩应是。
赵平都每月都寄钱回来,从无拖延,打从前一个月没有收到军饷开始赵珩就有所担忧了。他悄悄去丁大叔那里问过,说是前线战况不稳,军中物资也有些吃紧,许是顾不上家里头了。
赵珩听李玄度给他讲过,西戎原本是大周的属国,每年都向大周进贡,两国互通友好,向来平安。只不过现今大周国力衰微,西戎早已生了不臣之心。这几年未曾向大周进过一针一线,大周也无力讨伐。只有武威军守着西北边关,以防西戎趁机进犯。
西戎部落以游牧为生,可供耕种之地不多,所以他们日常都要从大周购买粮食。但眼下大周境内门阀并起,大周早已不复往昔繁盛。西戎若趁此进犯大周,掠夺城池,胜算很大。
李玄度近来便觉心中不安,他闻到了战火的味道。
但孩子们不懂这些,听说可以出去玩儿了,都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李玄度跟在身后感慨了一句:“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赵珩先去了老丁的茶水铺,老丁的说辞和上次差不多。不过赵珩见他眼神有些闪烁,抓着老丁非要问个明白。
“嗐!”老丁架不住赵珩缠磨,狠狠的叹了口气,道:“武威军战败,全军防线后退,大都督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军中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他见赵珩脸色一白,忙又说道:“莫忧心,你爹没事儿。”
赵珩提着的心略略放了回去,眉头却依旧皱着:“那朝廷就没有什么说法么?”
老丁道:“武威城距国都千里之遥,战报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个月时间呀,再等等看,啊,再等等看。”
赵珩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李玄度便也明白了,多半没什么好消息。
赵琰几个孩子就在李玄度眼皮子底下瞎逛了一会儿,不大会儿功夫就跑回来了。
赵琰说:“今年好像很多行商都没来,城中不似往年那般热闹,我们瞧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忒没劲。”
赵珩眸光微闪。去年入冬之时西戎便开始在边关掠夺,边关有战事,武威军必定是要向朝廷报备的,战事自去岁冬至今一直反复,虽武威城中没受太大影响,但那些商人向来消息灵通。既不敢来武威城,只怕这次西戎犯边不会轻易了结。
虽心中忧愁,但也没太冷着脸,难得出来玩儿,赵珩也不想扫了弟妹们的兴致。
往前走几步有个卖簪子的小贩。赵珩瞥了两眼,见一根白玉簪上雕刻的梅花纹颇为精致,忍不住拿起来看了看。
小贩立马笑道:“客官好眼光,这是这批货里品相最好的一支了,二两银子,值个儿呢!”
赵珩把簪子给李玄度看:“你觉着好看么?”
“中看不中用,还卖那么死老贵的……”
赵珩:……他连瞥了李玄度好几眼,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给阿琰夺舍了。
第11章
李玄度话一出口就觉得似乎不妥,忙又找补道:“那簪子胜在做工精致,但品相一般,原也不是什么正经玉石,卖二两银子贵了些。你若喜欢玉簪子,日后我给你买支更好的。”
赵珩:……
他奇怪的看了眼李玄度:“你有钱?”
李玄度:……
差点儿忘了,他现在是赵珩的奴隶,浑身上下除了这点不值钱的皮肉,余下的可都是赵家的。
他颇有些窘迫,硬着头皮道:“万一呢!”
赵珩“切”了一声,倒也没放在心上。他当然也没有觉得不舒服,这簪子本来是想买给李玄度的。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人簪玉簪会很好看。他见城中有些读书人最爱用簪子簪发,腹中有几滴墨水瞧不出,面上瞧着倒是风度翩翩的。不过既然他不喜欢假货那便算了。若日后有机会送他支真品便是了。
“阿琰他们跑哪儿去了!才一错眼就不见人影了,看再走丢了。”李玄度扯了别的话头,边说还边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赵珩道:“这武威城有多少耗子洞阿琰都门儿清,谁丢了他也不会丢的。”
“那倒是厉害了。”李玄度干巴巴的回了一句,听着没什么诚意。
俩人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赵琰几个小的已经把这条街看完了。
“大哥,前头也没啥好看的了,我好饿,我们今天能下馆子么?”赵琮舔了舔嘴唇,一脸期待的看着赵珩。
“下什么馆子呀,吃一顿得多少钱!”赵琰不赞成道。
赵琮噘嘴:“可往年我们都下馆子的,我都盼了一冬天了。”
“往年咱也没读书啊!”赵琰回道。
赵琮抱着赵珩的大腿眼泪吧差道:“大哥,真的不能么?”
八岁上下的孩子正是嘴馋时候,赵琮是老幺,家里难免偏爱些。不过赵琮也不是那不懂事的顽劣孩子,抹抹眼泪吸了吸鼻子也就算过去了。
“那咱赶紧回家吧,我怕一会儿饭馆的味儿飘过来,我,我受不了。”赵琮说话还带着两分哭腔。
赵琰也知道弟弟委屈,但没办法,娘最近日日忧愁,他琢磨着许是爹这俩月没送军饷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不差这一顿饭钱。”赵珩爱怜的摸了摸弟弟的头,抬了抬下巴颏:“走吧!”
“大哥!”兄弟俩齐齐开口。
赵琮急急说道:“大哥要吃药的,不能乱花钱!”
“吃药也用不了多少钱,爹很快就拿军饷回来了,没事儿的。”
赵琰一听忙问:“丁大叔说的?爹有信儿了?”
赵珩“嗯”了一声:“爹好好的呢,没事儿。”他捏了把赵琰鼓鼓的脸颊:“别整天愁眉苦脸跟个小老头似的。”
芳唯扑哧一乐。
赵琰气的跺脚:“你们都笑我!我,我一会儿得多吃一碗豆花儿!”
“小精细鬼,就多吃一碗豆花儿啊,我们阿琰可真出息!”芳唯笑眯眯道。
赵琰又急又恼,“哎呀”一声扭头就跑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往饭馆走,路过一处陶瓷摊子时李玄度忽然被人拽住了衣袖:“客官,瞧瞧瓷器不?”
李玄度下意识的避开,客气道:“不了,谢谢。”
那摊主细细瞧他两眼,客气笑道:“不打紧。我们是打九江郡来的,当地瓷器负有盛名,都是西北一带不曾见过的,今年也是头一遭往西北来,便想招揽些客人。”
听闻九江,李玄度脚步微微一顿,不由拿起一尊陶瓷花瓶看了眼。只见瓶底刻着一个“白”字,他眸子一亮,轻声道:“九江白氏?”
摊主立马笑开:“客官好眼力!”
“你喜欢这花瓶?”赵珩淡淡看了眼,心里合计着手里的钱大抵是不够的。
李玄度轻轻放下花瓶摇了摇头:“不过是个摆件,不中用。”
他冲摊主微微颔首,便同赵珩往饭馆去了。
前脚刚走,摊主就和身边那人嘀咕道:“怎么样,和主子要找的人是不是很像?”
那人点了头:“而且他知道九江白氏。”
摊主便道:“那我传信给主子,看有何指示。你身手好,就留在这里继续打探。”
“好。”
这小小的瓷器摊在李玄度心里掀起了一点波澜,吃饭时便有些心不在焉,赵珩都瞧在眼里。
饭后赵珩领着一串孩子回家,还不忘给孟氏打包了一份吃食。回家少不得又被孟氏啰嗦两句,赵珩听在心里竟觉得十分悦耳。自从夜里不再被阴邪之气缠身,不再夜夜噩梦后,他很容易开心,尤其是这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如同陈年佳酿,细细品味之下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不知怎么,他心里总隐隐有些担忧。他害怕这一切都是镜中月水中花,是一场弥天大梦,总有一天他会醒来。
晚上,李玄度给赵珩针灸之后便坐在窗前默然不语,赵珩则躺在炕上胡思乱想。如豆烛火也不敢跳动的太欢快,只安安静静的燃着,洒满一室昏黄。
“……你在想什么?”躺在炕上的赵珩率先打破了寂静。
“唔……”李玄度回神过来,道:“没什么。”
赵珩“切”了一声:“不想说就算了。”
李玄度坐久了,半边身子有些发麻。他活动两下,伸了个懒腰,狭长的眸子斜觑着赵珩,笑道:“瞧你这酸不溜丢的语气,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便是。”
赵珩被他戳破心思也不恼,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还真问道:“九江白氏。”
房间的窗开着,春日微凉的晚风轻拂进来,夹着淡淡清冽的青草气息。李玄度恍惚了一阵,仿佛回到了云梦那个春天。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大湖蒸腾着水汽,处处都是生机。
他轻叹一声,道:“九江白氏的家主是我多年好友。我受困十几年,好不容易逃出来,本想投奔于他。只是没想到追杀我的人在那时几乎可以控制整个南方。白氏的根基在南方,我怕牵累他,便不曾与他来往。白氏靠瓷器起家,是南方巨贾。白日里在瓷器摊上见到白氏出的瓷器,难免唏嘘。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倒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你在巫族的地位应该很高吧。”赵珩突然问道。他说:“你认识这么厉害的人,你的巫术在我看来也很厉害,还有你的学识气度谈吐,怎么看不像普通人。”
李玄度默然片刻,轻笑一声:“我出身巫族嫡系,是前任大巫的二弟子。”
“那你为何沦落至此?”
李玄度好半天没出声。他起身关上窗户,吹熄了蜡烛,道:“睡吧,时候不早了。”
赵珩乖觉的没有追问。
这一夜,星河流转,一梦千里。
李玄度已经很久没做那个梦了,那场冷的人心肝发颤的梦。那年冬天极寒,云居山下起了白毛雪,山上山下到处都是冻死的人。他早已记不清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死人,也早已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现在云居山上的。他只记得在他冻的快死的时候,恍恍惚惚跌入一个瘦弱却温暖的怀抱。
凛冽的寒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白毛雪挣命一般往脖子里钻。那个人扯下他的披风将自己裹起来,冷冽的气息里夹杂着清苦的药香……
在药香的包裹下,李玄度缓缓睁开眼,入目是洗的有些发黄的里衣。他大脑空白了一阵方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赵珩。
外面的天刚有些微微亮,李玄度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把拱进赵珩怀里的脑袋收了回来。直到躺回到自己枕头上,方才轻舒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喘完,就听赵珩要命的声音传来:“做贼心虚了?”
李玄度:……他决定闭上眼睛装死。
赵珩轻嗤一声,悉悉索索的在被子里穿上衣服准备下炕。
李玄度睁着一只眼瞧着,忍不住问道:“你起这么早?”
赵珩挪揄道:“不装睡了?”
李玄度:……他就嘴欠。
赵珩见他面皮发红,也不调侃了,只道:“我醒了便醒了,不喜欢睡回笼觉。出去打会儿拳,你睡吧,今儿没人吵你。”
真是破天荒了,李玄度暗想,不过能睡个好觉他可是求之不得。旁边没人烦他,一个没收住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起来的时候孩子们已经完成早读在院子里复习功课了。
赵珩见他大姑娘似的扭捏着从屋里走出来,笑着指了指厨房:“早饭在灶上温着,先去吃饭吧。”
李玄度老脸通红,匆匆道一句‘多谢’,忙脚底抹油般溜走了。
赵珩头一次见他如此狼狈姿态,竟觉颇为有趣,不由笑了一声。扭头见赵琰赵琮也捂着小嘴偷乐,当下板起脸:“不许笑,要尊师重道。”
赵琰拉长了声音道:“是~大哥~”
还没进厨房的李玄度:……其实大可不必这么大声音的,他不聋。
平静中夹杂着缕缕忧愁,日子也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四月中旬。赵家依旧没有收到赵平都的军饷。赵珩从老丁那里打探来的消息,武威军大都督重伤不治,军中群龙无首,西戎趁机发兵,武威军连连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