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澜”并不意外?,他曾经?对骨索承诺过再也不会踏足京城,他毁约在先,骨索自然不会容忍他。
可骨索难道不知道解药的事?吗?
贺澜神情?讥诮,或许在最开始和他达成交易的时候,骨索便已经?计划好这?个结局了。
贺澜回过神时,赫然发现他已经?融进了梦中?“贺澜”的身体里,虽然一举一动都不受他控制,各种感觉却都是切实的。
他没有去?管宅院外?围着的浑身杀气?的皇帝爪牙,只是径直进了屋,将床上沈时予的尸体抱进怀里。
即使知道这?是梦,贺澜却还是因为怀里的触感觉得心脏抽疼。
打斗声渐渐离得近了,骨索现在已经?是天?下之主,他下定决心要杀人,“贺澜”怎么抵挡得住?
没过多久,有人踢开了“贺澜”所在屋子的房门,“贺澜”终于抬起头,正好对上向他刺来的刀尖。
刀尖越来越近,寄身在他身体中?的贺澜却根本无法挪动。
一股令人窒息的憋闷感涌上心间,贺澜猛地醒了过来。
他剧烈地喘着气?,神情?有些怔怔的,梦里沈时予痛苦死?去?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身体消瘦的触感恍然仍留在指尖。
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他心里像是空了一块,仿佛真?的失去?了阿岚一般。
怎么会做这?么逼真?的梦呢?
这?真?的是梦吗?
贺澜只觉得脑中?千头万绪,一时之间竟感到万分茫然。
他向来行事?果决,可事?关阿岚的生死?,他却不得不瞻前顾后,只想求个万无一失。
云清的话他信了,却不敢全信,所以才?按照计划去?换郑鸿熙手中?的解药,同时也没有放弃云清这?边的神医。
他相信云清所说的事?郑鸿熙完全做得出来,却不敢去?赌那一点微小的可能——若云清才?是在骗他,郑鸿熙的解药是真?的呢?
可这?个梦却让他彻底迷惘了。
他不信神鬼,也不觉得有人能操纵梦境,可梦里发生的事?偏偏和云清所说的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该信谁?
贺澜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只觉得头疼得快要裂开。
“咚——”
突然响起的战鼓声打断了贺澜的思绪,贺澜心头一跳,心里涌上了不详的预感。
他当?即披衣起身,刚推开门,便见报信的小兵被从院外?领进来。
小兵见到贺澜,当?即跪下禀报:“殿下,城外?延军大营遭到夜袭。”
贺澜猛地看向城外?的方向,果然看到了隐隐的火光。
贺澜有向骨索透露贺池的消息,他本以为贺池会自觉藏好,却没想到贺池竟然这?么不要命,只有几万兵力也敢来进攻。
想到极有可能随军跟着贺池的那名神医,贺澜狠狠皱了皱眉,下一瞬,他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神情?一变。
在刚才?的梦里,“贺澜”在和沈时予隐居之后,曾派人去?南萸寻觅神医,他的手下听?闻有处寨子里的巫医极为擅毒,找过去?之后却发现那名巫医已经?不知所踪,据说是她收养的弟子到大瑜游历,在大瑜和延国的那场战争中?失去?了音信,她不顾族人的劝阻亲自去?寻,后面便再也没有传信回去?过。
这?名在大瑜失踪的神医,和瑞王府上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同样来自南萸,那么多大夫都没听?说过的晚来青,“贺澜”找了那么多人都诊不出来的毒,云清却能准确地说出药性,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贺澜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便有种强烈的直觉,那或许根本不是梦,只是他们的另一个结局。
云清说的是真?的,神医也好,晚来青的真?相也好,都是真?的。
而他自作?聪明,却弄巧成拙。
云清不见踪迹,他失去?了用?来交换的筹码,更可怖的是,贺池不要命地前来攻击延军,城外?大营便有十万延军,城中?还有骨索的六万骑兵,贺池只有四万人,怎么抵挡得住?
若唯一能救阿岚的神医再次在战争中?死?去?,他岂不是又重蹈了梦里的覆辙?
不,他不能让这?件事?再次发生。
贺澜定了定神,唤过身边的亲卫吩咐:“立刻去?守卫营调兵,出城支援瑞王……”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府上急急跑来禀报的守门士兵打断了:“殿下,延国王上来了!”
贺澜循着动静看向院门,骨索已经?带着人闯了进来。
贺澜的亲卫立即去?拦,贺澜却轻斥一声让他们退下,片刻之间,他的神情?已经?看不出丝毫破绽。
骨索一身戎装,雷厉风行地大步迈进院中?,跟着的延兵也都盔甲加身,显然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骨索来到贺澜面前,沉声问道:“城外?大营遇袭,晏王可知是何人所为?”
“本王不知。”贺澜摇了摇头应道,面上镇静,心念急转。
看骨索的状态,显然是已经?整好兵准备迎战,如今来找他,为的是什么一目了然。
果然,骨索直接便道:“将兵符给我?。”他要带兵出战,必不可能将愈阳的这?几万不受他控制的兵力留在身后。
骨索先是带兵硬闯大将军府,现下说话的语气?又如此无礼,府中?的卫兵都神色愤愤,贺澜的脸色却仍然平静,他淡淡道:“按照之前的约定,王上既要兵符,便拿解药来换。”
骨索猛地上前拽住贺澜的衣领,眼里泛着凶狠的光:“解药明日便能送到,现在事?出紧急,若耽误了战机,我?可不保证你那位沈大人是不是还能好好地在京城等你。”
“放开殿下!”形势急转,贺澜的亲卫全都拔刀出鞘对着骨索厉声喝道。
骨索带来的人也立即将刀尖对准了贺澜一方,院里的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贺澜直视着骨索狠戾的眼神,梦境里的一切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梦里的“贺澜”像个笑话一般,被骨素和郑鸿熙用?解药骗得团团转,落得那样悲惨的结局,沈时予被毒药日夜折磨痛苦死?去?的模样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他只剩下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阿岚再经?历梦里的那种痛苦。
余光之中?,骨索带来的人已经?将院子包围,府外?不知还有多少?延兵,事?出突然,他调兵的命令没能传递出去?,如果骨索拿到兵符,贺池的结局可想而知。
他不在乎贺池的死?活,可神医不能死?,那是阿岚的希望。
城楼上的鼓声连续不断地传来,宛若催促。
贺澜的脸上终于出现波澜,他面色变换几番,终是问道:“解药何时送来?”
骨索见他态度松动,神色也缓和了一些:“最晚后日。”
贺澜看着骨索:“希望王上说到做到。”
骨索松开了贺澜的前襟:“这?是自然。”
贺澜抚了抚衣襟,转身进了书房。
不多时,贺澜便捧出一个四方的木盒,他当?着众人的面将木盒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放着一枚玉质的兵符。
城楼上的鼓声越来越急,骨索没再多说,探手取出兵符,便要带人离开。
却听?贺澜突然开口道:“王上,晚来青真?的有解药吗?”
骨索脚步一顿,不胜其烦地道:“解药最迟后日就送来,晏王如果再纠缠下去?,耽误了战机,我?……”
贺澜打断他道:“解药?那当?真?是解药?不是毒药吗?”
骨索猛地停下,转身看向贺澜。
贺澜面色沉静,眼神里意味不明。
骨索沉声道:“晏王这?是什么意思?”
骨索虽然掩饰得极好,下意识的反应却已经?能够说明一切,贺澜倏地露出一个笑容:“王上知道中?毒是什么滋味吗?”
骨索看着他的表情?,心底突然一凉,紧接着却是一热,如火焰炙烤般,瞬间蔓延到五脏六腑,让他片刻后便忍不住闷哼出声。
骨索又惊又怒地看向贺澜:“你做了什么?”
贺澜见状,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他温声应道:“本王在兵符上下了毒。”
禁军按照云清的命令出城支援后,云清便派出了暗卫去?探听?消息,虽然他策反了禁军,但城中?剩下的兵力却仍然棘手。
不提愈阳两万守军,光是骨索和手下的骑兵便足以对城外?的战场造成威胁。
骨索之于延军便如贺池之于宁军,所以他才?让禁军去?城外?支援时假传骨索已死?的消息动摇敌方军心,一旦骨索带人和城外?的延军会合,贺池他们必会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
现在他必须想办法尽量拖住骨索,给贺池争取更多的时间。
云清心念急转,如今禁军出城抗击延军,没人能证明不是贺澜下的命令,或许可以尝试离间骨索和贺澜,让骨索认为今日之战是贺澜早就和他们勾结计划好的……
他脑海中?的计划正在成形,却突然被探查消息回来的暗卫打断了思绪,云清抬眼看去?,暗卫疾声禀道:“禀王妃,骨索带人去?了大将军府,府中?不知发生了何事?,延兵现在正在向里进攻!”
将军府主院。
贺澜拿着一个瓷瓶站在?满地的尸体中间, 院子已经被延兵团团围了起来?,连墙上都列满了手持弓箭的士兵。
天色尚未大亮,院中被火把照得一片通明, 箭簇映着火把的光, 全都对准了贺澜。
将军府的人都被冲进来?的延兵杀死, 保护贺澜的亲卫也被尽数诛杀,围着贺澜的延兵却都紧紧盯着他手里已经拔掉塞子随时都可能倾倒的瓷瓶,不敢上前。
城楼上的战鼓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却没人再去注意?,骨索中毒后?痛苦的吼叫声响在?每个人耳边,让人心底发寒, 却又宛如催促——他们必须尽快拿到解药,去救他们的王。
骨索的手下在?贺澜对面忍着怒气和他商议:“晏王到底想要什么作为交换?”
贺澜的目光落在?骨索身上,骨索被身体里的灼痛折磨得只?能撞墙缓解,脸上额头上都是凝固的血,胸口脖颈也被吐出来?的血染红,军医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却束手无策。
他收回目光, 看向对面的人:“本?王的条件是——”
手下紧紧地盯着他, 心下却是一松,只?要有条件就好谈。
贺澜在?众人都紧盯着他的脸等他说出条件时,手腕倏然一转,待众人反应过来?时,瓷瓶中的解药已经全都倒在?了地上。
贺澜笑容愉悦地看向骨索, 仿佛在?宣布什么好消息一般:“不必可惜, 王上中的毒本?就无解,这药也是假的。”
骨索本?就已经被折磨得几?欲疯狂, 全靠能拿到解药的念头吊着,此时见解药被倒,又听到贺澜的话,他顿时喷出一大口血来?,浑身抽搐着发出了几?声不似人的嘶吼,突然便没了动静。
军医连忙上前去查看,片刻后?哆嗦着抬起头:“王……王上……殁了……”
院中倏然静了下来?,一道极为开怀的笑声却划破寂静,骨索的手下目眦尽裂地看向贺澜,声嘶力竭地大吼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箭矢穿破皮肉的声音仿佛响在?耳边,就在?贺澜低头去看的瞬间,又有无数支箭射向他,穿过他的身体。
“咳。”贺澜咳出一口血来?,慢慢抬起头看向院子里面目狰狞的延军将士:“别急,你们也都要……死的。”
就在?这时,一名小兵在?院门处疾声禀报道:“王上,将军,愈阳守军攻过来?了。”
贺澜勾了勾嘴角,如此,贺池总该能打赢了,他的阿岚也有救了。
贺澜最后?低头看了看,眼前的事物已经开始模糊。
他不能陪阿岚去隐居了,希望他不要生气。
云清带人来?到将军府附近时,愈阳守军已经和延军打了起来?。
他担心的两拨人竟然自己?起了内讧,云清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却疑惑重重。
他看着笼罩在?昏暗天光下的大将军府,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贺澜投降是为了沈时予的解药,他怎么会和骨索动手?
脑海里各种念头飞转,下方的局势也渐渐变了。
愈阳守军虽然和延军人数相?当?,可延军这边却全都是一直跟着骨索的精兵,哪怕在?这样的地形中发挥不出骑兵的优势,战斗力却也十分强悍。
渐渐地,围住大将军府的愈阳守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而延军在?占据上风的情况下却是没打算反打,竟顺着撕开的口子打算跑路。
云清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打头的延兵掩护下,一匹马上正驮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看那人身形打扮,再联想到今日种种,云清瞬间便反应过来?那人的身份。
云清看向延兵离去的方向,正是愈阳城的西门,他猛地直起身道:“骨索受伤了,他们想逃,不能放走他们!”
可他手下现在?就只?有这些暗卫,想拦也有心无力,云清正在?考虑要不要冒险去找愈阳守将,突然听到长街的另一头响起了马蹄声。
云清心头一跳,循声看去。
微明的天光中,浑身浴血的贺池骑着马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在?他身后?,宁州军和禁军混在?一起,随着他的命令,在?街道的岔路口分出了一队又一队,往愈阳城西门的方向包围而去。
云清的一颗心猛地落了回来?,他看着贺池,扬了扬嘴角,眼里却凝起了雾,贺池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过来?,正正对上云清的目光。
他怔了怔,凶狠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转为惊喜,云清安然无恙,对他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等我。”云清听不清他说的话,却能看清他的口型,他点了点头,看着贺池率领众人冲进了战局。
延军在?贺澜对骨索下手后?,便认定愈阳投降是贺澜设的圈套,城外的人定然也和贺澜有勾结,骨索的死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他们不再有信心迎战,打算带着骨索的尸体回到原戚城再做打算。
本?以为城外十四万兵力,就算因为被偷袭没能打赢,起码也不会这么快被攻破,可当?他们看到不属于?愈阳守军的人包围而来?时,便知道是他们低估了敌人。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们失去了战意?,再加上王上已死的沉重打击,更让他们意?志消沉,反观贺池这方,虽然不少人身上都染着血,带着伤,却是战意?昂扬,越战越勇。
天快亮时,这场最后?的围剿也终于?结束了。
西门前的空地上,满地延军尸体,站着的人除了宁州军,还有禁军,甚至还有愈阳守军,他们有些茫然地对视了一眼,突然便喊道:“赢了,我们赢了!赢了!”
欢欣鼓舞的一通大喊之后?,众人又慢慢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低泣声由小到大地蔓延开来?。
这一战虽然赢了,却伤亡惨重,他们熟悉的人,昨日或许还在?一起吃饭聊天,今日便阴阳永隔,即使战胜了敌军,那些人却永远回不来?了。
云清收到获胜的消息后?赶了过来?,听到这一片压抑的悲鸣,一股酸意?猛地冲上心间,激得他眼眶泛红。
贺池第一时间发现了云清,他翻身下马,快步来?到云清身前,第一次没有顾及身上的脏污,用?力将云清抱进了怀里。
云清感受着他起伏的胸膛和揽在?自己?腰背上有力的手臂,一直以来?提着的心终于?在?此刻安稳下来?,贺池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清清,谢谢你。”
云清伸手回抱住他,眼角划过一道水痕:“你能平安回来?,就是对我来?说最好的谢礼。”
贺池干燥的唇映在?云清眼角。
终于?。
他们终是做到了。
接下来?的事便是打扫战场,安置伤兵了,贺池很?快便将任务布置下去,扭头见云清一直盯着他的右手,贺池笑着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没事,是皮外伤,别担心。”
云清点了点头,一直候在?一旁的愈州知州柳于?智连忙抓住机会上前道:“王爷既受了伤,还当?好好调养才是,城中四处都需要清理,下官家?中尚算清静,王爷若不嫌弃,不如和王妃一起去下官府上修养?”
贺池看着他带着讨好的表情,点头应了。
虽然他们早知柳于?智是贺澜的人,可事到如今,他已对他们没有威胁,毕竟是愈州知州,有他协助,许多?事做起来?都会方便许多?,至于?别的,便等到秋后?再一一算清。
云清和贺池同骑,便要跟着柳于?智离开,却突然见长街的另一头策马驰来?一个黑衣人,云清眼神一动,他之前让程樾去将军府探查,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柳于?智见状,识趣向两人拱手道:“王爷王妃,下官先去前面等候。”
程樾来?到云清面前,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他,低声道:“晏王被延军射杀在?院中,这是在?晏王书房找到的。”
云清一怔,贺澜死了?
他知道骨索已死而不是受伤的时候就有了预感,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仍觉得有些恍惚,心里的疑惑也达到了顶峰,贺澜和骨索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伸手接过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张信纸和一个小册子,还有一块材质奇异的令牌。
信纸上写着力透纸背的“救他”二字,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写就。
云清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放下信纸拿起了下面的书册,上面赫然写着贺澜这些年培养的势力和暗线,凭飞云令皆可调动。
云清拿起飞云令轻轻摩挲,今晚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脑海里串了起来?。
骨索在?城外起了战事后?前去找贺澜商议,他自以为捏着贺澜的软肋,对贺澜的防备不重,因此被贺澜趁机下毒毒死,与此同时,贺澜又调了愈阳守军反击延军,将可能影响战局的骨索和他的精兵全都堵在?了城内……
他倏地明白——贺澜是在?用?骨索的命和他手上的势力向他们投诚,换取苏木去救沈时予的性命。
云清心情起伏,贺澜的这一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为此他甚至不惜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云清低声喃喃:“真是个疯子。”
回到知?州府, 柳于智把?贺池两人带到院中,留下伺候的人后便识趣告退。
房中只剩贺池和云清两人,贺池阻拦不成, 由着云清帮他解下了身?上?的战甲。
战甲下的衣袍已?经被汗与血渗透, 又被风吹得半干, 味道自然不会好闻,贺池往后退了退想和云清拉开距离,却被云清一把?拉着手臂止住动作。
云清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右边手臂上?,那里的衣服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整条右臂全是?血迹。
透过被划破的衣服可以?看到皮肉翻卷的伤口,边缘都已?经被捂得发白, 云清眼神一颤,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将目光扫向了贺池身?上?别的地方。
待看到贺池身?上?各处都染着血迹之后,他连呼吸都不自觉地顿了顿。
贺池见状,当即反应过来?伸手握住他的手,只觉触手一片冰凉。
他连忙解释道:“只有这一处伤,别处都是?染的敌人的血, 别担心, 我没事。”
他一动作,右臂上?的伤口又有血渗出,云清眉间一凝,下意识抽手按住他:“别动!”
苏木恰在此时背着药箱匆匆赶来?,云清回过神, 将贺池按坐榻上?, 方便苏木看伤。
贺池按照苏木的指挥褪去?衣袍,云清这才看清伤口的全貌。
狰狞的刀口从肩上?斜斜劈在手臂上?, 又长又深,边缘还?带着撕裂的痕迹,云清心里一揪,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凶险。
苏木用酒精清理干净伤口周围的肌肤,仔细看过之后神情严肃地对贺池道:“伤口的位置十分危险,只差半寸就会伤及筋脉,难以?恢复,王爷这几日定要?好好修养,右手也切勿用力抓握重物。”
贺池点头应下,眼神却一直落在身?旁的云清身?上?。
他差点就要?见不到他了。
战场上?的生死关头,他唯一的想法便是?,他无愧于大瑜,无愧于程家祖训,却实在亏欠于云清。
他曾承诺过的盛世和清名、和云清相守的誓言、分别前约定好的相聚……他都做不到了。
他甚至想过,若是?他没有对云清动心思,两人不是?如今的关系,这一日真的到来?时云清或许就不会太?难过。
他不舍愧悔,却为时已?晚。
万幸,他活下来?了。
他们打赢了这场仗。
这个一直压在他们头顶的危局,终是?解开了。
他应下的那些,也终是?不会失约了。
一想到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贺池只觉得整颗心都像泡进了温热的水里,满足而幸福。
他看着云清,像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云清听?完苏木的话,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要?没有伤到根本就算是?好消息。
苏木说完后便开始动作利落地处理伤口,鲜血再次涌出,云清不忍地别开眼,想伸手捂住贺池的眼睛,却正对上?贺池注视着他的目光。
他顿了顿,伸手抚上?贺池的脸,轻声问?道:“疼不疼?”
贺池摇了摇头,还?没开口,便听?苏木头也不抬地接话道:“王妃放心,我做的麻沸散药效很好,保证王爷不会疼的。”
云清一怔,转过头去?,便见苏木已?经在伤口上?敷了一层药粉,正拿了根银针戳在贺池的伤口上?,看着贺池问?道:“王爷觉得疼吗?”
贺池也低头看过去?,他本以?为是?因为伤口已?经疼得麻木了才没有知?觉,此时看到切实扎进肉里的银针,才意识到原是?苏木涂的麻沸散起?效了。
见贺池摇头,苏木收起?银针,从药箱中取了羊肠线出来?,边穿针引线边向两人解释道:“王爷的伤口太?大,缝起?来?会好得更快。”
云清在这一刻强烈地意识到有一名好大夫在身?边有多么让人安心,想到他们和苏木约定的五年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他不得不提前开始思考,用什?么办法可以?把?苏木继续留下。
苏木的动作又稳又快,没多久便将贺池的伤口处理妥当。
贺池手上?还?有一些别的小伤口,他没让苏木动手,只要?了一盒药膏和清毒的酒精打算自己处理,军中伤者众多,比起?他这里更需要?苏木前去?主事。
“本王已?传令徐九,让他听?你号令,若是?短缺药材或人手便告诉知?州,让他前去?筹备。”
苏木点头应下,嘱咐完贺池若是?发热就即刻让人叫他后便匆匆背着药箱离开。
贺池看着苏木的背影,眉心深深拧紧。
这一战从城外打到城内,剿灭了延军十六万兵力,他们付出的代价却也十分惨烈,现在还?不知?道具体?的伤亡人数,可光是?估计也知?道会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数目。
贺池正在出神,眼睛突然被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捂住,云清温柔笃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别想了,苏木说你现在必须休息,这些事交给我,将士们的抚恤银,一分一厘都不会少,该给他们的军功和荣耀,也不会少。”
贺池回过神,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放在唇边蹭了蹭,他看着云清,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云清昨晚深入敌营,以?身?犯险为他们搬来?救兵,奔忙了一整夜,此时眼下染着青黑,脸色也有些憔悴,再加上?这些时日他连着赶路又接着和贺澜周旋,整个人都比分开前消瘦了一圈,看着便让人心疼。
贺池嗓音温柔:“我知?道。你也需要?休息,不急于这一时。”
云清低头和贺池对视,片刻后,突而弯下身?重重地吻在他的唇上?。
这一次的分别不足两月,比起?之前在宁州时动辄几月的分离已?经算是?短暂,可云清却觉得那么长,长到像是?跨越了一辈子,才艰难重逢。
贺池愣了愣,再没心思顾忌身?上?的血污,立时便伸手按住云清的后颈用力回应起?来?。
这一个久违的亲吻里面,有思念,有难过,有欢喜,更多的却是?浓烈得可以?将对方层层包裹住的爱意。
舌尖尝到的血腥味不知?是?谁的,他们像是?在用这样?的方式确认对方的存在,直到气喘吁吁才终于分开。
云清避开贺池的伤处,用力抱住贺池,轻声道:“你真的回来?了……”
语气里不知?是?疑问?还?是?叹息。
贺池单手环着他的腰,将手臂收得很紧,在他耳边低声重复:“我回来?了,清清,我回来?了。”
明明是?五月的天,怀里的人却浑身?冰凉,贺池轻轻蹭着云清的脸侧,心口发酸。
云清感受着紧紧环绕住他的臂膀,听?着贺池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嘴唇上?传来?细微的刺痛和麻痒……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贺池好好地回来?了。
那个原书中万箭穿心的结局,是?纠缠他已?久的梦魇。
他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贺池感受到肩上?的湿润,心里像是?被钝刀子使劲戳了一下,闷闷地疼。
他正想开口询问?,云清却已?经坐起?身?来?。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一片潋滟,眼角眉梢却都带着笑意,他凑上?前在贺池唇角印了个吻,嗓音里都是?柔软的暖意:“我让人送些热水来?沐浴。”
贺池便也没有多问?,只是?亲了亲他的眼角:“劳烦清清了。”
下人很快便送上?热水,两人擦洗沐浴完,一同躺回床上?,头靠着头轻声说着话。
许是?终于放松下来?,没过多久云清便睡着了。
贺池看着云清,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不知?过了多久,云清迷迷糊糊地醒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姿势,确认他没压到伤口后又很快睡去?。
贺池心里软成一片,他将云清的手握进掌心,也闭上?眼睡了过去?。
这一夜,对于所有的愈阳百姓来?说,都称得上?永生难忘。
被战鼓声吵醒后,所有人都紧闭门窗听?着外面的动静。
战鼓声,打杀声,军队急促跑过的脚步声,马蹄声,兵器相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