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局才进行到一半,陈思健便揽着余鹤肩膀称兄道弟。
傅云峥:“......”
余鹤放下筷子,举起分酒器:“承蒙陈总不嫌弃,我再敬陈总一个。”
“哎,叫健哥。”陈思健一只胳膊揽着余鹤的肩:“要想好,大敬小,健哥敬你。”
陈思健喝酒上脸,脸色赤红,反观余鹤,只有耳尖微微泛出丁点血色。
余鹤放低酒杯。
在酒桌上有个规矩,和人碰杯时,为显示尊重对方,自己的杯口要低于对方杯口,陈思健比余鹤岁数大,论情论理都该是余鹤酒杯低,可这回余鹤手往下压的时候,陈思健居然也把酒杯往下放了一点。
只此一个动作,余鹤和傅云峥就知道,陈思健彻底上头了。
余鹤又把酒杯往低错一些:“健哥健哥,您敬我我都受宠若惊了,可别再抬举我了。”
陈思健不给余鹤反应的机会,举杯同余鹤一碰,这一下几乎平齐,而后闷了口酒,大着舌头说:“余鹤啊余鹤,我把你当亲兄弟,你还和我讲规矩,看不起健哥?”
“健哥太看得起我了。”余鹤见时机差不多,将话题往生意上绕:“我和健哥一见如故,多亏傅先生肯带我来,才给了我认识健哥的机会。”
“是是,多亏傅总搭桥引线,从今天起,你余鹤就是我弟弟,傅总就是我......”陈思健摇了摇头,醉意上头,怕自个儿兄弟跟着傅云峥吃亏,居然把余鹤往傅总伴侣的位置上抬:“傅总就是我弟夫。”
傅云峥:“......”
余鹤:“.......”
天呀,他是不是把陈思健喝傻了,陈思健在发什么疯啊!!!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他才十九岁,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余鹤恨不能立即消失,喝了好几斤白酒也没红的脸刷一下红透,尤其是原本就有点微红的耳廓,红的几乎滴血。
傅云峥明明一滴酒也没喝,但许是满室的酒气沾染,他脸颊也微微发烫。
即便华国同性婚姻法已经通过多年,但傅云峥从没想过和余鹤结婚。
此时醉到发昏的陈思健贸然提出,傅云峥不由心神一荡。
这可能吗?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余鹤到能办理结婚登记的年龄,恰好是三年后,可傅云峥只给了自己三年的时间。
他不该、也不能生出这种妄想。
然而当陈思健看向傅云峥再度询问时,傅云峥居然鬼使神差,说出句自己都想不到的话。
傅云峥:“陈总说的是,我会对小鹤好的。”
一句话,三人各有各的心思。
傅云峥鬼迷心窍。
陈思健心满意足。
余鹤却一阵心悸黯然。
在他看来,傅云峥说的不过是搪塞酒鬼的场面话,是为了促成项目。
余鹤垂下眼眸,像被看不见的手攥住心脏,胸口阵阵缩紧。
果然商人重利,为了签合同什么都说的出来。
他难受极了,越发确定傅云峥此言不过是逢场作戏,傅云峥连陈思健都骗的过,骗他不是手到擒来。
如果傅云峥真的替他考虑,又怎会当着陈思健应下这些,完全是胡闹。
就像喝酒时会起哄酒桌上的男女喝交杯酒,充满了玩笑哄闹的意味,就算陈思健是喝多了胡言乱语,傅云峥却没喝酒。
傅云峥根本就是无所谓。
陈思健喝多了上头,余鹤喝的比陈思健还多,此时完全陷进自己的逻辑里,认定了一套死理:傅云峥说这些都是为了谈生意。
陈思健则继续替余鹤撑腰搭台:“一家人,什么生意都好谈,傅总......讲讲条件,只要过得去......只要过得去,明天签合同。”
酒气上行,陈思健一阵头晕,他低着头缓了一会儿,拍拍余鹤肩膀:“我弟弟带来的合同,绝对签。”
余鹤勉强笑了笑:“好的健哥,一定。”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余鹤的脸先红后白,傅云峥见状抬了抬手,服务生看到后立即走过来,端上鲜榨的橙汁倒给三人。
傅云峥和陈思健在敲定合同细节。
余鹤心中郁悒,一杯接一杯的闷橙汁,橙汁里富含维生素,能够加速酒精在体内的代谢,余鹤越喝越清醒。
陈思健醉归醉,一旦开始谈生意,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傅云峥都没料到进展会如此顺利。
一个小时过后,待二人谈妥合同具体事宜,余鹤八分醉意只剩五分,去卫生间放个水,洗了把脸,五分醉意只剩三分。
回到包厢后,陈思健端着酒杯叫他:“余兄弟,可别谈过生意就不认大哥。”
余鹤回到座位上,伸手去拿自己的酒杯:“那不能,健哥。”
他刚洗过脸,发丝上还沾了水,因是用的冷水,眼睛鼻尖都有点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带这些说不出的破碎感。
陈思健打量着余鹤:“吐了?”
余鹤浅笑道:“没有,就洗了把脸,醒醒神。”
陈思健是真把余鹤当弟弟疼,见状,当即按住余鹤酒杯:“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喝,不差这一杯。”
余鹤轻轻推开陈思健的手:“健哥,确实不差一杯。可生意谈成了,您高兴,傅先生高兴,我也高兴,这一杯你要是拦我,那就是没把我当自己人。”
这杯酒代表着生意谈成,举杯共庆之意,浅酌一口,取个好兆头。
他们这回端的都是小酒盅,不是三两的分酒器,也不会像之前在酒桌上没完没了的敬来敬去。
陈思健知道余鹤酒量好,料他也不差这一杯,便点点头:“好,最后一杯。”
余鹤嗯了一声,正要端起酒盅,傅云峥忽然按住他的手。
“能和陈总谈的这么顺利小鹤功不可没。”傅云峥看向余鹤,语气很淡,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这杯我替你喝。”
话音未落, 傅云峥便取走余鹤手中酒杯,举杯与陈思健一碰,仰头将杯中酒喝尽。
陈思健都愣住了。
傅云峥车祸后不再饮酒, 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无论多大的场合,对方是多高的身份, 傅云峥可都是滴酒不沾。
今天居然替余鹤和陈思健喝了一杯,这传出去谁能信?
奉城那两块地的项目确实不小,但这点资金流水在傅云峥眼里算得了什么?
也只有这种家大业大,不怕亏钱的主才敢独自拍板接下奉城那两块地, 能这般雷厉风行,得益于傅云峥在傅氏说一不二的话语权,不必像其他上市公司那样,开发个新项目大会小会不断,几方股东来回博弈。
陈思健受宠若惊,连忙跟着喝掉酒盅里的酒, 不由重新审视余鹤在傅云峥心里的位置。
傅云峥放下酒盅,瓷质酒盅底座在桌面磕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 这声脆响却撞进余鹤心中,他被冷水浸透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
刚才心如死灰的自己说:冷静点余鹤, 不就是一口酒吗?
另一个刚刚复活的自己却说:可他用的是你的杯子啊。
余鹤被这份隐秘的暧昧冲的头昏脑涨, 喝掉的那些酒仿佛瞬息间全顺着血管涌入大脑, 额角的动脉一涨一涨地跳, 犹如是中了软筋散,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醉意上头, 余鹤整个人都处在亢奋之中,这种亢奋一直持续到服务生扶着他坐上车。
“小鹤, 小鹤......”
谁在叫他?
声音可真好听,像是大提琴。
余鹤垂着头愣了一会儿,缓慢地转过头,天色已晚,车里很暗,余鹤的世界一片模糊,又过了十几秒,眼神才很艰难地聚焦在眼前人身上。
“傅先生。”看清身边的人后,余鹤笑了起来:“你叫我?”
傅云峥:“有哪里不舒服吗?”
傅云峥的声音宛如隔着一个罩子,余鹤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努力分辨言语中的意思。
余鹤:“我没醉。”
傅云峥叹了口气,伸出手揽住余鹤的肩:“好,你没醉,过来靠着我,别摔着。”
这辆库里南是专门改造过的,傅云峥的轮椅可以直上直下,只是因坐着轮椅,余鹤没办法躺在傅云峥腿上。
余鹤靠在傅云峥肩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想哭。
这很正常,人喝醉酒都会有点敏感,但他还没醉到神志不清,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余鹤闭上眼,他听到傅云峥交待司机联系家庭医生到庄园等着。
“我没醉。”余鹤坚持说:“不用医生。”
傅云峥应了一声:“好,不用医生。”
余鹤对自己的清醒程度有执念,过了好一会儿,又告诉傅云峥一遍:“傅先生,我真的没醉,我只是......有点难受。”
他感觉到傅云峥的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和脸颊,余鹤知道傅云峥是在摸自己发没发烧,这种触碰完全在社交礼仪的范围内,是不带有任何私情的接触。
余鹤又想哭了。
他发现傅云峥很少对他做亲密的动作,拥抱亲吻总是他主动的,傅云峥......从没主动吻过他。
只有一次,傅云峥捏着他的下巴,微微俯身,嘴唇却最终落在傅云峥掐着自己的手上,而没有落在他脸上。
现在,傅云峥的手指又按在余鹤脖颈动脉上,检查余鹤的心率。
余鹤的心跳很快,不用傅云峥查看他自己也知道,他闭着眼,感受着傅云峥手指上温凉体温,喉结上下滚动。
过了片刻,傅云峥说:“心率过快,几乎一秒两下,你哪里难受?”
哪儿难受?
还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难受,可这话怎么说呢?
余鹤混混沌沌的脑子放空,继而灵光一闪。
他可以说心里难受,然后傅云峥会问他为什么难受,他就凄凄楚楚地说:因为你不喜欢我。
以傅云峥的情商,肯定不会直接说‘对,就是不喜欢。’他可能会顺势说‘我喜欢你’,但更可能是顺势反问‘我哪儿不喜欢你了?’
如果傅云峥直接说喜欢,目的达到;如果傅云峥反问,余鹤就说‘那为什么你不亲我。’
多少能解决一个问题。
余鹤勾起唇角,我可真是个天才。
余鹤按计划行事:“心里难受。”
傅云峥:“......”
“老张,去急诊。”傅云峥的手按了下西装口袋,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带过手机了,他继续对司机说:“联系交警队,调整交通信号灯,车上有病人。”
余鹤一把抓住傅云峥的手:“不是那个难受,我......”
“哪个难受都不行。”傅云峥声音低沉,第一次如此强硬地违背余鹤的愿,很强势地说:“必须去医院,没得商量。”
七分钟后,余鹤躺在平车上,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推着他跑进急诊,风驰电掣。
事情完全出乎余鹤预料,傅云峥不按常理出牌,余鹤不知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
晚上的急诊人居然超出余鹤想象的多,无法广为人知的生死离别时时刻刻在上演,急诊门口走廊两侧的座椅坐满了人。
更多人形色匆匆,小跑着缴费取药,或者站在急诊门口,满脸茫然等候结果。
护士喊道:“让让!这儿有病人!”
走廊的人群如摩西分海般散开,在轮子滚过地面的隆隆声中,平车从人群中穿过。
医院的灯光很凉,是一种照的人通体生寒的惨白,盐粒一样洒在人心头。
余鹤清楚地看到了这些人的脸,再没有比凌晨的急诊更容易参悟生死的地方,十九岁的余鹤离死亡很远。
可这一刻阴差阳错,他隐约触碰到了什么。
在这个瞬间,余鹤忽然觉得自己的爱恨是那样不值一提,与生与死比起来,这一点情愁算得了什么。
这种顿悟持续到傅云峥出现在余鹤面前。
再见到傅云峥的那刻,正伏在病床边抱着桶呕吐的余鹤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我不洗胃!”
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傅云峥身上。
傅云峥:“......”
医生呵斥道:“都吐成这样还不洗胃?”
余鹤被训的委委屈屈:“也不是因为喝酒吐的,我是晕车。”
傅云峥转动轮椅靠近余鹤:“以后别喝酒了。”
“真和喝酒没关系,来的路上司机开的太快了。”余鹤凑到傅云峥耳边,小声说:“不洗胃,也不验血。”
傅云峥问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回答:“心率103,血氧93,血压130、70,别的检查还没做。”
进医院容易出医院难,哪怕是傅云峥到了医院也只能听从医生的安排,在余鹤的强烈抗争下没有洗胃,但血肯定是要验。
余鹤被捂着眼睛抽了四五管血,他颤抖着睫毛想,这就是装病装可怜的报应吗?
好在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余鹤拒绝了留院观察,眼巴巴地瞅着傅云峥满脸都写着想回家。
傅云峥无可奈何:“先回家吧。”
从医院折腾一圈,回家路上,余鹤的酒意缓缓涌上头,全身上下有种深深的疲倦。
他没精打采地靠在车窗上,车一颠簸他的头就在车窗上磕一下,反复磕了好几次也不换姿势,不知道疼似的。
路灯明灭,光影在余鹤脸上形成种规律的变化,车辆开进庄园,车辆停在别墅门口,余鹤没有下车。
傅云峥让司机老张先回去,老张将车钥匙递给傅云峥。
车门关起来,车厢内只剩余鹤和傅云峥两个人。
余鹤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特别累,异常疲惫,像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中行走,没有来处,没有归途。
人的不快乐大多是源于欲望得不到满足,然而无解的是,他余鹤知道自己不快点的原因,还是克制不住对傅云峥产生感情,产生占有欲。
可是谁能占有傅云峥呢?
余鹤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动。
他们在车里坐了几分钟,熄火后,车里没有开空调,温度慢慢下降,晚夜的寒风顺着车底漫延上来。
良久的寂静后,傅云峥率先开口:“小鹤,你想要什么?”
余鹤阖上眼。
傅云峥仿佛能够洞察余鹤所有的情绪,在从急诊排除了余鹤低落的生理原因后,傅云峥略过譬如‘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在赌气’这些繁琐冗杂的问题。
一针见血、正中靶心,只问余鹤想要什么。
傅云峥非常清楚,余鹤不开心原因归根到底是欲望没得到满足,所以言语拉扯在他看来没有意义。
余鹤要,他能给,问题解决。
余鹤要,他给不了,那说再多的话也是白费功夫。
这就是傅云峥。
余鹤有点悲哀地想:自己到底要多久才能像傅云峥一样做事目的明确,能够绕过弯路,直达终点。
余鹤侧头看向傅云峥,轻声问:“我要了,你就给吗?”
黑暗中,余鹤看不清傅云峥的神情,车厢内安静下来,傅云峥沉默少倾,似乎在思索。
片刻后,傅云峥回答:“只要我有。”
余鹤的呼吸一下放的很轻,不自觉地攥紧身下座椅上的毛垫,接着酒气壮胆:“我要你喜欢我。”
傅云峥像是松了一口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小鹤,我怎么不喜欢你了?”
花园内的光影影绰绰,车厢内很暗,这种暗恰到好处。
能够看到对方的轮廓但看不清对方表情,在这种隐秘的环境下,人很容易生出平时没有的勇气。
余鹤咽了下口水掩盖紧张:“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
向来一针见血、直截了当的傅云峥居然绕起了弯子,明知余鹤只是想听一句喜欢,此时却顾左右而言他:“余鹤,你想好了吗?我们之间......也许没你想的那么合适。”
余鹤脱口而出:“但也一定没你想的那么不合适。”
余鹤简直要急死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傅云峥最为动摇的一次,对待其他事情,傅云峥都是狐狸,偏偏对待感情,傅云峥就跟只蜗牛似的,不仅慢,好不容易探出触角,轻轻一碰就全缩回壳里。
傅云峥低声问:“外界的非议呢?”
“傅云峥!”余鹤扬声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在乎你。”
傅云峥闭上眼,明明喝醉的是余鹤,这酒却像灌进了他的心里。
他的思绪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模糊,也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晰,理智和感情如同两条平行线,各自为政,一边是康庄大道,一边是万丈深渊。
可傅云峥还是想朝这个深渊走过去。
哪怕最后感情被现实与岁月的消磨,是风散星落,相看两厌。
他清楚不可以、不合适、不长久,也知道短暂的荷尔蒙爆发后将是无尽的烦恼,知道爱情甜蜜醉人的风花雪月过后往往是争吵怨恨。
人们常说坠入爱河,说爱情令人身不由己,情不自禁,而此时此刻,傅云峥知道他能守住界限,他能够克制自己的感情,也能够抛弃自己的欲望。
他甚至有办法解决余鹤的情难自禁,意乱情迷。
只要余鹤离开自己,快则一两个星期,慢也不过两三个月,余鹤的新鲜劲就会淡去。
傅云峥指尖微微一动,和余鹤彻底分开的念头在心头转瞬即逝,明明斩断念想方法很简单,可他不愿意这么做。
他没法这么做。
余鹤不想离开他,他更不想离开余鹤。
然而倘若往感情这边迈出一步,从此便再难全身而退。
爱情是一柄峨眉刺,悬在两个人中间,只要跨过界限就会受伤,无论是谁,都只能在爱情的洪流中随波而行。
傅云峥站在悬崖边,清醒地跳进了这条以‘爱’命名的河流。
“我喜欢你。”
傅云峥睁开眼,他已经适应黑暗,能够看清余鹤的脸。
他看到余鹤双眸如坠繁星,顷刻间亮了起来,仿佛星火入银河。
流星也撞进了傅云峥心里。
傅云峥说:“小鹤,我喜欢你,很喜欢。”
对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人告白,无论说些什么都显得很不正经。
傅云峥紧张地捏按着指节,动动唇。
向来能言善辩的傅云峥这一刻也不免言语匮乏:“好了,说完了,回家吧。”
傅云峥侧身去开车门,可车门才刚打开一条小缝,就又哐当一声合上了。
余鹤眼疾手快,飞扑过去拉上车门,用一种及其别扭地姿势横在后座上。
“说清楚。”余鹤抬起眼,紧紧盯着傅云峥:“不许敷衍我。”
傅云峥敛下眉,有点惊诧地看向余鹤:“你不是夜盲吗?怎么拽车门拽的这么精准?”
分散余鹤的注意力非常容易。
余鹤的关注点很快被傅云峥带跑偏,他回答:“你知道在生死之间的刹那,人的肾上腺素会超神吗?”
傅云峥不知道超神是什么意思,大抵不过是年轻人常用的词汇,什么意思都不重要,转移余鹤注意力的目的已经达成。
傅云峥弯起那双狐狸眼,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还是多吃点维生素B靠谱一些。”
也许真的是肾上腺素发挥作用,一向夜盲的余鹤居然看到了傅云峥脸上的笑意。
他不仅看到了那双弯起来的狐狸眼,还恍惚透过傅云峥生动的表情看到了一条摇动的狐狸尾巴。
见到这种类似于奸计得逞的笑容,余鹤心中警铃大作,当即从头到尾复盘了一遍。
这只老狐狸在为转移话题成功而得意呢!
不是谁生下来就练就了一副泰然自若的面具。
原来在没人看到的时候,傅云峥脸上的表情也这么丰富,也很容易懂。
傅云峥知道余鹤夜盲严重,怎么也想不到他一句喜欢竟然真能让余鹤肾上腺素飙升,连夜盲都短暂的被治愈了,他以为余鹤看不见,便卸下面具,露出冷静面容下的丰富感情来。
这是天赐良机。
这一夜,连老天爷都站在余鹤这边,赐给了余鹤读懂傅云峥想法的机会。
机不可失,余鹤意满志得,悠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得寸进尺,大胆发言:“傅云峥,我要做你男朋友。”
在黑暗中,傅云峥没掩饰自己的神情,于是余鹤看到了傅云峥脸上先是怔忪,而后剑眉紧皱,眼眸中满是动摇。
然而,傅云峥的声音却是与神情截然相反的平静。
“小鹤,你才十九。”傅云峥淡淡道。
余鹤急死了,他不知道傅云峥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理由往后退,他跨坐在傅云峥腿上,和傅云峥面对面坐着:“我是十九,不是十三,和我谈恋爱不违法!”
傅云峥抬起头,他看着余鹤,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慢条斯理,游刃有余,可他的神情却很哀伤,仿佛已经预见了什么糟糕的结局一般。
傅云峥说:“这样不好吗?小鹤,你知道的,用感情维系的关系远没有用利益维系的稳固。”
“是,我知道。从小我爸就告诉我,‘人要有用才不会被淘汰’。”余鹤没否认,他双手撑在轮椅靠背,将傅云峥完完全全困在怀中,吐息中带着淡淡的酒香:“我尝试过只跟你谈利益,可做我做不到,因为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
傅云峥眼神慌乱,睫毛轻轻颤抖,他移开视线,回避余鹤那滚烫的双眼:“那是因为.....我什么都给你了,我如果没钱、没权力、没地位,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余鹤攥紧傅云峥的肩膀,笃定道:“我会这样想。傅云峥,你刚刚还强调我才十九岁,你去大街上问问,谁十九岁谈恋爱是图对方权力地位?你不能一边觉得我年少冲动,心性不定,一边又不承认我年少冲动,满腔赤忱,这对我不公平。”
傅云峥向来善于言辞,无论是雄辩还是诡辩他头头是道,应对如流,他曾在无数次谈判中博得头筹——
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那些闪光的功绩在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他喜欢余鹤,很早之前就喜欢了。
从慈善晚会的惊鸿一瞥,从最开始的见色起意,到如今心动神驰,泥足深陷。
而余鹤也喜欢他。
这能要他讲出什么道理来拒绝呢?
傅云峥任命般地闭上眼,靠在轮椅靠背上:“我可能永远也站不起来,小鹤,和我纠缠在一起不是个聪明的选择,我远没有之前向你展现出来的那样宽容大度。被困在这轮椅上,我没办法不去患得患失,我平等地嫉妒着每一个能站起来的人。在一起以后,我会过问你的行踪,调查你和谁联系的紧密,甚至派人跟踪你,你会受不了的。”
傅云峥以为这样足够吓退余鹤,可余鹤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还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余鹤降下车窗,把手机远远扔出去,很冷静地说:“我可以哪儿都不去,谁都不联系,只陪你身边。”
傅云峥蓦地瞪大了双眼。
没有人能不被这份决然打动。
余鹤显然是认真思考过,他说:“傅云峥,如果你愿意让我做你的男朋友,那让我的爱人产生信任感、安全感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你提出要求理所应当,不提出来我也会努力让你安心。”
傅云峥呼吸一窒,问:“小鹤......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余鹤无奈地笑了笑,他双手捧起傅云峥的脸:“好吗?”
傅云峥望着余鹤,沉声道:“很好。”
余鹤又问:“那你会喜欢我吗?”
傅云峥这次没有移开视线,他只回答了一个字:“会。”
余鹤低下头,二人的额头抵在一起:“所以......我喜欢上你很奇怪吗?从我来傅宅第一天,你就在为我营造安全感。你从来不主动进我的卧室、不干预我的生活、什么事都由着我,生怕我感到不自在,你甚至很少主动碰我,从没亲过我,所以我信任你,只要在你身边就安心、就快乐,你让我怎么不喜欢你?”
傅云峥的心跳很快,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猜余鹤也听到了。
然而余鹤可能是还嫌他心跳不够快,继续说那些让他意乱情迷的情话。
“我只是嘴上说了两句话,你就觉得很好、觉得动心,那你呢?这半年来你做了那么多事,我不该动心吗?”余鹤的唇落在傅云峥耳边:“如果不想让我喜欢你,你就应该坏一点,第一次见面就把我挂在吊环上打一顿,你看我还会不会喜欢你。”
傅云峥哑声道:“我永远不会打你,我喜欢你,余鹤。”
第42章
余鹤用拇指和食指关节掐住傅云峥的下巴:“所以呢, 你相信我的心意了吗?你愿意......”
余鹤微微一顿,居然有点涩然,他轻咳一声:“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傅云峥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说:“我会永远照顾你、保护你,无论我们是在一起还是分开。两年后,我会再做一次手术, 如果......如果我还能站起来,我们就在一起。”
余鹤心跳加速,两股心跳声伴在一起,狭窄的车厢里擂鼓似的响。
咚咚咚, 咚咚咚。
在如擂的心跳声中,余鹤理顺了思路:“所以你同意了?”
傅云峥说:“如果我能恢复的话。”
余鹤仰起头,认真想了一下:“嗯......那就是同意了。”
傅云峥捏了捏鼻梁,再次重复,强调前提条件:“我是说如果我的腿能好,就在一起。”
余鹤肯定道:“你就是同意了。”
“小鹤!”傅云峥额角猛跳:“你不要只挑你想听的内容听。”
余鹤强行不讲理:“你点头了。”
傅云峥:“我没有。”
余鹤双手捧着傅云峥的脸上下晃了晃:“现在点了。”
傅云峥靠在轮椅上, 否认道:“......没有!”
余鹤胆大包天,先是摇傅云峥的肩膀, 又是按着傅云峥的头逼他点头,傅云峥被晃得头晕, 伸手去挡, 可他越拒绝余鹤越来劲, 车厢内鸡飞狗跳。
黑色的库里南停在别墅前, 暧昧地晃动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