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却无形中成了他每天必须回去的地方。
“嗯,对。”裴哲笑笑,他把最后一口粥喝掉,然后顺手收拾了全部的外卖盒。
赵以川以为他要回去,站起身。
裴哲却没动:“我还得把今天的工作做完,要不……你等我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真的够?”赵以川问他,半开玩笑的语气,“回去以后,你再收拾一下等准备睡觉……我俩今晚一点前能睡吗。”
好像带点暗示,裴哲差点没坐住立刻关电脑。
但第二天的日程安排还是让理智按下了他,裴哲略带无奈地看了赵以川一眼,说别惹我,他坐回办公桌后,戳开自动锁屏的电脑。
赵以川紧跟着他,半坐半靠在办公椅扶手上,一副不肯和他分开的黏人样。
知道他表达喜欢一向最直接,可这样还是少见,裴哲暗自腹诽是不是自己很久没谈过恋爱,竟有些不习惯,鼠标在文档界面停了好一会儿没动。
“今天没喝酒吧?”
赵以川思考了会儿:“喝了,一点点香槟。”
裴哲吓了一跳:“刚才你怎么过来的……自己开车?”
“那倒没有,代驾。”赵以川单手搭在裴哲肩上,“我不能知法犯法啊裴总。”
语速放慢,有点黏糊糊地粘在一起,裴哲发现原来是赵以川微醺了。
经过在东京那一出裴哲对赵以川有所认识。
他的酒量还算不错,但喝了酒就会反应迟钝。他们俩没有同时醉过,却搞不好在某种程度上如出一辙,搞不好都是醉了会装清醒、装清醒时思维慢得快打结、一颗糖就能轻易骗走的类型。
无怪赵以川说他像“闪电”,他看赵以川,这时同样觉得可爱。
裴哲格外心软,他往后仰,脑袋就靠着赵以川的胸口,同时飞速地敲键盘,准备三两下把修改意见写了,再把开始结巴的男朋友带回去。
敲两下回车,肩膀忽然一沉。
赵以川双手搂着他,侧脸沉沉地压住了他的头发,目光发直,在裴哲的诧异中毫无预兆地开口:“你还记得我去剑川办的那个案子么?”
正预备的调笑卡在喉咙口,裴哲略一仰头,却被赵以川牢固地压着。
“怎么了?”裴哲若无其事地反问,“不是3月就结了吗,难道又出什么问题了?”
“又出问题的话,你是不是打算再找万阳。”
他用极其平静的声音这么说,没有问,像在耳畔炸开了一道惊雷。手指不受控地发抖,文档反应敏捷,迅速地出现了一大排重复字母。
裴哲不抬头,感觉赵以川的手还温柔地放在肩头。
“你知道了啊。”他说。
赵以川的脑袋动了动,好像在点头。
宽大落地窗外,虹市CBD的霓色仿佛星辰流动,装点过分深沉的夜空。几个大屏过了10点准时熄灭,在五光十色的银河中留下尴尬的黑色块,苍穹却不黯淡,泛着紫,是城市光污染留下的痕迹。
裴哲没来由地想起赵以川对他形容某个棘手案子时说过,“就算没有证据也有痕迹”“真要隐藏一件事是很难的,只要愿意花时间,总会有所突破”。
所以他不惊讶,也不好奇赵以川从哪儿获取的消息。
赵以川可能从他的沉默中猜到了,又或者将裴哲的回应视作坦荡地承认与万阳有联络,他张了张嘴,准备好那么多词,到头来还是失语。
既然他和裴哲都是成年人,都明白感情不是唯一,却都选择了珍惜这段关系。
那么他们理应更诚实。
想着,赵以川的心重新硬了:“你以后不要插手我的案子。”
挺正常一句话,在裴哲听来却形容不出的刺耳,好像赵以川不仅没领情还责怪他好心办错事,他管得太多了,明明那时他们不是现在可以有什么都说。
退一万步,如果裴哲当时没问,赵以川没提,那帮了就帮了,大不了感谢他然后表达以后别再做,可赵以川还说过——
“知道你厉害,但这事你别管。”
很难分清到底谁对谁错,本就是没法用是非黑白界定的东西,偏偏出发点又为了他。
所以他们都会为难。
裴哲沉了脸色,阴影覆上了他的侧脸:“我不插手,你以为你能这么快结案。万阳后来肯松口,不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会输。”
“我怎么就一定……”
他的话太难听,赵以川本能地反驳,可又一下子失了立场。确实啊,如果不是裴哲暗示了,万阳真要把他和当事人拖死他也没办法。
他最后想说“算了”,正要脱口而出,记起裴哲不喜欢听“算了”。
算了,是妥协也是逃避,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赵以川不是没想过裴哲插手他的案子。
宁思垚提醒他的时候、发现启荣在剑川市是万阳的竞标对手的时候、甚至裴哲告诉他“你开心最重要”的时候。他希望裴哲为了他,又不肯裴哲只为了他。
竭力忽略的鸿沟仍然存在,所以他现在才会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他没猜错,裴哲大概真的想帮他,难过的是,他为什么这么弱小。
赵以川不合时宜地再次犯拧巴。
他不是冲裴哲,而冲着自己。
赵以川到底无力地一笑:“行,谢谢,你又用了什么跟他们换?”
他觉得这里面有交换,裴哲听了,不知是气他妄自菲薄还是低估自己,轻笑的气音充满嘲讽:“根本不需要,因为你的丈夫是我。”
赵以川放开了他。
裴哲抬头,灯光照亮赵以川的眼睛,颜色似乎比往日浅,有些忧郁。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句貌似宣誓主权的话其实伤人,又想起赵以川一向自尊心很强。字句在舌尖搅乱了,他吞吞吐吐地找补:“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结婚了,不管你有没有承认过,这层关系始终会存在。”
“你怎么跟他们说的?”赵以川还是问了。
如他所想,裴哲根本没亲自说。
姜嘉钰找到了万阳总部在虹市的分管高层,明知对方没空,还礼貌地代表裴哲发出宴会邀请。对方当然疑惑,万阳和启荣远日无怨但近日刚输了一截,启荣的姿态却放得那么低,不太像胜利者的示威。
果然,在对方的询问下,姜嘉钰这才有点“为难”地委婉说明了情况。
剑川案,死者家属的代理律师是裴哲的合法伴侣,另一方的万阳也很熟,裴哲就想着关心下这个案子。
她不必再多提,对方已经完全明白来意——裴哲在催促万阳早点结案。
万阳的体量再大,主市场在北方,又是上升期,看着风光,其实羽翼未丰。而启荣都在东部扎根数十年了,业务领域又杂又多,还和永瑞、星鸿这些大集团是两三代的世交,它对开拓南方市场的万阳而言是不能得罪的对象。
万阳自不必怕启荣,但也没必要为了芝麻大的剑川案和启荣结下梁子。
再说,合法配偶能是一般的关系吗?
他们不了解裴哲,万一他恋爱脑发作冲冠一怒为蓝颜呢?
高层考量再三,加之本身己方就理亏,赶在二审开始走流程前同意了和解。
反而作为事件中心的赵以川隔了一个月才知道全貌。
看出他心情已经跌至谷底,可裴哲不太会安慰人,硬邦邦地说实话:“你别有多大负担,万阳理亏,我是赞同你的。无非缩短流程……”
“嗯,缩短流程。”赵以川重复。
剑川案是这样,上次宁思垚受伤也是这样。
那个深思熟虑后冲进律所行凶的男人,赵以川后来了解了下情况,被派出所放出来后没了工作,又不知怎么短期内欠了一大笔债务。倒是日子还继续过,但他现在估计都快变流浪汉,生活再无以为继。
他想,裴哲做事,怎么能不叫滴水不漏呢?
赵以川越是沉默着接受,裴哲心里反而不安更甚。
他试图和赵以川讲道理:“这件事我有不妥的地方,但绝对没有要插手、决定你案子结果的意思,我只……我不想你那么辛苦。”
婚礼结束后的那场争执中,赵以川说“你不能永远这么辛苦”。
而时隔半年,近乎一模一样的话从裴哲口中听见,赵以川先是感到命运荒谬,随后感同身受了起来——裴哲也会心疼他吗?
裴哲好像在心疼他。
还未互相表达喜欢,裴哲就在心疼他了。
于是到嘴边的刻薄突然撞上南墙,尖锐边角一瞬间被压平,赵以川仍心口胀痛难耐,但除了生自己气和无可奈何,似乎也有一点是在为了裴哲对他的好而酸涩无比。
“没什么。”赵以川说,逞强似的直起腰,想离他远点。
想先冷静几分钟。
裴哲飞快地一把拽住了他。
赵以川以为裴哲不会多解释,可他又错了。
“我想过告诉你的,当时万阳并没有明面上答应所以我不能对你先承诺。”他说得语速也快,领先赵以川一步找回了逻辑,“等小姜给我反馈时你那边都签好调解书了,这时候我再告诉你,怎么看都像邀功。”
“不是在意那个……”
“赵以川,你听我说完。”裴哲很少这么不客气,打断他,同时眼神紧逼,手也把赵以川握得很紧,“我想过的,你应该知道而且应该有判断,但当时我管不了那么多。你想赢,我也希望你能赢,后来你很高兴,我怎么打算的当时也已经说过。”
是的,说过,他觉得“你开心最重要”。
那么赵以川到底开心吗?唯结果论的话,他顺利结案,心情不错,可他现在得知背后这些纠葛,心里却像在湛蓝苍穹中添了一抹乌云,不影响晴朗,却始终突兀又尴尬。
赵以川抿了抿唇:“可你……不能再帮我做决定,尤其在这种事上,你还没有第一时间就告诉我。”
裴哲郑重道:“下次不会了。”
他不是把承诺当批发的人,答应的事,他就一定会做到。
可赵以川轻哂,问:“是不会插手,还是插手了不会再轻易让我知道?”
文字游戏,甚至可用无理取闹形容,裴哲却没办法说“赵以川你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了你不要这么斤斤计较”。他不该对赵以川的工作指指点点,也不能放着赵以川自寻烦恼,他的决定很干脆,可赵以川一直别扭。
他突然明白,赵以川心里也有一根敏感的弦不能轻易拨动。
他不能试着去说服赵以川。
因为他们的立场不同了,这段关系里,他们没法统一所有观点。所以只能互相理解,稍微妥协,共同寻求矛盾不再爆发第二次。
裴哲说:“这次是我不对,我想帮你。”
赵以川回得也小声:“知道,但我不高兴。”
“那……”
“不高兴,又不关你的事。”赵以川脸色没有刚开始那么沉了,眼神也有了点神采,只是依旧黯淡,“等我缓缓,裴哲,你先别说话,给我点时间冷静。”
敏感如裴哲,当然在这几分钟内百转千回地反应了过来。
赵以川的别扭不因为他,而是他们之间展露出的鸿沟,或者说差距。他们在美国一起留学的时候虽然不熟,但那会儿都在一个圈子里,成长环境和所处阶层的差别远不如现在泾渭分明,说难听点,都是靠父母祖荫的富二代,谁又比谁更高贵。
现在赵以川经历了家道中落,突然被踢出了原本的舒适圈,困窘像海面下的暗礁,随着退潮逐渐显露,日益沉重。
而他是触礁的船,撞出一个洞,不停地沉没。
他在努力地让自己沉得不那么快了,可一个人的力量太羸弱。
赵以川没有办法。
他也不知道能怎么调整,除非坦率地承认自己就是永远比裴哲差,永远吃软饭,好像他找不到其他途径快速走出一年以来的困窘。
可这样赵以川的自尊心不允许,裴哲对他的喜欢也不能容忍他自怨自艾。
于是,裴哲直接忽略了赵以川让他不要说话。
“以前我没问过,是怕你觉得不太好,但我现在觉得必须也要有个概念。”裴哲问他,“驰元……你父亲的公司,当年破产,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以川被问蒙了。
接着他笑了笑,不带任何负面情绪,也没有因此觉得安慰,就是很普通的一个缓解气氛的笑容:“没什么好聊的。”
“说给我听听。”
“好吧,其实真的很……正常,一切发展都很正常,没什么突然转折的戏剧情节。”赵以川不知在心里复盘了多少次。
他异常平静,说得却异常地详实。
“你知道,实业很少会有资金周转不过来的情况,除非是大单子,一下子搅乱了正常的生产流程。当时我父亲就中标了这么一个‘大单’,和Z省的市政合作,承包了好几个大项目,有公信力背书,又是正规工程,只要按部就班地生产、拿钱,几乎不可能出现意外。所以他很有信心,甚至开始提前规划驰元下一步怎么扩大规模了。
“我爸因此贷了很大一笔款,用于增加生产线。后续市政没有及时打钱,有一部分货出了问题——这也很正常——就烂在库房里了。
“这时候银行的贷款也快到期了,必须还。节骨眼上,负责技术研发的一个高管又查出重病,得找人紧急接手他的活儿。原本很充足的现金流一下子居然捉襟见肘,我爸第一反应是拿私人的资产去填。
“他被大伯——就是赵驰元——拦下来了,赵驰元决不允许做这种蠢事。但有什么办法,他那会儿每天愁得睡不着觉,短短半个月头发就掉得没剩多少,人也瘦了一大圈。
“然后就这会儿吧,有人给我爸介绍了个投资项目。对方是他很多年的朋友,也是合作伙伴,项目投得简单,又是当时最火的清洁能源,收益周期很短,只要能产生5%的利润驰元的资金链就能重新顺利周转。
“其实现在说‘除了犯法怎么可能有这么快来钱的’多少有点马后炮,我爸当时已经急了,没想太多,直接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投了进去,同时还说服了驰元董事会动用了一部分公司留作归还本金的钱。”
听到这儿,裴哲已经有所预感。
这种环环相扣的压力,不仅赵驰显穷途末路,就算比赵驰显实力雄厚十倍的启荣科技遇到,也没自信能洞察每一次的风险预警。
急着回本就是最大的诱惑,和赌博不同,这并非自愿,一家公司背后牵扯成千上万的员工,每个员工身后又有家庭和亲人。
别人再怎么冷嘲热讽,做企业的怎么可能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那个项目根本是空头支票,是诈骗。”赵以川说得很平静,也不提恨,“这事你现在去网上都还能查到判决书,皮包公司的相关负责人都进去了,托我爸投资的那个朋友一样被抓,人在监狱里。”
但是驰元的投入呢?私人填窟窿的钱呢?
赔偿根本不及九牛一毛。
本就岌岌可危的现金流这下全部崩盘,资不抵债,只能宣告破产。再清算,赵驰显的房子车子能卖的都卖了,人工费,材料费,成本,其他外债……
不能压垮一个公司,但已足够压垮一个家庭。
往者不可谏。
赵以川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认倒霉吧。”
“可你们驰元,最值钱的根本不是生产线吧?”裴哲并没有觉得这事就像赵以川说的一样到此为止,“活性剂的专利才是驰元的黄金,好好研发,绝对是一片新市场。”
赵以川一愣,没想到裴哲对驰元还有调查。
但他也很淡定:“对,我就算不是学理工科的,也知道研发部门一向在驰元被称为重中之重。不过当时负责研发的高管生病,断断续续的有几个部门核心被高薪挖走,我爸没拦住。他当时想技术和专利还在,能借那家公司的机会转型成功率不低才对。”
只要转型成功就会扭亏为盈,驰元不仅不会垮还能做得更大。
然而现在专利也没有了。
赵以川觉得世事无常,裴哲却想,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巧合获益。
他想了想,自己都没看清真相的冰山一角,对赵以川就更不能说明。泰恒投资的那家公司接手了这么多的活性剂专利,现在可怎么还没投入生产呢?
如果泰恒费了这么大功夫,为什么不立刻开始回本?
江德常该不会真快一命呜呼了吧。
“……裴哲?”
眉心狠狠一跳,裴哲转过头,像骤然回神地看向赵以川:“你喊我?”
“嗯。”赵以川摸一摸他的耳垂,“我不生你气,先回家吧。”
“又不生气了。”
赵以川眼眸微垂:“看得出你在乎我,其他就……无所谓了呗,我觉得自己拧巴,因为我俩……但这都不是你的错,你去找万阳,我……该说谢谢。”
“你要真无所谓就跟我摊个牌吧。”他服软,裴哲却没买账,“驰元现在还有多少没有结清的债务?公司名义的,你们家私人名义的,包括你。”
“我名下没有。”
“所以还差多少?”
赵以川像肌肉记忆似的报了个数。
见裴哲眉心略一舒展,他有所预感,立即叫停:“你别,不要你帮我。”
“我不帮你。”裴哲应对得当,“但是,你给我的感觉是你欠着我,因为这些东西把你压住了,很多时候……它还在,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如果一下子解决了这事,你是不是又会觉得我在绑架你,然后你欠得更多了?”
对他好,因为裴哲喜欢他。
赵以川默不作声,却被裴哲说中了。
他不想欠裴哲。
越欠越多,越还不清,越不平等,他越不能无负担地爱裴哲。他想和裴哲平等地谈感情,但现在好像物质层面上直接拒绝了这种可能性。
“赵以川。”裴哲耐心地看着他,“你回答我。”
赵以川眼神闪烁:“……是。”
小两岁的人,这会儿却好像比他更坚定更沉稳。
裴哲意料之中地一笑,语气是带着点安抚意味的怔忪:“那么我们就公开关系,好吗?”
“什么……”
“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和我在一起,而且还会继续在一起,我是你的后盾。虽然这些债务依旧存在,但它们以后做不了你的绊脚石,你干你喜欢的事情,钱就慢慢还……不会有人拿这个让你睡不着觉。”
“我没睡不着。”赵以川有点无奈,又有点感动。
裴哲点点头:“嗯。可我的意思是,你的负担会成为我的负担,我跟你一起承受,等什么时候你觉得难以应对了,你应该想起我,而不是自己扛。”
赵以川说:“这跟你没关系。”
“跟我有关系啊赵律师,”裴哲眼睛一弯,“你忘啦,那个协议是无效的。所以我们没做过婚前财产分割,也没去公证。”
某专业人士被他反将一军。
是,赵以川讶异地发现这居然还他妈成了共同债务。
但他立刻又回过神,裴哲这是废话,他只是把两个人绑在一起,什么负债,什么婚前财产分割,他的意思是他们站在一起。
“……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赵以川讷讷说。
“知道。”
“也不会给你丢脸,让你背债。”
“嗯,知道。”
他全盘接纳的宽容使赵以川哑口无言,甚至蛮不讲理:“向来只有讲财产分割的,怎么你还上赶着帮别人还债啊?裴总,你有点私心好不好。”
“我是有私心啊。”裴哲说,手指同时暗示性地掐了掐他的腕骨。
婚戒碰在一起,灯光折射,璀璨无比。
裴哲缓缓说:“赵以川,我没跟你说过吧?我的压力也很大。含着金汤匙出生这个没得选,占了天大的便宜,这个先不提了。现在为启荣打工是为了家庭、为了祖产,但也为自己,因为有些既得利益需要给出回报,我不想被人背后骂废物。”
“你不是废物。”赵以川立刻说,“我喜欢你也是因为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裴哲一愣。
被赵以川毫不犹豫的全盘肯定后,仿佛心底里突然被一根刺扎了,疑似流血,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旧伤裂开,而他以为还保持丑陋模样的疤痕不知何时都痊愈了。
只剩一道淡淡的白色,先是痛,而后想到赵以川,那里就一阵不可忽视的跃动。
裴哲重新半靠在办公椅里。
他抬起手表看了眼,用以确定某个时刻的具体某分某秒。
4月过半了。
裴哲半晌才缓缓继续说:“现在很多人羡慕我,也很多人不理解我。他们觉得我完全可以像江栩一样犯浑,或者像林薇,躲在两个兄弟背后做真正喜欢的事,没谁会当面说裴哲你不可以这样——可我还是选了相对而言最难的一条路。”
赵以川似懂非懂。
“赵以川,你选自食其力,我选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裴哲不等他表达什么,说,“但既然在一起了,我们以后就应该……互相支撑。”
不太适应这种氛围可裴哲很努力在说服他,无意中,包裹他的一丝丝自卑情绪,像从外面被压破了,在心里爆出“嘭”的一声。
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是无形砖头一直拽着他不放。
赵以川受不了眼热,故意缓和过分严肃的谈话:“也包括结婚吗?”
“当然了。”裴哲直直地握紧他,十指相扣,目光与他交缠着,声音又轻又软,“这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可能以前只是好感,喜欢,想在一起试试看。直到你告诉我那么多负面的东西,然后你怎么去应对,我感受得到……就在刚刚。”
“嗯?”赵以川不明所以地发出一个鼻音。
“我大概要爱上你了。”
说完这些,裴哲才后知后觉地和赵以川一样耳朵变得通红,扭过头,手指啪啪按了几下把电脑关掉,起身,拢住赵以川的后背。
“……不加班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赵以川掏出钥匙递给裴哲。
他拿裴哲当司机,肆无忌惮,因为刚刚裴哲说了“爱”。
是等了很久的一句“爱”,尽管没确定,尽管不是100%,尽管他六神无主,忘了第一时间告诉裴哲,“我已经很爱你”。
自从入职启荣科技开始,姜嘉钰的工作时间就包括了周六上午。
裴哲作为内卷之王,可说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典范,并不热衷于压榨员工剩余价值。每逢周六上班,一周中可以随时调休半天,如果不调休,那就按加班算工资。
四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和五一劳动节合起来放假,姜嘉钰惯例去打半天的卡——这次还有三倍工资,她算得美滋滋的。
但等到了办公室,除裴哲外,姜嘉钰还发现了休息时间从来见不到人的隋迟安。
正疑惑着隋迟安今天发什么神经,裴哲叫住了她。
“小姜,麻烦去磨两杯咖啡,用上次林南知送我的浅烘豆子。”
姜嘉钰望向隋迟安。
后者表情淡定地坐在沙发中,并无被迫加班的低气压,甚至神态还有点缓和的意思,正以比平日慢十倍的速度敲键盘。
事出反常,少问为妙。姜嘉钰应了声,按裴哲说的去磨了两杯意式浓缩端进办公室,然后缩回自己办公桌后,同时高高地竖起耳朵。
“……反正目前的局面就这样。”隋迟安喝了口咖啡,被苦得皱起眉缓了会儿才继续说,“启荣不是不能让步,但对方明显还想继续捞,所以我还是建议别太往后退,华建八局已经答应了,不用跟三所的客气。”
“那下轮谈判还是硬气点。”裴哲调侃他,“得让三所看你脸色就知道什么意思。”
隋迟安神情自信,嘴角很轻地往上一挑,是个转瞬即逝的轻蔑笑容:“行,华建八局这次合作愉快,他们顺利动工,我们立刻入驻全程跟进。”
“后面进度你把控就行,不用随时跟我汇报,我之后主要跟星鸿那个工程。”裴哲强调他答应隋迟安的事,“你主管,那你就领绩效。”
隋迟安:“谢了,裴总。”
面对他的示好,裴哲也不掩饰和客气:“所以多帮我干几年吧,看在给钱爽快的份儿上,反正我也不在乎你和那个谁纠纠缠缠的。”
这话有点公私不分,好在隋迟安完全不计较。
他“啧”了声:“你又知道了。”
“应该说江栩就没想要瞒着谁。”裴哲单手托腮,目光望向隋迟安时看不出是否心生不满,“现在估计不少人都已经听说江栩跟我的副手搅在一起的事,你们俩……嗯,说实话,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不会理他来着。”
隋迟安:“也不是那种关系。”
“你的私生活么,我也不干涉。”裴哲笑笑,“我相信你能把握好分寸。”
隋迟安眉梢微微一抬,对此不予置评。
怕他轻慢,裴哲加重语气:“不过江栩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作为朋友,还是……你跟他的时候,留个心眼,别被他玩了。”
这次,隋迟安难得有了点情绪起伏。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把咖啡杯放在茶几中间,一向懒散而毫无波澜的眼中竟有些玩味,像发现了不错的玩具可以消磨时间。但这点玩味很快就消失了,他重新半垂着眼,恢复了平时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作为朋友,谢谢你的忠告。”隋迟安皮笑肉不笑的时候眼神依旧很冷,看不出有没有听进去,“我会注意的。”
再多聊了几句别的,隋迟安的加班时间已到,起身告辞。目送隋迟安离开办公室,裴哲的文件也看的差不多,他确认时间,决定提前下班。
临走,路过姜嘉钰的办公桌,裴哲看一眼正装作很忙的女生,敲敲桌面。
“行了别装了。”裴哲语重心长又无可奈何,“给我多打工也没那么些好处,算你半天加班。回去谈恋爱吧,每天泡在办公室多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