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舞雩的眼睛便如星辰般晶亮。
　　夜深了。
　　猜测凌舞雩已安心熟睡，祁墨云便起身下了榻，伏在窗边。借着月光他伸出手去，冰雪时花便绽放在了他的指尖。
　　冰雪时花不似以前那般干枯，但也在悄悄消融着，水珠滴落下来又隐于无形。
　　祁墨云心道：照现在的融化速度来看，至少要有七七四十九天。在这四十九天内积累一百件功德，似乎也不是难事。
　　他盘算着出了神，并未注意到躺在榻上的凌舞雩正侧目望过来。
　　哈，所以果真只是想拖延时间吗师尊？您终究是要献出命元离我而去，竟不惜为了安抚我做到如此地步……
　　您真的愿意与我结为道侣吗？您的话中又有几分真心……您真的愿意爱着肮脏的我吗……
　　凌舞雩将脸埋入枕间，遮住了回归血色的瞳。


第68章
　　祁墨云只顾着思索接下来该如何积累功德, 对凌舞雩的内心波动全然不知。
　　他开始怀念那个啰嗦的系统996号，至少那家伙会为他设定详细的计划。
　　就在这时，熟悉的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再度响起。
　　“系统996号为您服务！”
　　祁墨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眼前亮起熟悉的仓库页面与抽卡页面，他习惯性地抽一发后抽到了熟悉的失忆卡，才确认了系统的回归。
　　一人一系统皆激动不已, 恨不得抱头痛哭一场。
　　996告诉祁墨云，世界线崩坏后，它被这个位面的世界阻隔在外，无法与祁墨云取得联系, 被迫回到主系统处升级，如今升级完毕，它终于能适应这个世界的变化，得以与祁墨云绑定。
　　祁墨云也将自己见到秩序之神一事告知996号。
　　996号回道：“宿主不用担心。秩序之神下发宿主的任务，系统已接收到，并已计算生成了功德累积进度条, 请宿主过目。”
　　一行进度条显示在祁墨云眼前：0%
　　祁墨云安下心，心说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于是回到床榻上, 抱着凌舞雩的后背秒睡过去。
　　徒留996号风中凌乱：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这对师徒的关系当真歪到这个地步了？！
　　它有种自家的白菜被……呸！区区系统怎敢对男主不敬！
　　996号习惯在想不开的时候删除数据自残，删着删着它发现数据库中多出一个曾被删除过的文件夹，想来是系统更新后的小bug，决定读取确认再删除。但读取后，这段陌生记忆惊得996号卡在原地。
　　那是属于祁墨云的一段任务经历, 早已不存在祁墨云的记忆里。身为系统的996号, 则被主系统命令删除过这段任务记录。
　　一夜无梦, 祁墨云起床后戴好面具，拉着凌舞雩到客栈柜台结账，潇洒地倒空钱袋：其中灵石倒是有不少，但人界的通用货币远不足住宿费。
　　客栈老板紧皱眉头。
　　过去在人界生活时，祁墨云好歹是锦衣玉食的皇子，哪里遇到过如此尴尬的事，他差点儿就要摘面具使用万人迷技能了。这时凌舞雩取出一片金叶子。
　　这小子居然这么有钱？
　　祁墨云当即拉起凌舞雩去街上布施，以积累功德。
　　他们在熙攘的街道上穿行，寻找需要帮助的人，同时系统也在播报进度。
　　给予卖|身葬父的女子帮助，施与钱财，进度条推进5%；
　　给予乞丐钱财，进度条推进0%；
　　投资亏空店铺，进度条推进0%；
　　令祁墨云失望的是，钱财布施只能使用一次。他只好想别的办法。
　　不过人界正处盛世，贸易发达，穷苦之人也在少数，他们这一路布施，也没花出多少银两。
　　路过一处荒废的学堂时，祁墨云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想设立学堂。
　　凌舞雩只说“好”。
　　祁墨云这才察觉到凌舞雩有些不对劲。
　　虽说在人界设立学堂是为教书育人积攒功德，而非向修道之人教授剑法传道解惑，但设立学堂意味着祁墨云会收更多徒弟，凌舞雩居然没有任何意见吗？
　　他明明……是个爱吃醋的孩子。
　　联想到这一路上凌舞雩的沉默，祁墨云担心这孩子有什么事情憋着，刚想同他谈谈，这时一个神情落寞的中年男子从学堂内走出来。
　　男子注意到他们，眼前一亮，上下打量他们一番后，一扫方才的失落神情，上前道：“在下自幼长于麓城，成年后更是走南闯北，竟从未见过像二位这般气度非凡之人，一时惊为天人，敢问二人从何而来？”
　　祁墨云答道：“不过乡野村夫罢了。我们师徒二人云游至此，见麓城钟灵毓秀，心生向往，欲租借一处宅邸居住一段时日。”
　　男子道：“此乃小城之幸！在下虽无官无爵无势，却因多年经商积攒了一些家底。在下在东城有几处空闲的宅邸，可免除租金借予二人居住，不知二人……”
　　中年男子惯会察言观色，见祁墨云的目光不时落到自己身后的学堂建筑之上，想来一定十分中意此处，他结交四方豪杰，看人极准，断定二人非寻常之人，决心要与二人结交，于是道：“当然了，若阁下中意这座学堂，在下也可命人修整一番。”
　　即使祁墨云戴着面具，中年男子也感受到了他的欣喜，他连忙道：“后院有几处矮房，可暂做容身之所。至于前厅学堂，将陈设稍作变动即可改作正厅了。”
　　“其实……在下更想租借此处开学堂。”
　　中年男子惊诧不已，很快便转为惊喜，他激动地道：“当然！当然可以！阁下有所不知，麓城几乎人人经商，常年辗转各地做生意。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商人地位下九流哪怕通读诗书学识渊博也无入朝为官的机会，一代又一代被人看低到尘埃里。家父有意改变世人对商人的看法，于是他主动站出来成为了麓城唯一的教书先生，盼望有朝一日商人的贡献能被当今圣上看到……奈何家父早年奔波劳碌落下一身病根，创立学堂后不到几年便撒手人寰……身为他唯一的儿子，在下学术不精难以担当此任，想招先生进来，可人家根本瞧不起我等从商之人！于是学堂就此荒废。直到今日，圣上颁发了一道允许商人入仕的诏令。想到我那拥有一身抱负的已故老父亲，我不禁悲从中来，前往此地缅怀父亲，无限惋惜……”
　　他抹了一把泪，拱手道：“若先生愿重开学堂，我吴文生将感激不尽！”
　　没想到这座学堂还有如此过往，祁墨云心中触动，便与吴文生畅谈起来。吴文生召集家丁，将学堂上上下下清扫干净。祁墨云与凌舞雩当日入住后院。往后的几日，祁墨云都忙着招生。凌舞雩则跟在他身后打点，依旧沉默寡言。
　　麓城的商贾们开始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入朝为官、光耀门楣，在吴文生的介绍下，他们将子孙送入学堂，祁墨云得以开课。祁墨云认为当教书先生与做凌舞雩的师尊本质没有区别，至于教学内容的差别问题，提前备好课便可以解决，如此教了几天，学生们的反应也不错。只是学生们喜欢盯着祁墨云的面具出神，顽皮的学生甚至想摘下他的面具。好在凌舞雩的督教身份很有震慑力，学生们看他满脸冷漠地在旁边站着，不敢轻举妄动。
　　在此期间，功德条以每天增加1%的进度稳步推进着，直到第二十六日的那一天，它静止不动了。
　　996播报着：“进度条30%，照目前看来，知识的布施已达到最大值，为推进进度，建议宿主选择其他途径。”
　　祁墨云自然也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在这段时间，他声名远播，也吸引到一些需要用知识换取财富的书生前来应聘先生。甚至还有教授过皇子的太师前来与他论学。他着手划分每一门课程，不同课程选择不同的先生。接下来学生的教育，哪怕没有他，也能开展下去。
　　曾经荒废的学堂，如今欣欣向荣。
　　至于积攒功德的新途径，祁墨云并未困扰多久。
　　这座面向商贾的学堂传到了人界皇帝的耳中，皇帝邀请他入宫一见。祁墨云自然无追逐名利之心，正要拒绝时，前来宣读圣旨的那名太监对着学堂中背诵诗文的学生们，感慨道：“看到他们，不由得想起那些失踪的孩子们，这么多天，定遭遇不测了，可悲可叹啊！”
　　同时系统发来任务提示：独自调查皇城孩童集体失踪案，功德进度条将增加70%。
　　居然是一个强制任务，当中必有机缘。
　　不过，若要求“独自解决”，那便不能与凌舞雩同行。
　　祁墨云在凌舞雩面前提起，出乎意料的是，凌舞雩同意祁墨云一人前往。
　　对于凌舞雩的反常，祁墨云感到很困惑，但凌舞雩这些天的表现除了话少一些、黏人时间短一些，并无其他反常行为。昨夜，凌舞雩还像孺慕的婴儿般依偎着祁墨云，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喊着师尊，死也不撒手。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祁墨云想。
　　天机不可泄露，他现在还不能将功德积累的用处告诉凌舞雩。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祁墨云抚摸着自己的指尖——那处会生长出冰雪时花的地方，决定当天便同太监一起进宫。
　　他必须要在剩下的二十几日内，牢牢把握秩序之神给他的机会，将功德积累完成，好拯救那些因自己运转过妖丹而失去生命的无辜之人。
　　而他自己，也将会与他心爱的徒弟，度过漫长的余生。
　　凌舞雩望着祁墨云离开的背影，直到祁墨云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才御剑离开麓城。
　　他去的，是与祁墨云相反的方向。
　　这段时间得益于与祁墨云朝夕相对，凌舞雩情绪稳定，体内妖魔之血的波动也稳定不少。他想了很多天，在一日看着祁墨云讲课的身姿出神时，突然有所悟。
　　一直以来，他对师尊的占有之情都过于病态了。
　　比如听那些孩子们称他的师尊为“先生”，他会起杀心。
　　再比如，他恨，恨在师尊心中，天下人的分量比他重。
　　他认为师尊哪怕此刻在为他停留，也迟早会因愧疚的折磨而站上当初运转妖丹时的峰顶，将一身修为散尽，归还命元于天地，换那些曾被他献祭的修道者们复活。
　　师尊经常看指尖的冰雪时花，便是在计算时间吧。
　　当初他因为师尊的离开而发疯，要与师尊生共寝才好，不允许师尊为那些无用的家伙付出生命，哪里想过，师尊受到愧疚折磨会生不如死。
　　为何事到如今他才想到要去为师尊解决问题，好让师尊毫无束缚地活在世上。
　　他想赌一把。
　　他不要师尊死。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引魂灯，他需要引魂灯。
　　只要有引魂灯，他便可以收集到那些献祭者的残魂，之后就能够动用属于“世上最强大的妖魔之子”的禁忌力量，助献祭者们复活。
　　如此，压在师尊心口上那个令师尊喘不过气的东西便会消失了。
　　只要师尊活在世上便好。
　　命元散尽、灵魂四分五裂的痛，他不希望师尊体会到一分一毫，他希望由他全部承受。
　　离天剑门越来越近了，站在天穹之上，他能远远望到天剑门的弟子们正在等待着他这位弑父的不孝之辈、觊觎师尊的大逆不道之徒。
　　他不知引魂灯被藏在何处，只好硬生生闯出一条路。
　　作者有话说：
　　抱歉因为身体原因断更许久，故事接近尾声了，很快就会完结，（鞠躬）


第69章
　　对于习惯御剑飞行的祁墨云来说, 乘坐马车颠簸着实煎熬。好在麓城距皇城只有百余里，一日后便驶入皇城。
　　祁墨云计算着时日，惋惜失去的这一天。
　　他想起当初住在灵药峰的日子, 心说那时自己只想做一条咸鱼消磨时光，过与世无争的神仙日子，哪曾想过, 未来竟会如此惜时如金。
　　祁墨云掀开车帘，眺望气势恢宏的重重殿阁，竟有一阵恍惚。
　　没想到新朝将前朝宫殿悉数保留了下来。
　　眼前的景象对他来说过于熟悉。不，应该是对祁璟之来说很熟悉。这里是祁璟之出生的地方。
　　曾同为人界皇子, 如今踏入人界皇宫，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要与祁璟之的灵魂重合了。他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将他从虚幻中拉入现实的，是两条盘旋在前殿的国运龙兽。
　　所谓国运龙兽，即是国运的实体化表现，倘若国运昌盛, 龙兽便呈现年轻强壮的形态，倘若国运衰微, 龙兽便呈现衰老虚弱之态。一个国家一个朝代只能有一条国运龙兽, 为何这里竟有一老一幼两条龙兽？且那条老龙衰弱得极不正常。
　　“先生，到了。”
　　太监的声音在祁墨云耳边响起，打断了祁墨云的思考。祁墨云下了马车，一路跟随太监身后。
　　在进入通往后宫的长巷前，他的耳边响起百鬼嚎哭声。
　　他闭上眼，再睁开, 才看到此地插满招魂幡, 无数残魂在幽深狭长的小巷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那些残魂, 都是些小孩子。
　　联系到盘旋于前殿的、不同寻常的两条国运龙兽，祁墨云大概能明白宫里发生过什么。
　　得来全不费工夫。
　　待见到当朝皇帝的模样后，祁墨云的猜测更是得到了证实。
　　年轻的皇帝身着一身狐裘，站在一颗海棠花树下，闻声后缓缓转身。
　　他面色异常苍白，一脸病容，原本死气沉沉的目光在扫到祁墨云后焕发神采，继而有泪光在他的双目中闪动，他颤颤巍巍地朝着祁墨云伸出手，险些没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