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
　　两鬓斑白的国师慌忙上前扶住他。
　　皇帝只直直地注视着祁墨云，眼睛眨也不眨。
　　“是你，我终于等到你了。”皇帝沙哑的嗓音中难掩喜色：“璟之哥哥，一别经年，你可还记得朕？”
　　这位早已耗尽阳寿，却偏要逆天而生的皇帝，目光灼灼。
　　得，是祁璟之欠过的债。怪不得会是个强制任务。
　　祁墨云并没有回应他，只道：“皇城内有百名孩童失踪，他们的生魂是否进入了你的腹中？”
　　皇帝道：“如你所见，是朕为续命苟活，方走邪路，摄取了孩子们的生魂。”
　　祁墨云道：“天道有约束，人界皇帝若想强行脱离轮回换取长生，将会付出国运衰微的代价。你可知晓？”
　　皇帝笑道：“朕自然知晓。如今的盛世不过水月镜花，江山很快便会悄无声息地易主。”
　　祁墨云看了一眼皇帝身旁的国师，对皇帝道：“皇上，续命之法……是国师告诉你的吗？”
　　国师忽然发了怒，指着祁墨云道：“你哪来的立场对圣上如此咄咄逼人！你可知圣上自幼病弱，本活不到弱冠之年，却因前任国师算到你将会在今日出现，而苦苦等待至今！圣上是为了有命再见你一面才吞噬生魂的，你却在此冲撞圣上，不知好歹！”
　　祁墨云反问道：“国师，前殿盘旋有两条国运龙兽，一条代表当朝国运，已因皇帝逆天改命而衰老；另一条为幼龙，全靠吸食老龙的生命生长。他是你使用邪术养育的国运龙兽，你养他是为了走捷径谋权篡位，对吗？”
　　“你胡说！”国师没想到祁墨云居然能看到国运龙兽。他急不可耐，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皇上！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莫要听他一面之词！”
　　“事到如今，什么都无所谓了。”皇帝的目光不曾离开祁墨云片刻：“璟之哥哥，求你，陪我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吧。”
　　祁墨云顿了顿，还是点头同意了。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国师如释重负，他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露出真面目，狂笑着：“那老龙很快就会同这愚昧的皇帝一同死去，江山马上将会落入我手！”
　　祁墨云与皇帝并肩而行。
　　他们穿过数条回廊，来到一座高高的楼宇前。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你可愿将我当成当年的那个孩子，拉着我的手，陪我上楼？”
　　祁墨云拉起他的手。皇帝便笑起来。
　　皇帝病弱，全靠祁墨云的支撑爬上楼宇。登顶后，他剧烈地咳嗽着。待身体恢复了些，他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话来。
　　“十岁那年，我便是在此处玩耍时被皇弟推了下去。我自高空坠落，本以为必死无疑，落地前竟有一只美丽的白鹤飞向我，他用他的翅膀将我托举，让我得以缓冲，救了我的命。那只白鹤的翅膀本就受了伤，他不堪重负，与我一同落入御花园的花丛中。喏，从这里可以看到，就是刚刚我们见面的地方。”
　　“为答谢这只白鹤的救命之恩，我偷偷将受伤昏迷的他带回房中，对外谁也不见，只对他悉心照料，数日后，他变回人的模样。那真是令我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容貌。”
　　皇帝伸出手，摘下了祁墨云的面具。
　　祁墨云全程沉默，也并未反抗。
　　皇帝笑得愈发灿烂：“瞧，我没有认错，也不会认错。”
　　“小时候我便听宫女讲过，前朝的最后一位皇子，在战火中化形为白鹤，飞出皇宫，见到你，我大胆猜测这个故事或许是真的，于是我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祁璟之，你信任我，也感激我的照顾，点了点头。”
　　“后来，你要离开了。你似乎知晓我活不长久，悲悯地看着我。为了让我在这深宫中得以自保，你给了我你的羽毛。告诉我，遇到危险时可以将它作为武器，它有灵性，可以化为护佑我的盾，也可以化为攻击的利刃。”
　　皇帝从袖中取出羽毛，道：“受这支羽毛上的灵气影响，我第一次看到了前殿盘旋着的国运龙兽。我问龙兽，倘若朝代覆灭，龙兽还能活下来吗？它答，朝代覆灭后，龙兽并不会立刻死去，而是需要百年时间才可彻底消亡。我产生了寻找前朝国运龙兽的想法，很快，我就在御花园的池塘中找到了它，它变得只有小蛇大小。我无法对它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逐渐衰弱下去。”
　　“嫡长子继承制不可撼动，即使疾病缠身，我还是即位了。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我倍感孤独，想再见你一面，国师为我向天问卦，得到两个卦象，第一卦，他算出我活不过二十；第二卦，你会在我即位后的第五年降临人界一个名为麓城的地方——算算时间，那将会是我死去刚满一年的日子。我不过区区人族，怎能与天相争？但我想再见你一面。为了多活一年，我采纳了新任国师的建议：摄取孩童生魂。我当然知道新任国师的目的：他想趁当朝国运龙兽衰微之时，将自己的龙兽替换上去，方便他谋权篡位。我能看见龙兽，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他的龙兽来历不明根本不受天的庇佑，我随手便用羽毛将那只国运龙兽杀死了，并替换成池塘中那只前朝国运龙兽。很有意思吧，国师喂养了那么久也没发现。如此，哪怕我遭到天谴后使得当朝国运龙兽死去，江山也只会落入你的手中。”
　　国运龙兽被皇帝替换一事，祁墨云根本没想到，他露出了惊讶之色。
　　皇帝咳嗽地愈发厉害，他咳出了血，无力地扶住栏杆，祁墨云扶他一同坐下，任他将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皇帝的声音愈发虚弱：“我愿以魂飞魄散的代价，换取那些被我摄取但未消化的生魂，回到孩子们的身体中……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已心满意足……”
　　肩上的重量骤然消失，皇帝的身躯，灰飞烟灭了。
　　……
　　“叮——功德进度条加载100%！”
　　“功德任务完成，请前往交付任务！”
　　任务圆满，996号乐不可支，但瞧见祁墨云呆坐在那里，它没敢打扰。
　　良久后、祁墨云才开口说话：“996号，我是否缺失了一段任务记忆，其实我是祁璟之，祁璟之就是我，对吗？”
　　他一直以局外人的视角看待祁璟之与其身边人的种种故事，直到站在祁璟之出生的这座皇宫内，听完这位皇帝的故事，为他落下一滴泪来。
　　泪滑落脸颊，名为祁墨云的自己，正在与祁璟之的影子重合。


第70章 结局
　　“系统没有删除那段任务记忆, 而是将它放进了隐藏文件夹里，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
　　996号告诉祁墨云, 那时的祁墨云刚结束上一个世界的任务，因入戏太深胸中郁结，一度无法前行, 而新任务迫在眉睫。996号评估了祁墨云的心理状况，认为他尚且不能做任务，便向主系统申请延期，结果遭到拒绝。不过主系统本着人文朱原则也做出了让步：暂时清除祁墨云记忆, 使祁墨云进入新世界中，任务结束后则清空新世界的任务数据，奖励照常保留。没办法，面对主系统的施压也只能如此。于是祁墨云以祁璟之的身份，第一次穿进了《凌云神剑》这本书中。他的任务是化为祁寒影，前往人界拯救苍生。
　　任务完成后, 祁墨云回到了琼玉仙尊的身边，后被小人栽赃嫁祸, 孤独地死在灵药峰。伴随着奖励到账的愉悦的音效声, 这场任务落下了帷幕，祁墨云的记忆也随之消除。哪知再次醒来，祁墨云依旧躺在灵药峰的草庐里。主系统对此做出了解释：书的作者曾在舆论压力下修改过祁璟之的结局，这也意味着祁墨云可以开始新一段人生。
　　“这样吗？我所拥有的一切并非享有前人成果，我所承受的一切也并非为他人背负。”祁墨云提起唇角，露出一个难得的笑来, 像是如释重负一样：“好。”
　　高楼的风鼓动起他的银丝与袍袖。他的脸上挂着潇洒恣意的笑, 美得宛如画中仙般虚幻的不真切, 似乎下一秒就会飞离人间，前往高不可攀的仙人之境。
　　“新人生吗？”祁墨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看向楼阁下聚集起来的羽林军。那些士兵并无杀意，反而恭恭敬敬的。为首之人高举一道圣旨，被一旁的太监接过来。那太监抹了一把眼泪，宣读道：“圣上遗诏，修短有定期，死生有冥数，国运有尽时，今传位于祁璟之，将天下……归还祁氏……”
　　遗诏正宣读着，国师突然冲上前，一脚踹翻宣旨太监，夺过遗诏，撕成两半：“传位前朝祁氏？荒唐！皇帝一身病体，拟定遗诏时糊涂了，你们也是吗？你们给我看好了，国运龙兽在此，这天下该属于我！”
　　国师狗急跳墙之际念动了咒语，他做法时的模样极为狰狞，又有邪气护体，竟无羽林军敢动他。须臾间电闪雷鸣，盘踞在前殿的两只国运龙兽踏云而来，显形在众人眼前。即便最大的那只龙兽老态龙钟、病入膏肓，也仍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令在场凡人瑟瑟发抖。
　　“都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国师指着两只国运龙兽道：“皇帝曾经为了续命逆天而行，付出了国运衰微的代价，看吧，那只老龙就要死了，而这只年轻的龙兽代表了我的气运。这是天意，天意要我做皇帝！我有龙兽庇佑，你们根本无法动我！千军万马又如何，到最后不还是会向我俯首称臣！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狂妄地笑着一边向那只小龙兽招手：“你们瞧好了，它会向我匍匐……”
　　小龙兽果真摆了摆尾巴朝着他飞过来，谁知下一刻，它挥动尾巴，狠狠地抽向国师。
　　即便有邪术傍身，国师也不过凡人之躯，他被重重地拍到宫墙上，喷出一口血，目眦欲裂地瞪向前方：“不可能……这不可能……它怎会性情大变……”
　　小龙兽像注视蝼蚁般看了一眼国师，便摆动尾巴飞到楼阁之上，一改方才睥睨之态，朝祁墨云垂下头颅。
　　在场的羽林军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国运龙兽也站在祁墨云这一边，惊叹天意不可为，纷纷跪倒在地，朝着楼阁上的祁墨云，山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敲击着国师的耳膜，以往他会幻想这些声音正在为他而呐喊，此刻他却感到无比刺耳。与此同时他也猛然惊醒：这只龙兽并非他的那只，他曾亲手炼成的龙兽早已被替换了！
　　“小皇帝他算计我！一切尽在他的掌握当中，连我今日召唤龙兽之举，也为他人做了嫁衣……原本不服之人，会因龙兽的所作所为臣服于新皇……我……我……”
　　国师方才召唤龙兽时已元气大伤，如今怒火攻心，吐血不止，终于在一道惊雷后死去了。
　　祁墨云自然不想做什么人界皇帝，正头疼着，他发现羽林军首领很面熟，一问才得知这位首领居然是前朝的将军。羽林军首领告诉他，不仅如此，连朝中的一些大臣，也是前朝的遗民。小皇帝即位后花了十年的时间，悄悄地将前朝大臣安插进来，为的就是今日能万无一失地把天下还给祁墨云。
　　听着羽林军首领的话，他心下叹息的同时，在皇宫上空设下结界，防止飞鸽传信，脑中也有了接下来的计划。
　　为稳固局势，祁墨云并未表现出自己的意愿，而是命令羽林军首领以最快的速度封锁消息，关闭城门，叫来小皇帝的心腹，妥善安置了那些生魂归体的孩童们。之后，他带着两只国运龙兽归位，对它们道：“在政权交替方面，先帝做得了万无一失，但难免会有王侯将相起兵谋反，到时候苦的还是黎民百姓，我不希望再见到任何牺牲，所以，这皇帝我做不得，也不愿做。小龙兽，你会帮助我的对吗？”
　　年少时的祁璟之是几百年来唯一能看得到国运龙兽之人。龙兽看着祁璟之长大，对他再了解不过，它明白接下来要怎么做，便伸出一只龙爪表达意愿。祁墨云顺势握上它的爪趾，就像小时候那样。
　　一龙一人约定好后，小龙兽便使用力量为老龙续命。这么多年它一直在老龙身上获取养分，对老龙有着孺慕之情，如今它已壮大，也想尽力保住老龙的性命。
　　接下来的时日，祁墨云以小皇帝的名义奔走在皇城当中，在皇族宗室中挑选适合即位的人选，等他终于选中了新帝，在群臣的拥护下扶持那个孩子登基后，已过了二十三日。
　　距离冰雪时花消融的时间只剩一日，他马不停蹄地赶回麓城的学堂后，却得知凌舞雩早在二十三日前离开。
　　联想起离开前凌舞雩乖巧到反常的行为，祁墨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时，学生们簇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更坐实了他心中的不安。
　　是慕玄歌。
　　慕玄歌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才一改凝重的表情，笑了起来。在祁墨云的逼问下，他又变了脸色，咬着后槽牙道：“你那徒弟做的好事！他大张旗鼓地闯进天剑门打伤了他的师伯们，结果只取走了一个小小的引魂灯，就往妖界方向去了！”
　　祁墨云紧皱眉头：“引魂灯？他取引魂灯做什么？”
　　见祁墨云如此，慕玄歌咬后槽牙咬得更狠。他愤而转身，拂袖道：“我怎么知道！师兄们伤势很重，我需要为他们疗伤，更何况那引魂灯也没什么用，他要拿便拿走，回自己家发什么疯！”
　　慕玄歌兀自生着闷气，待他察觉到周围的骚动而回过头来时，祁墨云已御剑离去。
　　祁墨云并未往妖界去，而是御剑赶到了他当初运转过妖丹的裂谷。
　　一个小小的引魂灯自然无大用，特别之处在于它是妖界之物。倘若有强大的妖力将引魂灯炼成神器，那它的凝魂之力将放大数万倍。凌舞雩正是要借妖王之手把它炼成神器，并用它凝聚起那些被献祭的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