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舞雩见祁墨云蹙眉盯着指尖发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看到了这朵冰雪时花。才一会儿的功夫,冰雪时花就开始融化,有水珠顺着祁墨云的手滴落而下,落到土地上。
祁墨云感受到凌舞雩的目光,指尖一动,令冰雪时花隐去了形态。
“师尊,这是……”
凌舞雩从未见过这样的奇花,这会儿询问祁墨云并不只因为好奇,更因为心里莫名的担忧。
他不知这朵花的象征意义,但他感觉很不好。
祁墨云只道没什么。
在冰雪时花开放的刹那,祁墨云就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
他无法回应凌舞雩的感情,只能一如既往地选择逃避。幸好系统仓库内的库存还能使用。
他盘点了所有的失忆卡,打算全部用上。
如若凌舞雩对自己的情意是因那场意外的婚礼而起,那么这样做是否能使凌舞雩释怀?
如若血池炼狱中的痛苦记忆也不复存在,那么凌舞雩是否就能变回原来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
此刻的祁墨云,并不了解凌舞雩对他的感情并非一朝一夕,更不止一个契机能够产生,也不知道,纵使记忆能被清除,它对心理与精神的影响也早已深刻烙印。
正当他想使用失忆卡时,突然间,系统仓库的页面变成了灰白色,任他如何点击也毫无作用。
疑惑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自祁墨云背后响起:“冰雪时花象征着时间的流逝。”
祁墨云皱眉。
这声音……是南溟。
996号之所以断线也是因为南溟,如此看来,天道会对系统产生负面影响。
南溟停驻于祁墨云背后,动作自然地撩起祁墨云的一缕白发,道:“倘若冰雪时花完全融化,那么所有献祭给妖丹的灵魂都无法回归原处了。”
凌舞雩见状登时大怒,周身黑雾弥漫,蓄势待发。
“拿开你的脏手!”
“啊,抱歉。”南溟松手,注视着那缕白发回归祁墨云肩头,道:“是本尊失礼了,祁寒影前辈。”
“祁寒影前辈?”凌舞雩看向祁墨云,忽然间豁然开朗。
方才自己沉浸于痛楚之中,加之师尊在掩饰,故而他并未注意到师尊的异常,如今仔细观察,方察觉到一股憾世之威。
自己体内那一半妖血正是因为这股力量而平静,躁动的情绪也正是因为这股力量而平复下来。
传说中的朱雀妖丹因朱雀一族灭亡而隐没于世,没想到竟在师尊身上。
如今妖丹正在师尊身上运转,那就意味着师尊身上背负了无数灵魂的献祭。
凌舞雩心疼得厉害。
吞噬了无数生灵,师尊该有多痛苦?
他好想立马抱住师尊,安慰师尊,但他自认心思肮脏,连触碰师尊都是一种玷污,哪里配?
等等……魔尊方才说什么?
如若冰雪时花完全融化,那么所有献祭给妖丹的命元都无法归还了?
什么意思?
凌舞雩忽然不安起来,急切的话语脱口而出:“师尊,什么叫灵魂的回归?难道那些已遭献祭的命元还能归还?可妖丹本就是您身体的一部分,其力量怎可归还?归还之后,您又要怎么活下去?”
“不要乱想。”祁墨云安抚道:“命元是无法归还的,至少现在还没有办法。”
“那不管怎样,师尊还是要把命元还回去,对吗?”凌舞雩抓住祁墨云的胳膊,道:“徒儿不许!”
祁墨云拍了拍他的手:“你不相信师尊的话吗?”
“我……”凌舞雩垂下头,道:“徒儿自然毫无保留地信任师尊。”
祁墨云道:“所以不要乱想。”
一旁的南溟只微笑地看着祁墨云将凌舞雩揽入怀中,沉默不语。
祁墨云:“为师尚且有事要处理,你且回灵药峰等待师尊,好不好?”
听到“灵药峰”三个字,凌舞雩的心绪又躁动起来,他目光颤动,双手抱头痛苦不已:“是母亲背叛了父亲,我根本就是个低贱的野种!更是人人喊打的妖魔之子!哪里还有脸面回到天剑门?”
“胡说!”祁墨云用力摇动他的双肩,道:“我说了,你母亲不是那种人!”
凌舞雩:“但师尊也不知道真相,不是吗?”
祁墨云沉默了。
这本书所呈现出来的故事有限,很多设定与细节连996号也不知道,他自然也不了解。
自己的到来引来了本不属于这本书的南溟,南溟的到来与天道的作用令剧情崩坏,牵连出这等不为人知的故事。
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又要如何给凌舞雩一个交代?
祁墨云无可奈何。
思索之际,他忽然想起天道,望向南溟。
目前看来,天道之于这个世界,能够控制时间、运用时间,也可以窥测天机、知晓他人信息。
那么天道或许知道真相。
“若兄长要借天道一用,我不会拒绝。”南溟笑着对祁墨云伸出手。
半柱香后。
窥探到过往真相的祁墨云面色苍白,他颤抖着身子,跌入凌舞雩怀中。
凌舞雩担忧不已:“师尊,你怎么样了?师尊!”
南溟道:“不过是在查探完真相之后,想要了解更多疑问,却被天道拒绝了而已。”
祁墨云喘|息半晌才道:“徒儿,你身上的妖魔之息是被你父亲亲手所封印,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了你是妖魔之子,而你母亲之所以怀上你,则是因为受人所害。更多的真相,师尊也窥探不清了。你只需记住一点:相信你的母亲。”
瞧祁墨云这幅虚弱的样子,凌舞雩的心脏就像被刀剜了一样,只想着什么身世什么真相都不重要了,他只要师尊好好的:“徒儿不想知道真相了,徒儿相信母亲也相信师尊,都怪徒儿任性,害师尊损耗了灵力,都怪徒儿不好。”
“为师无碍,你也没有错。”祁墨云松了一口气,借着他的搀扶站起身,将他揽入怀中,道:“乖。”
嗅着祁墨云身上的气息,凌舞雩逐渐安静,并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血池炼狱中的魔与鬼浮现于他的眼前,又顷刻溃散。疲惫感宛若潮水般席卷而来,将他淹没。
耳边缭绕着祁墨云的声音,那声音很近,又很远,像是隔着一层水面,又像是隔着一座山。
“睡吧,为师已封印你身上的妖魔之息,接下来为师便亲自将你送回灵药峰,你只需在家中等师尊回来,好不好?
“那师尊什么时候回来?”
“待灵药峰药圃花开,为师便会回来。”
灵药峰药圃花开吗?
似乎就在下个月了……
“好久。”凌舞雩努努嘴,紧拽凌舞雩的袖角道:“徒儿听便是了。”
祁墨云:“莫要多想,只需记住,我永远是你的师尊。”
凌舞雩彻底放下心。
他终于安心卸去所有防备,陷入沉睡当中。
祁墨云将凌舞雩打横抱起,耳边响起南溟的冷言冷语。
“原来兄长也会说谎。”
祁墨云并未回应,只转身离去。南溟道:“师兄并未从天道当中找到归还命元于原主的方法,是不是很失望?”
“与你何干?”
乍闻疏离的话语,南溟不免怔愣,片刻后,他冷笑一声,道:“莫非兄长还想要散命元于天地,以此赎罪?”
祁墨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此处魔气太盛,对凌舞雩的伤不好。
“兄长要散尽命元,可以。”南溟望着他的背影,双手紧攥成拳,深呼吸道:“在此之前,与我一战吧!”
话音刚落,他便一掌挥出,袍袖翻飞。
本以为会激起祁墨云的反抗之心,孰料祁墨云并未躲避,而是生生挨了这一掌,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你!”
南溟及时收了掌。
他又惊又怒,双手颤抖,厉声吼道:“祁墨云,你当真不想活了!”
祁墨云抹去嘴角残血,远去的步伐并未停止,并将怀中凌舞雩抱紧了些。
“南溟,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谊到此为止,从此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你说……什么?”
南溟呆住了。
记忆中那位外冷内热的义兄,对自己百般呵护的义兄,何曾说过如此重的话?
即便前世因自己而死,他也未曾怪罪自己。
不过几条贱命而已,死便罢了!过去他手上沾染了多少血,还差这几条吗?
居然为了几条人命而心生愧疚,祁墨云啊祁墨云,你太懦弱!
血池炼狱中的红雾逐渐散去,魔界干裂的土地因祁墨云的到来而变得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又因祁墨云的离去而回归贫瘠。
仿佛一场梦。
待祁墨云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南溟浑身都发起抖来。
“祁墨云,只有我才能掌握你的生死,你想放弃自己的命,不可能!”
突然间,莫名的心痛涌上,南溟单手捂住心口。
一颗心快要撕裂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心痛并未减轻,南溟哪里承受过这般陌生的感觉,他盲目地运起全身魔气抵御,然而不仅毫无作用还加剧了自身痛苦,他仰天怒吼,震得血池炼狱中的岩浆滔天而起。
不知过了多久,待痛楚与怒火完全平息,南溟已是一身冷汗。
他一边颤抖一边笑起来:“好啊,祁墨云,你不是只在乎凌舞雩吗?那我便将一切都告知于他,看他会不会恨你骗他!”
今夜无月无星。
各方正道人士聚集于天剑门界碑前翘首以盼,等待一人的归来。
那个人曾两次修补天裂,是人、魔、妖三界的救世主,也是他们供奉了多年的人间神明——祁寒影。
但他们的神却因运转妖丹的代价而心生愧疚,并不眷恋这个人间。
他们想要告诉他们的神:牺牲在所难免。也想亲口向他们的神道谢。
终于,他们等来了。
那道惊鸿人影自远方踏着夜色而来,所过之处生出雪白繁花,宛如盈盈月光,映亮了这条黑暗的路。
在儒道释三教掌门与主事的带领下,在场所有正道人士皆匍匐跪地,朗声道:“恭迎祁寒影前辈!”
他们不敢直视神的面容,担忧多看一眼都是亵渎。似乎忘记自己当初在面对祁璟之时,心中所生出的不堪念想。
但真的忘了吗?真的不敢亵渎吗?
悄悄抬眼偷看的人并不止道门主事柳沅一个,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这些人被祁墨云的容颜吸引,肮脏的心思宛若阴沟里的青苔般疯长,一番说辞却高风亮节、冠冕堂皇。
“前辈救命之恩吾等永世难忘!”
“前辈,吾等会将牺牲之同修遗体妥善处理,请前辈放宽心!”
“前辈,如今天灾甫平,百废待兴,修真界需要您的力量,请您莫要自责,毕竟牺牲在所难免啊。”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希望祁寒影能因自己的真心“崇敬”而对人间有所眷恋,却并未注意到祁墨云怀抱着他的人间,于黑暗中化光而去。
与此同时,献祭后遗留的满地尸身也不见了。
有人反应过来,道:“不好,前辈将祭品的尸身带走了!”
“快阻止前辈!”
众人说着就要追上那道光影,不料天剑门的结界落下,将众人隔绝于山门外。
灵药峰。
祁墨云令破败的小院恢复如新,便将凌舞雩安置于床榻之上,自己则伏在榻边,安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直到残余的灯烛燃尽,黑暗吞噬了他们。
祁墨云也终于打破了寂静。
“或许为师从一开始便不该收你为徒,如此便不会害你如此痛苦……孩子……是为师对不起你。”
他抚过凌舞雩额前的发,道:“远离天道的拥有者南溟,失忆卡便可使用了,你会忘记这一切,重新做回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天剑门少主。而为师……为师无能,寻不到归还命元之法,只得以赎罪的方式让那些命元回归天地,从此以后,为师便再也见不到你了……原谅为师懦弱,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只能逃避。为师的存在是这个世界的变数,待为师离去,这个世界也会逐渐正常运作,南溟即便拥有天道也无法再影响这个世界,终会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如今你修为已至巅峰,也无人可以伤到你。”
他俯身,额头抵上凌舞雩的额头,道:“为师会化作灵药峰上的一株药草,看着你成长。”
一滴泪落于玉枕之上,不知是祁墨云的还是凌舞雩的。
与凌舞雩道别之后,祁墨云推开门,立身于小院之中。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凌舞雩打理的,一场天灾后已失去了原本的样子,如今重新生长,只是因为祁墨云的力量影响。
院中的池塘内也没有了鱼。
或许在某一刻,祁墨云心中也闪过一丝眷恋,但现在的他,内心极为平静。
此处是他的起点,也将是他的终点。
他明白自己喜欢此处。
正当他要散去自身命元时,忽然一只白鹤自空中俯冲而下,不要命似地一头栽到他的面前。
“祁寒影前辈,幽篁明白自己不配干扰您的选择,但求您可怜可怜仙尊吧!我想您应该能治好他的眼睛!仙尊平生最爱看流云飞鸟,如今他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看不见了,该怎么办呀?”
琼玉仙尊的眼睛看不见了?祁墨云愕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