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声音属于妖王、南溟、慕玄歌、九尾妖狐，以及数以万计将他视作神明的妖、魔、人。
　　这些全都不重要。
　　但，本以为早已淡漠了所有感情的自己，到最后还是受人牵绊了。
　　不过能与他同归也好。
　　他站在悬崖边凝视裂谷深渊，欲将自身命元还于天地，却在纭纭纷扰的声响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一时怔愣。
　　“尊上，不好了！凌舞雩自血池炼狱中涅槃重生，已重伤我方魔兵数万余名！”


第60章
　　南溟不敢置信, 又因忧心祁墨云安危而焦躁不已，气愤之下一掌将那魔兵击倒在地。
　　“胡言乱语！非魔族者岂能活着出来！”
　　魔兵连滚带爬地站起身，跪伏在地：“尊上息怒！属下亲眼所见！凌舞雩确确实实涅槃重生了！”
　　“何为‘涅槃重生’？”南溟冷冷道：“本尊再给你一次机会, 好生思量你的措辞。”
　　魔兵浑身一震，冷汗涔涔。
　　血池炼狱是何等境地？那可是魔尊涅槃之所。只有经历过血池炼狱的历练而涅槃的魔尊之子，方有资格成为魔尊。
　　每一任魔尊都会把自己的子嗣置于血池炼狱中, 有且只能有一人可以涅槃重生。余下的子嗣死于炼狱中便罢，即便活着出来，也不过勉强保命，哪里配历经一番涅槃！
　　他失言了！
　　但……那凌舞雩又千真万确脱胎换骨了。
　　怎会如此？
　　眼前的魔尊可是杀人不眨眼, 魔兵怎敢再言语，只得重重地磕起响头，生怕下一刻就一命呜呼。
　　“有意思。”南溟勾唇道：“若此事为真……只有一个可能……”
　　他望向那个停驻于悬崖峭壁边缘的惊鸿人影，道：“兄长，你听到了吧？”
　　如此，他胸口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方恢复正常跳动。
　　方才他见祁墨云欲散尽命元, 竟生出了平生未曾有过的慌乱。
　　到底是担忧自己的布局功亏一篑吧。南溟如此想道。
　　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见祁墨云生出求生欲望, 他又烦躁起来, 右手紧握成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道：“兄长在意的，果真只有凌舞雩一人。”
　　祁墨云沉默不言，化光而去。
　　待峭壁之上的身影消逝后，南溟狂笑不止。他踏过满地似锦繁花与悠悠碧草，站到祁墨云方才站立过的地方, 俯视深渊。
　　他的视线穿透重重障碍, 窥见悬崖下、深渊中, 汩汩岩浆沸腾不止，足以吞噬一切。
　　“如此肮脏的地方可配不上你，兄长。”南溟自语道：“你还未与我决战，怎能轻易死去？”
　　“你不能死……”他几乎魔怔地喃喃道：“我不许你死，你便不能死……”
　　南溟并未意识到，自己这一路走过来，每一步都踏着祁墨云的脚印，一如当年与他一起探索魔界机关时那样。
　　当初毫无保留信任他，如今又难以自拔地跟随他。
　　魔兵战战兢兢地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尊上，那……”
　　南溟扬手掐住魔兵的脖颈，将他高高举起：“你说呢？”
　　“尊上……饶……饶命……”
　　南溟重重地把魔兵扔到地上，向着祁墨云离去的方向化黑雾而去。
　　祸世浩劫平息，罪魁祸首离场，在场的人与妖皆松了一口气。
　　慕玄歌望了一眼祁墨云离去的方向，虽放不下心，但还是将琼玉仙尊与门派众人的安危放在了首位。
　　“盘点一下伤亡人数。”慕玄歌命令弟子道。
　　弟子得令，忙去处理了。
　　慕玄歌叹息一声，走到琼玉仙尊面前。
　　“师尊。”
　　琼玉仙尊闻言回首。
　　散落的白发随风拂动，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容。脸上那恐怖的纹路已完全消失，瞳色也恢复如初，眉间红痕也不复存在。
　　只是一双银瞳失去了神彩。
　　慕玄歌心中咯噔一下。
　　“师尊的眼睛？”
　　慕玄歌连忙挥了挥手，却见琼玉仙尊竟毫无反应。
　　“瞎了。”
　　慕玄歌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他回首，见是妖王。
　　妖王道：“祁寒影虽尽数吸纳了他体内的魔气，但无法消除走火入魔对他的影响。”
　　慕玄歌焦急不已：“师尊，请随我回止渊峰，兴许师兄有办法。”
　　“瞎了就是瞎了，好不了了。”妖王狭长的眼睛一扫，示意九尾妖狐与一众小妖跟随自己离去。
　　“妖王是要去魔界吧，慕玄歌有事请求。”慕玄歌上前一步，道：“请妖王代天剑门关注师兄安危。”
　　妖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他如今可是祁寒影，拥有上古妖神朱雀之遗物妖丹，如今也已接受了命元的献祭运转了妖丹之力，天地间无人可与他相抗，你认为他需要本王保护吗？”
　　慕玄歌道：“现在的魔尊，是个疯子。”
　　妖王道：“你应相信祁寒影不会死于区区魔尊之手。”
　　慕玄歌深呼吸压下胸中的愤懑，紧咬下唇，道：“我是怕，师兄会像方才那样……”
　　“像方才那样想不开，试图散尽命元是吗？”妖王道：“那也是祁寒影的选择。是他懦弱，与本王有何干系？”
　　慕玄歌凛眉道：“你！”
　　妖王漫不经心地道：“九尾，走。”
　　九尾妖狐心中不停地叹息，跟上妖王的脚步。
　　小白鹤幽篁这才畏畏缩缩地从九尾妖狐的尾巴后面钻出来，猛地冲回来扑进琼玉仙尊怀中，眼泪珠串似的掉落，洪亮的哭声响彻天地间。
　　“仙尊！仙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仙尊！”
　　琼玉仙尊如梦初醒。
　　他眼前一片漆黑，无法视物，只得以手抚摸过小白鹤的面容以辨认来人：“你是谁？”
　　慕玄歌当即怔在了原地。
　　小白鹤不明所以，吸了吸鼻子憋回眼泪，疑惑道：“仙尊仙尊，我是幽篁呀，您再摸一摸幽篁的脸。”
　　他抓住琼玉仙尊骨节修长的手指，引琼玉仙尊仔细地抚摸过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与嘴巴。
　　“仙尊认出来了吗？”
　　琼玉仙尊双目空洞，面上露出些许惑然：“幽篁，是谁？”
　　小白鹤傻了：“师尊，您不记得幽篁了吗？”
　　魔界，血池炼狱。
　　此处乃历代魔尊涅槃之处，按照魔界规矩，并不允许任何魔兵进入。
　　但现在这个情况，魔兵们不得不进去了。
　　他们恐惧于传说中血池炼狱的神秘力量，更害怕那名自血池炼狱中涅槃重生的人类。
　　即便是修为最高的修士也只有被血池炼狱溶为白骨一个下场，这名人类不仅能活着出来还能脱胎换骨，究竟是什么怪物？
　　密密麻麻的魔兵将整个血池炼狱层层包围，为的就是不让里面的怪物出来伤及魔界普通百姓。
　　有魔兵死了，就有新的魔兵补上去。越往血池炼狱中心，越是能听到清晰而凄厉的惨叫声。
　　浓郁的红雾之中，他们辨不清“怪物”的样貌，面对未知的恐惧，拿不稳手中兵器，双腿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直到一抹白光浮现，驱散了浓重的红雾。
　　众魔兵竟然因此而心绪稳定了。
　　围绕在血池炼狱外层的魔兵们见到了一名仙人般的男子。
　　男子一身朴素白衣，墨发未束随意散落，简单不修饰却衬得一张面容愈加俊美无俦。
　　因“怪物”而生的未知的恐惧感逐渐消散，众人眼前只浮现出初阳照雪、冰雪消融的景象，不由得心驰神往。
　　他们不自觉地为男子让开了一条道路，一双双眼睛近乎虔诚地注视着男子，宛若注视着一名神祇。
　　祁墨云沿着这条路，屏住呼吸，缓缓靠近血池炼狱。
　　凄厉的惨叫因他的到来而停止了。那名被称作“怪物”的人类停止了杀戮，呆呆地望着祁墨云。
　　周遭安静极了，只能听到”怪物“沉重的呼吸声以及血液滴答落地的声音。
　　对视片刻，那“怪物”忽然错开了视线，低吼一声转过身去，用双手捂住了面容，暗哑的声音带着哭腔：“不要过来！”
　　“不要怕。”
　　祁墨云生怕惊扰了凌舞雩，脚步极轻，慢慢走近，尽量不让衣物产生摩擦声，终于站在了他背后。
　　他按住他颤抖的双肩，轻声道：“徒儿，不要怕。”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凌舞雩浑身都在发抖，他反抗着，拒绝着，直到祁墨云自背后抱住了他。
　　“你不是我徒儿，那你是谁？”
　　祁墨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快一些，仿佛二人单独相处时那样。
　　此举产生了效果，凌舞雩安静下来。
　　“徒儿，转过来。”
　　一阵沉默。
　　终于，凌舞雩开了口：“我变成了怪物，恐怖极了。”
　　“有多恐怖？”
　　凌舞雩：“……”
　　趁凌舞雩呆怔的这段时间，祁墨云紧抱凌舞雩，竟是开始吸纳他体内的魔气。感受到体内魔气被不断抽离，凌舞雩疑惑道：“师尊？师尊你要做什么？”
　　祁墨云：“这会儿肯唤我师尊了？”
　　凌舞雩终于承受不住，眼泪不住流淌下来：“师尊！没用的！我不是半妖，我是妖魔之子，我是前任魔尊的儿子，你这样做，没用的……”
　　“为师知道了。”祁墨云道：“为师不会放弃。”
　　承受过琼玉仙尊体内的魔气，这会儿又承受了凌舞雩的，祁墨云体内灵力与妖力逐渐紊乱，一头墨发尽皆化为雪色。风起。一缕白发被吹至凌舞雩眼前。
　　“师尊，您的头发……”
　　“无碍。”祁墨云温声道：“乖。”
　　“师尊又是何苦？”凌舞雩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不过因为母亲的嘱托而已，师尊不必做到这个程度，我的母亲背叛了我的父亲，她与前任魔尊有染……她……”
　　祁墨云制止他：“不许说你母亲，她不是这样的人。”
　　“可血池炼狱里的一切告诉我……我……”
　　祁墨云道：“你的身世，必有原因。”
　　祁墨云一面安抚他，一面吸纳他体内过盛的魔气——那是凌舞雩吸收了无数魔兵身上的魔气所聚集起来的不属于他的力量。
　　“师尊如此信任我的母亲。”凌舞雩虽是嘴硬，但视线一直未曾移开眼前那几缕雪白的发丝，心疼极了：“果然，师尊收我为徒，只是因为要替母亲完成遗愿吧。”
　　“这……”
　　“打从一开始，师尊就不曾把我放在心上。
　　“你啊……”祁墨云不由哑然失笑：“为师心里怎会没有你？为师对你有师徒之情……”
　　“可师尊对我仅是师徒情谊，徒儿却大逆不道地喜欢师尊啊！”


第61章
　　对于男主免疫万人迷buff这件事, 祁墨云向来深信不疑，故而当他听完凌舞雩的话并确认了之后，第一反应是：莫非在这本书的剧情崩坏之后, 男主不再是男主，所以才会收到万人迷属性的影响？
　　那新男主是谁？我吗？
　　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祁墨云否定掉了, 因为他眼前并没有显示凌舞雩的好感度数值。
　　虽然不知道系统去了哪里，但他还是能看到每个人受万人迷属性影响过的人的好感值的。
　　男主仍是凌舞雩，既然如此，那如今这匪夷所思的发展又是怎样一回事？
　　祁墨云困惑不已。
　　他分神回忆起二人相处的时光, 心说不过就只是普通师徒间的相处罢了，唯一的意外是与凌舞雩拜堂后阴差阳错地发生了一场荒唐的未竟情｜事。
　　凌舞雩应是当了真。
　　祁墨云想告诉凌舞雩，这不过一场意外，二人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为此束缚，想着想着便想打自己一巴掌。
　　这什么渣男言论？
　　但是, 该如何回应呢？祁墨云束手无措。
　　因困扰缠身，他的双眸愈发黯淡, 唯有一头绸缎似的白发泛着微光。
　　凌舞雩被他的白发刺痛了心脏。
　　若非自己为妖魔之子, 师尊又怎会为了稳定自己的魔气而耗费力量？
　　同时，他也将祁墨云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收入了眼底。
　　师徒伦理怎容逾越？师尊并不喜欢我，师尊定会觉得我很恶心吧。
　　“对不起，师尊。”凌舞雩移开目光，不敢再看祁墨云，低声道：“都怪徒儿大逆不道胆敢肖想师尊, 徒儿无颜面对, 请求师尊将徒儿逐出师门。”
　　“你没有错。”祁墨云叹了口气, 摸了摸他的头发：“更不必自责，这种事……”
　　他的喉头哽住了，他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他的认知当中，情之一字重于泰山，不可轻许。
　　他若还有时间，定会选择深入地了解徒儿的想法，但……
　　妖丹的运转迫使无数生灵为之献祭，这件事本不该发生。
　　没有生灵有义务为救天灾而死。
　　祁墨云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一如当年的祁璟之一般。
　　压迫他的是什么？是愧疚？是自责？
　　他也不知道。
　　妖丹正于丹田处发烫，而他指尖冰凉。他垂眸，见食指指尖生长出一根细小的花茎，花茎之上冒出花蕾，而后开出一朵冰雪质地的花儿来。
　　祁璟之的记忆告诉他，这是冰雪时花。
　　冰雪时花很快便绽放至极，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绚烂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