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昱宁眼睫颤了颤,却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你会和Beta在一起吗?”
“我没有办法给你准确答案。”傅如深无声叹了口气,又一次重复道,“我是Alpha,也是个普通男人。如果可以做轻松的选择,我不想绕一些无谓的弯路。”
他说得足够隐晦,裴昱宁却听懂了。他喃喃说:“我知道了。”
“深哥!”
那个叫林清的女孩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猛地拍了一下傅如深肩膀。她嘻嘻笑着,冲裴昱宁友好地点点头,又看向傅如深:“没有打扰你们吧?”
“没有。”傅如深说,“怎么了?”
“噢,帐篷搭好了。”林清指指后方,搭完帐篷正在准备烧烤架的年轻人们扬起手来向他们招了招。“我们准备搭架子烧烤啦,等你这个大厨去拯救咱们的晚饭呢。”
林清说着,弯下腰来,拉住傅如深胳膊摇了摇,显出十分的娇俏来:“走嘛走嘛,上次咱们去野炊,你的手艺我现在都忘不了。我这次带了好多吃的,保管有你露一手的——”
“好了好了,”傅如深无奈应道,“知道了,别撒娇。”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偏回头直直看着火堆的裴昱宁,复又对林清说,“走吧。”
“你最好了。”林清笑嘻嘻道,礼貌性对着裴昱宁的后脑勺道别,“那我们先过去啦。”
裴昱宁几不可见点一下头。从林清出现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事实上他也插不进去他们的话题。他无言听着他们亲密熟络交谈,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
他在警局门口听到那个女孩热情邀请傅如深来看流星雨,而傅如深没有明确拒绝。最后他们站到自己面前,傅如深难掩讶异地看着他,而他鬼使神差,慢吞吞重复了一句:“流星雨?”
随后的进展莫名其妙却又顺理成章。今夜夜空的确很美,可是——它很安静。就像先前的他和傅如深之间一样安静。流星雨在哪里呢?
裴昱宁其实不明白在这天寒地冻的天里,等待彗星潜在的分裂与燃烧究竟有何浪漫可言,可大多数人对此乐此不疲。就像林清的兴致勃勃与热情活泼一样,丝毫不掩饰对傅如深的好感,他也许一生也难有这样的情绪。
他听到离去的脚步声,低头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从小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他不合群,难以理解、也难以体会人们的情绪无常,他永远理性、冷静,永远显得格格不入。可他从不在意。
除了此刻。裴昱宁头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被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隔绝在外,哪怕刚刚傅如深就在自己身边,他们之间也仿若隔着千丈距离。他只能被动地听着、看着,看他们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而自己游魂般游荡在外。
他想抓住要离开的傅如深,环抱住膝盖的手停在原地徒劳地抓了一把,只抓到一场空。
空气里扬起油脂和蛋白燃烧的滋滋声与焦香味。夜幕忽地被一抹亮光划过,繁星流转,发出夺目光芒。
身后响起惊呼声,裴昱宁抬起头来。数颗流星争先恐后划过,稍纵即逝,只留刹那璀璨。夜幕亮得惊人,浩瀚星空无穷无尽,像神祗慷慨挥开衣袖,抖落一地灿烂宝石。裴昱宁怔怔看着,身后惊叹赞叹声此起彼伏,他却像是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漫天星雨中,忽地,一颗距离极近的流星在他眼前划过,坠地时轰然曝出绚丽光芒,几乎将他周身全然照亮,他情不自禁闭上眼睛。人在瑰丽壮阔的宇宙面前如此渺小而不值一提,他心中涌上难言满胀情绪,迫切想要与人分享。而后他回过头,在后方啧啧称奇的人群中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时,懵然睁大了眼。
傅如深手上还拿着烧烤用的蘸料刷,此时同样被流星雨吸引视线,半仰着脸看向夜空。他身旁站着林清,一手虚虚拽着他的胳膊,一手兴奋不已指向前方,在那颗流星迎来绚烂死亡时刻,她踮起脚,拉住傅如深胳膊让他往自己的方向侧身,同时偏头吻住他的侧脸。
傅如深愣了一下,但他没有拒绝。
周围的年轻人们纷纷发出欢呼,以及起哄的叫好声。林清脸红红地松开傅如深,眼睛里写满羞涩、紧张与期待。
即便隔着距离,裴昱宁也能闻到,甜美清幽的茶花香悠悠扬起来,带着若有似无的期盼与爱意,优悠然缠住雪香。它们闻上去那么登对,融合得完美无间,就像那两个人一样,在火光与星光的照耀下,也那么般配。
裴昱宁移开了视线,转回身去。曾经的噩梦一朝成真,他把脑袋埋进毯子里,仿佛这样就再也听不见身后夹杂在一迭声的拍手下的“在一起,在一起”的、刺耳的喧闹声。
仿佛尘世再与他无关。
——“标记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它会让我变成另一个人。”
——“也许标记只代表一种情感上的联结,它意味着忠诚和唯一。”
裴昱宁笑了一下,对此不置可否。
——“标记并不会改变你是个独立个体的事实,你不是很自信这一点吗,‘你只属于你自己’。你想过你想要什么吗?”咨询师温和地问他,“你真的明白你想要什么吗?”
他记得自己皱起眉头沉默以对,仿佛无法给出答案。
咨询师似乎叹了口气,“一味的避而不谈并不会带来结果。”
她替裴昱宁下了论断。
——“你很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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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太忙了orz
第54章 47
“不行,不可以,我不同意。”
徐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把裴昱宁递过来的申请文件扔回去,“你以研究者身份参加研究可以,怎么能去做受试体?你知道潜在风险有多高吗?”
裴昱宁平静极了:“我当然知道。师兄,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申请原件我已经邮件给Ken了,他们正在评估,说一周内给我答复。”
“你真是……”徐阳瞠目结舌,半晌摇摇头说,“你就这么想摘掉腺体吗?哪怕会留下不可估量的后遗症也在所不辞?”
“我不知道留着它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而且,愿意摘除腺体的Omega并不多,符合条件的受试体不好找。”
“那你就拿自己做实验?”徐阳抗议道,“小裴,你比我更清楚,摘腺体不是像摘肝胆器官那样简单,腺体神经直连大脑,何况Omega还有生殖腔这样的结构……你的理想值得你牺牲这么多吗?你的天分如何你自己清楚,你要弃这份十年不遇的天分于不顾吗?”
裴昱宁却答:“天分不会一成不变,我正在设法让它发挥最大价值。”
他横竖油盐不进,徐阳简直要被他气死。他眼珠一转,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等会儿,你不是去西北见傅如深了吗?你明明就喜欢他、放不下他,这样你还要摘腺体?”
这句话终于让裴昱宁有所触动,他的眼神闪动起来,像在竭力克制着某种情绪:“我见到他了,他有别人了。比起我,那个人和他更合适。”
“你在说什么屁话?”徐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98%,你们的匹配度有98%!只要有你在,其他所有人对他而言都是下下之选,怎么可能有人比你更适合他?”
他叹了口气,像是真的难以理解裴昱宁的逻辑:“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这样的匹配度别的AO求都求不来,天注定的姻缘还不好吗?”
“师兄,”裴昱宁低低说,声音里隐隐有哀求的意味,“我们不要再谈他了好吗。”
“你……”徐阳又叹了口气,顿时有些不忍心,无奈说,“你总不会是因为这次没有复合成功,才这么自暴自弃吧?”
“我没有自暴自弃。”裴昱宁摇摇头,“我去见他,也不是全然因为想和他复合……”他的声音又低下去,“我只是想看看他,再确认一件事……”
徐阳立即觉得有戏,追问道:“确认什么?”
“确认有些东西,我确实给不了他。”
傅如深以为他想要的是不受本能与信息素干扰的“纯粹的”感情,但裴昱宁很清楚实则不然。他似乎天生不具备爱人的能力,从体会不到心动开始,到感受不到性吸引为止。曾经他数度觉得傅如深与其他人不一样,他以为那便是世人们所说的“喜欢”。98%的匹配度像一柄冰冷的刀,将他架至刑场上,刽子手狰狞笑着,告诉他所有的不一样不过是基因操控下的错觉。
——“你爱他。”
咨询师笃定下了结论,裴昱宁却不敢照单全收。好吧,他离开之后他过得狼狈不堪,他梦见他、想念他,身边的“别人”如此刺眼……就算他承认爱他,可又能如何呢?
——“Alpha就是Alpha,没什么不一样的。“
——“我是Alpha,也是个普通男人。”
他没办法给他想要的东西,诸如热切的爱恋,献身般的标记,一些他终其一生也无法理解的东西。
但是别人可以。
裴昱宁眼神放空片刻,收回思绪。
“你曾经对我说,不要为自己的理想拉一个无辜的人垫背。你说得对,我不想他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徐阳顿时觉得自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当我之前啥也没说行不行?”
裴昱宁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回应,只是安静看着徐阳。
徐阳只得再次败下阵来。他第三次叹气,“好吧,就算我不和你聊傅如深,你做这种决定,和你家人聊过没?小裴,你不能这样,人不该是一座谁也登不上去的孤岛。”
“知道了。”裴昱宁垂下眼应道,“我会和他们沟通的。”
这个决定理所应当地遭到了姜宣的强烈反对。她对裴昱宁想摘腺体的心思早有所察觉,此刻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可正如十年前她阻止不了裴昱宁一意孤行转系一般,这一次她的反对也同样杯水车薪。
她看向裴昱宁的目光中流露出悲伤:“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而裴昱宁却认真反问:“妈妈,你后悔过让爸爸标记你吗?”
“你说过,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哪怕他早早就离开你,让你承受了许多本不应该承受的痛苦。“裴昱宁平静说,“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我不是一时冲动,我忠于自己,无怨无悔。”
让裴昱宁有些意外的是,这天午间,他接到了来自傅如深的电话。
在西北的那个夜晚,他没有和他们一起待到最后,而是叫了车载自己回市区的酒店。他不知道傅如深最后有没有答应林清,内心深处也逃避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站在人群之外,在众人最尽兴的时刻,最后看了人群中的傅如深一眼。傅如深若有所觉,抬起头来,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裴昱宁动了动嘴唇,做了一个“再见”的口型。他笃定傅如深读懂了,而后将毯子叠好放在一边,用围巾一圈圈包裹住自己的脸,转身离开了。
“我听说了一些事。”傅如深在电话那头说,他说得很慢,似乎在纠结措辞,“老实说,我不认为我有干涉的资格,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而是笑了笑,“舍得牺牲是件很伟大的事,我相信你也为此做好准备了。你妈妈托我来劝你,可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我知道你曾经做了很多事,付出很多努力,等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裴昱宁握着手机在休息间的小沙发上坐下来,不自觉团成一小团。他轻轻“嗯”了一声。
隔着电波,傅如深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它依旧低沉磁性,仿佛带着电流搔在耳边,让那一小块肌肤都变得酥麻。
“你做好决定了,而且是深思熟虑下的结果,旁人也干预不了,不是吗?”
裴昱宁安静地、有些贪婪地听着他的声音,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傅如深对他说不要参与实验,不要牺牲自己去做受试体,他可能真的会就此考虑放弃。
但傅如深没有。他尊重他的一切意愿,不论是他们在一起时,还是分开之后。
裴昱宁咬住唇角,轻声说:“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
傅如深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他似乎进了一个嘈杂空间中,周围多了很多熙熙攘攘的声音。他听到广播声音,“……请乘坐AR4689航班的旅客尽快到登机口登机,谢谢……”
“你在机场吗?”
“嗯。”傅如深应道,“工作上有点事,我要回D市一趟。”他周遭的环境再次变得嘈杂,“我得登机了。抱歉,我们有空再聊好吗?”
“你回来的话,”裴昱宁脱口道,“我们可以见面聊吗?”
傅如深短暂一怔,随后笑着说:“当然可以啊。那我等到了给你打电话好吗?”
裴昱宁点点头,意识到傅如深看不到后,又补充道:“嗯。”他轻轻说,“一路顺风。”
“嗯。”傅如深应道,“晚点见。”
这天下午的急救中心异常清闲,裴昱宁和应泊涵坐在台前,急救电话始终安静,他们几乎有些百无聊赖。
“事出反常必有妖。”周落站在他们面前,煞有介事地说,“小裴,你信不信,一会儿肯定要出事,然后把整个急诊都塞满。”
“呸!”应泊涵卷起一张纸敲打周落肩膀,“你能不能别乌鸦嘴?”
话音刚落,急救中心门口便突然嘈杂一片,田恬急匆匆地小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对他们说:“刚刚接到通知,有架西北飞来的民航飞机失联了。邻市镇上有村民目击说看到空中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往汨江那个方向消失了……现在怀疑飞机坠在汨江附近了,我们得赶紧出动去救人……”汨江是D市与邻市之间的一条河,一路沿东南汇入海域,以水流湍急而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