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看,裴昱宁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似乎没见过傅如深穿制服的样子。傅如深只有必要时才会穿制服,下班后通常都是简单的白衣黑裤便了事。他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那张合照。
再往后翻,裴昱宁的手便停住不动了。那应该是某场文艺活动下的一张抓拍,这时的安远明显沉稳了很多,他手里拿着礼花筒,笑着朝向傅如深,两人之间礼花绽放,如漫天星河坠落人间,看向傅如深的眼神亦如星般明亮。
仅仅是看着这张照片,似乎都能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起哄声,说他们天造之和,异常登对。
“他看上去很喜欢你。”
“他是我弟弟。”
傅如深从裴昱宁手里把那本相册抽走,伸长手臂把他揽过来,掰着他的脸让他看清楚面前的小床。裴昱宁“啊”了一声,说:“这是单人床吧。”
“嗯。”
傅如深正要说什么,便听楼下传来响动,是安家父母回来了。他们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栏杆边,看着安母抬起头,想起什么似的,对他们说:“看我这记性,差点都给忘了。没想到小深带人回来,还好家里有多余的房间。就是床小,小裴,你睡小深房里,小深去小远房里睡,可以吧?”
裴昱宁没多想,点点头:“好的,谢谢阿姨。”
傅如深动动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捏了捏裴昱宁的手,显得有点气闷。裴昱宁不明所以,折回头看他,又听安母在楼下热情地招呼他俩:“回来路上买了点桃子葡萄,可甜啦,快下来尝尝!”
傅如深便再捏捏裴昱宁的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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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傅:想抱着老婆睡,谁懂??
第40章 36
老人家别的不缺,最缺的就是陪伴,尤其在安远以突兀得近乎残忍的方式离世之后。他们都是失去过至亲的人,至此深谙往事不可追的道理。
晚间剧场的热播剧终于播完,安母心满意足,一面为跌宕剧情回味无穷,一面为家中有两个孩子陪伴而熨贴。她起身,心情很好地进浴室泡澡。安父则摘下老花镜,听到浴室门咔哒一声关上,才小声地对傅如深抱怨:“就你妈喜欢这些家长里短的东西!”
傅如深笑道:“妈就图个开心。您不也看得挺认真?”
“嗨,还不是你妈非要拉着人陪她聊剧情?”安父摇头,“我老咯,可搞不清楚这里头那些弯弯绕绕。”
傅如深正打算说什么,却忽觉肩头一重,是裴昱宁脑袋歪下来,倒在他肩上,呼吸平稳地睡过去。傅如深偏过头,安父也探头往他肩头看,看清现状便笑了:“你看,小宁都困不行了。”
裴昱宁今天表现堪称优异,安母喜欢在看剧时和人聊剧情,他甚至能在安母一番侃侃而谈后附和两句,和平日里陪傅如深看电影时总在人怀里睡过去的那个裴昱宁堪称两人。遑论他今天几乎晕车一整天,人一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能撑到此时实属不容易。
“上去睡觉吧。”安父放轻声音,“你们也累一天了。”
“嗯,您也早点休息。”
傅如深把裴昱宁抱进房间,直至放到床上,裴昱宁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他似乎实在困得狠了,倒在柔软床铺里便蜷成一团,手自发向下抓住被褥,想要拉上来蒙住脑袋。
据说当人缺乏安全感时,就会利用身边的一切来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傅如深阻止了裴昱宁的动作,帮他把被子拉到肩头掖好。而后傅如深去卫浴拿来一块打湿的热毛巾,替裴昱宁轻柔擦拭脸颊,再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轻吻。做完这一切,他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床边,静静凝视裴昱宁陷入沉眠的安静睡颜。
夏夜小镇宁静非常,窗外夏蝉鸣叫隐隐绰绰。房中两人呼吸既静且轻,似乎在夜色中不可见地缠绕。
傅如深手指收拢,攥紧了手中早已变得冰凉的毛巾。
良久,他终于起身离开,轻轻带上房门。
隔间便是安远房间,傅如深推开房门,意外看到安母坐在床边,腰佝偻着,手里捧着一本日记模样的本子。她不过四十来岁,鬓间头发却几乎全白了,干枯发丝垂下来,遮住其下眼神,看不清情绪,却徒增一层萧索。她的眼神好似并未落在日记上方,而是不知盯在何处,正怔怔出神。
她听到声响,抬头看到傅如深,原本怔忪表情不过片刻便重归正常。她把本子放到床边书桌上,直起身来温柔笑笑说:“来啦?小远房里没放薄被,天气热了,我给你送一床上来。”
她冲傅如深招招手,“来,过来坐。”
傅如深认得那本日记,那是安远的遗物,他曾陪两位肝肠寸断的老人一同读过。他依言来到老妇身边坐下,伸长手臂搂住对方肩头,充试图通过这个拥抱给予些许安慰。
安母反手覆上傅如深手背,同样安抚地轻轻拍了拍。
“妈没事。你的腺体怎么样了?”
“最近在重新治疗,有起色了。”傅如深说,“您放心吧。”
安母闻言露出一个宽慰笑容,点了点头。
“你好好的,也肯谈恋爱了,还肯带人回来看我俩这老骨头,我当然放心了。小远不在了,你的腺体又……我原先都要以为,你已经不打算再找了。”说到这里,老人语气变得有些惶然,“我已经害了小远,不能再害了你……”
“妈,”傅如深听得不忍,出言打断她,“你胡说什么呢?”
“我哪是胡说呢?”安母幽幽叹出一口气,“小深,你不是我亲生孩子,收养你时,你已经大了,又是我们一家有求于你。再加上小远和你又……有些话、有些事,你不愿意和我们说,妈也不是不知道。
“前段时间,有个莫名其妙的人找上门来,说当年小远的事另有隐情,要重新给我们一个交代。我和你爸老了,糊涂了,一时没防备,被套出些话来。可听到后面,却越听越不对劲,这哪是要给小远什么交代,分明是要给你找不痛快。”
安母把傅如深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来,改为自己两手握着他的,语气充满关切而小心翼翼,“你是不是工作上出什么事了?往常这时候你最是忙,先前也没听你说要回……”
傅如深这次返乡,一是为了省亲,二是看到那篇报道便知吴洋肯定托人来过安家,不然不会对那桩往事知道得这么详细。安远刚出事时,两位老人确实有过不解、亦有过迁怒。
他们之间很是僵持过一阵子,此后便是傅如深腺体失控、退伍转业,眼见傅如深陷入自责内疚与天赋陨落的双重漩涡中,加上有陈副从中转圜,双方才终于找到和谈契机。说开之后,彼此关系反倒比从前要近上几分。
经历此番世间人情,傅如深并不觉得时至今日二老会在背后编排自己,只担心吴洋又搞了些他看不到的小动作,这才赶紧赶忙先回一趟。再因有个裴昱宁,也想趁着有空带他回来见见两位老人。
此刻听安母这么一说,他心里便全了然了。他安抚握住老人有些枯瘦的手,说:“您想多了,我能有什么事?”又把老人手在自己手心掂了掂,觉得对方实在是太瘦,皱皱眉,“妈,小远知道你最挂着他,但你也要先顾好自己。”
安母对傅如深的说辞却不全然尽信,狐疑道:“真没事?”
“真没事。”傅如深避重就轻,“就是带宁宁回来看看你们。他是医生,假不好请,难得我们都有时间,就先回来一趟。”
安母这才勉强相信了,“好吧。”她若有所思,似乎在回想下午与裴昱宁相处的细节,脸上不自觉浮现温柔笑意,“小宁那孩子……他和小远差不多大吧?”
傅如深点点头:“他们同岁。”想了想,又补充道,“他爸爸是裴松之。”
这个名字一出,安母顿时愕然一怔。她想不到两人之间还有这层联系,握紧了养子的手,半晌,喟叹说:“他妈妈一定很不容易,把他养得这么好、这么优秀。”
“他和妈妈感情很好。”傅如深想起姜宣面孔,和她离开时面向自己的期冀眼神,“他长得也很像她。”
“嗯。”安母微笑着应,伸手拨开养子鬓边碎发,见他有些出神,叹道,“和小远不一样,你是真的喜欢他。”
傅如深回过神来,反手握了握安母的手,“当然不一样,妈。小远比我更清楚我们不合适。”
“是啊,我太想当然了。小宁也是Omega吧?”
傅如深隐约猜到安母要说什么,心中暗叹一口气,仍然给了肯定回答:“是。”
“你不要嫌妈妈啰嗦……”安母试探着问,“你们去做信息素检测了吗?”
“没有。”傅如深无奈笑笑,“妈,如果不是你提起来,我根本就没想过匹配度这回事。”
“可是你们……还是去做一个吧,你这么喜欢他,别最后弄得和小远一样……”
“妈,你刚也说了,他们不一样。不仅是我,裴昱宁恐怕也从来没想过匹配度这回事。我和他……”
他顿了顿,脑中闪过裴昱宁如黑曜石般乌黑闪耀的圆眼睛。这双眼中少有情绪,但专注看着你时,总能叫人轻易便陷进去。
“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在想,这个人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说到这里,傅如深笑了一下,“我想要这双眼睛能一直看着我。哪怕匹配度是0,我也要他的眼睛里只有我。”
安母头一次听傅如深和自己敞开心扉聊感情,甚至开口便是这么不讲道理,闻言有些发怔,只是看着他。
“而我和小远不合适,并不仅仅只是匹配度太低这么简单。我承认这是最现实的因素,我的信息素没法给予他的腺体足够的养分,让他此后如同一个真正的Omega一样健康无忧。可是感情这种事本身就和匹配度没关系,小远比我想得更清楚,他想要的是爱,而不是信息素。”
安母眼中怔然逐渐聚集成湿意。她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哽咽,“是、是啊……你说得对。比起小远,小宁更适合你。”
她看向那本日记。安远平时活泼开朗,如果不是那本日记,恐怕谁也无法得知他心中早已充满暗影。
“我知道这没有意义,可我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去想,如果我不是Beta而是Omega,我是不是就能更理解小远在想什么,小远是不是也不会自杀?”
由于腺体发育不全,到了成年,安远的发情期愈发趋于紊乱。他的腺体对信息素的要求越来越苛刻,傅如深早已不能满足他,父母急开了锅,开始给他安排各式各样的相亲,期望他能尽快找到合适的伴侣。
可安远却表现出了十足的抗拒。他曾经十分喜欢傅如深,也认为自己终究会和他走到一起,可傅如深对他说只拿他当弟弟,并无风月心思。他还没能从这段情伤中走出,便又被推进另一个漩涡之中。
他不愿意去相亲,无法认同将自己乃至生命交给另一个陌生人。他孤身辗转于医院之中,想要找到解决办法。意外便是因此而发生。
安远病例罕见,想要治愈的心情太迫切,甘愿接受临床试验,换了一种新型特效药剂,诱发发情期猝不及防提前到来。他陷入前所未有的剧烈发情之中,抑制剂注射无效,他给傅如深打了电话。
可傅如深正在外出公务,无法及时赶回。他联系了医生前往救治,自己也第一时间向上报备,提前往回赶。等傅如深终于赶到时,整个房间里都浓溢着Omega信息素,几乎将空气都挤压。常规抑制剂已经对安远失效,医生不敢再用药,只能用物理方法舒缓他的痛苦。
傅如深至今记得安远看到自己时的眼神。那眼神绝望而又热烈,眼中其余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他一人。
而他站在Omega浓度高得吓人的房门口,即便两人匹配度极低,依旧感到后颈撕裂般的疼痛。他本不应该在这里,但安远情况太糟,一直模糊不清喊他名字。物理舒缓收效甚微,部队甚至愿意给他们开特例,允许他们在此时发生性行为。
“哥……”安远痛苦挣扎,向他求救,“抱抱我……”
傅如深依言走过去,将浑身湿透的安远抱起来,揽进自己怀里。安远顿时如溺水时抱住浮木般紧紧攀住他,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揉进对方骨血里。
即便意识已经被剧烈的发情蒸腾得全然溃散,安远也能意识到不对劲。他攥紧了傅如深身上的衬衫,呜咽一声,“你的信息素……”
傅如深抱紧了他,嘴唇印在他额头,却感觉不到任何情欲,全然不过是亲人之间的安慰。
“乖,医生在这里,你会没事的……”
画面模糊,傅如深看见自己站在病房门外,沉默听着房内母子的争吵。
“安远,你不小了,不能就把自己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的腺体也不能再拖了,找个匹配度高的Alpha结婚有什么不好?”
“在你眼里,我未来的丈夫就只是一个用来治疗腺体的工具吗?”
“你……”
老人明显被气得不轻,半晌才说:“妈妈知道你们年轻人追求爱情,可是如果命都没了,还谈什么爱呢?我问过医生的,只要匹配度够高,两个人之间是会有天性吸引的,你会喜欢他的。妈妈托了关系,都替你找好了,有个Alpha和你匹配度有84%,也愿意见见你。你就听妈妈的话,出院之后去和人家见一面好不好?”
安远不可置信地说:“你拿我的信息素去做信息素库里做匹配度测试?妈,你在侵犯我的人权和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