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如深的吻微微停了。
裴昱宁不对劲。他再怎么情欲上头,也能察觉到怀里的人在打颤。他以为自己抱得太紧,松了点劲儿,却到底没舍得结束,舌头退出来,改用唇瓣厮磨的方式,温柔而缠绵地继续亲他。
这份安慰却没能起到任何效果。
须臾,傅如深往后退开,与裴昱宁拉开距离。在这种关头找回理智并不容易,可裴昱宁在他的吻里发抖,却不是因为情动而是出于恐惧——他终于恍然意识到这一点,深重欲念短短一瞬便退去大半。
昏暗之中,他看到裴昱宁半闭着眼,睫毛湿润,混乱颤动。
“你在害怕吗?”傅如深嗓音哑得厉害,似乎难以置信,“你在怕我?”
而裴昱宁只是混乱而急促地喘着气,似乎神智全被恐惧攥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手上卸下劲来,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往后仰起头,避开傅如深视线,后脑抵住墙壁,眼神迷蒙地看着天花板,努力平复自己混乱不堪的呼吸,和难以自抑的颤抖。
周遭的空气似乎一瞬间冰凝。一股难言怪异的沉默在彼此之间流转,傅如深一动不动,而裴昱宁一言不发。他们彼此分明触手可及,心却远得仿若各据一方。良久,裴昱宁的气息终于变得平稳,眼神也不复迷蒙。他动了动腿,嗓音里依旧发着哑:“先放我下来。”
傅如深置若罔闻。他把裴昱宁抱回床上,而后手里拉着被单,朝裴昱宁倾身过来。
裴昱宁反射性闭上眼,咬住自己下唇。傅如深一顿,后用被单盖住裴昱宁身体。
“睡吧,别怕。”傅如深哑声说,“我不会做什么了。”
而后裴昱宁睁开眼睛,看着傅如深起身离开。傅如深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早就摇摇欲坠,他随手拉了一把,来到衣柜前,翻出干净衣物穿上了。
裴昱宁静静看着,动了动唇,话到嘴边,却成了:“……对不起。”
傅如深背对着他摇头:“是我不对。”
室内再次沉默下来。
裴昱宁混乱不堪,他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承认今晚自己做得太急躁了,甚至有些过火。可他太想要他了,任谁在看到恋人穿着自己衣服、睡在自己房里的情况下都不可能全无波动,但这也不该是裴昱宁恐惧的理由。即便是面对吴洋,面对对方恶意的信息素压制,裴昱宁也不过是精神紧绷,从来没有展现出如此明显而难以压抑的恐惧。
可他却在怕他。可他居然在怕他。而他甚至都没有信息素。
为什么?
傅如深理智上明白,现在不是一个问“为什么”的好时机。他应该离开这里,让裴昱宁好好睡一觉,在一个没有他——没有直接造成恐惧的他——的环境里,安静地、平静地,好好睡一觉。
可他做不到。理智以外,另一个声音一刻不停歇,在脑子里如恶魔般低语:你在怕什么?Omega天生对Alpha有臣服欲,他怕你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他是Omega,一个终将被标记的Omega,他早晚都是你的,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后缩,算什么Alpha!
不,不是这样的;那是裴昱宁!这是不对的……
一些零散的片段在他脑海中走马观花般划过。裴昱宁字迹清隽的“这是倒退”,裴昱宁对“征服是Alpha的天性”的不以为然,徐阳神情严肃的“小裴和其他Omega不一样”……
傅如深握着衣柜拉手的手狠狠握紧,手背上迸出青筋。他深深吐息,竭力将脑中的嘈杂一一赶出去。他站在衣柜前很久,久到身体由燥热变得冷静,紧攥着拉手的手变得麻木。他知道裴昱宁仍在看他,于是他僵硬地转身,走出了门去。他将门轻轻带上,向后倚住门,以这种方式来自欺欺人般拉近与裴昱宁的距离。
即便思绪混乱、隔着门板,不出片刻,他灵敏的五感便告诉他,裴昱宁的气息已逐渐变得平稳而规律。
——裴昱宁睡着了。
这个认知让傅如深自失一笑。他踌躇片刻,再次走进房中,很轻、很缓地来到床边。
忽略裴昱宁发肿的嘴唇、湿润的眼角,乍一看去,他陷入沉眠的模样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可是如果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眉头在轻轻蹙着,唇角也被不安地咬住了。
傅如深坐在床边,静静用视线描摹裴昱宁的脸庞。他很想、很想去抚摸他的脸,抚平他的眉头;也很想、很想把他拥入怀中,赶走他的不安。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坐在那里,任由时间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地流淌,静静地看着裴昱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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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我可爱的读者朋友们不要觉得我在诈欺??
还不到doi的时候??
第37章 34
裴昱宁是个怪胎。
至少在大学BBS里,裴昱宁是个怪胎。
种族的宿命是繁衍。在人类社会,人们利用诸如文字、意识形态等一些形而上的力量,将它被包装成爱情与婚姻,形成人与人之间结合的纽带,以此来延续人类的生生不息。在拥有数千年历史的两性社会里,这套规则为众人所默认,得以经年累月地持续下来。
只可惜,当人口危机爆发后,传统的两性结合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在真正的生存面前,两性走向了全新的进化之路,信息素、发情期、三种截然不同的第二性别……每一项都为高效率的结合——或者说,交配——而服务,以便保证地球上的“统治者”,人类,能够永恒地延续下去。
当今社会中,人们“结合”的方式变得更加多样,这其中又以AO人群最具代表性。无论是Alpha或是Omega,由于腺体的存在,他们的身体机能都要更优于Beta,有的体现在体能上,有的则在智力上,不一而足。
此外,AO之间的繁衍效率也更高,越是优质的上一代,越是能孕育出优质的下一代。换句话说,从进化出Alpha与Omega那一天起,这两类人群便承担了不可推卸的责任:繁衍。
而从青春期初临,并将伴随终身的发情期,更从另一个层面上强化了这层“责任”。
它被另一个更为合适的词语用来形容:本能。
因此,对绝大多数AO来说,恋爱是必须的,做爱也是必须的。因为它们不仅是责任,更是本能。
可裴昱宁似乎并不这样想。
不知有意无意,他总是让自己从外表看上去更像个Beta;他长得不差,可他也不谈恋爱,对前来示好的Alpha目不斜视、不屑一顾,无一例外;更奇葩的是,Omega的发情法定假期,他一次也没用过,换句话说,他好像就没正经过过发情期。
如果不是他确确实实有Omega腺体、有Omega信息素存在,只怕所有人都要以为他真是Beta。
裴昱宁的性格也同他的人一样奇怪,他原本是数学系的学生,天资卓越,是数学系的香饽饽,孤注一掷转到医学院来后,要补前一年的课程,学业更加繁重。他很聪明,在医学院的绩点高得吓人,几乎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也很忙碌,不是忙着做科研,就是忙着实习、轮转。他不善、或是不屑社交,没什么固定交往的朋友,总是独来独往。可他又不是完全无法沟通,虽然大家也不知道能跟他聊什么就是了。
一个古怪的天才,名副其实的怪胎。
BBS里讨论裴昱宁的帖子不算少,除去称奇他的学术能力,余下的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八卦话题。他毕业之后,讨论帖的新增便少了许多,最新的一个停留在大概一年半以前,标题里带了三个问号,以彰显发帖人的十足惊诧:
“啥,裴神真要摘腺体???”
夜已深了。傅如深久违失眠,他靠坐在床头,握着手机,看到这个帖子,心中一凛,点了进去。
他很快搞清楚来龙去脉,原来是裴昱宁加入了一个主攻AO健康腺体的无害摘除研究方向的课题。
由于腺体的不可替代性,它的作用至关重要,一旦摘除,会对人体的各项机能产生各式各样、难以估量的重大影响。因此,虽然没有严令禁止,但除去重度病变或受损等万不得已的情况,腺体摘除都通常不会摆到台面上来讨论。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来到医院要求摘除自己的非异常腺体,那基本是不会有医生肯接手的。但即便如此,腺体的无害摘除仍旧是一个亟需解决的难题——哪怕是必须摘除的腺体,手术毕竟是有创伤害,无法避免术后影响。何况,总会有人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希望摘除腺体,而腺体的状态极有可能达不到当前符合摘除的标准。因此,如果能做到无害摘除,后者的手术率能得以大幅提升;而如何在摘除腺体后,使人体机能最大限度地恢复,也是极有研究价值的方向。
裴昱宁会研究这个并不奇怪,傅如深快速滑动手机屏幕,数层无意义的“裴神嘛,干什么都不奇怪”“裴神,怪胎人设不倒”的信息飞速掠过,终于,他看到:
“裴神是真想摘,课题组会上他亲口说的,参加这个课题就是为了方便快速接触前沿信息,他的实验和科研进度都是远远超前的。你以为他当年怎么转系成功的?他转系的时候,直接拿出了实验构想和实验方案,拍板到生殖学院院长面前,说他能让腺体无害摘除成为现实。”
“、、、看出来裴神是真的不想当O了。”
“倒也正常,你别说Omega,就是Alpha也没几个在科研上能强过裴神。别看论坛里大家都管他叫‘神’,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骂他是瘟神呢。”
“有道理,O在社会上的公信力就是不如A嘛。”
“救命啊,裴神这么好的基因,不往下传承是不是太浪费了……至少生个孩子再摘嘛!”
“裴神这么好的基因,不去搞科研造福人类,就去生孩子岂不是更浪费?”
“我觉得是没有Alpha能搞定裴神了,Beta或许可行。但是BO受孕率太低了,而且Beta会拉低基因品质吧?”
“我要举报了啊,楼上搞性别歧视。”
……
傅如深没有再看下去,他退出论坛,偏过头,看向身旁裴昱宁安静的睡颜。
他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最像Omega。
傅如深想自己真是被吃得死死,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想要离开他半步。他这么静静看着,没由来的,想起一桩小事。
——“你谈过恋爱吗?你在学校名气这么大,我以为很多人追你。”
——“他们的追求,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觉得我很难搞,想要‘征服’我。”
——“征服是Alpha的天性。”
他记得裴昱宁没有对此有回应,神色不以为然。他还记得自己这样评价夏衍:“他追了我很久,我从来没想过,Omega也会有这么持久的耐心。”
裴昱宁当时说了什么?
他说:“耐心与否和性别没关系。”
是了,裴昱宁也很有耐心。除了长相,无论是性格还是体格,裴昱宁看上去实在很不“Omega”,自己第一次和他通话时,也曾误以为他是Beta过。甚至,裴昱宁自己也并不十分在乎Omega这个第二性别,哪怕他被满怀恶意地强制标记,也没有因此表现出强烈的应激反应——因为他早就想把腺体摘了,一个于他而言毫无意义的器官,被咬一口或是咬好几口,并没有什么本质差别,是这样吗?
这样想来,裴昱宁会答应和他在一起,说的那句“我不介意你的腺体”,应该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毕竟,裴昱宁在对他说喜欢时,首要答案是,“我不知道。”
裴昱宁从来、完全、根本没有想过,会与他发生标记。他甚至对此嗤之以鼻,“这绝不是进化,而是倒退”。
——“我不是你的Omega。”
短短几个字响彻脑海,傅如深在这一刻,都要佩服自己的好记忆,哪怕它并不合时宜。
曾经他以为裴昱宁这句话不过是在说当时的他们并非情侣,而现在,他终于听懂了背后的弦外之音。无论标记与否,裴昱宁,都不会是他的Omega。
*
清晨6点,裴昱宁睁开眼睛。
他的睡眠质量素来很好,昨夜却很罕见,他稀里糊涂睡过去,意识却并未陷入沉眠,似乎被对本能的恐惧吊在半空中。而生物钟却仍旧一如既往,并不在乎主人休息得如何。
裴昱宁缓慢而用力地眨了几下眼,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偏头一看,身边是空着的,没有人。他又伸手摸了一把,床单发凉,说明这个位置很早就没有人了。
昨晚的混乱还历历在目,裴昱宁动动唇,便感觉到唇角传来一股轻微的撕裂感。他“嘶”了一声,抬手碰了一下,想起来这里原本被他咬出来一个小伤口,昨晚傅如深又亲得太重,加上一整夜就这么晾着,现在它整个干裂开了。
他起来换了衣服,打算回自己房间涂润唇膏。走出主卧,便看到客厅电视亮着,在播一部黑白色调的电影。看上去像是一部关于百年前一场惨绝人寰屠杀的纪实片,画面上满是看不出颜色的血肉横飞,镜头下只有人们惊惧的神情与凄厉的惨叫,但却没有任何声音。
裴昱宁站在原地看了几秒,只觉得沉闷,还觉得沉痛。
这不像是默片,应该是播放者把声音关了。
播放者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屏幕。他身量高,即便坐着,沙发也遮不住宽阔的肩背。
裴昱宁缺乏与人亲密相处的经验,在情感认知上向来慢半拍。但在这个瞬间,他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傅如深此时的心情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