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镜同意了这个提议。
他们俩扛不住他,只能一人托着胖男人的一条手臂,就这么连托带拽的将他带到了附近的水沟旁边。
初夏时节天亮的较早。
他们走到水沟旁边的时候,远处的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朦朦胧胧的亮色。棉纺厂高大的院墙和厂房就耸立在远处灰蒙蒙的的晨雾之中,再远处就是东六区显得杂乱的居民区了。
藏锋所说的水沟,就是野地里细细的一条小溪流,宽度还不到二尺,水深刚刚能没过脚面。但是水质还不错,清凌凌的。
两个人一头汗的把胖子放在水沟旁边,唐镜蹲下来,用手心捧了些水洒在他脸上。他们这会儿手边什么东西都没有,只能摘几片略微宽些的草叶,卷起来舀水喂给他喝。
胖子人还昏迷着,水并没有喂进去多少。但这么一番折腾对他还是有一些刺激作用的,很快,他就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脑袋晃动,有了清醒的迹象。
藏锋和唐镜都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唐镜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古怪的吸力,仿佛神魂都要被什么东西摄走似的。他的面前像是有一层无形的薄膜正在渐渐成型,要把他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唐镜一把抓住了藏锋的手,有些焦急的问他,“你呢,你要怎么办?”
藏锋也马上反应过来,他顺着唐镜的手劲儿凑过来,拥抱了他一下,这个时候想解释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说一句,“记得我的电话号码!”
唐镜连忙点头。
天旋地转之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唐十一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来着?他到底也没能想起来……
这下好了,藏锋连他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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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镜又要回去了~
第25章 了结
唐镜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老年版的赵文和。他面容枯槁,瘫坐在轮椅上,放在扶手上的两只手干枯的好像两只鸟类的爪子。
唐镜对上了赵文和的视线,似乎还是他记忆里那个年轻版的赵文和特有的温和与耐心的眼神,但在唐镜眼里,只觉得他伪善。
在年轻的赵文和所经历过的人生中,没有人赶到那座小楼去阻止他虐杀李月容母女俩,大概也不会有人发现那个胖子被烧死在了郊外的荒屋里。
然后呢,他会不会胆子越来越大,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下下一个目标……
唐镜心里有一股火在烧,他想起了藏锋说过的话:校园里的运动场在地震中发生塌陷,维修的工人发现了深埋地下的枯井,以及枯井中婴孩与成人的尸骨……
他们当中是不是就有浑身伤口的李月容,有被捆在手术床上哭都哭不出声的年轻姑娘,还有很多唐镜没见过,也不可能知道姓名的男人女人……
被自己的同类虐杀,被抛尸在无人知晓的枯井里,死不瞑目。而凶手却披着圣洁的白大褂,带着温和的面具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
他的双手、他身上的白大褂都染满了同类的鲜血,可惜没有人看见。
唐镜心中的怒火冲上头顶,灼热的气息熏得他眼睛都红了。
陈玄融最先发现了唐镜的不对劲。
他醒过来之后就一直紧盯着赵文和的脸,从侧面望过去,唐镜的眼神几乎就是带着冰碴的,看一眼就能冻得人发抖。
陈玄融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发觉唐镜的身体果然在不停地颤抖。陈玄融不安地拍拍他的肩膀,“十一……”
唐镜可以肯定,这一次绝对不是出现了幻觉,他真的看到赵文和的两眉之间出现了一团小小的黑雾,这雾气旋转、变淡,渐渐消散。而赵文和的面貌都仿佛随着黑雾的消散而变得明朗了许多。
严壑淡淡说了句,“宿怨了结。”
听到这句话,赵文和和他身后的年轻人都露出欣喜的神色,赵文和虽然口不能言,双眼却冒出了亮光——因为激动,他的眼睛里分泌出了泪水。
这情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令唐镜的愤怒瞬间暴涨至顶点。他像一头愤怒的小豹子一样,跳起来一拳捣在了赵文和的脸上。
无论是赵文和还是他身旁的年轻人都没有料到会受到这样的袭击,年轻人完全没有扶住翻倒的轮椅,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赵文和从轮椅里摔了出来,有些狼狈地蠕动着,却怎么都爬不起来。
但年轻人还没有冲过去扶起他叔叔,就被从身后扑过来的唐镜给撞到了一边,唐镜完全无视赵文和是一个老人的事实,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又是一拳捣了下来……就像他在地下室里痛殴年轻版的赵文和一样。
严壑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也被唐镜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闹得有些懵,刚喊了一声唐镜的名字,就见陈玄融已经扑了过去,跟赵文和的侄子一左一右将唐镜拉了起来。
赵文和的侄子气得脸色都变了,“他是病人,还是一个老人……但凡有点儿良心的人就不会对他……”
唐镜甩开陈玄融,也顾不上反驳赵文和的侄子,他紧盯着赵文和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你为什么会恶业缠身?赵文和,你造下的孽,你欠他们的一条条人命,如果能这么轻易消解的话……天理何在?!”
这一句话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连上前来要推搡他的赵文和的侄子都怔住了。他呆呆看着唐镜泛红的双眼,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十一!”严壑的声音颇严厉,“恩怨因果、俗世间的规则,这些都不由我们管。”
唐镜竭力平息自己的喘息。他仍然满心愤懑,但他知道严壑说的对,他算什么呢?他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道士罢了。
赵文和是死是活,都不该由他来裁夺。
唐镜被陈玄融拉到一边。
赵文和的侄子注意到赵文和的眼神有些闪躲,他不大能确定这个年轻的小道士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但他心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仿佛灾祸将要临头,而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胸口砰砰直跳,却知道问不出什么。修行的人不会多嘴,赵文和说话不利索,再说他也不会跟他一个晚辈说自己年轻时候做的错事。
年轻人恭恭敬敬地留下一张卡,抱着一肚子的疑惑,推着赵文和出去了。
人一走,唐镜憋在心里的那口气也散开了。
其实在地下室的时候,他已经揍了赵文和一顿,再加上刚才的两拳,也勉强可以平息一下他心头的愤怒。
严壑说的对,他没有权利对别人做出审判。
能审判他的,唯有法律。
还好有一个藏锋。
藏锋做这些事的目的,总不会是为了帮助这些丧心病狂的变态消解因果。
唐镜想到等下他可以给藏锋打电话,阴云密布的心头也似乎明朗了起来。
陈玄融见他面容缓和,也跟着松了口气。他从来不知道唐十一的脾气这么火爆的,也不知道他在赵文和的记忆里到底看到了什么,竟然气成这样。
严壑的表情也是有些意外的,大概也没见过唐镜发脾气,见唐镜自己慢慢平静下来,才问他,“怎么回事?”
唐镜整理了一下思路,将自己在东六区的经历挑挑拣拣的讲了一遍。
陈玄融越听,嘴巴张的越大,他完全没想到外表看上去温和无害的一个人,竟然有那样丧心病狂的经历。
严壑倒是没有太意外,唐镜觉得,他既然能看出赵文和“恶业缠身”,估计赵文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也是心里有数的。
严壑看出了唐镜的满心愤懑,难得的,他没有说“那都是别人的事”,或者说“这些事不归我们管”,他只是把唐镜召唤到自己身边,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阿镜,你知道的这些事情,哪怕拿到法庭上,也是不能够当做证据的。明白吗?”
唐镜点点头,心里有些沮丧。他知道法律对于“证据”是有一定的界定的,不是说任何手段搞来的证据都算数。
“一个稳定的社会,需要的是各司其职。”严壑垂眸望着他,眼中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神色,“你自己想想吧。”
回芥子园的路上,唐镜还是拐弯抹角的跟陈玄融多说了两句,“赵文和囚禁李月容母女的那个院子后面,有一口枯井。”
枯井是藏锋告诉他的,藏锋怀疑这口井的位置就是后来的财经学院的操场。因为看当时的情景,他明显是不打算放李月容母女俩活着回去的,而他本身又没有运送尸体的工具,就近弃尸对他来说是最方便的选择。
而且赵文和对那个地方的偏僻程度,应该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唐镜想起藏锋跟他说起的校园运动场坍塌事件,忍不住就想多铺垫几句,免得过些天赵文和杀人弃尸的罪行曝光,他隐瞒的关于藏锋的事,会被严壑师徒察觉。
陈玄融听他提到枯井,就猜到了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念了一句,“无上太乙救苦天尊……”
唐镜淡淡说道:“二师兄,我总觉得赵文和这个事儿被人发现只是个时间问题。你看静江市到处都在搞建设,以前的荒地现在也不是荒地了,都开始挖地基……说不定哪一天,就被人发现了呢。”
陈玄融没有出声,他也觉得唐镜的话是很有可能的。
唐镜挑了挑嘴角,“说不定很快就能看到那一天。他做过的恶事被曝光,死者的冤情大白于天下……那就真是天尊显灵了。”
陈玄融看向唐镜的目光有些复杂,这样说话的方式,在他看来是有违修行的态度的。似乎饱含戾气。但唐十一毕竟还年轻,这种年龄的半大孩子,很容易被单纯的“善”“恶”所撼动。
这都是正常的。
陈玄融在唐镜的肩膀上拍了拍,“这些都是俗世里的事……先不说了。回去好好休息。”
他目送唐镜离开,心事重重地走了两步,还是决定去找师父好好说一说,唐十一的情况有些不大对劲。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师弟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有些怪,不像在莲花峰修行了十多年的样子,反而更像是俗世中一个嫉恶如仇的热血少年。
失忆,能让人变化这么大么?
陈玄融想起几位师兄弟出事之前的性情大变,心头盈满不安。
唐镜看到陈玄融急匆匆的样子,就猜到他又要跑去找严壑了。
或许这才是师徒之间正常的相处方式吧。但严壑看上去太严厉,唐镜本身又心虚,对这师徒俩的态度都是能躲就躲,自然感受不到陈玄融身上的这种对于师门的依赖之情。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唐十一。
唐镜一只手慢慢摩挲手腕处的伤疤,他想,有没有可能,唐十一跟自己的师门的关系,本来也没有那么好?
像这样一个严重起来足以致命的伤疤,严壑从来没提过,陈玄融也完全不知情,这就有点儿不合理。
有一种……“大家都知道,但是大家都不说“的微妙感觉。
唐镜回到自己房间,找出手机给藏锋打电话。
但连续拨打几次,对面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唐镜也只能安慰自己说藏锋大概还没有回来吧。
第26章 木鸟
藏锋的电话是在半夜的时候打过来的。
唐镜看了小半宿的《近代史》,迷迷糊糊刚睡着,就被电话铃声给惊醒了,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那一串熟悉的数字,唐镜心跳都加快了。
“喂?”
“阿镜,”对面果然是藏锋的声音,有些疲惫,又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欣喜,“你还好吗?”
“还好,”唐镜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按耐不住满心的激动给他汇报情况,“我把赵文和给打了一顿。”
藏锋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年纪很大了吧?打伤他,他家里人肯定跟你没完。”
“跟他一起来的,是他的一个侄子,什么都不知道,口口声声说他叔叔多好多好……”唐镜越说越气,“这老狗!”
藏锋又笑,觉得唐镜发火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其实在第一个梦里,唐镜被刘勤推进泥浆里不见了,他怒火中烧,揪着刘勤把他痛揍了一顿。事后才反应过来,唐镜应该是任务完成,离开了。
但这种事,他就不必跟唐镜提了。
“藏哥,”唐镜首先问起他最关注的问题,“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的手机不显示跟你通话的记录?”
藏锋立刻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这个可以。交给我。”
“那就好。”唐镜松了口气,“我还有很多事想问你呢……”
比如怎么解开唐十一的电脑密码,再比如严壑的师弟、徒弟都跑到外面去了,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隐情……
但他一开口,问的却是,“藏哥你是怎么回来的?”
藏锋想了想,“我说过,你大师兄在我们这里,你还记得吗?像这种进入一个人的灵魂世界去追溯某个时间点发生的事情,是你们师门独有的法术。我能这么自如的追踪到你的行踪,也是你大师兄的功劳。”
这个解释,唐镜之前也有点儿猜到了。
“我大师兄,”唐镜迟疑的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藏锋知道他失忆,解释起来格外细致,“你大师兄叫周重明,很沉稳的一个人,非常聪明。对我们这些同事也都非常关照。”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工作里,也从来不藏私。”
唐镜有些遗憾,“我还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