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补充说:“我跟小唐住一起,他找我借的自行车,我也跟着他一起去,本来说好找赵医生问问清楚,然后就一起去吃炒面的。没想到赵医生出了城,越走路越偏,我们有些怀疑,就追了过来……”
这是他们摸着黑翻墙的时候就商量好的说辞。虽然有漏洞,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也勉强说得过去。
做笔录的小警察非常年轻,年龄大约与唐镜差不多,高高的个子,相貌很俊秀。做笔录的时候一直板着脸,带着一种怀疑一切的严肃劲儿。
他问唐镜知不知道赵文和替人做手术的事,唐镜表示不知道,因为诊所前院只有看诊的地方,仓库里倒是有个小治疗室,但赵文和从不让他进去。他在诊所这半个多月,也没见有人上门做手术。
做完笔录出来,救护车也过来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抬着担架冲上了救护车,院门口还停着两辆警车,红蓝相间的警示灯给这静谧的夜晚染上了一丝肃杀的气氛。
警察还在搜查地下室,唐镜挨着藏锋站在大门外。折腾了一个晚上,他实在有些疲倦了。
藏锋听见他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就抬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小声安慰他,“家里还有剩米饭,回去了炒饭吃。哥给你多加两个蛋。”
唐镜点点头。大约人在有些迷糊的状态下就会不自觉的表现出依赖的态度,他靠着藏锋的肩膀,蹭了两下,像是在找一个能窝得更舒服的角度。
藏锋不由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发,正要说话,就见唐镜像被电打了似的,一下跳了起来,“不对呀。”
藏锋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不对了?”
唐镜瞪着眼睛看着他,“你还记得刘勤吗?我把他从泥坑里拖出来之后,我就回去了……我怎么还在这里?”
他说的不清不楚,但藏锋却听懂了。当初他救了刘勤,剪断了方临生杀害刘勤的这条线,一段因果就此了结。
但此时此刻,他们明明已经阻止了赵文和杀人,为什么唐镜还在这里?
这件事还没完。
这是唐镜最先想到的一个理由。
他们并没有完全阻止赵文和杀人,或者说接下来还有什么人会死,而这条命的孽债会算在赵文和的头上。
难道李月容或者她女儿后续会有什么危险?
唐镜正暗自盘算,就听藏锋在他耳边轻声说:“阿镜,我们一直假设这对母女是赵文和杀人的开端……但假若不是呢?”
唐镜心头一惊,“什么意思?”
他回到这个时间点,这就表示一切的罪恶都尚未开始。
“难道他同时能抓到两个以上的猎物?”唐镜觉得不可置信。赵文和主要活动的区域就是在东六区,东六区一天到晚都是人,除了李月容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的,他还能去哪里找猎物呢?
藏锋远远看着赵文和被警察推进警车,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我觉得,我们有可能忽略了一个人。”
唐镜看着他,脑海中宛如灵光一现般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你是怀疑,他老婆也受他胁迫,帮他做坏事?”
“是不是胁迫,这个不好说。”藏锋说:“但他们是夫妻,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赵文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真的毫无所知吗?”
唐镜想起藏锋之前去跟踪李月容母女俩,偷听到李月容说过,是赵文和的老婆把她们推荐到了赵文和的诊所。
“她有可能还推荐了其他人?”
“只是推荐病人,还到不了跟赵文和的罪孽挂钩的程度。”藏锋说:“我有点儿怀疑她是赵文和的帮手。”
所以她做了什么,唐镜心想,恩怨因果才会算到赵文和头上去。
藏锋拉住他的手,“先回去,咱们好好盘算一下怎么去查这个女人。”
警车已经离开了,被藏锋一把火招来的联防队员也要回去继续巡逻了。两个人步行回到之前藏着自行车的地方,决定先回去。
在他们身后,小楼已经沉入了漆黑的夜色中。视野之内,只有渐行渐远的联防队员们手里拿着的手电筒发出的光亮。
唐镜看着小楼的方向,心里忽然又冒出一个想法,“藏哥,你说赵文和他们家住的那个楼,是不是也有地下室?”
藏锋一个踉跄,连忙伸手扶住了车把。
“我还真没注意……”藏锋心头一阵狂跳,“按理说那一片老楼的结构都差不多……”
唐镜想起有一次去给赵文和送东西的时候,看到有个傍晚下班的棉纺厂的职工正要把自行车往楼道里推,
但他们那种老楼,楼道是非常窄的,根本没地方让居民们停车。除非她是要把车子推进自己家里或者是……地下室。
推进家里的可能性接近于无,因为居民住宅的面积都不大,一般人都不会把自行车推上楼的。
唐镜思索了一会儿,又摇摇头,居民楼的隔音并不好,赵文和夫妇俩不会选在自己家里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他们不会那么大意的。
“要不,我们这会儿去试探她一下吧。”唐镜说:“我这个身份,这会儿去找她也合适。”
一个受到赵文和关照的临时工,得知赵文和出事,跑去通知一声家属,这简直太理所当然了。
藏锋也觉得这个计划可行,“警局的人估计会连夜提审赵文和,消息最早也要到明天上午才会传开,他老婆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他们夫妻俩真的有什么鬼祟,一旦他老婆得到消息,肯定要有所行动的。
唐镜忙说:“那咱们现在去。”
第24章 胖子
赵文和夫妻俩住的是棉纺厂的居民楼。
这种老式的楼房每一层都有一条通廊,家家户户都从通廊上经过。因为房间面积小,大多数的人家都把灶台支在自家门口,天气好的时候好多人家干脆就在门口吃饭。
通廊的宽度被这些东西占去了大半儿,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供人经过。还好走廊一头亮着一个灯泡,不至于让下夜班的人撞到别人家的东西。
这种结构是不隔音的,唐镜站在门口敲门的时候就感到有些尴尬,因为赵文和家里还没有动静,邻居先探头出来看热闹了。
唐镜心里颇有些无语,也只能尽量压着声音继续敲门。片刻后听到屋里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谁啊?”
唐镜忙说:“嫂子,我是诊所的小唐。我给你带个消息。”
赵文和的老婆也是见过唐镜的,很快走过来拉开房门。
唐镜向后退了一步,这个时候他距离人家的门口太近是不合适的。
果然,看到他的举动,赵文和的老婆似乎也放松了一些,“是小唐啊,有什么事?老赵今晚在诊所。”
唐镜不确定隔壁的邻居是不是还在偷听,连忙压着声音说:“嫂子,我来给你报个信儿,联防那边有熟人说,赵医生被警察带走了!”
赵文和的老婆大吃一惊,“什么?!”
“是真的,”唐镜挤出慌乱的表情说:“具体怎么回事儿还不清楚,人家就传话说赵医生好像杀了什么人……明天警方那边大概就有人来找你问话了。我是想着提前告诉你一声,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赵文和的老婆完全呆住了。
“就这个事儿。”唐镜满脸都是无措,转身要走的时候还可怜巴巴的问了一句,“嫂子,你说咱们诊所还能开下去吗?”
赵文和的老婆回过神来,“你先回去休息,我明天就去打听打听……你放心,只要诊所还开,一定继续用你。”
她以为唐镜是担心工作没有着落。
唐镜垂头丧气地下楼去了。一走到楼外拐弯处的阴影里,他的表情就变了,他对等在那里的藏锋说:“我看她的反应,有些惊讶,但却并不是意外……我怀疑她应该是知道点儿什么的。”
话没说完,嘴巴就被藏锋捂住了。
唐镜心头一跳,他闻到了从藏锋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烟气,带了点木质香气的感觉,不呛人,却带着一丝微微的暖。
唐镜觉得自己的脸都红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儿,他的手脚却仿佛突然间麻痹了,像故事里那些被点中了“穴位”的人,丝毫也动弹不得。
藏锋一只手使劲,拽着他往后退。
两个人的身影都躲进了茂密的冬青后面。
就在这时,唐镜听到了一下非常轻的关门声,他抬起头,视线从冬青的枝叶间探出去,就见楼上一个人影闪了出来,然后回身,十分小心地锁上了房门。
是赵文和的老婆。
看见她,唐镜的理智瞬间回笼了,忽然觉得目前这个仿佛被藏锋拥抱在身前的姿势有些……羞耻。
唐镜挣扎了一下,被藏锋飞快按住。他听见藏锋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动。”
离得近,温热的气息就吹拂在他的耳朵上。这是一个有些……暧昧的距离了,唐镜心跳加速,觉得自己刚才腿脚僵硬,被他拖着走的样子肯定特别傻。
藏锋肯定觉得他傻……
唐镜尴尬的耳朵都热起来了。
赵文和的老婆裹在一件宽大的风衣里,脚步匆匆地下楼,朝着棉纺厂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子夜,月亮又高又远,月光也仿佛变得稀薄,清清冷冷地照耀着沉睡中的东六区。
小巷里寂静无人,赵文和的老婆躲躲闪闪地穿行在巷道里。听到有人经过的声音,她还会小心翼翼地躲起来。
唐镜起初还以为她是要上夜班,但走着走着,才发现她绕过了棉纺厂的外墙,沿着厂房后面的一条弄堂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厂区的范围。
围墙的后面,就是荒地了。
赵文和的老婆在这里似乎犹豫了,但很快她就下定了决心,朝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坚定地走了过去。
远远跟在她身后的藏锋和唐镜发现她手里有一个很小的手电筒,光柱细小,大约只能照见她前方几步远的一段距离。她就这么走一走,停一停,不知不觉就离开棉纺厂一段距离了。
这个时候,别说唐镜,藏锋也有些懵圈了。
棉纺厂这一带是静江市的老厂区,若干年后,这些老厂子因为效益不好,纷纷转型了。这些老旧的厂房、居民小区、树林、荒地……都慢慢消失在了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之间,变成了这个城市的历史。
这一段路走得挺远,还好那女人手里拿着手电筒照亮,这也算给跟踪的人指引了方向。
最后,他们穿过了一片小树林,看到了几栋废弃的房屋。
藏锋觉得这里很像是农户修建在田间的那种小屋子,守夜时供他们临时居住的。房屋不大,外面有个很小的院子,从院墙上方看进去,小屋的屋顶已经坍塌了一半儿。
那女人从大门旁边的缺口钻了进去,举着手电筒来回照了照,脚下迟疑,仿佛有些胆怯似的。
从藏锋和唐镜躲藏的位置就有些看不清这女人的举动了,手电筒的亮光还在,但却不再移动了,看上去好像她把手电筒放在了一个固定的位置上。
两个人猜不出这女人要做什么,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带过来一股奇特的气味儿,有些呛人。
“是汽油味儿。”藏锋脚下一顿,语气立刻变得急切了,“这女人是要放火。”
两个人加快了脚步,到最后几乎是奔跑了起来。
跑到近处,就看到赵文和的老婆正举着一个一尺多高的铁皮桶冲着敞开的房门泼洒,浓烈的味道呛得人透不过气来。
一个人在房屋周围泼洒汽油,这是要干什么,简直不用猜。
藏锋也不跟她玩什么迂回的把戏,他一个健步从门洞旁边的豁口跃了进去,人还没落地,脚下踢起的一块石头已经飞了过去,正中那女人的额头,紧跟在他身后的唐镜听到那女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里的汽油桶也掉在了地上。
藏锋毫不客气的拎起这女人,抬手在她颈后劈了一掌。
唐镜赶上来,就见他随手将女人往地上一扔,对他说:“看看屋里有什么。”
唐镜捡起放在一旁土墩上的手电筒,朝着屋里走去。
这个小院看上去已经很多年没人居住了,没有家具,门窗也都不知被什么人卸走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角落里铺着稻草,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
这是一个身形肥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也挺讲究,看上去被关在这里并没有很长时间。
藏锋试了试他的呼吸脉搏,确定这人还活着,只是不知被人做了什么手脚,不管别人怎么摆弄,都沉沉地昏睡着。
唐镜也有些束手无策了,“怎么办?”
他们俩是追着赵文和的老婆过来的,自行车都还停在赵家楼下呢。哪怕两个人用扛的,也扛不了两个人。
藏锋想了想,说:“刚才过来的地方有一个小水沟,咱们把他拖到那里去,冲一冲他身上这股味儿……他不知被灌了什么药,多喝点儿水,或许能清醒过来。”
“那女的呢?”
“就留在那里吧。”藏锋想了想,“天也快亮了,她醒来了自己会回去。”
他们不清楚这个胖子跟赵文和夫妻俩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没有赵文和的帮忙,只凭借那女人一个人的力量,要想绑架这样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是不大可能的。
最重要的是,绑架杀害这个男人或许是赵文和主使的,这是属于赵文和的罪孽。等这件事过去,无论这个女人自己想要做什么,都与赵文和没有关系了——唐镜要解决的,仅仅是赵文和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