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唐锦鸿突然问唐染,道:“三姑姑在外这些年,可有遇见喜欢的人?”
“有。”从唐染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也掩饰不了真实。她毫不犹豫的承认了,但她也只能扯出一抹无奈的笑,道:“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许是,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唐锦鸿饮了口酒,看了看唐染腰间的青雨,道:“上次就见三姑姑带着这根玉笛,可是那人送的?”见唐染轻嗯应声,他又道:“这次,三姑姑还是带着这根玉笛,却不见了三姑姑向来最为紧张宝贝的凤束,可是那人留着?”唐染又应了声,他又接着,问道:“那三姑姑,准备如何?”
凤束的两端,头是一个雕刻极为精致的凤头,那极细的银丝,就是从那凤的嘴里延伸而出,而另一头,则是短小细窄的凤尾。平时凤若就缠在唐染的腰带之中,只浅浅的露出个银色的凤头,像是腰带上的配饰般,不容易被外人发现。可现如今自家的人,都发觉到凤束不在了。
这次,唐染也沉默了,她明知道唐锦鸿这感情,也不是错。因为她从来都没觉得,她喜欢上洛雨菲,或是洛雨菲喜欢她,是错的。错的不是这感情,而是这身世吧。她也想过就这样不去招惹洛雨菲,再不相见,让大家都死心,像自己爹娘那样,接受家族的安排,嫁为人妇,然后开始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违心不安的过一辈子,把所有的感情和爱人包括痛苦,全都深埋在心底,不再去触碰。可她偏又做不到,即便她可以狠下心不去找洛雨菲,可洛雨菲定然是不会不来找自己的。就这次对于剑门的事情和见面的谈话,洛雨菲的心意,已经很是明显了。
唐锦鸿叹息,又问唐染,道:“三姑姑说,当断则断,许是最好的选择。那么关于婚约,三姑姑又是作何打算?可是能做到当断则断?”
唐染摇头苦笑,道:“说得容易,做得难。”拿过唐锦鸿手中的酒壶,唐染举壶自饮,白色的液体带着辛辣灼烧从咽喉一直流进了心里,挡也挡不住。那顺着脖颈往下流的白色液体,伴着晚风却是凉丝丝的,让人禁不住觉得,这寒冬只有残酷无情,却怎么也温暖不起来。
唐锦鸿有些惊讶又带些迷茫的看着唐染,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三姑姑如此喝过酒。像是被这种忧愁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完全的想要摆脱心里的挣扎和无奈一样,大气的很。可唐锦鸿也知道,唐染的心性平淡,不是一朝一夕炼成的,而是日积月累,不会就此轻易打破什么,或者是,不顾亲情的违抗唐门。
唐染放下酒壶,狠狠的喘了口气,眼神有些凌厉还带着些悲伤和不甘,道:“却也要做。”说得容易,做得难,却也要做。唐染这话最终还是给出了肯定,个人的自私,会伤害多少人?我可以不顾及亲情,可姥姥呢?许是也不会顾及亲情的吧。
不待唐锦鸿说话,唐染便转身要回云楼,边走边道:“夜深了,外面风凉,早些休息吧。”
唐锦鸿望着唐染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想来三姑姑这份感情,一点也不比自己的容易。不过真正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心性淡然的三姑姑,竟然也会为情所困至此。可对于这些事情,唐锦鸿也只能望月笑叹一声,回屋休息了。
☆、第三十八章忧心忡忡
唐染回到唐门的第二天,拜见了唐韵之后,便和唐玥去了雨阁。唐玥说雨阁的红梅要开了,含苞待放的时候,最是惹人怜惜。
谁知二人刚刚走至幔轩时,便见唐桦拉着唐钰,慌慌张张的走了出来。
唐玥才皱了皱眉,唐桦立刻解释,道:“大姐,门口出事了。我找了你一圈呢,想是你和三姐去了姥姥那,就来叫二姐了。”
唐玥看了看唐钰,唐钰才道:“桦儿说,门口来了一路人马,为数不多,但看样子像是冥圣宗的人。”
唐玥和唐染对望一眼,都禁不住嘀咕,道:“冥圣宗。”
唐韵禁足唐锦鸿的事,唐玥自然知晓其中原因,只是这原因,也是压着不想张扬,就没有告诉任何人。唐染和唐锦鸿向来关系密切,昨晚一句话,便知了原委。可此时二人一听冥圣宗的人都追到唐门来了,也忍不住有些惊讶。
唐玥目露寒光,边走边道:“这事先别惊动姥姥,我们去看看再说。”
“嗯。”唐桦点了点头,道:“大哥和梓淇、梓安、锦光、锦文他们已经先一步去了。”
唐桦年纪尚小,却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惊动唐韵的,不然后果可无法预测了。
向来性情温和、不理俗事的唐钰也有些不安。她年龄大于唐染,自历练回来之后,便不再多理家中和江湖事物,整日的呆在幔轩研究诗画女红,却也不是猜不到个中原委的。
只是唐桦很是好奇,却又不敢去问唐玥,就边走边拉了拉唐染,小声的问道:“三姐,锦鸿和冥圣宗是怎么回事?怎么冥圣宗的人,都敢找上唐门了?”
唐染的脚步一顿,牵起唐桦的手一起走,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好敷衍她,道:“想来是锦鸿得罪了冥圣宗的人,可我们唐门,谁也不怕。”
唐桦边走边笑,道:“那是,江湖上人人都说,宁遇阎罗王,不惹唐门郎。肯定是锦鸿技不如人,叫冥圣宗的人小看了,人家才敢欺上门来的。”
唐桦自顾的说着,可见三个姐姐都没开口说话,就安静的闭了嘴。大姐的脸色比往日有些凝重,平日看着自己会笑的三姐也神情有些黯然,没什么表情的二姐的脸色,就更冷淡了。但她们唯一共同的一点,就是都让人觉得有压迫感的紧张。孩子的天性单纯,有些不明白又受不了这紧张压抑的气氛,想是安慰她们般的,说道:“冥圣宗的人敢欺负锦鸿,大哥和叔叔们一定会教训他们的。”
唐桦自顾的说着,可还是没人答话。一路走到门口处,便见身在唐门的小辈们已经来了好些人了,幸好长辈们还瞒着消息没有通知,才不至于看起来是要仗势欺人一般。
见唐玥到了,守在门口的家丁才敢开了紧闭着的大门。.冥圣宗来的人不多,带头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看样子也只有二十出头,眉清目秀的样子,端坐在马上,身后跟着几十人,想来这带头的,就一定是冥圣宗的宗主燕青潇了。
唐玥出了门,那带头的男子,便微微一笑,道:“在下燕青潇,此次前来毫无敌意,只为与故友一叙。”
唐锦鸿和燕青潇虽然都是长相清秀潇洒,但燕青潇的气质还是与唐锦鸿的不太一样。唐锦鸿是清瘦儒雅、文质彬彬,而燕青潇看起来肤色不如唐锦鸿的白净柔嫩,倒也不似血气方刚的虎背熊腰,但这身体肤色看起来更为健康结实些,却还带着股阴柔邪魅。
唐玥面色冷然的打量了一番燕青潇,道:“蜀中唐门,向来与冥圣宗没有瓜葛纠缠,这里又怎么会有燕宗主的故友?”
燕青潇向唐玥身后张望了片刻,许是看不见想要见的人,有些失望,道:“在下的故友,便是唐锦鸿,可否叫他出来一见?”
唐桦想要上前说话,唐梓淇却一把拉住她,道:“锦鸿正在闭关研习兵器,你们走吧。”
那燕青潇显然不信,冷笑一声,道:“在下远道而来,岂可无功而返?”随后又微微侧脸对身后之人,道:“我们先去山下休息,安顿好之后,下午再来。”
燕青潇一边调转马头,一边对唐门众人,道:“那么就劳烦各位,代为转告锦鸿了。”
唐玥皱了皱眉,转身进了门就吩咐,道:“这件事情,先瞒着姥姥,等下午再说。”这事能压得一时半刻,下午也定然会传到姥姥耳朵里的。何况,逼锦鸿做个选择,可不就是燕青潇来的目的么?
众人点了点头,见唐玥走了,唐桦才满脸愤怒的推了一把唐梓淇,吼道:“七哥,你做什么不让我说话?”
唐梓淇咧了咧嘴,道:“我是为你好,你还不领情。你没看见么,玥儿刚才脸色都黑了。”见唐桦不理会自己,唐梓淇想了想,又自语般的嘀咕着:“啊~,对了,钰儿和染儿的神情也很奇怪,是因为担心锦鸿么?”
唐钰和唐染一道往回走,唐桦见没人等自己,毫不领情的瞪了瞪唐梓淇,转身回溪苑去了。
慢慢的走着,唐钰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了,她突然停下看着唐染,道:“染儿,你可是在担心自己?”
唐染闻言一惊,觉得奇怪。去看唐钰时,正对上了唐钰那突然变得犀利和探究的目光,唐染的表情有些纠结,还带着点惊讶胆怯。她数不清楚,这已是自己第几次哑口无言了。唐染不说话继续往前走,企图用逃避来掩饰自己不敢面对的软弱。唐钰却在她身后,道:“要么离开,要么就这么过一辈子,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唐染停步,有些紧张的转过头看唐钰,她总觉得现在的二姐不是平时的那个二姐。现在在自己面前的二姐,她身上正散发着不甘的怨恨和丝丝压抑已久的愤怒,这才是多年以前,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二姐。可唐染还是无言以对,对视了许久之后,才没了底气般缓缓的,说道:“二姐想多了,我很好。”
唐钰有些愣神,又忍不住的,叹道:“你好不好,不是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别人都看的到。只是有决定的选择权虽然不在自己手中,可很多时候,自己违心的选择退让,不反抗的委曲求全,也不全是对的。”
委曲求全,到头来,也只会是一死一伤。一个心死,一个神伤。
唐染突然觉得嗓子眼哽咽的很憋屈,说不出话来,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要说什么,该说什么,便点了点头,继续和唐钰一起走。见到二姐没了往日的待人冷淡,唐染再转头看唐钰时,唐钰的侧身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淡然,只是刚才那股子心有不甘的戾气和强烈的怨恨还在。
她突然觉得,二姐其实一点都没有变,只是在她历练回来之后,便把所有的事情、回忆,过去还有自己,通通都埋藏了起来。唐染还记得以前的二姐,待人温和有礼,很是喜欢养花种草的,整个幔轩的春夏秋冬,都会摆满了时令的花草。可是现在,她每日都在看诗做画,学习刺绣女红,任凭那些花草枯萎了也不去理会,以前若是谁玩闹打碎了盆花,她必然会心疼生气,可是后来见到打碎了的花,她也只会面无表情的叫丫头拿出去扔掉。二姐现在过的生活,每日做的事情,也许不是自己的喜好,却可能是某个人的喜好。也许,二姐是把那人的喜好,变成了自己的喜好,把那人和自己,也一起埋葬在了过去,要全部封印起来,不想触碰、不敢触碰。却又忍不住的因为什么,而把自己变成了那人的影子,也许,是因为爱吧。
这么多年来,唐染也从未听唐钰提起过一丝一毫关于过去的事情。只是她还很清楚的记得,当初二姐回到唐门时,那天正下着大雨,她没有打伞,就那么生生的淋了回来,自己和大姐看着都觉得心疼,之后二姐又大病了一场,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了好久好久。再后来,二姐就变成现在这对任何人和事物都冷淡不在意,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理的样子,每日只守着幔轩,哪里也不愿意去。
是心死了么?是神伤了么?然后,就这样一辈子?唐染觉得自己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挣扎和反抗的过程也都不重要,也许,洛雨菲是对的,她只看重自己在意,想要看到的结果。
唐钰要回幔轩,分道之前才又开口,道:“他长大了,让他自己好好的选吧。”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便是尽力也是好的。
唐染应声,便往和风斋去了。老远就见唐锦鸿站在院中喂鸽子,走至跟前,唐锦鸿撒着黄豆,冲唐染笑了笑,道:“我以为这个时间,三姑姑会和大姑姑在一起呢。”
唐染看着唐锦鸿,他眉目之间很像他的父亲,云淡风轻的总是带着点洒脱。唐染也笑了笑,道:“原是在一起的,只是,方才出了些事情。”
唐锦鸿疑惑的转头看向唐染,有些不解又肯定的,说道:“什么事情能难倒大姑姑,大姑姑一时半会就能处理好了,三姑姑又何必这么担忧。”
“锦鸿。”唐染有些犹豫,道:“他来了。”唐染其实是不想告诉他的,也许,就这样被禁足,然后慢慢的淡忘了,也是好的。可这样,用一辈子的分离去忘记,太残忍。何况他长大了,路,总是要自己选的。
“来了,”唐锦鸿握着黄豆的手顿了顿,又轻叹一声,道:“又能如何呢?”
唐染,又道:“他说下午还会再来。”
唐锦鸿撒完手中剩下的黄豆,道:“已经避无可避的时候,就面对吧。”
唐染叹了口气,转身出来,又信步去了雨阁。这寒冬的天气,唐玥也坐在院子里盯着似开未开的红梅,自斟自饮。
见唐染来了,唐玥满了杯酒递了与她,道:“他怎么说?”
唐染接过酒杯,挨着唐玥坐下,才道:“他说要去面对。”
面对?如何面对?唐玥无奈的笑了笑,望着红梅的眼神有些复杂,道:“燕青潇下午再来,姥姥那里是瞒不住了。”
两人都不说话,各有所思,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等。等燕青潇来,等唐韵处理这件事情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