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哄哄的教学楼安静下来,她伸长一支手臂趴在走廊边,盯着挥动白色翅膀划过天边的鸽子。
那羽毛扑棱的声音她都能听到,为什么喻宜之的脚步声她听不到。
妈的喻宜之居然敢不来?
漆月越发烦躁起来。
这时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漆月同学。”
漆月吓得手里拎的面包差点从五楼掉下去,她赶紧捏住,回头跟见鬼一样盯住喻宜之:“我k你这女的走路怎么没声?”
喻宜之走近:“我走路是很轻,不过……”她瞟漆月一眼:“你完全没听到的话,是因为你在想什么事吧。”
漆月藏在红发间的耳朵像染了头发的染料,红了。
她是在想事。
想昨晚喻宜之俯在她身后,两只细瘦的手臂圈着她,压着她的背,带着她身体随《月光奏鸣曲》的律动起伏……
她的双臂并没有真实的拥抱漆月,可她的体香她的呼吸,都形成了密不透风的隐形拥抱,对漆月画地为牢。
漆月清清嗓子:“咳,那什么,你听力没问题吧?”
喻宜之似乎有点好笑:“你说什么?”
她想了想:“我英语听力从来都是满分,从这个层面来看,大概是没问题的。”
“谁跟你说这个了。”漆月烦躁的一挥手:“我是说我昨晚说的话,你到底听没听到?”
“哦,那个……”
漆月紧张的吞了下口水。
喻宜之慢条斯理的说:“听到了。”
漆月拳头都握紧了,她经常莫名其妙觉得被这个女的调戏是怎么回事?
漆月:“那,你怎么说?”
喻宜之看了下她手:“拿的什么?”
“红豆面包。”
“你不吃么?”
“怎么你要吃?”漆月嗤一声:“要吃不会自己买啊?你又不是没饭卡。”
她突然想起,一中饭卡的消费记录是可以查的,买了些什么一目了然。
“我k,不会这么变态吧?”指喻文泰。
喻宜之大小姐连阿尔卑斯糖都不能吃,又哪会被允许吃这满是反式脂肪酸的红豆面包呢。
喻宜之笑了下。
漆月烦躁躁把面包往喻宜之怀里一丢:“拿去拿去。”
喻宜之慢悠悠撕开包装袋,靠在走廊边的方柱上,咬了一口。
漆月忽然想起,她第一次给喻宜之吃阿尔卑斯糖的时候,也是在这,喻宜之也是这样靠在方柱上。
这会儿喻宜之咬着面包,一点点红豆沙沾在她淡粉的唇边。
像一颗痣,喻宜之变媒婆了——漆月觉得有点好笑。
可下一秒她肚子隐约的叫起来。
是饿了么?
是想吃喻宜之唇边的红豆沙么?
她终于走过去,伸手,轻轻揩掉喻宜之唇边的红豆沙,手放进自己嘴里,轻轻一吮。
K市的冬风并不凛冽,扬起少女漆黑的发,一圈乳白色的毛衣领有细碎优雅的花纹,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漆月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终于喻宜之粉唇微启,漆月死死盯着,她觉得其他人等高考出分时的心情应该就是这样,像等着自己下半辈子的命运。
喻宜之慢慢说:“为什么要跟我谈恋爱啊?”
“我k。”漆月忍不住骂出声:“一开始不是你说要跟我谈恋爱的吗?”
喻宜之好像又笑了,嘴唇没动,可亮亮的眼睛弯起来:“可,这一次是你说的。”!
第25章
漆月真的觉得喻宜之时时刻刻都在调戏她。
她生气了,怼在喻宜之面前,呼吸里带着少女独有的潮气,湿漉漉的全喷在喻宜之脸上:“对,我说的,你这种乖宝宝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意思吧?”
“你答不答应?”她生着气笑起来就更痞:“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可亲你了。”
按剧情套路这个时候喻宜之该后退,可喻宜之非但没退还往前凑了凑:“你亲啊。”
两名少女的呼吸交叠在一起,像被一只过分顽皮的猫玩乱的毛线团。
“妈了个叉的……”倒是漆月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喻宜之好像觉得有点好笑,也退回去靠在方柱上,继续吃着漆月给她的红豆面包。
吃得还挺香。
漆月忍不住问:“你没吃早饭啊?”
“吃了,但。”喻宜之扬扬手里的面包:“没吃过这个。”
空气里都是红豆甜腻腻的味道。
可漆月竟然还能从中辨别出喻宜之呼吸的味道,有点清新有点涩,不似一般少女的甜。
漆月嗤一声,也后退两步找了根方柱靠着,给自己点了支烟:“喂喻宜之。”
喻宜之看着她。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谈恋爱。”
喻宜之的黑眸像那种很深很深不见底的湖,而漆月嘴里吐出的烟变成了缭绕湖面的雾。
又或者不是湖,是沼泽,稍微动动脚就要陷下去的那种。
漆月的鞋不自觉在地板上摩擦一下:“你这样的大小姐啊,被你爸管得太严了,像什么呢?像弹簧,压得越狠就越要反弹对吧?”
“可你又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对吧,那你能做出最叛逆的事是什么呢?谈恋爱呗。跟谁谈呢?跟学校里最坏的学生呗。”
她叼着烟笑得很痞,走近喻宜之一把抓起她手,把喻宜之校服连带着毛衣袖子往上撸,露出喻宜之白嫩嫩的胳膊。
她笑了声,也撸起自己的卫衣袖子,露出的小臂上有一个天使恶魔双面一体的纹身,纹身上方还有一道丑陋的疤,像一条小小的蚯蚓,不知是哪次打架时留下的,连漆月自己都忘了。
平时看不在意,这会儿跟喻宜之嫩豆腐似的胳膊放一起,显得触目惊心。
无暇和疤痕。
纯净和纹身。
天使和魔鬼。
漆月拉着喻宜之的胳膊和自己的小臂并在一起:“这就是你想的,对么喻宜之?你觉得这样的叛逆,就是对喻文泰最好的打击报复了。”
她嘴里叼着的烟灰快掉在喻宜之的胳膊上,她一偏头,那烟灰偏转角度掉在她自己胳膊上。
风一吹,又散了。
她盯着空气里不着痕迹的烟灰:“我知道你在利用我,喻宜之。”
喻宜之不说话。
漆月咬着烟咧嘴一笑:“利用就利用吧,我不在乎,你知道我是个没有心的人吧?跟现在所有人的女神玩两周,也不亏。”
“你知道我跟任何人谈都不超过两周的对吧?两周后我就腻了。”她坏坏的看着喻宜之:“两周,对你这种想报复富爸爸的乖宝宝来说,也够了。”
“不过有一点,你可别告诉其他人我们在谈,要是被致知楼里那帮孙子知道我在跟你这种乖宝宝谈,她们能笑死我。”
她咬着烟,一说话,猩红的烟头就忽上忽下。
喻宜之终于吃完了红豆面包,把包装袋团一团捏在手里,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漆月紧张的想吞口水,又被吸进肺里的烟狠狠呛住。
她忍了,皱着眉问:“你到底怎么说啊喻宜之?”
喻宜之:“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我已经不想跟你谈恋爱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把面包包装袋扔在楼梯口的垃圾桶里。
剩下漆月一个人在原地愣了半天,一脚踢在方柱上,又抱着脚跳了半天:“我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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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课间,漆月抽完烟回教室时,大头兴奋的像只猴:“漆老板,下午不上课你知道么?”
“怎么,有什么考试要借我们学校当考场么?”
“不是,是全校大会,一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一起开。”
“那不还是要待在学校么?有什么可高兴的?”她有点不耐烦:“最近集体活动怎么那么多。”
大头没所谓:“哎呀,总比上课好。”
吃完午饭后,全校学生一起涌入礼堂。
其实漆月十分不想来,这礼堂就是两天前开晚会的礼堂,一走进来,她脑子里就不断浮现喻宜之俯在她肩上弹《月光奏鸣曲》的样子。
她烦躁的在脸上摸了把,大头:“怎么了?”
“蜘蛛网。”
“这儿前两天开晚会不是刚打扫过么?”大头挺诧异:“哪儿来的蜘蛛网?”
哪儿是什么蜘蛛网呢。
是漆月都快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一走进礼堂,就觉得喻宜之的长发拂在她脸上,还有喻宜之身上的香,在鼻端绕啊绕。
她想溜,偏偏这段时间评优秀高中,教导主任抓考勤抓得严,一双眼死死盯在漆月身上。
漆月懒洋洋窝在椅子里,删着手机里不要的那些照片。
她这旧手机不知用了多少年了,经常内存不够,卡得要死。
大头在她旁边打游戏,嘴里问:“你知道今天为什么要开这会么?”
漆月无所谓:“跟我有毛线关系。”
校长副校长书记一堆人不知在台上叽叽咕咕讲了些什么,直到作为主持人的副校长说:“下面有请安佑集团创始人、董事长、首席执行官喻文泰先生……”
漆月猛然抬起头:“请他来干什么?!”
“你不是不感兴趣么?”大头瞟她一眼:“人家来捐钱的,资助初中部那些贫困生,捐了好几百万呢,所以学校特别重视,拉高中部和初中部一起来开会。”
好几百万。
难怪喻宜之会说,那架上百万的钢琴对喻文泰来说不算什么。
漆月望着舞台,喻文泰一身笔挺西装走上来,人到中年仍有一种儒雅风度,把手里一块印着无数个零的支票模样kt板交到校长手里。
校长郑重接过。
喻文泰看起来挺低调的,没做那种又臭又长的发言,直接在主席台就坐了,倒是校长慷慨激昂的感谢了他一番。
高三(1)班和高三(7)班挺巧的,每次课间操和开大会都离得很近,这会儿漆月借着略暗的光线,朝高三(1)班那边望了眼。
因为怕被人发现,所以她飞快的收回了目光,并未来得及看到那张冷白的脸,不知喻宜之坐在哪。
下一秒就听到副校长说:“下面有请优秀学生代表、高三(1)班喻宜之同学上台发言,带受资助的学生们,展望他们即将拥有的光明未来!”
边上有同学议论:“因为喻宜之她爸捐了钱,就让喻宜之出这风头?”
马上有人反驳:“不是啦,喻宜之转过来以后,每次月考都是年级第一,怎么着也该是她的。”
“哎你说人家怎么生的?又会学家里又有钱,是不是公主转世啊?”
漆月默默望着喻宜之走上舞台。
和漆月同样注视着喻宜之的,还有主席台上的喻文泰。
喻宜之和表演钢琴的那一晚挺不一样的,一点妆都没有,素素净净的一张脸,精巧的五官,可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观众席里没什么反应。
到现在所有人都已习惯喻宜之那一张冷脸了,没人再抱怨她高傲什么的,而觉得她本来就是那样。
漆月在黑暗里默默蜷起手,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
只有她知道。
喻宜之笑起来的时候,眉心会有一道小小的褶,像是边笑边皱眉。
喻宜之有时也会说俏皮话,莫名的一个停顿,眼尾微微上翘。
喻宜之其实挺爱吃甜,能吃完一整个红豆面包,红豆沙粘在浅粉的唇角,像多出来的一颗痣。
漆月闭了闭眼,那么生动的喻宜之出现在她眼前,等她睁开眼,又只剩喻宜之面对所有人冷冷的那张脸了。
就这样吧。
漆月吐出一口气。
本想把她与喻宜之的那场告别延迟两周,说到底,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甘愿被喻宜之利用的时候,喻宜之已经不需要她了。
经过最初的一阵叛逆上头以后,喻宜之现在也已认清,她们是彻底不同世界的两个人了吧。
所有漆月以为的那些暧昧,那些撩,只是喻宜之体内残存的叛逆因子在作祟而已。
喻宜之已经明确拒绝她了不是吗?
漆月忽然有些脸热,为自己的主动邀请,为自己的自作多情,为自己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喻宜之已经做完演讲了,最后一长句英文,漆月他妈的听都没听懂,只知道口音标准,跟电影里的外国人听起来一个样。
喻宜之走到主席台,挨个跟校领导握手,喻文泰也站起来笑着跟喻宜之握手。
也不知是不是那时舞台的顶灯闪了一下,漆月总觉得喻宜之的背影抖了一下。
喻宜之下台后不久,这场大会也宣告结束了。
漆月被大头他们簇拥着走出礼堂前,往高三(1)班那边望了一眼,喻宜之一直到大会结束都没回观众席。
漆月他们走出礼堂时,刚好看到喻文泰的黑色宾利驶出校园。
漆月又往前走了一段,听大头讲了两个不知所谓的笑话,忽然转身朝礼堂里跑去。
“漆老板你干嘛?”
“忘东西了!”
漆月跑回礼堂的时候,师生都已经走空了,只剩几个清洁工阿姨在打扫。
漆月想了想,转身,又朝后台方向跑去。
今天没什么人有化妆需要,也就没人用到后台,灯都没开,黑漆漆一片,在洒满阳光的午后像另一个世界。
漆月微微有点喘,她刚从阳光下的世界一路跑过来,眼睛还没适应黑暗什么都看不清,可她就是知道那片黑暗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