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开始下楼,他才抬眸看向那个长头发的男孩儿。
他很嚣张,小小年纪就搞什么喜不喜欢,学习肯定和那个外来的透明人一样很差,出身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岳或就不是出身高贵的人,亲生父亲只是个会画些东西、活在自我世界里的低劣艺术家。
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餐桌边已经坐了四个人,此时就像专门在等谁,倒是没谁动筷子。
陈谭渊还好,但他身边另一个面容只有十八九岁的男生脸色有点难看,很冷漠。
犹如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这是陈铭川的二儿子谭谌。随他已经过世母亲的姓氏。
他今年高三,和岳或一个学校,放小假就也回来了。
但平常他都是不回来的。
老是跟管家的儿子冯呈跑出去玩儿,陈铭川管不住他。
沈婉瞧见岳或,忙道:“年年,过来坐妈妈这里吧。”
从公司回来还没多久的陈铭川闻言笑了下,先问:“年年下午回来的吗?”
而后又道:“你妈妈许久不见你,每天都在跟我念叨说想让你回来,你坐妈妈旁边吧。”
岳或颔首,先礼貌地喊了声陈叔叔,随后拉着林是非在餐桌边角坐下,说道:“我朋友第一次来,怕他不习惯,我跟他一起坐吧。”
陈铭川视线在林是非身上过了遍,并无异议:“也可以。那你吃完饭和你妈妈说说话。”
岳或:“嗯。”
陈铭川今年四十多岁,周身气质沉稳,长辈威压比较重。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这点,刻意收敛了些身上的压迫感,显得不那么让人不适。
林是非对他第一印象还行,紧跟岳或道了声“叔叔好”。
“我还以为你是刚回来呢。让大哥亲自去接你就算了,还那么久才下来。”脸色冷漠的谭谌忽而出声,很不友善。
不等长辈动筷,他便自行将筷子拿起来,轻敲碗沿:“看我们大家都在等你一个人吃饭,是不是比较开心。”
陈铭川蹙眉低声制止:“谭谌。”
谭谌不服:“干嘛。我又没说错。”
沈婉垂眸别了下落在耳边的碎发,没言语。
她是继母,不能说太多。
“不想吃饭就滚出去。”陈铭川声色冷厉下来。
陈谭渊也适时出声说:“小谌,你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惹爸生气了。”
“嘁,”最终还是害怕陈铭川的威压,谭谌没再大声说,但还是满不在乎地嘟囔,“还带了朋友回来,头发那么长,娘们唧唧的。”
“噔。”
茶杯轻嗑桌面发出动静。
六年下来,岳或已经学会在长辈面前不和人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今天众人本以为还会像以前一样,岳或会沉默不语,就当没听见。
但他把玻璃杯带点力道的放下后,抬眸直视谭谌,道:“你别太过分。”
“说我就说我,其它的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一看他瞪着自己,谭谌脾气上来了:“你还想打我?!”
岳或:“我没打过你吗?”
当然打过。
就在去年,岳或高一谭谌高二时,他们狠狠打了一架,最后谭谌去了医院缝补伤口,岳或也被记了大过,停课一周。
思及到此,谭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完全没想到岳或竟然会因为一个外人在大人面前突然发难。
到了别人家里就是客人,没有反客为主的道理,更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林是非会慢慢哄岳或让他开心,但他不会让星星在陈铭川与沈婉面前太为难。所以谭谌最开始刺岳或时,他也只是隐忍地用舌尖轻抵齿列,硬生生忍下。
骂自己就更没什么了,林是非不在意。但没想到岳或是先不愿容忍的那个。
有些惊讶的同时,林是非已经忙侧首凑近岳或,道:“星星别生气,我没事。”
察觉岳或发怒,谭谌果然不敢再说什么过分的话,憋的胸膛不规律地起伏。
看到林是非这样对待岳或的举动,他又有了比较温和的攻击方向,讥讽道:“都这样了,还说没早恋。”
岳或当即站起身,沈婉猛地跟着站起来,道:“年年!”
她语气激烈,害怕两个人真的会打起来。她和陈铭川刚结婚那两年,这样的情况常有发生,心力交瘁:“别闹了。”
岳或闭眼,握拳重新坐下。
陈铭川猛拍桌子怒道:“谭谌,你再说话立马给我滚!”
没成想谭谌反应更剧烈,眼眶都红了,吼道:“我妈死了你就爱上其他女人是吧!连着她的儿子都比自己的亲生儿子好!”
陈铭川的巴掌瞬时扬起,陈谭渊忙起身拉住谭谌让他别坐在那里任打。那道狠戾的巴掌便也落了空。
陈谭渊蹙眉,劝和道:“好了,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小谌说话总是不好听,一会儿我就教训他。我替他向年年和他朋友道歉,你们别吵了,年年跟小谌都不轻易回来,好好吃饭吧。”
“是他先嘴贱,星星生气有什么问题?你有什么资格替他道歉?”林是非的手掌轻抚岳或的后背让他冷静,深邃的眸子里满是冷厉,“那如果我要报复,是找你还是找他呢?”
明明他坐着,是他自下而上地抬眸看人,可被他盯着的人却犹如被狠狠扼住了咽喉。
陈谭渊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谭谌更是无意识地向他大哥身边靠拢。
林是非像个竭力控制理智的疯子,因为岳或被伤害,此时正在努力镇定。
他紧盯着谭谌,一字一顿地冷声说:“给你三个数,向我的星星道歉。”
第15章
双方僵持,客厅里一时鸦雀无声。沉闷的氛围黏着在每个人的心头,沈婉单手环腰,纤秀的肩膀微垮,掩唇泫然欲泣,眼睛红红的。
林是非:“一。”
梗着脖子根本没打算动的谭谌瞳孔微缩,下意识朝陈谭渊靠得更近。
没有人会觉得一个人在用这种语气说话时是在开玩笑。
他嘴唇嗫嚅:“哥……”
陈谭渊道:“年年说过你是姓林……”
林是非:“二。”
紧张感瞬间冲顶,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都有目共睹,不想认都没用。
防止真的闹起来太难看,身为长辈的陈铭川将沈婉揽进怀里轻抚她的肩膀,沉声:“谭谌,道歉。”
有了这层家人递出的台阶,谭谌终于不再犯倔,知道闹起来对谁都不好。
虽然很屈辱,但他还是瓮声瓮气迅速道:“岳或对不起。”
“那个……你叫什么。岳或朋友,对不起。”
沈婉抬起头来,将受到惊吓从眼角溢出的清泪抹去,有些希冀地道:“年年,你二哥也不是有意的,你原谅他吧。”
岳或本身就没想真闹那么难看,不然最初不会一言不发。
他侧首看林是非:“你要不要原谅他?”
林是非:“星星呢?”
岳或:“……嗯。”
林是非道:“好。”
……
一顿饭鸡飞狗跳,看起来根本吃不成。
但半小时后,佣人将还没动过的饭菜拿去厨房热了热,餐桌旁顿时便像岳或他们刚下楼时那样了。
四周沉静得要命。
不是自己的错,岳或才不会罚自己不吃饭,更不会让林是非饿着肚子。
“年年,你喜欢吃的肉蒸排骨。来。”沈婉探着身子给岳或碗里夹菜。
十岁之前,沈婉与岳释虽然经常吵架,但他们那时候还不会当着岳或的面争吵。
小小年纪的岳或能够察觉到父母之间有问题,可他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时间久了,岳或就学会了先哄妈妈开心,再邀请爸爸和他一起玩玩具。
但妈妈总是不笑,爸爸也总是拒绝他。
只有在偶尔的晚饭时间,沈婉会做肉蒸排骨,也会主动给岳或碗里夹一块。
虽然她脸上满是疲惫,没有笑意,可岳或能感觉到妈妈是爱自己的,所以他让自己爱上肉蒸排骨这道菜。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离沈婉近一些。
岳或看着碗里那块色泽鲜艳的排骨,忽然觉得他并没有多喜欢吃这种东西了。
又或者,他可能一直就不喜欢,只是多年在催眠让自己喜欢而已。
“谢谢妈。”岳或说道。
他默默吃饭,今天第一次没再碰这道菜。
林是非观察着岳或夹哪道菜最多,一直往他碗里夹。
余光里伸进筷子尖,岳或就知道林是非要干什么,会主动将碗往他那边推推,省得他动作太过大开大合。
最后碗里冒了尖,岳或小声制止:“好了好了,自己吃。”
林是非弯眸:“好。”
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再想到方才那块肉蒸排骨被埋到碗里的最底下,沈婉面上不显,但心里明显有些不开心。
她垂着眸子,没让情绪裸露分毫,可脊背挺直,俨然又是严厉母亲的模样。
年年总是爱她的,他很想让自己关心他,一会儿要跟年年谈谈心。
与娇小可人的妻子同床共枕六年,陈铭川自认他给出了自原配去世后所有的爱意,此时见沈婉谁也不看沉默不语的表现,他心下大致能明白些。
而且眼下餐桌上的氛围实在太压抑了,作为一个多年的上位者,陈铭川喜欢让事情的发展方向掌控在自己手里。
他主动打破压抑,问:“年年的朋友叫什么?”
一听桌上有人说话,谭谌下意识松了口气,绷直的身体卸下力道。
方才受过的屈辱都暂且被抛诸脑后。
林是非没抬眸,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陈铭川默念这三个字,没有在 A 城各个达官显贵、上流社会人士里对上号,他没听过谁家的少爷叫林是非,证明出身应该不会很好。
虽然 A 城财权排名第一的确实姓林,但他家的孩子一直都在国外待着。
“嗯,”陈铭川吃相很好,动作堪称优雅,“听你们沈阿姨说,你和年年并不是谈恋爱的关系,下午阿婉错怪了年年,还一直说要在晚饭时道个歉。”
闻言,沈婉确实想起了这个事,抬头轻声细语:“年年,是妈妈错了,对不起。”
多年来,岳或可以说从未得到过关于谦意的表达,刚才他逼迫谭谌,自己是有所预料,沈婉这出就没有了。
他稍有动容不太适应,语气有些硬邦邦:“没事妈。”
“还有小渊,他没有仔细问过你,就和你妈妈乱说,这点也做错了,”陈铭川道,“你大哥也要和你道歉。”
陈谭渊持筷的动作微顿,随后说:“抱歉年年。”
岳或蹙眉,吃不下饭了,竟然觉得有些倒胃口。
他没接陈谭渊的话,当没听见。
“虽然年年说没有和是非谈恋爱,但他好像说了如果不是年年不愿意,巴不得要和年年早恋呢,”陈铭川掌握长辈、以及上位者的姿态,点评教导晚辈的所作所为,“陈叔叔觉得这样不太好,年年的成绩在学校已经追不上其它同学的正常进度了,如果再胡来的话……是非在学校成绩怎么样?”
肯定也是一塌糊涂。
在岳或放下筷子时,林是非便也跟着将筷子放于桌面,手在桌下来回摩挲岳或的腕。
他抬眸,看似给长辈面子认真听他说话,实则等他说完,林是非便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声,有点挑衅,挺讥讽:“还行,也就全校第一。”
陈铭川有片刻的呆愣,自认为将一切都握于手中,竟然即刻就被小辈反杀了。
他脸色有些转瞬即逝的不自然。
哪怕岳或在家里不太受宠,陈铭川也不会愿意他以后和一个籍籍无名的人在一起。
有失陈家身份,说出去还好像是他们虐待了岳或似的。
岳或以后的另一半,必须能够拿得出手。
陈铭川恢复威压:“你父亲叫什么?”
林是非挑眉:“林倚白。”
陈铭川:“什么?”
陈谭渊猝然抬眸。
都是商场上的人士,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林倚白是谁。
林是非竟然是……林家的少爷。
那怎么会认识岳或?
林是非手肘支于桌面,指节撑颌道:“叔叔,查户口呢?”
岳或很明显注意到了他们的反应,但有些不解,些许疑惑地跟着看林是非。
林是非当着众人的面用指背随意地摩挲了下岳或的脸颊。
这个举动明明没什么,但映进众人眼底,就是能窥见他对岳或不正常的占有欲。
有那么一瞬间,沈婉竟然觉得胆战心惊。
她想出声提醒岳或,但却发现说不出口。
“陈叔叔这样问我,是打算以后自以为是地给星星找个门当户对的人?”林是非似笑非笑地看进陈铭川的眼睛,哪里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该有的神态,“除我之外,谁敢动他试试。”
周围没人说话,但陈谭渊却在心底骂了声操。
怎么就是林倚白的儿子,那家人恨不得要把他们这唯一的儿子宠上天。
这样的人不被惯坏才怪。
“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年年还小,我不会想那么长远的事情,而且无论是谁,都得先年年喜欢才行。”陈铭川面上没表现出任何异样,而后还笑了声,玩笑道,“如果他不喜欢,那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还能把他绑在家里不让他见人?”
林是非面色冷淡下来,双眼如炬。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被将一军就得不甘示弱地反击回来,而且直戳林是非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