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闻京忽然想起这件裙子原曦去年暑假也穿过。
“你去年是不是穿过这条裙子?”脑子里想着,人到近前,嘴里就问了出来。
原曦没料到闻京会问这个,她“啊”了声,抬起头看闻京,脸上维持着淡淡的笑容。手机屏幕上,时舒正和她聊,还给她发了好几张款式各异的自行车照片。
看样子,时舒和梁径回去后,就去鼓捣那一库房的自行车了。
“哦......”原曦重又低头看自己的裙子:“嗯,去年我妈给我买的,暑假也穿回来了。怎么了?”
其实闻京问完就感觉自己怪怪的,他摸了摸后脑勺,在原来的位置坐下:“没事......你吃完了吗?我帮你丢掉?”说着,他朝原曦伸手。
原曦没什么感觉,她很自然地把甜筒外包装递给闻京,然后笑着说:“时舒说明天我们一起骑车去四屏山。”
闻京捏着尖尖的包装壳,视线落在撕开的边缘,那里沾了些奶油,还有一点口红的潮湿印子。
他慢慢说:“哦......”脑子好像有点慢。
人潮向着四面八方退去。候车厅一下变得空旷。
中央空调的冷气重新聚集,气温低了些许。
闻京回神:“骑车?不是——我有车啊!我带你们去呗,正好五个人。”
原曦看他:“这样我们都可以锻炼身体。以后有时间坐你的车。”
闻京无语,很想说什么时候锻炼不好......他刚拿到手的车不比“锻炼”香???
但是他捏着甜筒尖尖,没有再说什么。
毕竟和原曦顶嘴跟和时舒斗嘴,体验是完全不一样的。
原曦还在看着他,似乎等他表态,或者等他还有什么疑问。
闻京说:“好吧。”
原曦微微一笑,视线转向手机屏幕。
闻京瞧了会原曦肩带上的小碎花,很想再挣扎几下,但几秒后,他选择去丢垃圾。
时间过得很快,暮色四合之际,垂头丧气的方安虞出现在出站口。
闻京和原曦赶紧凑一起商量待会怎么安慰,哪想方安虞一见闻京,眼睛立马亮了,跑过来兴奋道:“车呢!时舒说你的车超拉风!快让我看看!”
冲面前的三句话说得闻京都兴奋了——本来他今天拿到车就一直有种不切实感,后来目睹梁时二人“互诉衷肠”被打断了兴奋,这会终于赶上趟。
他拉起方安虞就往外走:“得亏你今天来!要是明天,我还开不了了!你就得去骑梁径那‘脚动车’锻炼了!”
原曦:“............”
接上人后,五人组的群更加热闹。
方安虞和原曦从坐上车就一言不发,闻京看着自己手机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那个......”闻京没好气:“尊重下我好吧?太不够意思了——好歹给我念一段啊!”
方安虞笑:“你想听什么?”
他头也没抬,正在群里和时舒激烈讨论明天骑哪辆。
早在初中那会,方安虞就看上了梁径改装过的一辆山地车,车身纯黑,骑起来特别酷。
原曦:“方安虞说要那辆黑色山地车,时舒说他骑不安全,那辆太专业了,让他再挑一辆。”原曦说完,抬头问闻京:“是不是快到了?梁径说五分钟后开饭。”
闻京看了眼外面。
四屏山已然陷入一片青灰,山坳里黑黢黢的。
车前灯开着,两束白光笔直照射着乡间小路。
“差不多吧,能赶上。”
闻京后视镜里看了看他俩,想起什么,又说:“我今天听到梁径和时舒......”他话音稍顿,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辞。
只是这话一出来,车内气氛就变了,变得有些紧张。
方安虞和原曦手机也不玩了,抬头盯着一脸琢磨的闻京。
闻京被他俩瞅得头皮发麻:“别这么看我啊!”
他莫名觉得自己就像那被临时抽查的监控摄像头,此刻正被逮着一秒一秒查。
原曦严肃:“你听到什么了?”
方安虞也罕见地正襟危坐:“闻京,你说。”
闻京打了个方向盘,远远已经能看到暮色里梁宅的轮廓。
“也没什么......就是时舒问梁径有没有想过以后,梁径说有。梁径问时舒有没有想过以后,时舒说有。然后两个人说一起想——没了。”
闻京复读机似的说完,后视镜里见原曦和方安虞不吭声,他想了想,也不说话了。
距离他们三个目睹这件事,已经过去小半月。
五人组还是那个五人组,平日还是和往常一样相处,只是闻京、原曦和方安虞心底渐渐明白,其中两个人,产生了一种超越友情的、更为深刻的感情。
车窗打开一条缝,晚风唰地吹进。
“我觉得好难......”
方安虞低头按着控制车窗的按钮,看着群里不断跳出的时舒的消息,叹了口气:“‘以后’好久呢......谁知道‘以后’啊......”
原曦的声音则显得很冷静:“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他们感情坚定。”
方安虞小声:“坚定就好了吗?你们想,雪姨肯定不会同意。舒茗阿姨也是。梁径他爸——我觉得坤叔属于那种,表面看是放养,做什么都可以,但要是触犯原则,那肯定是要打的——估计打得比闻叔还狠。再说了,还有梁径他爷爷——就算梁径不听他爸妈的,他爷爷的话,他肯定会听的吧......”
方安虞说话,车内一时无人说话。
过了会,闻京却说:“舒茗阿姨应该不会怎么阻挠,她女明星,见得多,大概率会包容自己儿子......峰叔就不用说了,时舒根本不会听他的。”
闻京放缓车速:“我觉得,如果暴露,压力应该主要来自梁径家里。”
不知何故,原曦依旧很明确地说:“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双方家长都不会产生实际影响。”
“怎么说?”闻京和方安虞异口同声。
“丁雪阿姨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家长,坤叔也是。舒茗阿姨和峰叔,你们也分析了,我赞同。我现在就是担心,他们自己内部不坚定,谈了又分手——这样我们的友情就真的散了。再也回不来了。”
原曦说完,车子刚好停在了梁宅门口。
闻京没有立即歇火。好一会,他皱眉瞧着后视镜里原曦的面容,语气不是很好:“我怎么感觉你话没说全......你是不是觉得他们不会在一起很久?”
方安虞察觉车内浮动的一丝微妙,他坐着不敢动。
原曦注视着闻京,半晌轻声叹息:“闻京,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我只是觉得——可能我太悲观了......”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体育馆,她问时舒,梁径是不是谈恋爱了。
时舒那时的表情,原曦现在还记得:一下怔愣、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可能那个时候就连时舒自己也无法准确定义他和梁径的感情。
喜欢是肯定有的,但这种喜欢能走到哪步......
原曦觉得自己悲观得近乎冷酷,她轻声说:“我有时候会担心,万一他们一时兴起——”
“原曦!”
闻京很不客气打断,他看着原曦,像是不认识她了,语速飞快:“你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吗?他们从小的感情,你看不见?谁一时兴起就往那方面发展?!吃饱了撑的?!”
方安虞眼尖,瞧见时舒跑出来,赶紧道:“好了好了......我们以后再说,先整理下表情行吗?求求了!”
第56章
时舒很快发现闻京原曦又吵架了。
距离上回他们在迎尚吵架刚过去不久, 后来一起去三亚玩,两个人的关系才慢慢好转。
眼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好。
不过时舒发现,这回吵架, 似乎是闻京更生气。原曦倒显得有些沉默。
说起明天的骑行, 还有显云寺的围棋夏令营,饭桌上就只有时舒和方安虞嘚不嘚。方安虞开头永远是:“你记不记得”, 时舒话尾永远跟着:“是不是很好笑”——没有人比他俩更熟显云寺, 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围棋的苦。那说起来,简直没完。
其余三人该吃饭吃饭,该夹菜夹菜。只是三个人三种气氛。
闻京憋着气,时不时盯着筷子不动,好像在解什么数学大题。原曦淡定许多,嚼饭咽菜安安静静, 偶尔看一眼坐对面苦大仇深的闻京, 好像担心他做不出大题会把桌子掀了。两相对比, 梁径看上去就十分平和,但也有点走神的样子。不过他饭桌上话本就少, 从小的规矩, 这会倒看不出什么特别。
剩下两只话不停, 说相声似的,一逗一捧,一团和气。
只是这种和气一直没感染出去。其余三人的屏蔽障太强。
于是, 一桌饭硬是吃出了四种状态。
吴爷瞧见,都觉得好笑。十八岁的年纪, 学都没上完, 一个个的, 心思还真是不好说。
吃完饭, 五个人搬了椅子去庭院吃瓜。
井里浸了一天的西瓜,这个时候剖开,滋出气泡水似的西瓜汁,沁爽甘甜。
暑气弥漫的夏夜顿时变得清凉滋润。
“......你们路上怎么了?”
时舒捧了一块瓜凑到方安虞身旁蹲下,偏头瞧了他半会,冷不丁小声。
方安虞吓得手里一抖,瓜差点掉喷泉池子里喂鱼,他赶紧埋头啃了两口:“没怎么啊......”
身后,台阶下,梁径和闻京往库房走,似乎去看自行车。原曦坐在躺椅上仰头望星星,一边给家里打电话。
傍晚霞光澄澈,入夜的星空就显得格外浩瀚。
时舒眯眼,一脸不信。
明明去接人的时候还好好的。打电话那会时舒就在车里,原曦和闻京说起话来挺正常的,怎么回来就变天了。
“快说!”时舒压低声音恐吓:“不然揍你!”
五人组里,能被时舒吓到的,估计也只有方安虞了。原曦他是不会去恐吓的,毕竟他从小就认原曦的话。闻京听到这种恐吓只会更来劲,随时准备撸起袖子对线三百回。
而梁径只会觉得可爱,恨不得亲晕。
方安虞哭丧着脸:“我真不知道......”
不过这种时候,他脑子是最灵的——所谓急中生智,大概说的就是他。
很快,方安虞垂下眼,扮可怜:“我快被我妈说死了,怎么可能去想他俩怎么了......”
时舒想起来了,觉得有道理,他看着方安虞,叹了口气,接着拿自己的瓜碰了碰方安虞的瓜:“哎......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能忘带身份证......”
方安虞并没有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松口气,反而更惆怅了:“我也不知道啊......莫名其妙的......明明记得这件事,转头就不见了。”
时舒:“......哎,吃吧。”
方安虞:“嗯......”
后来,两只蹲在喷泉池子边吃瓜,蹲了好久。
吴爷远远瞅着,有点担心池子里的金鱼。
另一边,库房里。
下午骑出去的那辆牛油果绿正停在门边。前后轮胎上沾了些草泥,灰扑扑的。
闻京瞧见:“时舒明天骑这辆?”
梁径点头,伸手过去握了握刹把。
闻京站着打量了会:“轻是轻,但骑上山不得颠死。”
梁径笑:“下午回来就换了避震前叉,冲撞不太剧烈的话,应该还可以。”
他话说完,闻京就蹲下来仔细去看。
换以往,闻京肯定要说,靠!兄弟我不配?这么好的配置,也给兄弟来一辆嘛!只是现在的闻京已经不是过去的闻京了。他蹲在处处透着精巧和精心的车轮前,默默念叨,他还真不配——他也不敢配。
“你骑哪辆?”闻京抬头问梁径。
梁径不是很在意,他走到工具台前收拾拆装扳手,头也没抬:“我都可以。”
闻京伸出手指转了转前轮,心底不知为何有些复杂。
渐渐地,这种陡然而生的情绪并没有立刻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沉重,竟让他一时无法再应答梁径。
车轮转了一圈又一圈。
闻京注视着,耳边传来梁径那边轻微的动静。
说实话,小的时候他是很羡慕梁径的。
家世优越,家教严谨,父母恩爱,自己各方面也十分优秀——梁径身上与生俱来的游刃有余不是没有原因的。闻京觉得,他不需要考虑什么迫在眉睫的事,也不需要格外未雨绸缪什么。梁径是得天独厚的。
幼年的闻京和梁径一起玩耍,会下意识模仿梁径的言行举止,因为心底里知道那是好的、是长辈会满意的。但又因为只是皮毛,往往弄巧成拙,讨得他爸一顿打骂。
后来慢慢长大,闻京发现他看得并不准确。
某种程度,他其实并不了解自己的兄弟。或者说,幼年的他被嫉妒蒙蔽了一小部分,而这部分,只能等着慢慢长大才能懂得。
梁径小学三年级的暑假,丁雪做了个十分凶险的手术,其间一度生死未卜。梁老爷子连夜带着梁径去省人医,那架势,其实有点奔丧的意味了。
闻京是第二天一大早被闻康拎去省人医的。那个时候,梁径已经和梁坤、梁老爷子在ICU外坐了一天一夜。父子祖孙三代,由大到小,并排坐着,表情几乎一样。路过的护士都窃窃私语这一家子的基因继承。
梁径坐在最边上,一路奔波,一夜未睡,眼圈红得不像话,眉间紧紧蹙着。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被他仔细观察,看是不是和自己妈妈有关。某一刻,他像个成年人一样,听从护士的叮嘱,不要喧哗、不要随意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