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板吱呀作响。
时舒从梁径身上爬起来,一边手忙脚乱系睡衣扣子。
但是他太慌了,手足无措,下床的时候没留意,脚下一软,整个人后仰摔在了地毯上——
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刚好丁雪能听见的程度就是了。
“时舒!”梁径这一声也是。
吱呀作响的楼梯板忽地一停。
这下两人心里俱是“扑通”。
——得。
怎么样都来不及了。
时舒看着梁径,梁径看着时舒,丁雪敲门的时候,语气带笑:“又打架了?看看几点了?不是说要去山上吗?还不睡?”
“妈。”
梁径缓了缓语气,他下床先去衣柜前找了条裤子:“我刚洗完澡。”
丁雪微愣:“那怎么......”
穿好裤子和T恤的梁径把门打开,对站在门外的丁雪面不改色道:“和时舒闹着玩,他非要扒我裤子——”语气不知为何,有种告状的意味。
时舒震惊扭头:“......”
他简直吓呆了,但是对上丁雪望来的视线,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笑,听完梁径的话又有了几分实在好笑的意味,他就有些明白了。
丁雪边笑边皱眉制止梁径说下去:“好了好了,怎么说话的......”说着又去看坐地上后背僵硬的时舒:“时舒没摔疼吧?”
时舒转头,磕巴:“没......”他看上去慌乱极了,但也在渐渐平复着,只是白着的脸还没缓过来,加上睡衣扣子歪歪扭扭,整个一看就是被欺负狠了。
尽管先“告状”的是梁径,但丁雪已经认定了“恶人先告状”,她抬手就去拧梁径耳朵:“你干嘛了?还不把人拉起来?衣服是你扯的吗?看看都扯成哪样了?”
梁径笑眯眯,语气自然:“他先扒我——啊!”
丁雪很不客气地拧了把梁径耳朵。
这下,梁径的叫声算是彻底把时舒喊回魂了。
丁雪叮嘱了声早点睡,就下楼了。似乎梁坤没跟着一起回来。
梁径关上门。
时舒垂头坐在地毯上,不声不响。
夜风忽然大了些许。
墙上的那幅字被吹得微微作响。
梁径走过去把人抱进怀里,发现时舒周身都凉了。
先前在床上被他亲得温软迷糊,这会像是刚从井底捞出来,看来吓得不轻。
梁径把人抱到床上,用被子裹住时舒,又去亲了亲时舒嘴唇。
时舒偏头挣扎了下,想要下床:“我回去睡......”他始终垂着眼,整个人还有些怔怔,乌黑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单薄的阴影,没精打采的。
梁径没让,语气轻柔:“没事。今晚就这样睡。”
“时舒别怕。”
时舒看上去没什么力气似的,好半晌才点了点头,不作声。
梁径关了灯,依旧抱着被子里的时舒。
不知道过去多久,时舒很轻地动了下,他扯开被子一角,拉了拉梁径。梁径轻轻笑了下,钻进被窝把人抱住。
远离城市的乡野,夜里就格外寂静。
梁径的声音如同显云寺的钟声,一叩一叩地叩进时舒心底。
“时舒,我们去国外读大学好不好?”
这句话来得太突兀,时舒没想到梁径会有这个想法,闻言愣住了。
片刻,他转身和梁径面对面。梁径朝他微微一笑,凑近碰了碰时舒还有点凉的嘴唇。
梁径继续说:“你不是问我饭桌上想什么吗?我就在想这个。”
“在国内你压力应该会比较大。我们去国外,好好读完书,回来慢慢和爸妈说。”
“那原曦方安虞闻京那边......”时舒觉得,如果做出这个决定,那发小是肯定要告诉的,不然太不够意思了。
梁径说:“等开学。”
时舒点点头。
黑夜里,梁径的瞳仁一瞬不瞬注视着时舒依旧没有恢复血色的脸颊,他用自己的脸颊贴上时舒的脸颊,心头一阵自责:“是不是吓坏了?我也没想到......”
时舒往梁径怀里挨了挨:“现在好点了......”
说实话,那个时候,他坐在梁径身上,耳边传来丁雪声音的刹那,时舒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直到想起梁径锁了门,他才有那么一丁点的放松。
梁径低头去寻时舒嘴唇,贴唇叹息:“宝宝。”
这个称呼第一次出现在他们之间。但并不突兀。
时舒只是觉得好笑,他想说什么,但梁径一秒都没让他说话,梁径很迫切地含住他的舌头,亲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知后觉,时舒更加想笑。
因为他发现,梁径在下意识叫完他“宝宝”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概率是害羞了。
第58章
十八岁的梁径会因为一句“宝宝”害羞得睡不着。
半夜里对着睡着的时舒悄悄重复, 耳朵都是烫的。但他实在很喜欢这样的称呼,一经出口就无法抑制,时舒半梦半醒听见梁径神经病似的抱着他埋他肩窝叫他宝宝, 笑得发抖。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 时舒会常常想起这个青涩温柔、爱意涌动的夏夜。
虽然完全是梁径下意识的流露,但很好地抚平了时舒惊慌失措的内心, 让他日后想起来, 只记得梁径第一次叫他宝宝的羞涩与痴迷。
只是目前看来,这种复读机举动很有制止的必要。
因为真的要睡觉了。
时舒翻身不去理,梁径就起身撑在时舒上方,歪过去亲亲碰碰他弯翘的嘴唇:“宝宝。”
时舒笑出声,困得要死:“你好烦。”
梁径兴奋的点从来与众不同。时舒觉得如果他再不做出什么实质性回应,今晚就别睡了。于是他抬手很不客气地往后推梁径, 气鼓鼓:“宝宝知道了。”
梁径没想到, 盯着困恹恹的时舒乐了好一会, 终于心满意足。
他这样发了半夜的宝宝疯,早起居然还有些害羞。
两个人对着镜子刷牙, 梁径接触到时舒视线, 不知怎么耳朵又红了。
时舒:“......”
两人眼对眼, 过了会,时舒闭上眼刷牙,一边刷一边咧嘴笑。
只是他低估了梁径的喜爱程度。
相较年龄带来的难为情, 梁径是真的很想把这个称呼挂在嘴边——他看着镜子里闭眼刷牙、头上歪歪扭扭竖着几根呆毛的时舒,根本忍不住:“宝宝。”
——甚至梁径本人都开始质疑自己以前在干嘛。为什么不早点叫。
时舒:“噗——”
镜子里的梁径黑眸熠熠, 耳朵上还是有很淡的红, 瞧着喷水喷牙膏沫的时舒, 更加想上去摁头亲。
时舒怕了他了, 尤其经历昨晚,他拿出牙刷严肃道:“有人的时候不能叫。”
梁径很快点头:“嗯。”
时舒慢慢把牙刷塞回嘴巴,一点点刷,镜子里瞟着梁径,有点放心又有点不放心。
这样子的梁径像极了小时候拐自己回安溪过年的梁径。
当然,这也只是十八岁的梁径。一个“宝宝”就激动半天的梁径。
二十八岁的梁径会给信息置顶的时舒设置一长串备注昵称,诸如“老婆[亲亲][亲亲][亲亲]”、“和好第一步:问心肝今天几点回[努力][努力][努力]”、“老婆好想你”、“老婆不要生气了”、“宝宝今天要复查[保佑][保佑][保佑]”。如果不是字数限制,梁径会把每天的爱意和叮嘱都标示在备注上。然后在视频会议的时候,一众公司高层看着共享屏幕上跳出的唯一在内部会议时不会被屏蔽的来电提示:“宝宝今天停药[转圈][转圈][转圈]”来电......他们早就见怪不怪,彼此交换了然的神情,看着从始至终面无表情、把他们当机器人的梁总眨眼春风如沐,按下接听键,及时道:“心肝,开会呢。”
之前有一次,他们的梁总没拦住,时舒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梁径,黄色药片是什么啊......好苦啊......”电话那头的声音低弱委屈,似乎真的快苦死了。后来这件事不知怎么转到时舒耳朵里,他气得摔枕头,那个时候被病痛折磨的他说哭就哭,哭得哽咽:“你干嘛啊......不会挂掉啊......”
梁径不吭声,面色阴沉,盯着时舒因为一点情绪波动就汗涔涔的雪白面颊,恨不得把人吃了。当然他不会真的把人吃了,他会慢条斯理地脱领带脱西装外套,然后在时舒翻身就往床沿爬的时候一把拖回来。倒不是突然来了兴致,只是需要一点情绪抚慰。这种时候做得尤其慢,时舒会受不了,会求饶,会把所有他爱听的叫给他听。
而那个时候的梁径,会在沉沉睡去的时舒耳边念一整晚的心肝。
......
六点半起床,磨蹭到七点一刻,两个人才下楼吃早餐。
晨光早就铺了一庭院,亮澄澄的,只是温度还没升起来。
闻京咬着包子抬头,口齿不清:“还剩两个。”他指了指生煎包。
时舒坐到桌前喝小米粥:“吃你的吧。”
闻京很满意这样的回答,他慷慨收下属于时舒的那只生煎包。
方安虞在分紫薯,见状分了一半给时舒,凑近小声:“丁雪阿姨回来了。”
他以为时舒和梁径不知道,这会说话跟报信似的。
原曦留意到方安虞语气,朝时舒看了眼。
时舒转头:“你怎么知道?”
方安虞微愣,对视几秒,他默默低头扶碗,指了指自己和闻京原曦面前碗碟里一枚剥得白嫩嫩的鸡蛋:“你和梁径要是早十分钟下来,也有。”
梁径擦了擦手,拿起一只鸡蛋磕了磕,一边剥一边转头找丁雪,问路过中庭的吴爷:“我妈呢?”
吴爷手里拎着两套渔具:“去小沽河了。前几天涨水,老爷子和你爸下山就往那去了,说要钓鱼。”想起什么,吴爷问梁径:“你们骑过去会路过小沽河吧?”
梁径想了想,把手边剥好的鸡蛋搁时舒小米粥里,又给自己剥了一个:“嗯。从原曦姥爷家后头那条路上去,四十分钟左右。”
“路上带点吃的?”提议完,闻京朝时舒眯眼笑:“就你的车有前框。”
时舒白眼:“那你们都没得吃。谁吃谁带。”
“我也骑一辆带前框的。”梁径很快吃完鸡蛋喝完粥,他拿了两个包子朝库房走。原曦正好也吃完了,擦擦手跟上去:“我也骑有前框的。”
方安虞慢吞吞吃着紫薯,这个时候举手:“我也是。梁径你帮我挑好了。我不骑昨天那辆了。”
闻京:“......”
时舒得意:“怎么说来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闻京:“............呵呵。”
第59章
天气确实不错。万里无云。
八点多的时候, 一行人骑车出发。
穿过弯弯绕绕的街巷,旷野外晨风徐徐。
空气中弥漫着夜里更深时分结露的潮湿触感。等艳阳高照,这些裹挟着深山林地、草木土壤的水润气息就会被一点点蒸发。
半途有些颠簸, 时舒临时带上路的两只小西瓜差点从框里蹦出来。
方安虞有些担忧, 提议要不赶紧吃了吧。不然还没到四屏山,瓜就裂了。
临出门那会, 零食饮料已经带得差不多。
梁径把吴爷准备带去小沽河的渔具也捎上, 准备路过的时候给他爷和他爸。闻京倒数第二个吃完早餐,嘲笑了几声还在磨蹭一只包子的时舒,就跑去把车的后备箱打开。他昨晚准备了好多零食,原曦和方安虞就推着选好的自行车过去挑挑拣拣。
人都去了前院,时舒拿着咬了两口的包子偷摸去中庭鱼池子边撒包子屑。正巧吴爷从后院进来,见状好笑, 问他一个包子都吃不完?
“小梁一口一个包子。玩是体力活, 肚子还是要垫严实。”吴爷笑呵呵。
时舒:“吃不下了......”说着又扯了好大一块包子皮, 馅沫也跟着掉进池子。
两三天才被喂一次的金鱼哪里这样有滋有味过,水面顿时沸腾, 水珠晶莹, 鱼鳞碧辉, 日光下十分漂亮。
气温比起刚起床那会升了些,站在露天庭院里体感也快三十度。
时舒朝后院看了看,想起什么, 又说:“想吃西瓜。冰冰凉的西瓜——”
“时舒。”
梁径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中庭对面檐廊下,面色不是很好:“不许喂鱼。全部吃掉。”
吴爷笑眯眯走了。
时舒低头看了看, 剩下的不多, 他一口气塞嘴里, 转身往后院走, 一边嚼一边说:“梁径,我要带西瓜。”
梁径盯着他的背影,很想把人拎到跟前摁摁肚皮。满池子金鱼的肚皮估计都比他的鼓。
临时被带上路的小西瓜在车前框里蹦蹦跳跳。
碧油油的瓜身上还沾着凉丝丝的井水,对于这趟出行,它们表现得也很活泼。
闻京赞同方安虞的提议。他已经出了些汗。
一心要骑的这辆自行车十分考验技巧,技巧不够就只能上蛮力。十多分钟的路程下来,闻京还在摸索竞赛用车的窍门,骑得慢不说,累都累死了。
出了街坊,前方大道畅通。
就地吃瓜明显不现实,万一有车经过怎么办。
时舒四处看了看,不远处,田埂间的石子路上游走着几只顺拐小白鸭。
“原曦,你姥爷家的鸭!”
时舒盯着油光顺滑的小白鸭,一边下车一边笑着说:“我们去你姥爷家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