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鸭子像是认识时舒。但时舒好久没回安溪了。说“认识”并不准确。可是它们扭头瞧见双眼放光的时舒立马啪嗒啪嗒加快了步伐。
原曦瞧着笑死了:“时舒,它们不会记得你吧?”
方安虞也笑:“那不得记着。老祖宗的教训,见到就跑。”
梁径笑出声。
关于小白鸭的记忆,只残留着它们属于原曦家的印象,时舒摸不着头脑:“我没吃过它们啊。”
闻京不打算骑了,他下车推着自行车跟在他们后面,语气凉凉:“你是不吃,但你薅啊。原家祖孙辈的鸭头都被你薅光了。简直鸭生耻辱。十里八村的,就原曦家的小白鸭秃头!”
时舒:“......”
梁径骑在车上慢慢往前,长腿一下一下着地。
时舒不大记着这些事了,他问梁径:“有吗?”
梁径还在笑:“有。”
时舒转头去看跑得远远还时不时警觉回头的小白鸭,懊恼:“我怎么这样啊......小鸭子出门不得丢死人——鸭。难怪子子孙孙都嫌弃我。”
梁径笑得歪了车把。
小的时候在安溪过暑假,有一年原曦姥爷家养了三只大白鸭,后来生了十几只小白鸭。时舒闻京方安虞跟着原曦跑过去看,人手一只小白鸭,蹭得手心柔柔软软的。时舒喜欢得不得了,非要讨几只养。但是原曦姥爷不准,怕小孩子养出感情,后面养不活留下阴影。时舒没办法,有一阵天天跑过去薅。
闻京看不下去,说你这么薅,鸭头都快秃了。
时舒一边拢着手心揉鸭头,一边仰头说,没有呀,你看没有呀。
闻京:......
那会梁径在国外。丁雪病情加重,梁坤带她去国外问诊。那段时间,时舒天天晚上和梁径视频都在聊刚出生的小鸭子多么多么可爱,还有大白鸭抱起来多软,跟团子似的,鸭头更软。只是梁径兴致不高,他听完就没什么话说了。时舒两手撑着下巴瞧视频那头表情淡淡的梁径,唉了一声,问梁径什么时候回来。梁径说不知道,还有好多检查没做。时舒垂头丧气,小声安慰梁径,会没事的。只是安慰来安慰去,梁径也没再多说什么。
突然,时舒灵机一动:“我抱鸭子来给你看吧?白白的!软软的!”
梁径愣住,他留意了下时差:“八点了——”
时舒摆摆手,咧嘴笑得得意,神秘兮兮凑近:“我先挂了!待会打给你!”
话音刚落,面前一片漆黑。
梁径吓死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赶紧打电话给原曦,原曦说她回南棠了。梁径又打电话给吴爷,问时舒呢。
吴爷接着电话,打着手电筒走在后面,瞧着前面跑得飞快的时舒,乐得不行:“非要给你看鸭子。一刻都不能等。”
原曦姥姥姥爷老早睡觉了。老人家睡得早起得早。
鸭圈在屋前水塘边,乡下的夜里,乌漆嘛黑,那几只白鸭月光下白得发亮。
时舒的闯入并没有引起多大波动,毕竟他已经是鸭头熟客了。
鸭妈妈屯在窝里闭目养神,十几只小白鸭很依赖地靠着依偎着,一家子全身心享受着这个宁静惬意的仲夏夜晚。
听见动静,鸭妈妈睁眼瞧时舒,下意识就把头伸过去蹭。
哪想时舒一把薅起鸭脖子,托起鸭肚子,转身就跑。
小鸭子们陡然没了依仗,个个后仰倒栽葱。等回过神,自个儿妈已经被拐老远了。这下炸了一窝。小鸭子们匆匆忙忙跟上去,十分气愤,跑得快的,逮着时舒脚丫就咬。拖鞋都被咬丢了。
吴爷跟在后面哭笑不得,捡起时舒拖鞋,看着小小一人搂着大白鸭,脚跟后头追着一溜小白鸭,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整个一兵荒马乱的晚上。
梁老爷子被挨近家门的鸭子吵醒,推门出来就看到时舒抱着大白鸭风风火火往二楼跑。那一溜小白鸭没爬过楼梯,堵在一楼,闹得不行。后来里面的一只——也可能是之前率先去咬时舒的那只,飞起一跃,跳上了楼梯板。后面的小白鸭纷纷效仿,一蹦一跳上了二楼去找妈妈。
梁老爷子好半晌无语。
时舒在床边坐下,用下巴摁住大白鸭脑袋,点开平板连线大洋彼岸的梁径。
一时半会网速还不是特别好,他急得不得了,身后追来的小鸭子嘎嘎嘎,吵得时舒一脑门汗。
好不容易接通,待看清,梁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和他面面相觑的大白鸭生无可恋,盯着梁径六神无主。
时舒笑眯眯,一脸的汗,邀功似的语气:“怎么样?等你回来就可以摸了!可软了!是不是很白?哦——”他把平板转了转,摄像头对准床下一圈气得嗷嗷叫的小白鸭:“一家子都来了!”
说着还数了数,他现在才开始担心路上会不会走丢几只,等数清,时舒长舒口气,对梁径说:“还好跑得快,不然慢吞吞的,小鸭子走神就跟不紧了!”
“哎......”
时舒凑近,很纠结的语气:“梁径,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小鸭子还爬楼梯了......你都看不见......”
梁径身后,丁雪看着屏幕,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
五个人推着自行车往原曦姥爷家走。
“偷鸭事件”只有梁径和原曦记得。时舒这个当事人反倒忘得一干二净。闻京和方安虞听原曦说完,并没有十分惊讶。
闻京说:“不稀奇。小时候我混起来我爸会往死里揍我,所以我也不怎么混——”余光里接触到原曦视线,闻京顿了顿,改口:“隔三差五混一混吧......但是这小子混起来,有的是人给他兜底,那胆子才叫大——嘿,我就奇了怪了,第二天没人揍你?说一顿也好吧?”
方安虞琢磨几秒:“梁爷爷不会不管的。毕竟爷爷凶起来超级凶啊......”
说到最后,方安虞语气戚戚,他目睹过梁老爷子发火的样子,那威势,想起来就脊背发凉。
时舒一脸茫然:“我真不记得了。”
梁径笑,给大家补充后续剧情:“去书房站着描了半天《三字经》和《论语》。后来写不动,跑到我爷跟前哭,说手都要断了,膝盖也要断了。蹲在地上握着手腕就是不撒手。我爷没办法,就放他回去躺着了。”
闻京:“......”
时舒:“......”
他听着脸都红了,觉得自己小时候也太无赖,当即垂头不吭声。
方安虞默默:“难怪记不得。”
原曦笑了好一会。
大老远,原曦姥爷搬了个板凳,坐门边瞧着他们走来。见他们说说笑笑,越瞧越有意思。毕竟到了姥爷这年纪,看小辈们是怎么看怎么好玩。
快到跟前,五个人一起停下,齐声喊姥爷。
原曦姥爷原本想着和他们路过挥挥手,哪想这出,当即愣住。
时舒眯眼一笑:“姥爷,我们吃个瓜!”
原曦停好车,进屋搬了个小矮桌。板凳不够,闻京就去隔壁陈爷爷家借一只四脚板凳。可是隔壁房门紧锁,并没有人。原曦姥爷说,陈爷爷去显云寺看他孙子了,说着让闻京去后头一户老人家里借板凳。
时舒抱着两只瓜朝厨房走。
梁径跟着他,看了会瓜,又去看原曦家厨房,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出发后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一个问题。
“时舒。”
“啊。”时舒把瓜安顿在灶台上,转身拿墙上的刀。
梁径先一步拿了下来,指挥他去水龙头下冲一冲颠了半路的瓜:“你什么都不带,就带瓜,原本打算怎么吃?”
时舒扭头,水声哗哗的,他被问住了,半晌说不出话。
梁径笑出声,瞧着他恍然大悟的懵懵表情,有点受不了:“笨蛋。”
时舒看了他一会,回头继续洗瓜,片刻不甘心,小声道:“又不是一点办法没有......就你聪明——”说着说着,时舒气鼓上头,重又扭头对梁径一字一顿道:“这回期末考我就比你低了两分——对吧?上次数学小测,我比你高了十五分!你大题错了一整道!”
梁径站他身后,乐得收不住表情,他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嗯。怎么了?”
时舒冷笑:“怎么了?再说我是笨蛋?!以前就想说你了——以后再也不许说我是笨蛋!”
梁径把冲得干干净净的小西瓜拿出来,一刀一半,干脆利落。
“那你说,我们要是没来姥爷家,路上怎么吃?”他语气带笑,嗓音低低的。
时舒说不过他,强词夺理:“颠着颠着就裂了不是?裂了就能吃啊!闻京小时候还啃瓜皮呢!原曦姥姥还在那会,还给我们腌瓜皮吃呢!怎么不能吃了?”
梁径很想提醒时舒,原曦姥姥腌的不是瓜皮,是第二层果肉。但他觉得这个时候科普大概率会把人彻底惹毛。他不说话了,可脸上挂着十足的笑意,手边慢条斯理将两只小瓜剖成整齐的八份,接着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碟子,挨个放进去。
见他不说话,时舒更不满意。等梁径把刀洗干净放好,他接着问:“你笑什么?有这么好笑吗?一路走来你老是笑笑笑!我偷鸭子是为了谁?不是——我也没偷啊,我就是带它们去你家给你看看——”
梁径受不了了,两手撑着灶台低头笑得肩颤。
时舒说着说着也笑出声,但心底里憋气,继续道:“你以后要是再说我笨蛋,我真的生气了!”
梁径把一碟西瓜塞他手里,他端着另外一碟朝外走。
“笨蛋......”等时舒跟上来,梁径低声重复。
时舒顿时睁大眼,瞪着梁径,一副我真的要发作的好笑样子。
梁径注视着他,慢慢凑他耳边轻声:“时舒,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叫你吗?”
耳边热热的,梁径说完,嘴唇还碰了碰时舒耳朵。
怎么不知道,他就是想找理由缓解“偷鸭事件”给自己带来的羞耻。哪想梁径来这套,这下耳朵都没了。
厨房外,方安虞和闻京进退两难。
他俩在梁径和时舒聊起闻京啃瓜皮的时候就寻思要不直接进去算了。只是一秒犹豫就错失了良机。
此时,方安虞和闻京面对面,隐约听到梁径传来的暧昧语气,再也不想犹豫了,转身拔腿就跑。
日头还未完全升起。
东边的云层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厚,明明晨光熹微的时候,天边只漂浮着几缕云线。这下云层浮动,炙热明亮的光照就被遮掩了些许。
屋前是一片碧悠悠的小水塘。
长条石板搭在塘沿,朝塘心延伸出一米左右的距离。
原曦坐在门前和姥爷说话,说起小时候时舒偷鸭的事情,姥爷似乎有点记不大清了。原曦想了想,问姥爷下午是不是又要去方安虞姥爷那下棋。
姥爷点点头,看着原曦,忽然说:“你妈妈说你没报南大自主招生?”
原曦微愣,笑:“姥爷,南大离家太远了。”
姥爷很好说话的样子,看着原曦,语气偏爱:“都好都好......姥爷就是想你多见见世面。”
原曦靠过去,撒娇:“M大就很不错。时舒梁径他们也考M大。”
姥爷被原曦一靠,脸上笑容更大:“知道你们关系好。都长大了,不是小时候。只是现在交通方便,可以去外面多走走。”
原曦点点头,目光望向碧水涟涟的池塘。
日照明媚,天光云影,这一个瞬间好像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梁径是不是有个远方表兄?小学没念完就去英国了?”
原曦:“嗯,叫梁旭。现在还在英国呢,就是不知道读什么大学。”
姥爷转头问原曦:“梁径爷爷就没想着把梁径也送出去?”
原曦刚想说什么,余光里忽地出现两个踮脚跑来的身影,吓了大跳:“你们干嘛!走路没声——”
闻京赶紧竖起手指嘘。
两个人一路跑到水塘边才停下。
原曦看出门道,也笑着跑过去。
姥爷瞧得有意思,扭头去看屋里端着碟子出来的俩小伙。
“怎么了?”原曦问。
方安虞不知道怎么说,他去看闻京。
闻京看着原曦,不知怎么忽然脸红,他张了张嘴,无从表述刚才听闻的腻腻歪歪。
原曦瞧不出名堂,又去看方安虞。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方安虞正朝屋门,见时舒和梁径端着瓜出来,半晌,忽然愁闷道:“你们说这一趟,他们是不是应该给我们钱?”
闻京回过神,红着脸气愤:“就是!太腻歪了!老子受不了了!刚才路上梁径眼睛就没离开过时舒!好家伙!我以前是不是瞎啊!哥们哥们!哥什么们啊!我好蠢。”
原曦有点明白了,她笑得不行,小声:“亲了吗?”
闻京看着她,一脸大失所望:“原曦,你变了。你还记得你昨天晚上车上说的话吗?女人果然善变——就一个晚上,嘿,瞧瞧,现在问我亲没亲。”
方安虞像是没听到闻京的一番牢骚,他瞅了瞅闻京和原曦,叹气:“我好怕。”
闻京:“......”
原曦不笑了,想了想说:“谈恋爱都是情不自禁的,这个没办法——”
“你怎么知道?”闻京皱眉:“你谈过?”
原曦无语:“我没谈过,我不能看过啊!”
闻京想起初中那会原曦追的一个玛丽苏偶像剧,再回想刚才梁径和时舒的话,扯了扯嘴角:“那他俩可比你看的刺激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