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又是什么?”井向泽低声问。
袁也柔情蜜意地贴过来:“想从镜子里看。”
两人到浴室去找镜子,完事后袁也给井向泽倒了杯水:“漱下口,下次记得吐。”
井向泽沉默地接过水杯,漱了下口:“不用吐,喜欢。”
袁也挑了下眉梢,凑过去在井向泽眼皮上亲了一下:“突然这么会哄人开心了?”
井向泽垂眼思考了下:“我跟你不一样,你说话假,喜不喜欢讲出来都有一百分,我没有想要哄你开心。”
井向泽捏了捏自己胸前挂着的东西:“是我想要这样,喜欢听你的那个声音,也喜欢看那种表情。”
袁也哎呀了一声——突然有些讨厌过分坦承和不爱开玩笑的人了。
好烦人,是要怎样,钻到我的心里去看,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吗?
是要干什么?跟我谈恋爱,了解我的人生我所有的一切,要成为灵魂伴侣,跟我结婚?
——好无聊,不要。还不如拿刀戳在我胸口凶神恶煞地说要杀了我,但又舍不得,多有趣。
——拜托,不要奢求一个人渣和骗子变成你希望的那个样子好吗?
袁也的眼睛带着些笑意,看了井向泽一会儿,他侧过头亲了下井向泽的脸:“不要对我有太多期待和要求宝贝。过段时间带你去看医生。”
“我不看。”井向泽抬起眼睛盯着他。
袁也把他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我觉得你还有希望变成一个正常人,去过正常的生活的,可以试试,我又不会走,也不会把你丢在医院。”
“我不可能去的。”井向泽再次拒绝。
“为什么?”袁也低声问,他难得语气不轻浮,带着两分正经,“你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在不正确的生活中、待在不正确的人身旁,你可能会比较痛苦。”
井向泽身体往袁也的怀里缩了缩:“不要开玩笑了,你觉得我比你更像一个正常人吗?”
袁也砸了下嘴:“当然啦。”袁也伸出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意思:“你但凡有一点不正常,也不至于被大井和闻梁逼成现在这副样子。不正常的人在遇见不正常的情况不会痛苦,比如大井那样,他是不是在什么情况下都看起来很正常?”袁也摸了摸井向泽的肚子,“他即使被你关起来了,是不是也是你生气愤怒比他的害怕担忧要多?”
“正常人跟不正常的人是不一样的,小泽。”
井向泽沉默了一会儿,他把小骨刀拿起来,贴在下唇冥想:“老师也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把绑骨刀的绳子咬进嘴里,沉默。
袁也坐上洗手台,再把井向泽抱上来,他像是抱着一个人形抱枕,暖和、听话,待在怀里就几乎不动,他声音听起来温温柔柔又带着些甜蜜气息:“不确定知不知道,但不大在乎。”
“那老师小时候过得开心吗?”井向泽把绳子吐出来,后背抵在袁也的胸口,肌肤相亲、亲密无间。
“算不上。”袁也慢腾腾地说。
“小时候Joe欺负你也不痛苦吗?”
袁也从鼻子里应出一声,声音轻轻柔柔:“痛苦倒谈不上,比较烦,打不过他的时候也会抱着被子哭。”
“……”井向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可以杀了他吗?”
袁也噗嗤一乐:“你自己觉得呢?”
井向泽深呼吸了一口气:“当时在井宅,我可以一枪崩了他的,你不让。”
袁也笑:“你看吧,你就理解不了不正常人类之间的感情。”袁也想了想还是补充道,“我也没办法说清楚我跟Joe之间的关系,工作的时候我们互相信任、关系很好,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
“工作?”井向泽重复了这个词语。
袁也哎呀了一声:“就是那么回事。其余时间,我们各过各的,他死的时候我应该会在他的IG上点个蜡烛写个RIP。”
“什么意思?”
“祝他安息的意思。”
“……”井向泽沉默片刻,“不会难受吗?”
“没发生的事情不清楚,等他死了以后,我会告诉你我的反应。”
“那老师怕死吗?”
“当然怕啦。”袁也的下巴抵在井向泽的脑袋上,“死了就花不钱了,不能到海里去抓鲨鱼,也不能到天上去抓老鹰、我还没有亲眼见过火山爆发。”袁也说,“要死的话,得是意外,比如突然被爆发的岩浆吞了、穿滑翔衣跳山的时候摔死也行,冰山探险的时候掉进融化的冰川里也可以,做好了准备的死亡都很无趣。”
井向泽低头拨弄了下胸前挂着的东西:“第一次听老师跟我讲这些事情。”
他扭了下身子,想要转身,转不过去,他把骨头放到自己嘴里咬住,好一会儿心绪平静下来, 他从袁也的怀里跳下来,吐出骨头,转身看袁也,顿了一会儿,凑过去亲袁也,沉着嗓子道:“我不会去看医生。”
“你想让我变成正常人吗,袁也?你觉得自己不正常,让我离你远一点,不要对你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对你没有幻想,我会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你意外死了的话,我就去给你收尸,给你建个墓给你立个碑,花钱让人每年忌日去你坟前送花,然后跟你一起去死。”
“……”袁也嘶了一声,倒也没多在意,笑了句,“你很吓人宝贝。很重,我如果拽不动你,我们两个就会一起淹死。”
井向泽把脑袋贴到袁也的肩膀上,伸手抱住袁也:“本来我是要死的,是你把我带出来。”
井向泽顿了顿,眼睛突然有些潮湿,他声音沉下去,轻呼了几口气:“老师,好好带着我,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和幻想。”
——太沉重了,其实就是太沉重了。袁也一辈子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感觉像是鸟脚上绑了绳子,扯着风筝的线头,他没有答案,不知道该怎么办。
袁也吹了一口气,额前的头发向上飘了下,又落下来他眯了下眼睛,不过也早有此设想,是他自己把自由的脖子主动套进了项圈里。
——可是也要容许他有点抱怨嘛,毕竟他是个主动失去自由的自由人。
袁也把井向泽抱到自己身上,懒得再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换了个频道:“那再来一次?你刚刚那一下是哪儿学来的?”
井向泽抬起泛红的眼眶,他腮帮子紧了紧,又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没有学过,舒服吗?”
袁也赞叹了一声:“真棒,你在这方面非常有天赋。”
袁也擦了下他的眼角,把人抱起来又放回地上:“去床上,不是不想用套吗?”
两人才躺到床上,拥抱在一起接吻,袁也扔在地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已经晚上十一点钟,窗户外能看见著名的天际线,城市连成一片的灯光把天空都照亮。
袁也懒的去看手机,井向泽倒是瞥了两眼手机——觉得很吵。
手机一直在响,非常烦人,两个人听着吵闹不停的铃声,脸都臭了起来。袁也摸了下井向泽的脑袋,伸手去捞手机,看见袁曲的来电显示眯了下眼睛。
——才记起答应袁曲晚上回家商量分赃的事情了。
他咳了一声,挂断电话,自动回复了一条短信——【在忙,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他放下手机,倒下去,压在井向泽身上,叹气:“忘了他叫晚上回去这事了。”
井向泽伸手搂住袁也:“袁曲?”
袁也拖长着嗓音缓慢地吐出了个“是”的音节,他从井向泽身上翻下来, 平躺在旁边:“明天再回去看吧。”
“他们会因为你不在,而少分你一些钱吗?”井向泽记起要袁也回去是做什么事情。
袁也翻身,搂住井向泽,蹭了下脑袋:“那倒不会,只要三个人参与的事情,一般都是三个人平分,有时候多一点有时候少一点,不会差太多。”
井向泽哦了一声,不怎么在乎,他从小没有过缺钱的时候,对钱没什么概念。
袁也打了个哈欠——困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袁曲消失了,谁也没有再见过他。
第57章 袁曲篇(五)
袁曲刚消失的时候袁也并不知道。
他甚至又忘了第二天回复袁曲的电话,当然他也没有回家。
第二天用过早餐之后,他把昨天买的衣服找出来,兴致勃勃地给井向泽搭衣服,手指抓了下井向泽的头发:“头发太长了,要不要剪个头发?”
井向泽脱下身上的衣服,穿上袁也挑出来的第二套,他默不作声。
袁也走到穿衣镜前端详了下自己的仪容,感叹:“我也要剪个头发。”
井向泽盯着袁也的后背看了会儿:“好。”他顿了会儿又道,“自己剪吗?”
袁也从镜子里看他:“你能自己给自己剪头发?”
井向泽抿了抿唇,他挪开视线,抬手咬了咬自己的食指指甲,声音含混:“用推子推。”
他过去很多年,都是这么剪头发的。
头发长了,被人按在椅子上,用冰凉的推子从头顶上推下来,剃得不规整,坑坑洼洼。
井向泽提起颈边戴着的绳子,放到唇上叼住。
袁也转身,手指伸到他嘴里。井向泽以为是不让他叼绳子,他张着嘴正要用舌头顶出绳子,袁也的手指摸到他牙齿上:“牙最近是不是不疼了,长了两颗智齿,剪完头发正好去拔了。”
他的手摸到后槽牙,轻轻按了按。
井向泽张着嘴,绳子被舌头顶出去,翘着的舌尖就不小心地舔到了袁也的手指。
袁也的手指收回来,按了下他的舌尖,抽出来后用纸擦了下手指,凑过去看了下他头发:“是不是从来没有染过头发,那再去染个颜色。”
井向泽觉得自己好像总是跟不上袁也的聊天思路,他不清楚话题是怎么转变的。
他闭上嘴,抿了抿,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袁也。
“怎么?”
手指都伸进来了,为什么不亲一下?井向泽收回视线:“好。”
“你想染什么颜色的头发?”袁也兴致勃勃地问他。
井向泽又勾起绳子含进自己嘴里:“老师喜欢打扮洋娃娃?”
袁也凑过来,用手指勾住他嘴里的绳子,挑出来,在唇边落下了一个吻:“喜欢什么颜色的头发宝贝?”
井向泽张开嘴,把袁也的舌头迎到自己嘴里,他的手指抓到袁也的衣袖。
一吻结束后,他胸膛起伏变剧,心绪却平静下来:“老师喜欢什么样的?”
袁也眯了下眼睛——真乖,好满意。
确实有点像袁曲在十几岁时候送给他的洋娃娃。
——圣诞节的礼物,感觉像是从某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手上骗过来的。
袁也当时收到礼物的瞬间是觉得羞愤异常,他去厕所马桶里装水给袁曲喝,在袁曲乐滋滋的神情中,嘲讽说:“你觉得我会喜欢洋娃娃吗?”
袁曲醉酒,喝了他递过去的水,伸手拍拍他的脑袋:“哎呀差不多就得了。哪有那么多你喜欢的东西都会送到你面前。”
袁曲捏捏洋娃娃的胳膊,凑过来告诉他:“这个礼物,就是意外。它本来不属于你,你也不拥有它,因为某些意外,它属于你了,你也拥有了它。”
袁也抓住娃娃的腿,啪啪往袁曲头上砸了两下:“你是不是去谁家寡妇家里去偷欢,从别人家小孩枕边偷来的!”
袁曲摸摸下巴:“不是枕头边,就放在圣诞树下。”
袁也翻白眼:“这包装都是粉红色的,你要偷也偷个黑色或蓝色之类的包装的回来好吗?!”
袁也觉得自己算不上喜欢这个洋娃娃,不过同屋的小孩想抢,他当然不可能给。
战利品一样放在自己床头陪自己睡觉。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专属于自己的,非要说的话,这个算不上多喜欢的洋娃娃应该算是一件。
跟Joe因为娃娃打架,也纯粹是因为Joe犯贱,哪怕Joe当时是用左脚踩进房间里,他也会扑过去把Joe揍一顿。
“老师为什么会喜欢洋娃娃?”井向泽突然问。
“我不喜欢洋娃娃。”袁也否认,“看重它是因为只有我有,而同屋的别人没有,还可能是因为它是我们那里所有玩具里看起来最贵的那一个。”
井向泽顿了顿,抿了抿唇——还是最喜欢钱。
袁也想了想又道:“不过如果当时老头送给我的礼物是一把枪,想必我会更喜欢。”
“现在还喜欢枪吗?”井向泽又问。
袁也笑:“宝贝,我现在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
井向泽还想问些什么,袁也帮他提了下衣领,亲了下他的额头:“走。”
他带井向泽去了趟千禧公园,千禧公园的人非常多。井向泽一直拽着自己的骨头小刀,走路的时候板着脸,眼睛都有些发直。
他跟在袁也身后,袁也停住脚步,他一头撞上去,深呼吸了两口气,伸手抓住了袁也的衣摆。
袁也像个地道的导游一样,给他介绍这个地方,让他看穿梭的人群。
“这个世界很有趣的,你如果一直站在这里看,就能看到成百上千张不同的脸,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
井向泽的视线迅速地瞥了一眼周围,再立刻收回来,盯到袁也的脸上,袁也的表情平平淡淡,不带笑也不带任何虚假的柔情,站在人群中冷漠地注视着人群。
像个局外人、像个雕塑、像千禧公园的银豆——沉默地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被人合影、迎来送外,又感觉什么都不像,是空气、或者是尘埃、是消失在过路人身旁的所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