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最喜欢火了,温暖炙热,平等地照耀和温暖着身旁的每一个人。
她把汽油桶拎到了井宅最偏僻的一栋废弃屋前,这个屋子过去应该是用来储存木柴的,后来又被遗弃。
井宅太大了,以至于井家的大小少爷肯定不知道井宅到底存在多少被遗弃的房间。
她原来最喜欢躲到这个柴房附近,她还曾偷过很多东西存在这儿,等待某天离开的时候去变卖那些对井家来说算不上多值钱的东西。
秦娜把汽油桶搬进空弃的屋内,久不使用的屋子传来些木头发霉的气味。
这种味道对秦娜而言并不陌生,她过去十多年的人生都一直生活在这种气味里的。
秦娜把汽油浇到地面上、废弃的木材上,刺鼻的问道让她的大脑产生了几秒钟的晕眩。
点火之前,秦娜站在屋内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了无趣味的人生。
好无聊。
她的人生真的乏善可陈,在临死前都想不出一秒钟光彩照人的瞬间。
好可怜。
秦娜静静地盯着虚空。
她想自己死了,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伤心吗?她觉得是没有的,毕竟她是个连父母都会忘记名字的人。
秦娜点燃火柴,火苗迅速席卷了浇了汽油的房间。
秦娜在屋内深呼吸了一口气,死亡的味道是刺鼻而温暖的。她静静地啜泣了一会儿,突然听见角落地方传来了咳嗽声。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幻觉,直到那个咳嗽声音越来越强。
秦娜在那一刹那,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她惊声尖叫,直到看到有人从火光外冲了进来。
进来的男人长得有些眼熟,让秦娜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是闻管家、是闻管家!
秦娜从着了火的房间里狂奔出去,她想她要找到小少爷,告诉他闻管家在哪儿。
小少爷一直都在找闻管家,她应该立刻去告诉小少爷,小少爷就会原谅她,就会放过她,她可以离开井宅,她可以带着自己工作几年的收入,去过一段崭新的人生。
秦娜越过火海狂奔了出来,她在空地上奔跑,直到不小心和来人撞上。
她奔跑的太过于用力,以至于撞上对方后,她踉跄几步后摔落在了地上。
温先生还是跟初见时一样,他彬彬有礼,在撞到人后立刻抱歉。
“没事吧?”
秦娜愣愣地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出现的温先生,又看见温先生身后出来的另外一个包着脑袋的老先生。
他们两个站在那间她放火后燃烧起来的房前。
她听见温先生低声骂了一声,他好像很意外。
秦娜后知后觉地回头望了过去,屋子彻底烧起来了,整间房像是变成了她小时候赖以取暖的火盆。
秦娜的汗毛竖起来,头皮都开始针扎般地发麻起来。
——她、她杀人了!
袁也对着明显已经不可能进去的房子蹙了下眉头,他转头低声问袁曲:“你确定他们在这儿,没有逃走?”
袁曲的眼底里映满了滔天的火光,他神情严肃,疲倦从眼底开始蔓延了出来。
他好像一下老了很多岁。
袁也听见袁曲叹了一声。
袁也皱着眉头,板着脸神情严肃了好一会儿,他轻抓了下自己的头发,表情舒展开来,这个世界上又没有了什么会让他苦恼的事情。
他转身,把火光和秦娜都抛在身后,他低声问:“走了,车停在外面吗?你确定这附近有个能钻出去的狗洞?”
袁曲又叹了一口气。
秦娜跌坐在地上,她手揪着自己的衣领,她脸色发白、呼吸困难,好痛苦,她艰难地吐了一些难以被人听见的气声。
袁也突然转了下头,他冲秦娜扬了下眉梢:“你要不要一起走,秦娜?”
第50章 Week4--4
从被关起来的房子里逃出来,实在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了。
井家现在完全变成了一个虚有其表的空壳,什么蛇虫鼠蚁都能够钻出来,而老头只需要给门口站岗的保镖,饭菜里放上一点料就好了。
而袁曲还声称,故意在屋内多待了几天,首先是因为他绝对被小井揍成了脑震荡、需要养伤。
其次是,他觉得袁也应该好好思考一下,是不是真的应该不打招呼把小井扔下就跑。
“这显得很过分。我记得你十年前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说你答应一个小孩不走,但是你转头就走了。七年前你又说,你答应会带这个小孩离开,但是还是抛下他自己走了。事不过三的,袁也。”
谁也不知道袁曲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别人。
袁也根本没有掉入袁曲说话的陷阱里,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认真思考道:“你不提醒我都差点忘记了。我还当我待他太好,让他把我当成救命稻草舍不得放掉。”
袁也之前其实也一直没有搞懂,为什么小井要费劲把自己骗回来?他既然都拥有了自由、随意处置仇人的权力和用不完的金钱,还想要怎么样?
——为了跟自己谈恋爱?怎么可能,他们在过去认识的两段时光中,可没有任何暧昧的成分在里面。
拜托谁会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搞暧昧?变态吗?
露水情缘、你情我愿、给一个二十三岁的处男提供优质的生理卫生课知识。
袁也对他们的现在关系定义是这样的。
小井对他产生的一些古怪的迷恋感,让他觉得新奇有趣,以及一些卑劣的满足感。
袁也喜欢刺激,心脏输送血液到各个血管的感觉、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身体充满力量。
但他同时又有些讨厌麻烦。经历过某些刺激后,心脏恢复正常跳动后而不得不蹲在地上收拾烂摊子。
——喔,好无聊。船为什么就不能行驶在一条永远都是风暴的航线上?为什么风暴停止后,满船的船员都要抱着自己劫后余生的躯壳去收拾狼藉、捡队友的尸体。
比如现在,袁也就不喜欢收拾烂摊子的感觉。
“现在仔细想了想,他当初把我骗回来的主要原因,其实主要是他想报复我。”
袁也啧了两声,哎呀着感叹了一句:“真记仇。”
袁曲眯了下眼睛,还想要说些什么。
袁也瞥了他一眼,不屑地撇了下嘴:“不要把你犯的错误,让我来承担。虽然你是我师父,但没有父债子偿这回事。”
袁也撇了下嘴:“更何况他要杀我。”
袁也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接下来我要去花从他那儿拿来的巨额资产,过上金盆洗手的快乐退休日子。”
他跟袁曲简短的交流完后,两人离开了这间关了他们几天的房间,袁曲要去挽回自己曾经做过的孽,把大井和闻梁两人一起带走。
“你要不要把小井带走?”袁曲在去往大井呆着的屋前,还特意这么问了一句。
袁也不知道袁曲到底抽了哪门子神经,过去可从来没有这种情况,他不由得槽道:“你不会真的是他的大伯,跟他拥有血缘关系吧?为什么不让Joe来做这种事情?我不想要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们俩走着走着隐约见到火光,袁也还被一个低头乱窜的身影撞到踉跄,再抬起头来时,刚刚只隐约的火光已经变得势不可挡起来。
袁也愣神,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知道小井最近几天在发疯,到处烧屋子,但真的见到一间屋子在自己面前被烧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袁也扶住呆愣住的秦娜,皱着眉头回声问袁曲:“他是发现了人在这里吗?”
袁曲否认了,说中午的时候他的人还特意来送过东西,并没有人发现大井被藏在这个地方。
袁也看了一眼火光:“那这?”
袁曲向来是个人精,他眼睛往秦娜表情上一转,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三个各怀心思的逃亡者正在逃亡。
袁曲说的挖出来的狗洞竟然真的是个狗洞,据说这个狗洞历史悠久,半个世纪以前就有佣人偷宅里的东西,从洞里往外运。
被抓住和发现的佣人甚至在洞前被活活打死。
袁也听完袁曲讲故事,伸手掏耳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半个世纪以前应该不是奴隶制时期。”
袁曲让女士优先钻狗洞,嘴上调侃回话:“房子时不时烧起来,都没有火警过来救援,那你觉得你生活在什么时期。”
他说完后紧跟着秦娜钻了出去。
袁也手放在自己大衣口袋里看了会儿狗洞。
觉得荒唐、荒谬。
这一个月的时间过得有些撕裂,他甚至都有些怀疑井宅是个处在时间裂缝里的鬼宅,里面住满了不得超生的怨灵。
袁也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他微微紧了紧拳头。他才不钻狗洞。
袁也往后退了两步,做了个助跑的动作,靠近墙的时候抬手一跃,手指扣在了墙边。
墙体很粗糙,缝隙中偶尔能摸到一些滑腻的苔藓植物。
袁也把另一只手挂上去,蹬腿上翻,直接坐在了墙头上。
——明明这么好跑,谁也不知道这群幽灵为什么会被困在里面。画地为牢吧。
袁也坐在墙头撑了下身子,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囚牢似的宅子。
他看见一个人影慢腾腾地走了过来,还是穿着一身不怎么保暖的睡袍,他慢腾腾地走过来,像是刚睡醒。
袁也眯眼睛。
井向泽在几米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他双手揣在衣袖里,兴致颇好的把他长长的头发都梳到了脑后,这样显得他眼睛更黑更大。
老远见过去,像是一双眼睛下面缀着一张脸。
他站定在原地,安静地注视了袁也一会儿。
“老师。”他嗓音状态很好,像阳光卷着春风轻柔地吹拂过来。
袁也是想跳下墙离开的,他眼角能看见墙那边袁曲在低头抽烟、秦娜在紧张地四顾,有车子停在不远的地方,司机把窗户打到半开,半个胳膊悬挂在车窗外面。
袁也想的是,现在不走肯定来不及的了,他讨厌收拾烂摊子,尤其是别人给他留下来的。
但他行动上却轻轻打了个响指,朝井向泽伸手:“你跟我一起走吗?”
井向泽站在原地盯着袁也的手看了一会儿,他表情平静,就在袁也以为他会答应。
而袁也已经在为自己随嘴吐出的话而产生后悔情绪的下一秒,井向泽表情一变,又突然发起狠来:“你走不掉的,你前脚一走,后脚我会直接让人开车撞死你们。”
袁也收回自己的手,他笑了一声,好玩:“好。”
井向泽表情又平静下来,他又沉默地看了会儿坐在墙头的袁也,再没犹豫地转身就走了:“老师,地狱见。”
袁也手撑着墙跳到了墙外,袁曲踩熄了烟,秦娜身子缩成一团,紧张地往墙内的方向看了几眼。
袁也想——真倒霉,他竟然在某个瞬间真的想要带走井向泽。
准备拿根绳把疯子拴在自己身旁,绑起别人也捆住自己。
太可怕了吧。
对于袁也来说,主动承担责任捆住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好在被拒绝了。
第51章 Week4--5
袁也没有良好的人生总结和归纳能力,但还是觉得一个多月前他决定到百草市来时,袁曲说给他算命,说他要倒霉这事确实是真的。
坐在车上的时候,他问袁曲找的是哪个大师算的。
袁曲在车上拔出两根手指,回说:“互联网上找的,两百块一次。”
袁也冷笑了一声,幡然醒悟过来自己倒霉跟大师算不算的有什么关系,罪魁祸首应该还是副驾驶坐着的这个男人。
“你倒霉吗?你拿到金库钥匙还算倒霉?”
袁也抬手捂住自己的心脏:“我的感情受到了创伤,感觉心疼到没办法呼吸,一时很难弥补。”
袁曲听笑话似地笑了一声。
袁也捂着自己的心脏补充:“所以我分大头,Joe已经拿好几副画去鉴定拍卖了,拍下的钱我得拿三分之二。”
袁曲从后视镜里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心脏的恢复能力很快。”
袁也笑:“杂草的生命就是这样的,割完一茬又长一茬,春风吹又生。”
秦娜缩在座位上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车子要开去哪儿,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身边温和礼貌的温先生好像变得跟之前不大一样。
他捂着自己的心脏,表情痛苦、舞台戏剧表演一般的生动。和嘴角常常挂着温和笑意的温先生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秦娜在座位上缩了一下,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得乱瞟起来。
直到看到车窗外有辆车开始往自己方向别过来,压得太近,一看就不是正常行驶的车子。
车子压过来,直接撞到了秦娜坐着的车门上,像是要把他们的车逼停。
秦娜惊叫了一声。
袁也回头去看,无奈:“你看,讨债的来了。我真怀疑我未来的日子会永远在躲避这个人的仇杀。”袁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有可能是情杀。”
小井有钱有闲,生活上没什么追求,那不就是一直缠着自己跟自己不死不休了。
袁也好苦恼。
车子又逼过来,“铛”得一声巨响,开车的司机被撞得猛打了下方向盘,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袁也见到对面车的人好像掏了点什么。
袁也怕是枪,他可不想担惊受怕的秦娜被一枪崩死在自己身旁,那样血会溅到自己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