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也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真可怜。
井向泽从床上下来,走到袁也身边,红着眼睛瞪他,重复说道:“我讨厌牙医。”
袁也觉得烦躁,他只是个骗子不是个变态,对待这种特意制造出的人为痛苦当然会心生不忍,他平时不管扮哪个角色、伪装成什么说话都算花言巧语,一张嘴能糊弄别人到天荒地老。
可真实的他实在算不上脾气好,十句话说出的九句都让人恨不得他从此闭嘴,再也不要说一句话。
袁也在心里暗骂出了一声,没法维持住自己的沉稳,说出的话也显得有些不太礼貌:“那怎么办,要抱着我哭一下吗?”
他语气中不礼貌的成分常常让他的同伴不会再有任何向他诉苦的心思。
——本来嘛,想骗对方的钱,结果被对方骗了感情还呜呜表示金盆洗手再也不干了。拜托,这有什么好安慰的,只让人想笑着说活该好吗?
井向泽闻言抬起泛红的眼睛盯着袁也,好一会儿他捂着自己的脸颊抽了口气,竟然还笑了一声。
“好啊。”他抬起手搂住袁也的后腰,把自己的脑袋埋到了袁也的肩颈上。
“……”袁也反倒了愣了下。
井向泽在袁也的肩膀上轻轻地抽了两口气,隔了会儿他胳膊收紧,紧紧地箍住袁也,竟然真的小声啜泣了起来。
他吸着鼻子又抽着气,直到袁也感觉自己肩膀衣服都被泪水哭湿,小半边肩膀都变重了,抬起眼睛的时候,仿佛看到师父那个老头乐滋滋地坐在哪儿嘲笑自己活该的模样。
袁也伸手捋了下自己的头发,把叹息压回自己的肚子里,他抬手顺了下井向泽的后颈,三根手指轻轻地捏了捏井向泽后颈:“好了,先把止疼药给吃了吧。”
井向泽哭完之后情绪十分稳定,坐在床边给自己塞了一粒止疼药之后还吃了小半碗饭。
不过吃的时候有些挑剔,频频问袁也为什么没有加糖。
这个菜里面没有加糖、那个菜里面为什么没有加糖,眼见要扔筷子。
袁也有些无语:“哪儿养出来的习惯?”
井向泽把筷子尖塞到自己嘴里,他牙齿轻轻地咬了下筷子尖,木制的筷子被他咬出清浅的牙印,声音含糊地吐出来:“他不给我吃……”他声音顿了顿,说话更含糊了起来,“吃糖牙些疼。”
“然后他就让你吃糖了?”
井向泽挪开视线,把嘴里的筷子拿出来,默默地夹了一口菜塞进自己嘴里:“老师自己做的?”
袁也摸着下巴思索:“你现在牙疼,怎么告诉他,他会找医生来给你看吗?”
井向泽垂下眼睛,夹起几粒米饭,塞进嘴里。
袁也语气轻松地调侃了一句:“还是他准备把我们两个一直关在这里,饿死我们两个?”
井向泽不喜欢这个话题,对于那个杂种的任何话题都能触怒他的神经,但因为面前坐着的是袁也他忍了片刻,没有站起来立刻掀了碗筷已经是够克制的行为了。
他冷下声音,嘲讽道:“谁知道杂种心里会想些什么。”
袁也转头看他。
井向泽把碗筷放下,真挚地望向袁也:“老师,这是我这么多年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袁也太阳穴一跳,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第21章 Day4-2
袁也刷完牙低头用清水抹了把脸,再抬起头时候,就从镜子里看见卫生间门口站着的井向泽。
他还是赤着脚不爱穿鞋,身上一套黄色的卡通睡衣双手环胸口靠在门边。
袁也抬手抹自己脸上的水珠,见他这副精神稳定的模调侃了声:“今天早上没有起床气?”
昨天晚上熄灯之后,袁也躺在床上仔细复盘这三天的日子,脑子才钝钝地显出一根算不上多明显的线来,他的房门就被敲响。
井向泽抱着枕头站在他房门口,以自己睡不着的理由邀请他一起睡。
袁也眯着眼睛站在门口,他仰着头开始细数导致自己无法睡觉的种种原因。
“老师,你得救救我。”他用词略有些夸张。
袁也抬手轻抬手转了下他的脑袋,示意他回自己床上,颇有些无奈:“那好吧,等你睡着。”
袁也受邀上了井向泽的床,他坐着闭着眼睛思索了好一会儿,感觉井向泽差不多睡着后,起身去了趟秦娜的房间。
秦娜的房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人,狭小的房间内月光从透光的窗帘撒到桌子上。
袁也在秦娜的书桌上坐了会儿,毫无礼仪地乱翻起了别人的桌子。在没有翻到任何与秦娜相关的信息后,袁也就离开了。
回自己房间的路上,瞥了一眼缩在被子里睡着的井向泽。
袁也回自己房间,关上门,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放缓呼吸。
——机场落地被抓、秦娜、井遂。这几个关键词不住地在大脑里盘旋。
直到他昏昏欲睡——他向来睡眠质量很好。
迷糊翻身的时候感觉自己胳膊碰到了谁的胳膊,袁也虚着眼睛瞥了一眼,井向泽蹲在他的床边,脑袋枕在他床沿边。
袁也迷迷糊糊在床上翻了个身:“上来吧。”
就酿成了今天早上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的画面。
袁也视线挪到镜子里自己的脸上,没擦干的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几天没有刮胡子的下巴显得乱糟糟的。
袁也抽了张擦脸巾,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水珠,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下巴,从镜子里看井向泽:“牙还疼么?”
井向泽走过来,站在袁也身后,同样看着镜子里的袁也:“老师,胡子长长了。”
袁也点了下头,把自己洗漱的位置让给井向泽:“这儿有剃须刀吗?算了,你先洗脸刷牙吧。”
他走出盥洗室,经过床的时候还整理了下床上被睡得乱糟糟的被子。
他走到房门口,看了下自己敞开的房门,门锁上挂着一整把钥匙串,串上串着数十把钥匙。
袁也的眉头一跳——他昨天晚上睡觉关门了的,哪儿来的钥匙?小秦回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井向泽待着的盥洗室,蹙着眉头走到外间房子。
今天起得比昨天晚,外面天已经大亮,厨房和客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收拾干净。袁也经过厨房的时候瞥了一眼,才发现前几日一直整洁无物的操作台上,今天放了不少新鲜的食材。
袁也伸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快步朝秦娜的房间走去。
秦娜狭小的房间赫然变成了一件储满东西的杂货间,过去这小房间内曾住人仿佛是场幻觉。
如果不是袁也自觉自己大脑清晰无比,他会怀疑自己从被机场抓过来的那天就被对方注射了致幻类的药物,而经过的三天都是他沉睡时大脑所制造出的幻觉。
——动作未免也太悄无声息了?
直到身后传来抽屉的开合的声唤回了袁也的思绪,他回头看了一眼,井向泽从抽屉里拿出了剃须的刀片,显得有些无辜地看着他:“老师,只有刀片。”
袁也走回去:“昨天晚上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什么动静?”
“小秦房间里被搬空了,现在堆满了杂物。”袁也走到井向泽身旁,伸手去拿他两根手指捏着的刀片。
井向泽躲开他的手指,抬眼看袁也,神情无辜而坦然:“小秦是谁?”
“……”袁也静静地看了井向泽一会儿。
井向泽噗嗤笑出了一声,他伸出手轻轻地推了下袁也:“老师,我怕你弄伤自己,我来给你刮胡子好吗?”
袁也眯了下眼睛:“小泽……”随时准备好可以用来哄人或者唬人的话还没吐出。
井向泽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常常这样,我有的时候也分不清,这个房子里到底有没有另一个人存在过。”
井向泽伸手轻轻地推了下袁也的肩膀,轻飘飘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老师会不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消失,让我觉得我现在过着的生活都是我的幻觉。”
袁也坐在了身后的床上,冷静分析道:“所以昨天明明开门就可以离开,但是没有离开?”
井向泽垂下眼睛看向袁也,他安静了好一会儿,伸出几根手指抬起了袁也的下巴:“对,老师。”
井向泽拿起刀片,对着袁也下巴上新冒出的胡渣比了比。
“我害怕打开门之后看见的一切都是假的,不敢离开。”井向泽非常坦然,一点没有多加考虑顺着说道。
袁也视线余光看到井向泽的胳膊,意外发现他的胳膊好像在轻微地颤抖着,他拿着刀片的手往自己下巴处伸过来。
袁也往后撤了下脑袋,怀疑井向泽没有用刀片给别人剃胡子的技术:“小泽,你用过刀片剃胡子吗?”
井向泽抓着袁也下巴的手指收紧不想让袁也躲开,力度大到让袁也蹙眉。
他眼珠在眼眶内轻微颤抖,目光灼灼如同手握一枚让人如痴如醉的宝石,心中一道巨大的裂缝里呼啸传来空洞的声响。
他在内心回答道——剃胡子倒没有,用在别的途径的经验挺丰富的。
袁也后仰脑袋,抬手准备去撕井向泽没轻没重的手指,这人突然抬腿跨坐在了自己腿上,表情看不清,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嘘,嘘,老师,别动。我帮你刮胡子,你别动。”
袁也的眉头一跳,垂下眼睛盯着距自己很近的刀片看了一眼——妈的这小子是不是看到锋利的东西就不自觉兴奋?
袁也动作非常迅速地往后倒了一下,另一只手捏住了井向泽的右手手腕,本想让这个人吃痛后松开手指捏着的刀片,却眼睁睁看着这个人迅速把刀片捏进自己手心里,手再攥成了拳头。
袁也只感觉自己的大脑在嗡嗡直响——他不该这么早下结论觉得井向泽大脑还算清楚。
这个人明显应该尽早被送到疗养院去进行全方位、系统性的治疗。
井向泽右手卷着刀片,仍旧跨坐在袁也的大腿大腿上,他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袁也,长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袁也听到他从鼻子里轻哼出了两声,而后他张开自己的手掌,抿了下唇:“疼。”
他低头把割进自己手心的刀片个拿了出来,右手手心贴到唇上,舔吮干净自己手心冒出的血液后,声音带着一点轻飘飘的笑意:“老师,你害怕我?”
袁也尝试让他从自己腿上站起来,看见他沾了血的鲜红的唇色,很无奈、非常无奈:“你手抖的那么严重,正常人都不会让你拿着刀片在别人脸上乱划。”
袁也说:“起来,处理下伤口。”他建议,“下次刀片之类的东西,你还是不要碰了。”
井向泽却出乎意料地在袁也身上俯趴了下来,他双手支撑在袁也两颊旁,垂着眼睛盯着袁也的脸颊:“老师,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井向泽的一些零散的随碎发垂到了袁也的脸颊上。
虽然是看似异常诚恳的许诺,但仍没有让袁也放下心来:“如果你胳膊的颤抖是可以受你主观意志控制的话,我当然愿意相信你。”
井向泽抿了下嘴唇,他看了一眼自己左手拿着的刀片,又看了下右手心的伤口,表情看起来郁郁寡欢。
袁也把刀片拿了下来,示意井向泽从自己身上离开——他俩现在的姿势可算不上雅观。
井向泽手中没有了刀片便听话地爬了起来,袁也让他自己处理伤口,他也非常听话地坐在床边给自己消毒涂药。
袁也拿着沾满了血的刀片:“还有别的刀片吗?”
他一方面不想要用沾了别人血的刀片剃胡子,一方面又忧愁很长时间不剃胡子自己会变成山顶洞人。
得到井向泽否定的答复后,他用医用酒精擦拭了一遍刀片,又在清水下清洗了一会儿,对着镜子刮胡子的时候,井向泽又幽幽地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他直勾勾地盯着袁也手上的刀片,像是秃鹰盯上了腐肉。
“手上的伤处理好了?”袁也转移他的注意力,怕这个人情绪激动要过来抢刀片。
——虽然不知道过去经历过什么,但想必拥有非常丰富的藏锋利物品的经验,不然也不会在自己捏他手的瞬间第一反应是把刀片缩进手心紧握拳头。
袁也扪心自问,即使他这样的人,被人抓起来再怎么手足无措时,都不会选择伤害自己这这个下下策。只要大脑还在运转,就总有解决问题的时候。
因为心绪飘了下,刚沾沾自喜自己的自我保护意识完善,剃胡子的手一偏,下巴就出现了一道血口,刺痛感还没涌上来,就见井向泽大跨了两步走过来。
“老师,你把自己弄伤了。”井向泽眼神幽深,声音中竟然还夹带了两三分的不满。
袁也抬头看自己下巴上的新伤,手指在伤口附近按了下,轻微的血珠冒了出来。
袁也的大脑非常冷静——被同一个刀具割伤,他只能盼望井向泽在家里被关了十年时间,没有什么机会去接触可传染性的血液疾病。
或者大井不至于太过于丧心病狂,故意给自己弟弟染上什么奇怪的血液传染病。
袁也的心情不大好,再转头看向井向泽的,脸上表情就严肃了一些:“小泽,你昨天是怎么从这间房子里出去的?用高尔夫球杆打碎了玻璃门?”
他从昨天带出去又被关回来之后,总不自觉地感觉到一些莫名的违和感。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老鼠,而那个看不见的敌人,像猫一样紧盯着他,放他走、再抓他回来,邪恶的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