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人……”
我才来得及喘息一下,再次被他亲上了嘴唇。
那些晃动的人群成了模糊的影子,我的大脑里有千万朵烟花炸开。我紧张,为自己在错误的年龄里谈了场见不得光的恋爱,但我必须承认此时的快乐,因为,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小而隐蔽的角落接吻,也好像我们的恋情成了光明正大的、值得被祝福的东西。
在南半球发生的一切是令我沉醉的美梦,当飞机落地,当我再次回到北京,面对熟悉的街道和高楼,所有的事情也好像在一瞬间回归正轨。
我和顾柏川像往常一样相处。
陈敏同志对我的管教比从前更严,似乎是因为上次出去喝酒的事情,她开始查看我的社交软件和通讯录。当然,她查找的方式是偷偷摸摸的,她会趁着我在上厕所的时候拿起我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又会在我每一次出门之前将我的目的地、同伴和活动内容打听得一清二楚。
九九的存在没有隐瞒很久,但是顾柏川一个人认了下来,他说这是他自己从宠物店买的狗。
这样陈敏就会夸赞九九可爱,还会偶尔在路过宠物用品店的时候为九九带一些零食回来——她只是不喜欢我所感兴趣的东西而已,所以,只要不说九九是我的,她便会毫无意见。
于是,我经常接着跟顾柏川一起遛狗的理由溜出家门。
九九长大了,两腿站立的时候可以趴到我的胸口,难以想象曾经与它初见的时候,它才只有那么小一只。
我始终相信动物也跟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头脑,兴许是九九记住了我们的“救命之恩”,它比其它大狗更加温顺。如果我故意逗它,从它的食盆里拿走它最喜欢的冻干,它非但不会跟我争抢,反而会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我,然后将食盆推到我面前,摇起尾巴,那意思好像是在问“你要不要跟我分享”。
这是我明确的感受到“爱”这个字的意义,很奇怪,人生初次明确感觉到“爱”竟然是在一条阿拉斯加身上——我对顾柏川可以说出“喜欢”两个字,但是我们谁都没说过“爱”。
我们的默契经常体现在一些细枝末节,我清楚地知道,顾柏川是没有办法在现阶段给我任何承诺的,我也一样。
我们都太年轻了,仅有的十几年都生活在象牙塔里,还没能探究完人类社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又选择了一条艰难至极的道路,所以,我有一阵子经常做噩梦,梦里四处都是烟雾缭绕,还有遍地生长的藤蔓。
不过,九九对我来说就不同了,我可以明确地给它承诺,在它相比起人类短暂许多的一生中,我会陪伴它,就像它会陪伴我。
因此,我非常不乐意让杨辰这个讨厌鬼撞见我的九九。
那天我和顾柏川刚遛完狗回来,正好撞见往家走的杨辰,他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他妈妈。
我对杨辰他妈的印象就是一个花瓶似的女人,大冬天总是穿着一身貂皮大衣(或者是仿的),涂着鲜艳的红唇,还有同色的指甲油。她跟陈敏刚好相反,她对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极尽刻薄,而对于自己的宝贝儿子总是纵容有加。
第48章 103-104
我眼睛尖,率先看到杨辰,立刻拉住九九的狗绳往反方向走。
哪知道杨辰先叫起来:“哟,这不是黎海生嘛。”他故意扬起声音,让人想忽略都难,我本不想理他,却碍于他家长还在的情况,不得不停下脚步。
杨辰他妈半点没发现他的儿子正在故意讨人嫌,反而跟着杨辰一起走过来,夏天,她穿着一件吊带和及踝长裙,胸前是一颗于阳光下闪耀的宝石。她翘起指甲,半掩嘴唇:“海生,长高了呀,还记得之前见你还没我高,现在一下就窜上去了。”她同我寒暄,聊了两句我平时的伙食、喝不喝牛奶之类无关痛痒的话。
我心里头觉得烦躁,也许是恨屋及乌,我连带着对杨辰他妈也没有多少耐心。
顾柏川刚才一直站在后面——他冷淡的性子在院里都挺有名,那堆家长经常拿他的学业当做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却不喜欢他对于长辈的态度,故而很少上赶着找不痛快同他讲话。
这会许是看出我的不耐烦,顾柏川站出来解围:“阿姨,我和黎海生得回家了。”
“啊好……”
“别走啊。”杨辰打断了他妈的话,转而笑眯眯蹲在九九面前,“黎海生,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养了条狗?”
“不是我的。”我不动声色将九九往自己的腿边拉了拉,“是顾柏川的。”
杨辰“哦”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直接将手伸到了九九头上,呼噜它的脑袋,下手的力度实在不轻,九九不舒服地摇晃起自己的头部。
“你别摸它。”我说,将九九又扯远了一些。
杨辰他妈全程在旁边看着,笑眯眯的模样,见杨辰对我的狗有兴趣,并没有制止,她只是摸了摸杨辰的脑袋,随后道:“那你跟你同学在楼下玩着,妈妈先上去做饭了啊。”
杨辰哼唧一声,再次将他的手伸向九九。
九九变得烦躁起来,它从喉咙里发出威胁式的低吼,常年在后面摇晃的尾巴也不再摆动,我见杨辰他妈已经走了,干脆拧起眉头警告:“你别碰它,一会它该生气了。”
“一条臭狗而已,能生什么气。”杨辰抬起头,对着我露出坏笑,随后狠狠在九九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汪!”
九九爆发出狗吠,声音很大,吓得杨辰一瑟缩——大型犬不太经常叫,尤其是九九,它平时鲜少会在我和顾柏川面前叫唤,这也是偷偷养它许久,至今才被陈敏发现的原因。
如果它叫起来,那是真的有脾气了。
“臭狗!”杨辰恼羞成怒,狠狠在九九面前剁了一脚。
“闭上你的嘴。”顾柏川厉声道,他站在我旁边帮我收紧拉住九九的绳子,而这个时候九九已经彻底被杨辰的行为激怒了,向前跳窜着想要挣脱狗绳——我早就说,动物也都有人的思维,最起码它们能感受到对方究竟是敌意还是善意。
或许是被九九的反应吓到,杨辰浑身一僵,确实没有再做出什么挑衅的事情。他的目光在我和顾柏川之间流转一会,又扫到九九身上,倏地一顿,在我还没研究出他究竟什么意思的时候,杨辰已经转过身,扬长而去。
我和顾柏川将九九带上了楼,又好生安慰了它好一会,九九的躁动这才被平息,它支棱着大脑袋趴在我的腿上,呼哧呼哧喘着气,在我从冰箱里给它拿了点冷冻过的矿泉水之后,它恢复了往常的活泼。
我心有怨气,想着,杨辰真是个立志于给我周围所有人找麻烦的傻x,现在更甚,连九九都不放过。
其实,如果我去仔细地回想,在出现那件事之前,即便我以“坏学生”自居,我的周围仍旧没有出现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即便是有,那也没有发生在我头上。所以,本质上来说,我仍旧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青少年,有点淘,有点能惹事,但大多都在容忍范围下。
所以,我向来不会用最恶的观念揣测我和杨辰之间的恩怨,我以为这就是间歇性的小打小闹……毕竟,没有谁在成长的过程中没能碰到几个讨厌的人。
暑假很快过去,开学第一课就是军训,我无暇再多思考暑假里的事情,拖着行李箱就坐上学校的大巴车,那大巴车一路向北去,穿过城市的水泥丛林,路边的风景开始变化:房屋越来越矮、灌木越来越多。
公路变得不平滑,时不时会有碍事的石子被轮胎崩开。
军训基地在很偏远的郊区,车程大概要两个小时,因为起得太早,我在大巴上昏昏欲睡,顾柏川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肩膀送到我的脑袋旁边。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我还没睡着,但是我没好意思直接靠着他的肩膀,假装成睡着的样子,脑袋一点一点,最后落定在他的肩膀上。
蒙眬之间,我觉得世道有些不公,比如前座的纪从云早已和冯盼盼肩膀抵着肩膀睡了,而作为两个男生,似乎我们稍微亲密一些的动作都是不被允许的。
不过,现在应该也没有人会看吧。
我这样想着,沉沉陷入梦乡。
再次醒来就已经是在军训基地,远处是葱郁的山,而近处都是沙地,满眼的黄色尘土。带我们班的教官是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他看上去跟阿鹏哥有着非常相似的气质,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一种韧性,那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们身上少见的东西。
军训第一天,行李还没有放进宿舍,我们就迎来了下马威。
几百个学生在操练场上列队站着,火辣的太阳烘烤整个大地,苍蝇和蚊子绕在我们身边,而我们却被要求不能动,手指打平、紧贴裤缝、收腹挺胸、立直腰板,足足二十分钟过去,这才放我们上楼。
男女生分开住宿,至于宿舍的分配,那倒是有一些自主选择的权利。
我毫不犹豫站在顾柏川身边,拉住他的胳膊,然后拖着他一起上楼。
刚才那次下马威搞得学生之间戾气都很大,而二十人一间的简陋宿舍更是让所有人大跌眼界,于是,还没等军训正式开始,我们所在的寝室里已经有人闹起了事。
挑事的是个高壮的男生,理着寸头,额头上有一道疤痕,不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所以我并不认识,只听见旁边的人喊他“疤哥”。
而跟他起冲突的那个人,我确实认识,袁小方。
说起来,我和袁小方也挺有缘分,从小学的时候他作为学委被指给我做同桌,到后面初中分班,他一直都和我离得不算远,虽然这个戴圆眼镜的书呆子性格过于安静,实在跟我玩不到一起去,但是我们之间总归有些交情——小时候我还经常闹他,追在他后面喊“小方姑娘”。
于是,当我看见疤哥推搡袁小方的时候,放下行李,就越过一条过道走到他们那里,挡在袁小方面前:“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我他妈凭什么好好说,我说,让他给我滚上铺去。”疤哥音量很大,气势很冲,唾沫星子横飞,让我感到非常不爽,我拧起眉头,努力压制住自己的火气,转头问袁小方怎么回事。
袁小方这书呆子认死理,他说:“教官说,按照进门的先后顺序选床位,我选了这张,你可以去别处。”
下铺是个抢手货,这会都已经被瓜分完了,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头还真就是袁小方身材最娇小,看上去最好欺负。
我乐了:“听见没,你自己没抢到你赖谁,该去哪去哪。”
疤哥音量再次拔高:“他他妈那么点身量不更应该睡上铺吗?合理分配,合理分配你他妈懂吗?难不成你要让我去上铺,我他妈能把床摇散了。”一段话里带了三个“他妈”,我们的对话已经吸引了全寝室的注意。
其中有一个站在疤哥旁边的男生开口拉偏架:“哎,你这个小四眼别那么倔,上下铺有什么区别,不就是睡觉吗?”
袁小方再次开口:“对啊,上下铺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他不能睡上铺?”
“你他妈的好赖话听不懂吧!”疤哥这样说着,用肩膀撞向袁小方,袁小方被他顶得身子一歪,踉跄撞在我身上。
我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
刚在烈日下面晒过,我身上的血液也跟加热过一样,指着疤哥的脑袋骂道:“他妈的他妈的,就你丫会骂脏话是吗?你不就看人家好欺负么,傻x!”
“是啊,我就看他好欺负。”疤哥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他伸手推我,“我教训这小二椅子管你什么事啊?咋,你是他相好还是他爹?”他每说一句话就伸手推我一下。
这我哪忍得了,当即一拳头挥在他的鼻子上,随后我们两个就扭打起来。
周围的男生有起哄的,也有事不关己的,总而言之,当我和疤哥在狭窄的过道里扭打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止。不过,此时就算是阻止我也没有什么用,我太恨“二椅子”这个说法,尽管没人知道我的性向,我仍旧出奇的愤怒。
第49章 104-106
我这番动手到底有几分是为了袁小方也需要另说,因为到了这份儿上,可能已经演化成我对疤哥本人的不满。
“黎海生。”
一片混乱中,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我高扬起的拳头有了一瞬的停顿,于是疤哥抓住机会就想要将我的脑袋撞向旁边的床柱,不过,他并没有如愿,因为很快有一直手抓住疤哥的手腕……我仰起头,对上顾柏川愤怒的脸。
“你他妈又是谁啊!”疤哥挣扎着要起来。
我们这里的动静巨大,很快就吸引了外头教官的注意,他快步跑上前去,将我们两个人分开,呵斥道:“怎么,要翻天了是吧?!”
疤哥拧着眉头,一根手指指着我告状:“是他,他先挑衅的。”
愚蠢。
我在内心腹诽。
果然,教官的火力转向疤哥:“我问你谁先动手了吗?我让你说话了吗?!”
我的目光落在疤哥脸上,看他在教官的威压下逐渐失声,虽然仍旧攒紧拳头,却低下了头,以此来示弱。
直到这个时候教官才问起来到底怎么回事,我指着袁小方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教官看向我的眼神柔和一些,随后转头又问袁小方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也跟着去看他,想着只要袁小方大方承认,那么疤哥肯定要被惩罚了。
然而,我高估了袁小方的胆识,他垂着头,两只手背在身后不停摩挲,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顿时有些着急:“你倒是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