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爱情需要细节。
贺桥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顿了顿。
昨天池雪焰说自己脾气火爆睡觉打呼前任无数,忽然不像是完全在开玩笑了。
第一点存疑,第二点未知,第三点似乎有了可能性。
不知道这些前任是不是真的都没删。
这个念头从贺桥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并没有太在意,很快静下心来认真开车。
张扬的火焰红跑车与静止的宝石蓝擦肩而过。
这是贺桥与池雪焰一起决定的颜色。
“接下来去哪里?”他问池雪焰。
他得到一个反问:“你知道买了新车之后,最适合做什么吗?”
贺桥尝试用池雪焰的方式来思考:“……飙车?”
池雪焰却笑了,调侃道:“你的想法是不是有点危险?”
说话时,他垂下眼帘,拨出一个电话。
“这时候最应该去体会一下——”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嘟嘟声里,他微微停顿,语气轻盈:“规则的分量。”
誉安律师事务所。
从池雪焰进门的那一刻起,苏誉就保持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在看到两人亲近的姿态时尤甚。
池雪焰坦然自若,先对贺桥介绍:“我朋友,苏誉苏律师。”
然后他才转头看好友,态度相当自然:“我男朋友,贺桥。”
苏誉使用仅剩的理智与贺桥握手问好,拿出刚刚拟好的婚前协议让他们过目:“小池要得太急,是拿模板改的,幸好你们约定的条款处理起来很简单,里面可能还有需要改动或者补充的地方,有问题跟我说就行。”
说着说着,他就提高了音调,朝向池雪焰:“不是,你真要结婚了?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在做梦……”
苏誉说到一半,又对贺桥道:“抱歉,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就是太惊讶了。”
贺桥低头看着协议,态度温和:“没关系,你们聊。”
池雪焰耸耸肩:“这说明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你应该感到荣幸。”
“第一个?所以叔叔阿姨他们还不知道?”苏誉的震惊渐渐上升成崇敬,“先斩后奏,真有你的,小心挨揍。”
池雪焰露出敷衍的微笑:“谢谢你的祝福。”
贺桥一心二用,一边检查着在车上已经大致听过一遍的协议条款,一边旁听着两人的闲聊。
里面有最直接的财产保全条款,让这桩婚姻从两个富有家庭的相遇,简化为两个个体与金钱无关的结合,婚前婚后的财产均归各自所有,无需做任何分割和取证。
此外还有私生活互不干涉的约定、违约时相应的象征性罚金……
池雪焰和苏誉的关系似乎很不错。
贺桥拿笔划出需要修改调整的语句时,这样想到。
而在听到两个人的下一段对话时,他笔下的直线不慎歪了一条。
苏誉已经接受了好友闪婚的事实,但还是对背后的原因充满好奇:“你这是玩够了?”
他和池雪焰是大学同学,同级不同系,深知对方一直以来对谈恋爱不感兴趣,而是热衷于吃喝玩乐,琢磨一切好玩有趣的事,上至惊险刺激的极限运动,下至来拔牙的小朋友手中解不开的魔方。
池雪焰以前说过,他很享受这种玩的状态,一个人也过得很快乐,所以不急着想谈恋爱。
没想到现在竟然要飞速步入婚姻了。
池雪焰明白他的意思,语气无所谓:“结婚也不妨碍玩啊。”
他和贺桥只不过是表面夫夫,不会干涉彼此的生活。
苏誉则完全理解歪了,用一种颇为新奇的目光看了贺桥一眼:“那挺好的。”
看来是遇到了志趣相投的伴侣。
他还以为贺桥会是比较安静的性格,果然人不可貌相。
顶着苏誉意味不明的视线,贺桥沉默地望着纸上这道划歪的线。
对于两人这段过分直接的对话,他简直无法做出任何评价。
他忽然感受到池雪焰身上那种肆意妄为的反派气质了。
前任无数大概是真的。
当然,这与他无关。
贺桥收拾好心情,重新划了一条笔直的下划线。
随后池雪焰在他身边坐下,大致扫了一眼协议,对苏誉道:“对了,我要再加一条。”
八卦完毕,苏誉恢复到工作模式,坐回办公桌前洗耳恭听:“你说。”
“我不可以单方面提出离婚,必须经过贺桥同意,如果我一意孤行,他需要立即将我们之间最重要的秘密完整告知我的父母。”
话音出口,在场的另外两个男人都面露惊诧。
苏誉斟酌着自己的语气:“这条是不是有点……对你太不利了?”
虽然他不知道后半句里的秘密指什么,但这一条分明是单向的约束,只对池雪焰有效。
“你润色一下表述,写上去吧。”
池雪焰没有再多做解释,而是转头看向贺桥。
只有近在咫尺的贺桥听见了下一句话。
“我不想变成一个连自己也不认识的人。”
他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闪烁着的执拗,以及信任。
贺桥仍握着笔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池雪焰实在是一个复杂的人。
办公室里渐渐只剩下律师敲击键盘的清脆声音。
签完协议,送他们离开时,苏誉看着停车场里那辆极为耀眼的崭新红色跑车,不禁竖起一个嘲讽的大拇指:“红蓝配,又俗又经典。”
池雪焰回敬了一个优雅的中指:“婚礼见。”
贺桥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彬彬有礼的成年人,无奈地做礼节性的告别:“再见,苏律师。”
回程依然由他开车。
贺桥将车缓缓驶出停车场,身边的池雪焰正注视着婚前协议尾页两人的签名。
他开口道:“我会尽量提醒你远离陆斯翊,这是我唯一会干涉你的事。”
“谢谢。”池雪焰收起协议,朝他笑起来,“你的字很好看。”
贺桥轻轻点头,熟练地问:“去哪里?”
又听到这个问题,池雪焰的嘴角微微扬起:“现在该去做点危险的事了。”
“一时冲动坠入爱河、认定对方就是此生真爱的人最常做的事。”
他在导航上输入自己家的地址,机械女声立刻指引起行驶的方向。
“我记得我妈把户口本放在保险箱里。”池雪焰说,“先去我家,再去你家。如果你动作够快的话,我们还来得及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领到结婚证。”
敞开的车窗旁,风声猎猎,池雪焰的声音却格外清晰,他补充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算起的二十四小时。”
在效率极高地签订完婚前协议后,贺桥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觉得意外,可池雪焰总能让他感到难以言喻的惊奇。
他侧过脸,看见对方带着愉悦笑意的眼睛。
“我说过当场领证,你答应了,所以就该说到做到。”
结婚对象的目光澄澈透明,似乎不动声色地望进了他的灵魂。
“而且,只花了一天就从相识跨越到结婚。”
短暂的对视后,池雪焰将视线移向前方宽阔的道路,路尽头的天空闪着明艳的光,淡淡地落在他灿烂如火的发梢,仿佛预示着将要迎来一个最美丽的黄昏。
“很符合别人对我们幼稚爱玩的印象,对不对?”
第五章
黄昏的天空中漂浮着隐约朦胧的密度,空气是散射的颗粒,将日常的风景渲染成油画般的质地。
今天的夕阳是粉色的,走进家门的池雪焰这样想。
偌大的房子很安静,只有厨房里隐隐传出动静,不时飘出一缕缕饭菜香气。
专门雇来做饭的阿姨正忙碌着,闻声探出头来,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小焰回来了。”
池雪焰回以微笑,问候道:“玲姨,今天吃什么?”
“都是你爱吃的,还炖了鸡汤。”玲姨常年在他家工作,关系很亲近,“真真说想喝汤。”
池雪焰想了想:“有没有降火的甜汤?”
“你上火啦?这季节是躁得慌。”玲姨立刻细数起来,“那就炖银耳喽?绿豆也可以的,正好食材都有,我这就去准备。”
“谢谢玲姨。”池雪焰特意叮嘱道,“待会儿记得给我爸盛碗大的。”
玲姨愣了愣,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无奈地笑道:“知道了,包在我身上。”
准备完降火手段,池雪焰上楼,找到韩真真的保险箱,大摇大摆地将户口本放了回去,对一旁被触发的提示灯视若无睹。
一刻钟后,楼下准时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先是一个语速极快的暴躁女声:“开会的时候老李的表情你注意到了没?真以为你好糊弄啊?我迟早找机会套麻袋揍得他找不着北——”
然后是一个粗犷有力的男声:“说好了回家后不谈公事的,明天再说。”
“这不还没关门呢吗?不算回家后。要不你借训练的名头收拾他一顿?”
“……行。”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坚决的关门巨响。
短暂的寂静后,韩真真温柔的声音自楼下响起:“焰焰,我们回来了。”
面对日日上演的巨大反差,池雪焰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把小红本揣在兜里,若无其事地下楼:“爸,妈。”
韩真真一身暗红色职业装,气场强大,正随意地甩掉脚上的高跟鞋,朝儿子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公司对面的大爷终于又出摊炒栗子了,趁热吃。”
紧随其后的池中原老实地蹲下来,将老婆的高跟鞋摆得端端正正,熟练的动作搭配他一米九的魁梧体格,有种诡异的和谐。
池雪焰接过母亲买来的糖炒栗子,洗了个手坐到餐桌旁,安安分分地开始剥栗子。
第一个香喷喷的栗子剥好后,他朝韩真真晃了晃:“妈。”
韩真真笑眯眯地吃掉,哄小孩似的表扬道:“下回再给你买。”
等池雪焰一连递给她三粒栗子肉之后,她意识到了什么,顿生警觉:“你周末又想去玩蹦极了?还是想叫我们俩一起去逛鬼屋?”
韩真真观察着今天异常乖巧的儿子,眉头一拧:“不对,看着像是新花样。”
一旁正从冰箱里拿冰啤酒的池中原插话:“是不是保险箱?”
韩真真被提醒了:“对了,你今天下午怎么开了两次保险箱?找什么呢?要不是外面的警报没反应,我还以为进贼了。”
池雪焰的父母经营一家规模不小的安全服务公司,在行业内属于龙头地位,从提供系统性安全解决方案的高科技硬件,再到训练有素的高端安保服务,都做得有声有色。
所以池家的房子外观不显,实际装了不少安全设备。
池雪焰转头看着窗外,答非所问道:“妈,你看,今天的天空是粉色的。”
韩真真:……
她顺着池雪焰的目光望过去,下意识坐直了,尝试琢磨起儿子神秘莫测的脑回路。
池中原察觉到这不同寻常的氛围,立刻握着啤酒瓶坐了下来。
面对正襟危坐的父母,池雪焰露出笑容:“不用紧张,我只是短暂地借用了一下户口本。”
韩真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意外道:“户口本?你拿那个做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到池雪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红本,淡定地放在餐桌上:“我跟人领证了。”
浪漫的桃粉色黄昏映衬下,封面金色的结婚证三个大字闪闪发亮。
韩真真瞪大了眼睛。
正在默默喝啤酒的池中原猛地呛住。
飞溅的啤酒泡沫里,玲姨眼疾手快地拿着抹布跑过来:“唉哟,小心点——”
一片兵荒马乱中,韩真真已经迅速在手机上翻出了算命大师的联系方式,准备立刻询问为一意孤行的儿子化解命中劫难的方法。
在拨出号码前,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沉痛道:“该来的总会来,命就是命。”
一直以来,池雪焰会被迫参加相亲,就是因为小时候韩真真带他去算命时,每每都说他未来会因感情上的固执己见而招致灾难,命运惨淡,而韩真真十分相信这种预测。
现在再看,这和贺桥所说的小说情节竟然奇异地吻合了。
听到韩真真这样说,池雪焰却认真地摇了摇头。
他不会顺从于注定的命运。
“我没有乱来。”他说,“这个人是你满意的对象。”
韩真真怔了怔,放下手机,转而拿起儿子的结婚证,深吸一口气才翻开。
蓝底照片上,池雪焰与眉眼俊朗的另一半穿着同样的白衬衫,肩挨着肩,都灿烂地微笑着。
她脱口而出道:“是贺桥啊?”
持续震惊中的池中原凑过来,也脱口而出道:“怎么不是红底照片?我们那张是红底啊。”
说着,他将小红本翻来覆去看了一圈,一锤定音道:“这肯定是假证!”
池雪焰默然,无奈地指指自己颜色张扬的头发:“红底拍不了红发。”
韩真真毫不留情地拍开大老粗丈夫乱翻的手,仔细观察起结婚证上的这张照片。
半晌,她抬头看儿子,语气放缓了一些:“你拍照的时候笑得很开心。”
母亲总是能察觉到孩子表情里细微的区别。
池雪焰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我挺喜欢他的。”
一天之内火速闪婚,这种刺激又新奇的事,当然会让他笑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