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蔚‘哦’了声就离开了,陆赫扬转回头看向许则,告诉他:“这学期我可能不会每天来学校了。”
许则看起来没有什么意见,轻点了点头:“好。”
没有问为什么,连一点疑惑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很平和地、顺从地接受这个现实。陆赫扬看着许则的脸,曾经许则还会问他是不是要出国,现在反而一个字都不问,好像已经做足了某种准备,只等陆赫扬挥手跟他道别。
许则的各种行为处事都很简单,不纠缠不强求,也不需要别人对他解释或负责。就算陆赫扬开车带着他,在半路让他下车,然后丢下他一个人在路边,他也只会默默看着车离开的方向,在原地等一会儿,等不到的话,就自己往前走。不会追着车跑,更不会打电话给陆赫扬问为什么要丢下我。
“也不能经常跟你发信息或者打电话。”陆赫扬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万一被监听到了就不好了。”
“好的。”陆赫扬这句话应该是暗示自己不要主动发信息或打电话给他的意思,许则把毛巾攥在手心里,还是点点头,“我不会打扰你。”
几颗水珠从许则的额角滑下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开始后悔自己几分钟前的主动,他想自己应该做了很多对陆赫扬来说没有必要的事。
“不要做这样的阅读理解,会得零分。”陆赫扬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抬手捏住许则的后颈把他的头抬起来,让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直视自己,“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则慢慢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不是质问也不是反问,不带任何负面情绪,只是因为陆赫扬说不是这个意思,所以许则想为自己的零分阅读理解求一个答案,想弄明白确切意思——如果陆赫扬不想回答,也没有关系。
他感觉到陆赫扬捏在自己后颈上的手紧了一紧。
游泳馆的淋浴室隔间,这不是最好最完美的地点,现在也不是最佳时间。不止这一刻、这一天,可能往后好几年,都不是合适的、将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正确时间——但陆赫扬还是问了。
“许则。”陆赫扬松开手,直起背,注视着许则那张安静的、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脸,问他,“有考虑过跟我在一起吗?”
第55章
许则有个习惯,每次陆赫扬问他问题,他总是不经思考地先点头,再回想陆赫扬的问题。这次也是,陆赫扬话音刚落,许则就点点头。
过了片刻,许则停在那里,身体和眼神都僵住,他试图回想陆赫扬的原话,但想不起来了,只能回忆起一个大概的意思。
陆赫扬看见许则在呆滞很久后微微睁大眼睛,又慢慢眨了一下,然后他听到许则回答:“没有。”
意料之内的答案,有些时候喜欢和恋爱是两码事,如果要在全世界找一个没想过要跟陆赫扬交往的人,许则一定是其中之一。他喜欢陆赫扬,并不意味着就会想要或是有勇气和陆赫扬在一起——某些人之常情在许则身上很难得到体现。
“是吗。”陆赫扬笑了下,略显遗憾地说,“让人有点伤心呢。”
许则现在要花好几秒的时间才能把陆赫扬的话听到耳朵里,并进行理解。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陆赫扬也这样回问他。
“不是……”许则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和解释,他试图组织语言,但最终只能承认,“我没有想过。”
从来没想过,睡着的时候也没有做过这样的好梦。许则认为自己已经从陆赫扬那里得到了比预想中要多得多的东西,他不贪心,哪怕陆赫扬有天要全部收回,他也会老老实实地将一切都物归原主。
许则以为陆赫扬是一时兴起问了这个问题,但他还是诚实回答了,向陆赫扬表达自己的态度——没有想着要跟你在一起,一点都没想过,你不要担心。
可陆赫扬对他说:“没有想过的话,现在想一想吧。”
这句话让许则刚建立起来的理解又变得一团乱,他近乎迷茫地皱了皱眉:“什么?”
“想想在一起的事。”陆赫扬双手扣住许则的下颚,用手心挤了挤他的脸颊 ,“还有,以后不管想知道什么,问我吧,都会回答的。”
他又看了许则两秒,放下手,在拉开门之前说:“司机在校门口了,我等会就要走,你回家路上骑车小心点。”
见许则不回答,陆赫扬提醒他:“说知道了。”
许则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像机器人被充上电。他看着陆赫扬,说:“知道了。”
“好的。”陆赫扬对他笑笑,走出隔间。
等陆赫扬冲完凉,许则才刚把手里的毛巾叠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叠,于是又展开,挂到旁边的挂钩上。
“我走了。”陆赫扬的声音在空旷的淋浴间里撞出轻微回音,“你早点回家。”
“……好。”
许则晚上回家洗澡洗漱后做了一个多小时的卷子,卷子是贺蔚的,家教布置了太多,他实在不想写,于是就送给许则。对许则来说很有用,因为里面的所有题目都不会出现在普通渠道销售的教材或参考书里。
对完答案,研究完错题解法,许则开始发呆。
他始终有种浮着的感觉,不真实,就像穷了很久,忽然凭空得到一百万,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茫然、不解、担忧。
外面起夜风了,吹着树叶,发出海浪一样的声音。过了会儿,许则听到敲门声,不响,但他蓦地抖了一下,站起身时差点把椅子碰倒。
许则原本有很多需要想、需要考虑的事,整个人退缩到那条理智的线上,可是在看到陆赫扬淡淡笑着的脸和他被风吹得有点乱的头发时,许则决定停止所有顾虑。
陆赫扬不是一百万,是远远比一百万还要好的、珍贵的,是往后人生里都不会再遇到的。许则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设想过‘拒绝’这个选项,他永远拒绝不了陆赫扬,即使他对这件事充满顾虑和不安。
嗓子发干,身体做不出反应,许则一手按在门把上,紧张到不自知地把陆赫扬堵在门外。
“家里还有别人?”陆赫扬客气地站在楼梯间,问他。
“没有。”许则往后挪了一步,把门再拉开一点。
他看到陆赫扬的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知道陆赫扬应该是有事才过来。
进房间,陆赫扬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把许则的试卷推到旁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叠资料和签字笔,然后他转过头看着站在床边的许则:“过来。”
许则就走过去,陆赫扬在他腰上揽了一下,左腿移到许则身后,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洗过澡了?”陆赫扬凑近许则的肩闻了闻,问。
从没坐过别人大腿的许则此刻显得十分僵硬,点点头。
“这里,签个字。”陆赫扬把笔递给许则,指着某个落款位置。
没有看是什么文件,甚至问都没问一下,陆赫扬让许则签,许则就签了。一份接一份,总共签了有十多个名字,直到陆赫扬说“好了”,许则才把笔盖合起来,放到桌上。
“不问问是什么吗?”陆赫扬摸许则的耳朵。
许则盯着桌面,耳朵被陆赫扬弄得有点痒,他微微缩了一下脖子,问:“是什么?”
“卖身契。”陆赫扬回答。
“卖给谁?”许则试着接下这个玩笑。
陆赫扬笑了一下,反问道:“你想卖给谁?”
许则扭头看了陆赫扬一眼,又很快转回去继续看桌面,他觉得自己果然不适合跟人开玩笑,低声说:“没有。”
“是一些补助、报销和保险之类的。”陆赫扬的指尖搭在资料边缘,将它们粗略对齐,“有些你之前可能没有了解到,所以没申请,我把你外婆符合条件的都整理出来了。”
“私人疗养院的也可以报销吗?”
“可以的,住院费和医药费都可以报销一部分。”陆赫扬面不改色地、笃定地回答。
许则有疑问,可现在思路比较乱,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他说:“有时间的话,能把电子档发我一份看看吗?”
“可以的。”陆赫扬说。
反正就算不发,许则也会为他找各种理由,诸如太忙了、忘记了之类的,陆赫扬没有太多心理负担。
他又问许则:“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许则的两只手都蜷成拳搭在桌面上,安静几秒,才问:“为什么说这学期会不经常来上课了?”
陆赫扬从身后看见许则问完这个问题之后肩膀绷紧了,证明许则其实很想知道原因。
“因为我可能要读军校。”陆赫扬伸过右手,两指插进许则的拳缝里,把他的手掌舒展开来,“报军校的话,书面和体能考试的内容会比较特殊,所以要额外补课和训练,还要提前去军校和军事基地参观学习。”
许则像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转过身,问:“读军校?”
他以为陆赫扬之后一定会从政,即使军校毕业后仍能进入政圈,但联盟大学显然要比军校轻松一百倍。如果最终目的是同一个的话,陆赫扬这样等于是绕了一个大圈,除非他还打算接触军界。
“是的。”陆赫扬答。
“是你家里要求的吗?”许则的语气很谨慎,因为不知道这么问算不算越界。
“不是。”
‘那就好’——这句话许则没有说出口,但他整个人放松下来。
“明天早上我要出国,参加第一阶段的课程训练,大概一两个星期。”陆赫扬扣住许则的肩让他转过来看着自己,“不止这一两个星期,以后可能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不单指考军校,而是各方面,都需要很长的时间,要走过很长的路。
“没关系的。”许则说。
他们本来就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有事要做、要完成,陆赫扬愿意在有空的时候拐个弯,折过来看他一眼,这样就好了,许则没有别的要求。
……不,有要求的,有一个要求。
许则摸到陆赫扬的手腕,虚虚握在手里,他没有看陆赫扬的眼睛,不知道盯着什么地方,声音也变低:“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走的时候,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再见。”
不管这段关系能持续多久,总之许则需要由陆赫扬来亲口结束这场过于不真实的梦,只要陆赫扬说了,他一定会立刻醒来的,不会闭着眼睛假装没有听见。
再见的意思是正式道别,不是要陆赫扬承诺会跟他再次见面。
窗外的风还在吹,陆赫扬一只手按在许则的后腰上,确定这个像蒲公英一样的alpha没有被吹走。他说:“我会的。”
不止一次的,陆赫扬能感受到许则身上的悲观,或许许则自己都意识不到——有进步的是许则这次没有默默悲观,至少能说出来了。
陆赫扬没待太久,他要走的时候许则还拿着纸巾站在书桌边,低头仔细地看。陆赫扬劝他:“应该没有弄到那些地方吧。”
“……”许则放下纸巾,抬起头,脸和嘴唇都有点红,瞳孔却意外的水亮。他拉了一下被弄皱的T恤,跟到陆赫扬身后。
在开门之前,陆赫扬回头看许则。许则的反射弧相当长,又或是在难以置信和忧虑悲观过后终于还是感到高兴,所以脸上好像隐隐有笑意,那种说不出来、只会一个人傻傻开心的样子。
“好呆啊你。”陆赫扬笑,按着许则的肩,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
许则还是亮亮的眼神,他牵住陆赫扬的手,几秒后就松开,不过分耽误陆赫扬的时间。
“我走了。”陆赫扬说。他关上门走到楼梯间,下了没几级台阶,听见很轻的开门声,一回头就看见许则正从门缝里,隔着防盗门在看他,陆赫扬于是朝他挥了挥手。
下了一层楼,陆赫扬突然意识到盛夏已经过去,小区里的栀子花没有在开了,只能闻到树和风的味道。
等陆赫扬消失在楼道里,许则关上门,回房间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手撑在窗台上往下看。
大概半分钟,他看到陆赫扬迈出楼道。走了几步之后陆赫扬转过身,从摇曳的枝叶间抬起头。斑驳的光影洒了他一身,树叶晃动,海浪一样,陆赫扬站在夜色树下,就像站在深蓝的海底。今晚的月亮其实很漂亮,但许则没有抬头看,只远远地从窗台俯望,俯望海里的月亮。
许则今天无法早睡,做试卷做到半夜,在去床上睡觉之前,他拉开抽屉,拿出那本小本子,翻到画了十二个圈圈的那页,又再翻一页,用笔在第一行的开头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画了一横。
可能这个‘正’字根本不会被写完整,又或是写不了几个就会停止,都没有关系。
这样一横的开头对许则来说已经是没有遗憾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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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蔚知道许则的学习进度后连夜又给许则扛来两斤试卷(不是
第56章
联盟政府,理事长办公室。
陆承誉坐在那把皮质柔韧的办公椅上,背后书柜的玻璃门反射出窗外或尖或圆的楼顶,书柜上方的墙面挂着24个联盟国的国旗,以倾斜的角度向最中央的联盟旗帜靠拢,整齐到连每条下垂的褶皱都像被一丝不苟地计算过。
陆赫扬很少来陆承誉的办公室,从小到大也没有几次。上一次来的时候,陆承誉还不是理事长。
进办公室后陆赫扬安静站了有两分钟,陆承誉才翻过一页文件,仍然没有抬头,只说:“没必要回国了,在这里安心学习和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