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则“嗯”了声,趴到桌上,脸埋在手臂里,闭起眼睛。
大概过了几分钟,许则听到脚步声,随后他感觉有只手按在自己后脑勺的位置,又往下移,覆在腺体上。对方的手心比发热的腺体要凉一点,许则打了个哆嗦。
“很难受吗?”陆赫扬问他。
许则抬起头,额头被压出一个红红的印子。他挺茫然地舔舔唇,说:“有点困。”
“给你叫了点心和汤,汤对嗓子好,要喝完。”陆赫扬把目光从许则脸上移开,坐在贺蔚的位置上,将餐盒打开,“午休的时候睡一觉。”
小小一份点心,适合没什么胃口的许则,他闻到汤里淡淡的果香,喉咙奇怪地开始发干,想喝一口。
“好。”许则点头。
“我先跟贺蔚出去吃饭了。”陆赫扬站起来,见许则跟着仰头看他,陆赫扬揉了一下许则的头发。
教室里就剩许则,其他人大多回去吃饭休息,只有少数学生会在食堂就餐,然后回教室午睡。许则一边出神一边喝汤,他戴的是陆赫扬送的手环,比起自己的旧手环,尤其是在易感期,戴起来舒服很多。
贺蔚的座位今天很热闹,因为池嘉寒又过来坐下了。
他看了眼作业本上贺蔚的签名,嫌弃地说了句夸奖的话:“字写得倒是好看。”接着又问许则,“易感期还没过吗?”
“嗯。”
餐具上印着顾家旗下某个酒店的标志——但当然不可能是顾昀迟送来的点心和汤。池嘉寒问:“陆赫扬让人给你送来的?”
“……”许则后知后觉地去翻包装,想找外卖单。
“这家不送外卖的。”池嘉寒的表情一言难尽,“而且你吃的这种点心,都是后厨专门请……”
“算了。”池嘉寒说,“你吃吧。”
许则却好像没办法继续吃下去了:“是不是很贵?”
“无所谓,反正顾昀迟又不会跟他收钱。”池嘉寒忍了忍,但没有忍住,问,“你和陆赫扬现在是什么情况?”
上学期他还只是听说许则和陆赫扬偶尔会一起走,怎么一个暑假过去,就演变成了这种会特意给订易感期特殊餐的关系。池嘉寒对陆赫扬不太了解,但也知道他不可能会管这种事。在一定程度上,陆赫扬的人际交往态度跟许则差不了多少。
见许则沉默,池嘉寒便问:“你觉得陆赫扬会喜欢同性吗?”
许则微微皱了一下眉,回答:“不知道。”
“你们……是有发生过什么,对吧?”
这种问题,许则不说话就等于默认,池嘉寒暗自倒吸了口凉气,再问:“在一起了吗?”
“没有。”这次许则答得很快、很干脆,好像根本不需要考虑。
他以为池嘉寒会生气,但池嘉寒却松懈下来:“没有就好。”
“停在这里就行了,不要跟陆家的人谈恋爱,会变得不幸,双方都会不幸。”池嘉寒说,“陆赫扬姐姐以前就是……”
“算了。”池嘉寒又打断自己,他今天已经说了两次‘算了’,“你心里其实比我清楚多了。”
是清楚,尤其在知道陆赫扬的背景之后,那是许则仰着头看、把脖子仰断了都不一定能看得到的位置。可能有的人会勇敢一把,或野心勃勃地追着往上爬,但许则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时间一到,他会收拾好跟陆赫扬有关的一切,从那间本就不属于他的空中楼阁上跳下来,回到小房间,把东西放进书桌抽屉,然后关上。结束了。
池嘉寒推了一下许则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发愣了,接着吃。随后他转开话题:“文件发下来了,你打算参加哪些学校的提前招录。”
“还没有仔细看。”许则说。
“不会想跟陆赫扬读同一个大学吧?”
“不会。”许则回答。他们的未来显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陆赫扬大概率会从政,联盟大学是最佳选择。许则偏向于专业性技术性强一点的,很忙很累没关系,只要不是太封闭,也不能离首都太远,因为需要经常去探望外婆。
“你呢?”许则问池嘉寒。
“无所谓。”池嘉寒耸耸肩,“反正也不是我自己说了算。”
首都大学外交学院,陆青墨已经有好几年没来过。她从读研的第二年开始就被陆承誉安排进联盟政府外交部,是整个学院里毫不费力就走到行业最顶尖的一个。毕业后学院曾不止一次地邀请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与现任联盟外交官回校演讲,重重光环笼罩,陆青墨却始终回避。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胆怯,故地重游有时候是件很残忍的事。
多功能大教室重新装修过,熟悉感减少很多。台下坐着三百多名外交学院的学生,每个人都认真地注视着陆青墨,见惯了国家首脑与严肃的镜头,这种场合对她来说反而是轻松的。
演讲临近尾声,大教室右侧的门被推开一小半,有人安静地走进来——演讲过程中时常有人进出。但陆青墨这次莫名朝那边望了一眼,十分无心的一眼,让她原本流利的表述生生卡壳两秒。
她忽然忘记要说什么,有些僵硬地低头看稿——这是她在今天的演讲中第一次看发言稿,然而看了之后才意识到,稿子的内容早就讲完了,现在是自由延伸时间。
“抱歉。”强制拉回思绪,陆青墨抬起头笑了笑,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观众席上,继续演讲。
结束后,陆青墨又在教室留了半个多小时,回答学生们的问题,直到院长过来。陆青墨向院长道别,离开教室前她环视了一圈,似乎在找人,但没有找到。最终她推开门走出去,走廊上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
陆青墨垂着眼睛,觉得空,脑袋和身体都是,失落又侥幸的感觉。
“陆小姐。”
身后有人叫她,陆青墨猛地停住脚步,在心里将那道声音重复了一遍,然后回过头。
韩检的手里拿着一份教案,慢慢朝她走过来,左腿微跛。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笑:“你走得好快,我都追不上了。”
第54章
在韩检走向自己的十几步路里,陆青墨觉得他身上斯文的衬衫褪色了,变成青春洋溢的白T,那双腿也是健康的,像在一个平常的课间,韩检来等自己下课。
多媒体大教室也不是现在被重新装修过的模样,踩在讲台上的时候能听到木地板嘎吱作响的声音。他们曾在那座讲台上进行过许多场外交演练,每次演练结束,韩检都会微笑着对陆青墨说:“我的提问完毕,感谢您的回答,亲爱的外交官。”
他们原本或许能够成为同行,如果不是韩检的腿变成了这样。
“一下课就过来了,可惜只听到一点结尾。”韩检在陆青墨面前站定,“这场演讲大家期待了好久。”
不知道他说的“大家”是指哪些人,院长、学生,还是谁。
“只能算是分享一点经验。”陆青墨避开韩检的眼睛,“讲得不太好。”
“联盟外交官都讲得不太好的话,就没有人会比你更好了。”韩检看着陆青墨,“上次时间急,都没能和你多聊几句。”
他顿了顿,问:“工作很辛苦吧。”
陆青墨提包的手一点点收紧:“还好。”
仍然没能多聊几句,两人都沉默下去。一个安静注视对方,一个在躲避对视,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只是不能说。
和泥泞混杂在一起的鲜血,雨夜里喊到喉咙沙哑的哀求——那个总是不愿回忆不愿想起的夜晚,原来已经过去很久。
久到把身上意气风发的棱角通通磨平,把年少轻狂的勇气全数湮灭,只留下重逢时距离一米的隔阂与缄默。
“我下节还有课,要先去教室了。”韩检看了眼手表,“你呢?”
“要去开会。”
“那路上小心。”
“嗯。”
开学第一节 游泳课,一班二班一起上。两个班的运动类课表重合度很高,所有项目需要在一个月之内考试完毕,以作为提前招录时的体育成绩参考。
顾昀迟今天下午很难得地来上学了,只是脸色十分差,连带着他的同桌陆赫扬都看起来格外阴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吵架了。”跟许则一起从办公室交完资料回来,贺蔚往二班后门看了眼,评价道。
他这样说了,许则才意识到陆赫扬和顾昀迟并没有吵架。
“原来没有吵架。”许则说。
“他俩有什么可吵的。”贺蔚在位置上坐下,搭着许则的背向他挨近,“反正你肯定不会往外说,我偷偷告诉你。”
“再过半个月是顾爷爷的寿宴,估计会在那时候给昀迟订婚。”
许则愣了一下:“现在订婚?”——他们才刚刚高三。
“当然不是正儿八经地办,就是先让那个omega出来见见顾家的人。不过顾爷爷是整个家里说话最有分量的,在他的寿宴上专门把人带出来介绍,跟直接订婚没什么区别。”
“这么快。”许则想不到别的形容词,只觉得太快了。
他认为顾昀迟应该是三人中最不受约束的一个,从家庭背景、本人性格和各方面。但仅仅只是过了一个暑假,最自由的人却最先被套上枷锁,多少令人猝不及防——又或许是自己少见多怪,在陆赫扬他们那样的家庭里,强权原本就凌驾于亲情之上,长辈不纯粹是长辈,而是另一种权力的象征。
“那个omega也在预备校,听说家里的公司快破产了,如果不是他和昀迟的匹配度高,顾家不可能联这个姻。不过没办法,谁让昀迟的体质那么……”贺蔚说着说着自我打住,“唉,算了不说了。要上游泳课了,我们热个身。”
贺蔚最近热衷于跟许则扳手腕,虽然一次没赢过,但不影响他每天都要和许则比试一下。
他朝许则伸出手,许则握住。许则没怎么摸过别人的手,alpha里大概也只有陆赫扬和贺蔚,两人的手都漂亮光滑、形状精致,是养尊处优没有受过一点苦的样子。
手肘抵在桌面上,贺蔚认真地盯着双方的手,许则看起来却像在神游。拳头慢慢朝右边倾斜,贺蔚眼睛一亮,表情兴奋起来,但许则回了回神,手腕加压,将贺蔚的手臂往左按到桌上。
“没关系,输给一个拳手,我不丢人。”贺蔚每次都这么安慰自己,他拉着许则的手看他掌心里的茧,“小则,我问问你,如果不是你跟赫扬的关系蛮好,你会每天都陪我扳手腕吗?”
他以为许则至少会犹豫下,但许则只是很短地顿了半秒,然后回答:“应该不会。”
“至少说了‘应该’,谢谢你的体贴。”贺蔚微笑。
“许则。”
班里有点吵,贺蔚什么都没听见,许则却立刻转过头,看见陆赫扬站在后门。
“去游泳馆了。”陆赫扬对他说。
许则点点头,把手从贺蔚的手里抽出去,拿起书包。贺蔚这才回头,发现陆赫扬正看着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贺蔚莫名其妙,“被顾昀迟带坏了吧你。”
去游泳馆的路上,贺蔚忽然拍拍顾昀迟的肩,指着器材室的方向:“哎。”
许则跟着侧头看过去,器材室外的走廊上,一个背书包的omega在走路。许则发现自己有点近视倾向,他微微眯起眼睛,仍然没有看清omega的侧脸,只知道对方低着头,很白很瘦的样子。
能明显感觉到空气里alpha信息素的变化,贺蔚及时在顾昀迟的手环上戳了戳,把档位调高,然后劝他:“杀人犯法,不要冲动,他也是无辜的。”
“要杀先杀你。”顾昀迟看他一眼,冷冷说。
游泳课结束,许则回到更衣室。他今天的训练成绩在所有s级中排第一,老师只说了句“继续保持”就爽快地放他先下课。
许则在更衣室坐了会儿,直到听见场馆那边传来一声解散哨响,他才站起来,拿着衣服去淋浴间冲凉。
刚把衣服挂好,隔间门被敲了几下,陆赫扬在外面说:“你毛巾忘记拿了。”
虽然可以直接从隔间上方把毛巾接过来,但许则还是拉开门,说:“谢谢。”
更衣室和走廊里吵吵闹闹,淋浴间暂时没有人进来,很安静。许则抓住毛巾,陆赫扬却没有松手,顺着许则的力气被带了一步,走近狭小的隔间。
他反手关上门,没有给许则太多惊讶的时间,倾过去在许则嘴巴上亲了一下——像一个打招呼的短吻。陆赫扬紧接着就要直起身,许则却小心地追着亲上来,他总是在陆赫扬意想不到的时刻变得主动。
跟吻技依旧没有长进的许则亲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其他alpha们已经动作迅速地纷纷冲完澡,喧闹声从四面八方围向陆赫扬和许则,又退下去。最后陆赫扬按着许则的胯骨将他往后推到墙边,声音很轻地提醒他:“许则,这是在游泳馆。”
许则目不转睛地看了陆赫扬几秒,然后把视线移开。
开学以来,他和陆赫扬没有多少单独相处的时间,因为陆赫扬从这学期开始也不常来上课了,有时候下午才来,有时候一天都不出现,用贺蔚的话说就是‘被顾昀迟传染了坏习惯’,但许则知道不是这种原因。
他甚至来不及心慌忐忑,只能暗自默数着、预估着倒数的秒表什么时候会被按下。
“赫扬,你好了吗?”贺蔚在离开淋浴间前喊道。
“没有,你们先走,司机会来接我。”
“行吧,许则呢?”
“他提早下课,已经走了。”陆赫扬的手搭在许则腰上,平静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