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先生您看!”
——这些照片往往带着这样的前缀,看得出来他很有分享欲。
这时宁秋砚发来的是酒店套房玄关的照片,配字说:[这里还有好大的触控屏!好先进的控制系统。]
关珩:“……”
陆千阙问:“既然是考溯京音乐学院,需不需要我打电话处理一下?”
关珩道:“不必。”
陆千阙调侃:“您好像对他很有信心。”
“他能考得上。”关珩淡淡地说,“不难。”
三楼静悄悄的,等大家一走,整栋大宅将会更加安静。
陆千阙心念一动,问道:“下次他来,就是最后一次了。您有没有考虑过,让他留在身边陪伴您?”
关珩身形高大,此时靠在沙发中,是个懒散且随意的姿势,黑袍几乎与沙发融合,难分彼此。听到陆千阙的问话,他抬起眼皮来,凤眸中情绪不明。
属于上位者的威压隐隐投射,陆千阙顿觉越距,但见对方有要听下去的意思,便接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宁秋砚是个不错的孩子,他很单纯,性格好,背景干净,又和普通人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自然是对关珩来说不一样。
就算以后短时间内不会再遇到需要白日露面的场合,但有这么一个特殊的血袋在身边,当然是有备无患。
“难得的是,您和他的相处也愉快有趣。”陆千阙建议,“只要您开口,他肯定会愿意永远留在您身边。”
关珩收回视线,说道:“你多大年纪了,还相信永远。”
“您对自己太严苛了。”陆千阙说,“我倒是认为,就算没有永远,刹那的绽放也非常美好。”
*
另一头,宁秋砚研究完玄关的触控屏,正式走入了房间。
这是个很大的套房,有功能独立的会客室、卧室,甚至还有专门的餐厨区域。桌上摆放着果篮与鲜花,酒店还特地写了“欢迎入住,祝您考试顺利”的卡片,颇具人情味。
宁秋砚还从来没住过这么高级的房间。
客房很快送来了行李,宁秋砚腼腆地道了谢,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像国外那样给小费,客房服务人员却利落地离开了。
从小到大出门的次数不多,宁秋砚缺乏一些社会经验,颇有点无所适从。
他坐在沙发上,小心地拉开琴盒检查吉他,这次他带的是关珩送的那一把,一路上都很注意磕碰。
关珩说,乐器要被弹奏才会有价值。
此时,宁秋砚坐在关珩订的房间里,抚摸着关珩送的琴,就像一切都被关珩所包围。
片刻后,宁秋砚收起莫名其妙的情绪,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
来这里的路上他就查过,酒店距离学校很近,他站在落地窗前,试图分辨出学校在眼前的哪一片区域。
窗外高楼大厦林立,他又拍下一张照片发给关珩:[您看,溯京的夜景一定很漂亮。]
关珩还是没有回复。
这时正值傍晚,天还没黑,宁秋砚猜关珩还没醒。
下午吃的一点飞机餐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宁秋砚回到玄关处的触控屏前想要点餐,可是点开的每一样价格都令他咋舌,立刻拿起手机查询附近的餐厅。
作为小城男孩,一个人站在餐厅前的宁秋砚觉得非常拘谨,于是他又转而去了便利店。
便利店的物品大同小异,每个地方都差不多。
受过酒店晚餐价格惊吓后,宁秋砚在货架前狠狠扫荡了一番,装了满满一袋提回去。
回到酒店后,他很快就接到了客房电话,对方询问他什么时候送餐合适。
原来关珩已经替他考虑到了这一点,将他的餐食都准备妥当。
各式各样,口味繁多,等他钦点。
已经泡了方便面的宁秋砚:“……”
怎么不早说。
面都好了,他不想浪费食物,便只在触控屏菜单里选择了一份布丁。
敲门的竟然是送餐机器人。
白白圆圆的脑袋,上面显示着发光的笑脸,宁秋砚觉得稀奇,忍不住又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关珩。
宁秋砚:[!!!它好聪明,进来后还问我想在哪一张桌子上吃布丁!]
这次他很快收到了回复。
关珩直接打了视频。
宁秋砚一接起来,就忙不迭地跑去门口。
他看向走廊,又惋惜地看向镜头:“关先生您早一点打过来就好了,机器人刚刚才走。”
关珩:“……”
天黑了。
关珩那边亮着灯,宁秋砚能看清他的脸。
对没看见机器人这回事,关珩好像并不失望。
和每次看见关珩时一样,宁秋砚心中重重地一跳,语无伦次道:“不然我再点一次餐……”
关珩直接道:“给我看夜景。”
宁秋砚穿着简单的灰色卫衣,暗光下画面产生的噪点让他看起来很柔软,他表情懵懂,有点没反应过来:“嗯?”
“溯京的夜景。”关珩的嗓音很沉,“你说会很漂亮。”
“哦,对!”宁秋砚这才记起傍晚时发给关珩的信息内容,立即应了,并将摄像头调转过去,来到落地窗前,“这、这边!”
作为首都,溯京无疑是最为繁华的城市,站在五十多层的高楼往外看去,连宁秋砚都不禁呼吸一窒。
车水马龙,霓虹璀璨。
落地玻璃将喧嚣都隔绝开,他们于这一室寂静中,俯瞰万家灯火。
一百多年没来过外面的世界,关珩的表情是很平静的,或许透过手机视频和在网络上看世界没有太大的不同。
宁秋砚自觉地调整视角,尽量让他的眼中的溯京都展示给关珩。
他的手很稳,画面只有很轻微的抖动。
“溯京太大了,这里还不是溯京的市中心,不算是最热闹的地方。”宁秋砚说,“我上次和朋友来待了几天,每天都住不一样的区域,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次住的地方最美。”
少年的声音清朗,或许是没怎么睡好,尾音带着一点点沙哑。
“您看那边。”
纤细的手指触碰玻璃,指甲盖圆润干净,衣袖被坏习惯地拉得很长,足足盖住半个手背。
“您看见那座亮着灯的高塔了吗?那就是著名的溯京铁塔,每个来这里的人都会去打卡的地方,但是不能爬上去,只能远远地看。塔是红色的,其实白天没有灯也很漂亮。它就在学校附近。”
他又介绍了些别的,关珩很有耐心地听着。
说完以后,他问:“关先生,您有没有想过出来看看?这次出来,我也发现外面的变化好大。”
出来,是指离开渡岛,离开雾桐。
关珩:“没有。”
宁秋砚干巴巴地“哦”了一声,转过身来,手机的摄像头便扫过房间。
关珩问:“桌上是什么?”
宁秋砚看了看,不好意思地回答:“刚才我去便利店买了一些吃的。”他解释,“我不知道您在酒店安排了餐食。”
关珩道:“买这么多。”
“嗯。”宁秋砚走过去半跪在地毯上,扒拉矮桌上的零食口袋给关珩看,“是方便面、面包饮料什么的,本来把明天的早餐也计划好了……也买了零食,我平时不太吃零食,不知道哪种好吃,所以就把包装好看的都买了一点。”
“宁秋砚。”
窸窸窣窣的声音里,关珩开了口。
这三个字像是有魔力,每当关珩这样叫出他的名字,宁秋砚都有他们关系亲密的错觉。
宁秋砚停止扒拉:“嗯?”
关珩淡淡地说:“那是安全套。”
“什么?”
宁秋砚拿起手边那个色彩斑斓画着草莓的小盒子,仔细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包装上没有什么标识,但是在下方写了不小的英文字母:condom。
关珩最后道:“早点休息,好好考试。”
视频便挂断了。
宁秋砚在矮桌前僵成了一块石雕,良久,才“咚”地一声把头嗑在桌上。
安全套。
安、全、套……
宁秋砚长到十八岁,还从没有过使用它的机会,平日里生活单一,竟连接触也不曾有。这么想起来,刚才付账时,他的确有疑惑过它昂贵的价格。
他跪坐在地毯上,打开了它的包装。
里面只有三枚。
真的很贵。
宁秋砚心疼地拿出一枚,撕开它的锯齿状口袋,一股浓浓的夹杂橡胶与香精的味道便溢了出来。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好奇心使然,他竟把它了拿出来,鬼使神差将圆环套在食指上,用手捋着往下。橡胶很薄,他只觉得又腻又滑,圆环到底后,顶端也奇怪地鼓起来一小节,表面是粗糙的颗粒,里面都是空气。
他捻了捻,加了一根手指,随后又加了一根。
滑腻腻的橡胶裹住手指,不太紧,像被扩大的手套,更大的东西也能装得下。
“宁秋砚。”
这三个字在他的脑中,以关珩悦耳的嗓音循环播放。
宁秋砚看着它,脸颊逐渐发起高热。
第43章
翌日清晨,宁秋砚在酒店房间里吃了昨夜在便利店买的面包,喝了一瓶牛奶,没有等机器人送餐。
背着吉他走出酒店时,才发现溯京下过雨。
与雾桐不同,七八点钟的溯京不但是通勤高峰期,还显得更加忙碌嘈杂。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如上紧了发条,需要更加努力地拼搏。
雨似乎刚停没多久,路面还很湿,有骑车的人披了雨披,有行人收了雨伞,都还缀着水珠。
宁秋砚步行十几分钟来到学校。
溯京音乐学院占地面积很广,建校历史悠久,建筑古色古香,如今伫立在一片高楼中央,闹中取静。
宁秋砚上过很多次学校的官网,到了实地,真正地站在大门口之后,仍觉得有些遥不可及。
根据面试邮件中提供的信息,宁秋砚顺利来到了将要进行笔试的13号教室,教室外已经有不少人了。
除了和他一样的考生,更多的是家长。
帮孩子拿水壶的、提早饭的,背着乐器的,都是一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作为父母他们把孩子的这场考试看得非常重要,孩子考试前他们会全力给予陪伴。
十七八岁的考生们却不一定都这么想,有的依偎在父母身边,有的露出不耐神色,有的窃窃私语,潮湿的一条走廊承载着无数走艺术道路家庭的缩影。
只有宁秋砚是一个人来的。
他默默地站在队伍后方等候考试入场,在进入考场时提交了自己的证件:“宁秋砚。”
考场里,也只有宁秋砚一个人的桌旁放了吉他。
因为没有人在考场外帮他背乐器,也没有人在等他。
监考的是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她走过来温和地对宁秋砚说:“同学,我先帮你保管好吗?”
这很好地缓解了与别的同学格格不入的感觉,宁秋砚感激地点点头:“谢谢您。”
笔试题目和想象中不一样,没有文化课相关的内容,也没有乐理上的考核,有的只是对世界音乐的大范围提问,几乎都是艺术性的思考,抽象得没有标准答案。
宁秋砚觉得比起考试,这更像是测试考生对音乐的理解和敏感度,全凭个人累积。
他写完最后一道题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分钟。
教室在三楼,窗外有几棵巨大的红杉,树干粗壮,高逾三十米,是建校时种下的,已经有百年历史,很有名。
这情景让宁秋砚想起渡岛。
渡岛没有红杉,森林树木大多以雪松冷杉为主,最高不过也才二十多米,不及眼前这几棵红杉震撼,但宁秋砚看着它们,思维便朝渡岛游去。
昨夜和关珩通过视频后,他们便没有再联系,宁秋砚对买错东西却被关珩发现这件事有点羞恼,他不想让关珩觉得自己还真的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考生来自全国各地,作曲与音乐制作系这一批次仅有二十名考生。
笔试在十一点结束,下午三点之前考生就会收到通知,揭晓面试资格,所以大家都还不会离开。
一些考生选择和家长出去用餐,一些则决定在学校里转一转,宁秋砚是后者。
顺着小道行走,身边一名考生的父亲正在询问结果,听语气是考生对考试内容没有把握,因此这位父亲有些气急败坏,称家庭付出与考生个人努力不成正比。
宁秋砚无意听人家私事,自那几棵巨型红杉下穿过,经过学校的人工湖。
站在湖的对岸,便能以官网首页照片的视角欣赏校园美景。
“你会在这里弹琴唱歌。”
母亲温柔的嗓音从记忆深处传来。
她在工厂做质检员,因为常常加夜班所以视力不太好,和刚才那名女老师一样,平日里也戴着一幅框架眼镜。病床上的她面容凹陷,指着官网图片时,眸子里却散发出光彩。
“宁宁,答应我,再试一次。”母亲说,“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在这里弹琴唱歌,那时候我会在天上看着你。”
宁秋砚在湖边站了一会儿。
他心里默默计算着学费、生活费等开销,对比了溯京与雾桐的打工工资差距,抬脚继续往前走。
两点四十分,宁秋砚收到了面试通知。
这时,他才在这天第一次发信息给关珩:[关先生,我通过笔试了。我的面试在四点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