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结束得很快。
在三位考官面前,宁秋砚用关珩送的吉他演奏了准备曲目。听完后,三位考官小声地交谈了几句,中间那位考官便对宁秋砚说,要对他加试一曲。
宁秋砚的准备很充分,从容自如。
加试完毕,另一名考官对他宣布了结果。
走出考场被风一吹,宁秋砚身上凉飕飕的,他竟然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他第二次发了信息给关珩:[关先生,我被录取了。]
关珩和自己有完全相反的作息时间,宁秋砚没有想过他会回复,所以发完信息就将手机装进了口袋。
机票是夜里的,宁秋砚回酒店收拾了东西退房离开。
这一天一夜都不见踪影的司机适时出现,帮他拎着行李去了机场,随后再次消失。宁秋砚很想告诉对方不用刻意这样,他们可以一起出行,但对方训练有素,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宁秋砚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候机时,才看到关珩早就回复了他。
关珩:[想要什么奖励?]
信息发过来的时间,就在他给关珩汇报之后。
前后不过一分钟,关珩似乎一直都在等待结果。
现在距离那时已经一两个小时了。
宁秋砚看着这一条气泡,脑中立刻浮现了关珩凤眸带笑的模样,心中一阵阵发热。
原来他也不算很孤单,这一趟溯京之旅因关珩得以成行,而关珩,也在陪着他。
机场灯火通明。
宁秋砚回:[您还要给我奖励?]
夜晚是关珩的主场,他的信息再次发来过来:[坏孩子会有惩罚,乖孩子当然也会有奖励。]
宁秋砚有些懵懂。
关珩这是在说他做得很好吗?
明明前途与梦想是自己的,过与不过也都是自己的事,可是关珩这么一说,他又觉得好像是完成了关珩下达的命令,所以才让关珩感受到了愉悦。
其实宁秋砚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这时候只要关珩夸奖一句他便很好。
他没好意思索要夸奖,问关珩:[那,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关珩:[你提。]
这两个字饱含关珩独有的纵容,让身在异乡的宁秋砚忽然涌上来一种冲动。
他在手机键盘上敲下字,输入“我想经常来渡岛见您”,又删掉,再次输入“我不想下一次就结束”,却又删掉。因为无论他脑中想的是哪一种“奖励”,好像都是不合适的。
最后他只能发给关珩:[我、我还没想好。]
这次关珩没有询问他想发什么输入那么久,只是答:[那下次上岛再告诉我。]
*
溯京之行结束后的周末,宁秋砚收到正式的录取通知书。九月去学校报道,这之前宁秋砚能空出很多时间打工。
苏见洲得知这个好消息后非常高兴,经过两人商议,他将在宁秋砚最后一次献血后,介绍宁秋砚参加为期半个月的医院护工培训,替他觅得一份报酬可观的陪护工作。
另外,苏见洲还建议宁秋砚:“你下半年就去溯京读书了,如果假期也准备要打工的话,那你基本上不会怎么在家住,我觉得你可以把房子租出去,那样也能有一笔收入。”
房子宁秋砚是肯定不会卖的,但关于出租这个问题,他其实有仔细地想过。
这套房子是母亲留下来的,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不到万分紧急的时刻他不想租给别人,而且他所有的乐器、家当都在房子里了。
“没事,东西可以全都放我家里,我帮你保管。”苏见洲说,“你不是还欠你姨妈一笔钱吗?能还的话还是早点还,免得她整天都来找你。”
宁秋砚还没告诉苏见洲,他欠下的钱已经全都被关珩还清这件事。毕竟在苏见洲眼中,他和关珩这种单纯的“献血”关系不应该有那么多回报。
但经苏见洲这么一提醒,宁秋砚也觉得房子出租这件事可行,万事有舍有得,他不可能什么都得到。
参加完护工培训宁秋砚就不怎么会在家里住了。
和苏见洲见完面,回家之后他便将房子挂上网,进行简单情况说明,开始招租。
当天晚上九点,他就接到了陆千阙的电话。
“小宁,恭喜你获得入学资格。”陆千阙在电话那头声音带笑,“不过你这才刚回来,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怎么就要把家租出去?”
宁秋砚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吧。”陆千阙道,“关于你的一切,我们就没有不知道的。”
饶是宁秋砚早就知道自己被“监督”,也被陆千阙的说辞吓了一跳。
他站起来在房子里转圈,几乎怀疑屋里被装了摄像头,排除这荒唐的想法后看向电脑网线。
陆千阙该不会黑进了他的网络吧?
陆千阙恢复了正经:“说说看你的困难,我们来解决。”
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宁秋砚很感激。
不过,他还是把面临的情况以及做好的打算都告诉了陆千阙。
“原来是这个问题难住了我们小宁。”陆千阙听完后放下心来,说道,“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关于你接下来的生活、学费,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是学生,只需要考虑怎么样完成学业,你所担心的一切先生都早就替你安排好了,哪里需要你牺牲自己的小窝。”
宁秋砚吓了一跳。
关珩在物质上给予的帮助早就超出了协议范围,他怎么可能再要关珩的钱?
而且,就算是这些都是针对他的某种补偿,他们的协议也马上就要终止了。
下一次,就是宁秋砚最后一次上岛。
“不是你这样算的。”
陆千阙道。
“好吧,就算按照你现在的想法来看,你要去溯京念书的事也发生在协议续存期内。我想先生应该明确地和你提过,他会负责满足你所有的需求,无论你想要什么。这期间,你没有权利替自己做决定,因为你的思想和身体,都属于先生。”
宁秋砚:“……”
去溯京前,司机也说过差不多的话来提醒他。
他好像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点。
陆千阙劝导:“乖一点,把出租广告撤下来。先生还在为你被录取高兴,我答应你,这次不打你的小报告。”
宁秋砚仍想坚持一下,他不想把自己弄得像不识抬举的偶像剧女主。
他只是献出了一点血液,关珩也不需要他做别的什么,这明明就是两码事。
“可是我不想再要关先生的钱,我已经很感激他了。”
“物质、金钱在我们这里没有太大的实质意义。”
作为一个吸血鬼,陆千阙说得很直白。
“你还是不够了解先生。”
他说。
“你知道吗?如果你真的感激先生,那么就接受他对你做的每一个安排,全心全意地顺从他的每一个要求。这对先生来说,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取悦。”
第44章
接受安排,顺从要求。
关珩对人或事的掌控欲宁秋砚已经有所体会,在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关珩就直接提了出来,这也成了他们在后来这几个月交往中的基础。
其实不止是对宁秋砚,整座渡岛上下都在履行着这一点,经过百年如一日的锤炼,才会安静祥和,井然有序。
条款和约束是让事物正确运行的基石,宁秋砚理解关珩的想法。
不过,陆千阙提到的取悦总让宁秋砚想起在拼图室时,关珩伸出手,轻轻在他头上摸一下的样子。
那样的次数很少,仅有两三次。
是宁秋砚为数不多地感觉到关珩满意的情况。
距离最后一次登岛的时间越近,宁秋砚就越有些心神不宁,苏见洲将这视为一种解脱,还打电话对他说:“等你回来我就调休,再叫上几个朋友一起去露营,算是庆祝你终于结束血袋任务!”
快结束了。
宁秋砚知道这在某种意义上真的算是一种解脱,作为人类他应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而不是与隐没于夜色中的猎食者有所关联。
以后的人生里,或许他会像陆千阙的“特定血袋”那样无知无觉地活着,可是这种“特定”的血液供给关系,也让他产生了“如果有一天,关珩还会有可能需要他、也只可能是他”的想法。
这让结束变得没那么咄咄逼人了。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
宁秋砚乘坐大巴车来到渡岛码头时,平叔如往常那样站在甲板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还挽起袖子,露出常年在海上生活的、干燥而黝黑的手臂。
“这什么?”平叔问。
宁秋砚走上甲板,正要进入船舱,他怀里抱着个红泥花盆,里面种着颗暗绿的宽叶植物,看着很茂盛,生机勃勃。
“绣球。”宁秋砚说,“我看岛上好像没有。”
平叔一哂,不明白这些小孩的心思:“带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岛上的人要是想要,给我说一声就行了,想要什么没有。”
宁秋砚已经习惯了平叔的交流方式,便没再吭声,只把植物放在脚边。
开船后平叔离开了一阵,再来船舱时递给宁秋砚一瓶饮料:“尝尝这个,关子明点名要的,听他说很好喝。”
宁秋砚怔了怔,他的头发被舷窗吹进来的风刮得有点乱,一双乌黑的眼睛还是那么单纯。
他接过饮料:“谢谢平叔。”
平叔摆摆手转身走了。
饮料上写着小语种,宁秋砚看不懂,勉强从图案分辨出来是一种桃子气泡水。
海面很蓝,倒映着蓝天白云。
经过这条航线那么多次,宁秋砚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风和日丽的画面,望着远处,一时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眨眼而过,被叫下船时宁秋砚还有点恍惚。
康伯已经在等他了,码头上等着搬运货物的人们也准时地出现,一切都很有规律。
“来了,小宁。”康伯笑眯眯地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康爷爷。”宁秋砚乖乖地打了招呼。
渡岛的气温稍低,大家都还穿着外套,但吹过来的风已经不再冰冷刺骨。
康伯叫司机打开后备箱帮宁秋砚放了东西,又拍拍他的肩膀关心道:“带衣服了吗?夜里还会降温的。”
上次康伯就嘱咐过,宁秋砚点点头:“带了。”
相较于上一次来,渡岛的景色又有了些变化,残留的积雪完全消失了,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显得生机勃勃。虽然不如冬日里那么神秘壮丽,却带着一份独有的细腻温柔,任何人身临其境,都不由自主地静下来。
这样的景色会一直持续到秋天,据说秋天又是另一份美,不过宁秋砚应该是不能欣赏到了。
陆千阙比宁秋砚先到一天,这次他也不会待很久,所以没有带顾煜。
现在还是白天,宁秋砚没有见到陆千阙,只知道他还是住在二楼。
宁秋砚步入大宅,经过昏暗的门廊,亮着吊灯的会客厅与走廊,回到明亮的卧室里。卧室仍然开着窗帘,阳光倾泻在远处的淡蓝湖面上,但常飘着的那艘小白船不见了。
床品换了颜色更加清新的,床头的花瓶里也不再插着淡雅的小花束,取而代之的几根墨绿色的蕨类,预示着夏季即将来临。
宁秋砚只在房间里待了一小会儿,放下东西后便径自去了三楼。
这次没有特地等到晚上。
他的拼图还没有拼完,而关珩是允许他随时上三楼的。
三楼安静如斯,走廊一侧的双开门紧闭着,宁秋砚来到门前,看见铜制把手上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他没有敲门,只是将植物放在了门口。
红泥花盆接触柔软的地毯,只有很轻的一声闷响,轻到几乎听不见。
随后他便去了拼图室。
拼图室里也是一切如旧,保持着他上次离开时的样子,还剩下整整一半的空白没有填补。
宁秋砚不声不响地拼了三个小时,脖子发酸,眼睛酸胀。
他用手机看了时间,便下楼去找凌医生。
凌医生果然已经在等待了,他们通常都会在这个时候抽血做检测,或者做简单的身体评估,而未经关珩允许,凌医生不可以上三楼。
宁秋砚熟练地挽起袖子,看着凌医生消毒,针头刺入皮肤,血液进入细细的管道。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很叛逆。”凌医生说。
他看着自己手臂内侧的拉丁文纹身,问道:“因为这个吗?”
“可能吧。”凌医生笑着说,“没想到这么快都最后一次了。”
宁秋砚“嗯”了一声。
凌医生道:“你还这么小,身体虽然还算健康,但还是有些营养不良的。回去以后也别忘了我给你设定的食谱,要好好吃饭,多加锻炼,个子还能窜一窜。”
宁秋砚说“好”,又说:“我会的。”
凌医生像是想摸摸他的头,但最终只是对着他笑了笑。
检测完成,凌医生离开没多久就有佣人来敲门,说是白婆婆找他,宁秋砚以为有什么要帮忙的,便立刻去了厨房。
白婆婆见了他却嗔怪道:“中午怎么不吃饭?你待在三楼,他们也不敢来叫你。”
宁秋砚没想到这一茬,连忙解释:“我在楼上拼拼图。”
“那也要吃饭啊。”白婆婆动作麻利地从锅里捞出备料,告诉他,“我让他们等你下楼了就叫我,可是都这个时间了,来不及做什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