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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宁秋砚有过好几次的通宵经历中,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熬不住的情况。
或许是渡岛的夜格外长。
事后,他每每想起这一晚,又觉得夜格外地短。
好像只是瞬息之间,时间就溜走了。
他在计分板旁眯了一阵,睁开眼睛后没有立刻认出来自己身在何处,只看见暗光下蜜色的木质屏风,还有地板上燃烧着的、散发温暖的炉火。
这场景很熟悉,恍如身在梦中。
他低头一看,却见身上披着黑色丝质睡袍,是关珩穿的那件。
原来他在关珩的房间里,依靠在同样黑色的丝绒高背沙发上。
是怎么睡过去的,又是怎么回到这里的,宁秋砚记不清了。但身上盖着的那件睡袍,让他垂着睫毛,想起上一次在这里发生过的事。
可能是关珩把他抱回来的。
宁秋砚没用地窝在睡袍中,让睡袍遮住自己的脸,半晌,才拿出手机看时间。
屏幕光在昏暗的环境里刺痛他的眼睛。
早上五点半,比平常起床早两个小时,是第一批客人上岛的时间。
宁秋砚不敢再睡,从沙发里爬起来,站在房间中央:“关先生?”
“这边。”
静悄悄的房间里,他听见关珩说。
宁秋砚回过头,跟随着关珩声音的方向,来到了木质屏风之后,视野变得开阔,他没想过屏风之后还有这么大的空间——这里才算是关珩真正的卧室。
在距离屏风十几步的地方,放着一张宽阔的大床,床品与房间一样是暗色的,扔着几只蓬松的枕头,地板上也有一只,看着很随意。大床下铺着一张地毯,床头亮着一盏吊灯,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空得厉害。
大床的后方也有一道屏风,不过是玻璃的,那里是个很大的衣帽间,挂着寥寥可数的衣物。
关珩站在那里,身穿剪裁优秀的西裤与白色衬衣,正在扣袖扣。
宁秋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凌医生还没有来,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始才好,局促地站在床前。
穿上衬衣的关珩和平日里完全不同,他是天生的衣架子,足够高挑,肩宽腿长,现代化的装束也使他显得更加年轻,更符合俊美的神秘富豪身份,让宁秋砚想起第一次在网络上看见的,关珩那张被偷拍下来的照片。
关珩走过来,在宁秋砚面前停下。
两人靠得那么近,宁秋砚能感觉到他正俯视着自己,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
噗通,噗通。
是心跳加速的声音。
天亮了。
在这房间之外,在这栋大宅之外,森林上方的雾气正在缓缓地褪去。
太阳从海面升起,点亮晨曦,将柔和的光辉洒向渡岛。
这个夜晚正式结束,关珩还是那个温和的关珩,但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这些天他们无话不谈,彼此深入,但关珩依旧是雇主,而宁秋砚是血袋,他们之间的关系靠一份叫协议的东西维持,本来就该这样清楚明了。
“准备好了?”关珩淡淡地问。
宁秋砚重重点头:“嗯。”
关珩后退一步坐在床沿,直截了当地说:“过来。”
这一次不用关珩吩咐,宁秋砚便抬手脱下毛衣,跪在了关珩身前,并将身体放到一个合适的高度。他以为这样的姿势会是耻辱的,因为下跪总带着羞辱性,但其实没有。
经过上一次,他知道这样的姿势能让吸食者更方便、更快地刺破血管,在毒素反应起作用时,瘫软的身体也能被吸食者及时护住,既不会过于亲密,也不会太不近人情,很适合单纯克制的交易。
虚情假意的温柔对待,不如快准狠来得痛快。
至少不会让人过于沉溺。
宁秋砚的头发很乱,大领口T恤露出锁骨。
关珩则衣冠楚楚。
牙齿刺穿皮肤时,宁秋砚难以自制地扬起了脖子,瞳孔放大,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这一次他或许发出了声音。
关珩的大手控制着他的后脑勺与肩背,紧紧地箍着,像是一个亲密的拥抱。而他的手指攥住关珩的衬衣前襟,在极度的快感下,无意识地绞紧,留下了深深的褶皱。
凌医生还是没有上楼。
他们好像忘记了通知。
“不要动。”
结束时他听见关珩说,嗓音比平时要沉,却不是带着怜悯的。
“乖。”
事实上宁秋砚根本不怎么动得了,也看不见关珩的脸,无法看见染血的薄唇或萦绕深红的眼眸。他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随后又感到身体下陷,是关珩把他放在了柔软的床垫上。
“下楼后吃点东西再睡。”
关珩好像打算离开了,站在床的一侧,照凌医生所说的,这时他无法与宁秋砚待得太久。
床头的吊灯光线温暖,音乐一直没有停止,再次循环到了《Gymnopedie》,吉诺佩蒂一号,很助眠。
宁秋砚的睡意却已经彻底消失,他蜷缩起身体:“关先生。”
关珩停住:“什么?”
宁秋砚陷在暗调床铺里,黑发凌乱,在他纤细脖颈上,靠近耳朵后面的位置,小小的粉色爱心很扎眼,和下方新鲜的咬痕一样。
他迷糊地问:“谁赢了?”
问的是台球。
关珩应该是回答了的,昏暗中,他好像听见关珩说:“我。”
第40章
熬夜后太过疲惫,宁秋砚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没吃多少东西。
而提着医药箱直接来到他房间的凌医生,则对他们已经结束了献血的事措手不及。
“哎,说是两小时,怎么突然提前了这么长时间,你应该在早上一起床就立刻通知我。”凌医生准备着消毒的物品,“伤口多少会残留毒素,不及时清理的话你会一直头晕难受。”
宁秋砚侧过头,尽可能露出脖颈:“我们昨晚在拼图打球,没有睡觉,到了早上才临时决定的。”
凌医生:“打球?”
“是陆千阙和关先生一起打。”宁秋砚说,“我记分。”
凌医生笑道:“这回又断了几根球杆?”
宁秋砚回答“三四根吧”,又问:“他们经常这样吗?”
“也不算经常,如果在特别放松或者紧张的时刻,他们可能就不太能注意到手中的力道。”凌医生一边说,一边戴着手套俯身,正要将浸了碘伏的棉球涂抹到宁秋砚脖颈上时,却非常明显地怔了怔:“这……”
宁秋砚回头:“怎么了?”
凌医生的镜片上有光线晃动,将他眼神里的错愕照得清晰。
时间还早,熹微晨光自窗外静静地洒入室内。
远处的淡水湖像一颗蓝宝石,与翠绿森林形成美丽画卷。
坐在窗前单人沙发上的少年看起来很柔软。
本该因毒素残留而红肿渗血的伤口,此时只留下了两个干净的小红点,看起来就像是……在被吸食后,有人曾将伤口仔细地舔舐吮吸,用以清理。
凌医生很清楚,这样的举动是不应该发生的,因为宁秋砚的血液太过特殊,而面对着产生了毒素反应、予取予求的猎物,对同样产生反应的关珩来说,亲密接触的每一秒都是致命的诱惑。
而在宁秋砚纤细的脖颈上,除了那两个小小的血洞,还留有极为明显的指痕。
手指留下的印子从后脑勺下方直至颈侧,颜色呈轻微紫红,能看得出那只大手当时是以一个怎样的状态控制住宁秋砚的,即使宁秋砚根本不会逃走。
紫红指痕映在白皙的皮肤上,让这具躯体仿佛被凌虐过,却又因用力过度,处处都显示着手指主人的克制。
凌医生神色微变,转而取出小手电筒,扒开宁秋砚的眼皮观察他的瞳孔。
随后,又取出血压检测仪,查看宁秋砚的血压。
“我怎么了?”宁秋砚不免有些紧张,以为自己是哪一步没有做好,“出问题了吗?”
一切都还算正常。
凌医生稍微松懈:“没有。”
思考两秒后,又说:“先生不会让你出什么问题,只是……”
宁秋砚的眼睛偏圆,注视着某人时会显得特别单纯,让人不忍欺骗。
凌医生放下设备,找出一面小镜子递给他,说道:“只是留下了一些印子。”
宁秋砚接过镜子一看也吓了一跳,立即想象出关珩抱着他时的姿势,脸有点红。可是,他却对当时这样凶狠的桎梏印象全无,也不觉得疼痛。
他小声道:“怎么……会这样?”
“我告诉过你,毒素反应是双向的,随着次数增加,吸食者可能会比较难以控制反应,像我刚才说的,他们在放松或紧张的时候不太能注意力道。”凌医生说,“不过你不要太担心,抛开关先生的自制力不谈,你只剩下最后一次上岛了,不会有危险。”
宁秋砚慢慢地放下镜子,点了点头:“嗯,下个月是最后一次。”
凌医生给他处理完伤口,随后道:“这些印子先不用处理,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让人来叫我。”
凌医生离开后,宁秋砚在窗边待了一会儿,然后挪动脚步来到浴室,对着镜子查看自己的脖颈。
浴室的镜子更大,指痕也看得更加清楚。
上瘾。
关珩曾这样直白地告诉过他,关珩对他的血上瘾。
这句话是真的,因为从脖颈上的情形来看,关珩当时有点失控。
怕吗?
宁秋砚承认是有一点的。
可是,更多地涌上他心头的,是一种有些酥麻的感觉,让他每个细胞都有些发痒,恨不能更深地被拥抱,被刺穿,血液被不断地吸食也没关系。
他微恼地捂住自己的脸,好几分钟后才静下来,简单洗漱完毕,便看也不看地往床上倒去。
床垫微弹,宁秋砚又记起了关珩的大床触感,学着之前的姿势那样蜷缩了起来。
这是宁秋砚第一次在渡岛的白天从早晨睡到下午。
大宅非常安静,墙壁隔音性良好,只要将窗帘拉起来不让光线进入,几乎和夜晚没什么区别。一开始宁秋砚蜷缩在被子上,睡梦中感到寒冷,才摸索着胡乱拉过被子,躲进被窝。
他没怎么做梦,睡了六七个小时才醒,大宅里仍然静悄悄,听不见一丝声音,大概是因为关珩,人们于白日里保持静默的习惯已经刻入潜意识里。
透过窗户能看见远处的湖边有一些人影。
不是佣人,也不是吵着跳着的顾煜,一行人约有七八个,正缓慢地沿着湖边行走。
宁秋砚忽然想起来今天的重要事件——关于渡岛开发的三方会面。
他起身来到窗前,推开一扇玻璃窗,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这时正是下午,外面阳光充足。
天气似乎比前一天要暖和了,微风拂过湖面与树梢,吹起宁秋砚的黑发,让他觉得舒适。
随着那一行人的走动,宁秋砚大概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在这样正式的场合,那些人们大多身穿正装,怕冷的裹着长款薄羽绒,年轻的人则加了风衣。他们面向湖面,时而抬手指着某处,时而驻足交谈,宁秋砚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得出那有些严肃的氛围。
宁秋砚伸出手,正要将推开的窗户合上时,于那行人的末尾看见了一个身影,霎时僵住了动作。
那个人也穿着正装,外加黑色大衣,是很低调深沉的装束,却那么与众不同,或许用出类拔萃来形容更合适。
因为角度关系,宁秋砚一开始并没有看见他,这时才发现他身边跟着头发灰白的康伯,与那一行人都保持着一定距离,身形挺拔,气质优雅,虽说是配合考察的“富豪岛主”,却更像是个沉默的掌控者,并不插手,只是看着。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转脸朝向大宅。
隔得这么远,又有森林枝丫阻碍,宁秋砚不确定对方是否在看这个方向,更加不可能看清那张苍白而俊美的脸。
白船漂浮在湖面,湖水在这样的光照下是更浅淡通透的蓝。
那个人沐浴在灿烂的日光里,与美丽绝伦的渡岛景色融为一体。
阳光也照在宁秋砚的脸上,让他呼吸停滞一瞬,黑眸呈现出纯澈的琥珀色,嘴唇迟迟没有合上。
陆千阙告诉他:“先生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这样一个你。”
“动物血只是一种选择方式,而你则是必需。”凌医生也告诉他,为什么他必须得上岛来献血,“极其微量的毒液需要先直接在你的体内产生反应,之后再重新被吸收,这样才有意义。”
他想起了那幅画,那幅绝美的海上日出。
想起了关珩曾说:“一旦开始就停止不了了。”
说,“我们不可能死于日光。”
昨夜轻柔悠扬的钢琴曲忽然又响在了宁秋砚的脑海中,伴随着并不存在的,大海浪潮拍打礁石的汹涌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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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秋砚没有参加晚上的宴会,也没有询问任何人关于初次三方会面的结果,他只是个岛上的过客而已。
大宅里人手多,招待一场小型宴会绰绰有余,康伯还抽空让佣人给他送了晚餐,顾煜随佣人一起钻进了他的房间——陆千阙也去参加宴会了。
“无聊。”顾煜说,“今天陆千阙不准我去找养殖场,说关子明他们会忙,我看也没有什么好忙的。”
宁秋砚猜陆千阙只是怕顾煜捣乱。
“先生也不准我来找你,说让你睡觉。”顾煜闷道,“我都无聊一整天了!你们昨晚打球怎么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