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太过投入,忘我,付出太多。他已经不能再伤害他,他伤害秦进,他会以同等的方式与秦进一起痛。
这是最糟糕的,因为方瑟讨厌痛,痛是毫无必要存在的,一种提醒他,割裂分开的痛。
薛前林诧异,很快,他古怪的恢复自然,没心没肺的笑:“那我们还是继续打网球吧。”
方瑟轻笑,说:“你知道意大利吗?”
薛前林有一瞬间以为方瑟在羞辱他,于是笑了:“我还是稍微有点文化的。”
方瑟不可置否,目光很安静,几乎透明的露出一种柔软,但这种目光令薛前林觉得毛骨悚然
方瑟说:“我想请你帮忙,你朋友很多,我看上了意大利的湖,那里太美了。具体|位置,我会让安东尼告诉你。我要买下来,盖一座城堡。”
“认真的吗?”薛前林匪夷所思,虽然他时常骄傲自己是个有钱人,但在方瑟面前,他更像个包工头,于是只好灰头土脸的笑笑:“你是讲别墅?”
“不。”方瑟摇头,微笑:“城堡,要大一点。我需要绝对的安静,所以把周边都买下来。那里的湖很好,水很清澈,还是我记忆里的清澈。”
“我相信你。”方瑟对薛前林笑笑:“你会使我满意的,你知道……”他苦恼的一笑,显得很温柔:“安东尼的审美太差了,他会把我的城堡搞成乡村俱乐部。”
薛前林想了想,赞同的点头。
“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方瑟说,宁静的目光让薛前林看不懂:“还不到时候,等建好了,我要送给秦进。”
博得情人一笑,薛前林很懂得,只是有点诧异,他从不觉得,方瑟有一天会为一个人,这么着想。
电话响了,薛前林以为是自己的,结果是方瑟的,方瑟……竟然用手机了?薛前林惊愕呆滞的半张着嘴巴,呆呆的看方瑟接电话。
方瑟的神情变得很生动,他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有些欣喜,像一株毛绒绒的幼小的植物,颤抖得伸展开自己。
“喂?”秦进打了个哈欠:“你在哪呢?”
“在网球场上。”方瑟从善如流。
秦进警惕的疑问他:“和谁去的?我还以为你在沙发上坐着吃蛋糕呢。”?
第一百零五章:一个吻
方瑟笑了笑:“和朋友。”
秦进不太乐意他的回答,但小周示意他很快就又要开拍了,秦进抿嘴,手指不自觉的扣着手机壳,他同方瑟说:“要开拍了。”
“嗯。”方瑟轻轻回答。
“我想你。”秦进说:“我想你了。”他低头,沉声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昨晚,我梦见了你。我梦见和你在一起,你吻我了,你知道吗?方瑟。”
电话里传来方瑟的呼吸声,半响,方瑟笑:“如果我在那儿,在你身边,是的,我会吻你。”
秦进笑了,声音变得愉快,甜言蜜语融化在唇齿之间,他牙齿洁白,轻轻敲在一起,像潮湿的天,卷卷地吹过来湿润的海风,腻到人的身上:“这是你说的。还有两个星期,我就回来了。你要吻我,狠狠地吻我。”
方瑟说:“好。”
秦进笑了几声,挂断电话。
方瑟还留着笑容,他慢慢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极其缓慢的,像一个慢放动作。实际他走神了,脑子里像下了一场雪,潮湿而阴冷,白茫茫又湿漉漉,他觉得开心,因为秦进,很开心,可脑子里很空洞,他又想,他有点累了,想歇一会,喝杯茶。
他对薛前林揶揄的笑,只是点点头:“先走了,回见。”
薛前林和他说了什么,方瑟没听清,他回家,去玫瑰园里坐着,有人为他端上银质的茶壶和奶油点心。十二月了,风已经很凉了,即使穿着大衣,在室外也觉得萧条,令人寒冷,方瑟看着杯子里的热红茶,徐徐的冒着袅袅的烟,一阵晃神。他似乎又闻见了玫瑰开放的香气,夺人的香气,刹那间,他从余光里,又看见了热烈绽放的大红色玫瑰,开得遍地都是,那么尽情,尽兴。
方瑟眯了眯眼。
“先生,先生?”
方瑟突然头疼欲裂,皱了眉,他用手揉着眉心,对方还在叫他:先生?先生?他闭着眼,一片雪色的白,炽烈的光,冻成冰的海有通天的高,潋潋得闪烁着温柔的光,他能看见,但他不敢看见,不敢再看见,他怕再看下去,会又想起伊万,看到伊万。太强烈的痛袭击着他,几乎摧毁他,方瑟的眼前出现了,无数游走的白色小虫,亮亮的,无数个,游走在他眼前。
方瑟疲惫的睁开眼,眨了眨,并没有好转,他还是看见无数游走的白光,怎么都驱除不掉。对方还在叫他,方瑟意识到对方不是安东尼,安东尼从不叫他先生。
尤莉呢?
尤莉……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大,方瑟不由耐心回应:“什么?我听见了,请不要再叫我。”说完,直挺挺的摔下去。
接着,又发烧,烧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醒来,脸色苍白,安东尼陪在他的床边,显得很累。安东尼弯腰,轻声问他:“你想喝点水吗?”
“热巧克力,谢谢。”方瑟烧了一晚上,嗓子已经哑了,他眼睛干涩,唯一庆幸,那些游走的白色光点消失在他的眼前。一切看起来宁静,又和平。方瑟费了点劲,缓慢的坐起来,安东尼替他往身后放了个软羽毛枕头。
“谢谢。”方瑟说。
他有点头晕,但他没问自己怎么了,只是问:“尤莉呢?我怎么好几天没见到我的狗?我的狗呢?”
安东尼显得惊讶,而又奇怪的看着他:“尤莉就在你床上?您今天早上还嘱咐我喂给他鹿肉,因为这几天总给他吃牛肉。尤莉才陪您从网球场回来,您不记得了?”
方瑟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睫毛随着眨动,藏起来一下无力感。他伸手摸起尤莉,尤莉舔湿了方瑟的手,方瑟缓慢的笑了一下:“我记得,我就是问问。”
安东尼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坐在方瑟床边:“老爷……”
方瑟没有回答。
“叫以前那个精神医生来吧,好吗?”安东尼担忧的,温柔的看他,替他往上盖了盖被子:“别再倔强了。您以前受的刺|激太大了,伊万的死让你太受伤了,叫医生来吧,开点安神的药给你。”
方瑟没有说话,只是抚摸着尤莉,他轻笑:“叫他来做什么呢?我没有病。”
“老爷……”
“我只是破损……”方瑟几乎感慨,轻轻微笑,他的睫毛轻颤,那双美丽的蓝眼睛,显得黯淡。他的鼻尖,嘴唇,近乎发白的脸,修长的脖颈,似乎都在显示他的脆弱,他的崩析。
“而这缺口,永远不会好起来了。”方瑟叹气,像是在笑一样:“到了现在,我已经忘了怎么信任别人了。”他看安东尼:“我如何叫一个,我不信任的人给我看病呢,何况我没有病,我只是缺损,缺损了很重要的东西,而缺的东西,永远,永远不会完整。”
安东尼很难过的低头,他说:“你不是也信任秦进……那就能信任医生……”
“信任秦进?”方瑟笑起来,挺愉悦的摇摇头:“不是那么回事,乖乖。不是那么回事,我是爱他。”他看安东尼,好像在看一只小狗,他叹息,温柔的说:“我是爱他,亲爱的。一种超脱的爱,超越我自己的爱,无法控制……我看着我自己一步步走向悬崖,我不知道秦进是在拉着我,还是在推我,加速这个过程。”
“我认定,我终究是要为他死一次的。”方瑟微笑,带着癫狂,他的脸潮红,又开始发烧了:“情不自禁的爱,终究要热泪盈眶,无法掌握。与其担心,不如放手……放手就好了,我把我自己给他,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我希望是因为他,这样我的生命,还有意义些。”
安东尼听了这些话,几乎快哭出来。方瑟如同拿刀再扎他,安东尼懦弱的啜泣:“你怎么呢这么说呢?你就爱他一个人吗?我们呢?我们怎么办?”
方瑟把目光平静的递给安东尼,温柔的说:“让我走吧,早在伊万走的时候,我就想走。我已在你们身边,履行了全部的责任。我剩下的生命,只够留下给秦进一个吻。”?
第一百零六章:方子煦
“这些话,别告诉秦进。”方瑟最后说了一句,厌烦的皱起眉,发烧使他浑身滚烫,没有精神,他又躺下。
浑浑噩噩,方瑟听见薇拉的声音,薇拉带着点不屑的声音,他能想象到,如果他睁开眼,能看见薇拉抱着手臂,眼睛向下,低声笑:“你理他呢?你们就是太娇惯他,安东尼,你的老爷是三十六岁,不是十六岁。你也不是他母亲,要一手操办给他喂奶。”
安东尼沉默了一会,低声很落寞的说:“我知道……”
“唉。”薇拉拨弄着脖子上的钻石项链,伸手把安东尼搂在怀里,让安东尼把头枕在她柔软的胸脯上,像哺乳孩子般的,薇拉放软语气:“好孩子,别想方瑟了。方瑟……是个很复杂的人,他不是你能左右的。”
安东尼固执的不肯答话。
“其实……”薇拉笑了一声,很隐晦的笑:“方瑟真的很像他的亲生父亲,阿列克谢。你我都知道,阿列克谢是真正的精神病,父权,男权主义。方瑟身上有他的基因,有时候,方瑟低头,他的五官简直像是从阿列克谢脸上摘下来的。”
“不可避免,他是阿列克谢的儿子。”
“老爷与他不同。”
“是不同。”薇拉虚弱的笑,眼神里有怜悯,去看躺在床上睡着的方瑟:“我第一次见到方瑟,方瑟膝上放着一本书,他朝我腼腆的笑,脸还有点红。只是个普通的大男孩。”
“我再见到他……”薇拉的思绪开始飘远,飘得足够远:“那会,我正把自己卖给一个富商。阿列克谢出一百万美金,让我去见方瑟,我那时候才知道伊万死了。我还记得那是个阴冷的天……”
风呼啸,狂吼,发怒……薇拉再没听过这么可怕的风声,如同一个人失去亲人的悲痛与愤怒。天空是雾白色的,一切都灰蒙蒙的,还下着小雨,薇拉从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上下来,她的高跟鞋踩在湿润的泥土上,鼻子闻到一种土腥味,雨打湿了玫瑰花,很美。但在薇拉眼里只剩下凄美和悲哀,她穿着黑色的正装,为伊万。她不记得自己怎么走进面前的豪宅,她被寒冷所打败了,冻得发颤,手冰凉。
薇拉漫无目的,心里充满悲痛的跟着人走。黄色的灯光,昂贵的红色的地毯,真皮沙发上,坐着俊秀的男人,男人一语不发,目光充满一种……哀默的温柔。
薇拉的头发,有一缕滚下水珠,雨水湿透了她的头发。她怔怔得,睁大了眼睛,辨认着面前的人是谁,泪水逐渐泡湿了她的眼睛,她瘫倒在地上,宣泄大哭,趴伏在方瑟的腿上痛哭,她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伊万,她的心太痛,痛得理智变得虚无,尊严也被粉碎,她趴在青年膝上,呜呜哭泣。
方瑟容忍而宽容,体贴的,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她。
薇拉意识到,方瑟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救赎的气味,像是容纳痛苦的容器。或是说方瑟自身是一个受苦的殉道者,他无时无刻不再忍受什么,使他变得在某一刻,看起来那么圣洁。
她哭完了,红着眼睛,才想起来这个青年的名字,她试图问他:“我哥哥,有没有跟我说什么。”
方瑟平静,怜恤中眨了一下双眼。温柔得几乎没有温度,轻声说:“没有,他没有向我提起你。”
泪水再次濡湿了薇拉的眼睛。
一声婴儿的啼哭,让薇拉出了一身冷汗。她视线模糊,觉得天旋地转,方瑟被这声哭声所呼唤,他抬起头,像个父亲那样,从仆人手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
柔软的婴儿,被照顾得很好,肉嘟嘟的脸颊,水汪汪的眼。
薇拉心里不禁也生起无限温柔。
可后来,她得知这个孩子的来历,却惊出一身冷汗,毛骨悚然。
阿列克谢是同性恋,可他的家族需要血脉延续,于是他把他分出来一小部分,放在子宫里,造就了方瑟。
本该只是家族的牺牲品,坏就坏在,阿列克谢唯一人性的存在,他所在乎的方月坤,太爱方瑟了,方瑟的到来,唤醒了方月坤的父亲的本能,方月坤珍惜方瑟,爱护方瑟,发誓要像个父亲一样保护方瑟。
像个父亲一样保护方瑟。
意味着,必要时候,方月坤可以不用思考,就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方瑟。这让阿列克谢发狂,暴怒,一头雄狮般的暴怒,他允许不了,所以他做了一头盛年雄狮会做的事,他要咬死这只擅自侵入他地盘的小狮子。
方月坤则像母狮,儒雅和温柔都变成刚硬和冰凉,他发誓,阿列克谢如果敢动方瑟,他就离开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冷笑,但他没能咬死这只小狮子。因为方月坤是认真的,方月坤从没这么认真的反抗过,他绝食,让原本美丽的皮肤干瘪下去,有力的心跳虚弱下去。
阿列克谢要疯了。
于是,他退了一步。
方月坤一直以为,方瑟是被人绑走的,其实不然,是阿列克谢,阿列克谢做的,他把方瑟,扔掉了。
随意扔掉在一个孤儿院。
阿列克谢没有杀他,他不敢,不敢做得太绝,他怕方月坤知道,方月坤是他的命脉,从以往的经验来看,阿列克谢不想越过方月坤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