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思走在最前面,吃着烤肠唱着歌,大家在后面笑,喻修景也忍不住勾着唇角,在导演唱到最高音的时候,他笑出声,低头咬了一口。
可能是太烫了,喻修景觉得眼眶忽然也跟着热起来。
导演在唱《水手》[1]。
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
至少我们还有梦
或许他也是那个,没有天分,很多梦想,偶尔不幸,但可以一直前进的人。
结束所有《天分》的工作之后,喻修景又去拍摄了一支广告。
路演的确让《天分》的热度有所上升,在网剧快要完结的时候,突然《天分》爆上热搜。
原因是网剧的海报,被一个美术博主指出有侵权情况。
一石激起千层浪,网络上开始讨论影视剧中那些不尊重版权的行为,这件事的影响力比剧组想象得更大。
在拍摄完广告之后,喻修景的行程表就空了。休息了几天,他给杨怀打电话,电话里杨怀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去一下公司。
公司给他配了车可以使用,但只有工作的时候喻修景才会叫司机过来,平常一般他都是自己出门。
去公司之前他通知了绵绵,绵绵出来接他,他们一起上楼。
杨怀在办公室里,他们过去的时候林天阳的助理恰好出来。
“有几个剧本你看看,”杨怀把本子给推给他,“你可以先看一下梗概选一下。”
喻修景其实没想到自己过来就能选戏,他在桌前坐下来翻看。几部戏都是网剧,无一例外的高度玛丽苏剧情,给他的所有角色都不是一番,起码是男二开外,人设夸张到尴尬。
大致知道情况以后,喻修景把所有剧本叠在一起。
“现在实在是没办法,公司拿到的资源也不算很好,因为林天阳红了,现在肯定是有所倾斜,而且加上这一次受到《天分》剧组的影响,确实是有点困难,”杨怀自己也知道这一批剧本并不好,“但是作为你的经纪人,我会为你争取最大的利益。”
“现在公司的想法是什么?”喻修景尽量平静地看着杨怀,眼神反而让杨怀心虚。
“公司已经尽力公关了,效果有限,目前公司是想,你的工作先暂停。”杨怀说。
“可是海报侵权这件事,本质上并不是我的问题。”他把剧本推回去。
“对不起,这些剧本……我不是说我不能演什么样的角色,而是我觉得这些出品方本身就很敷衍。”
杨怀没说什么,更没有像喻修景想的那样说他几句,反而接受了他不选剧本这件事。
“这段时间你先在家里好好休息吧,《天分》钱应该已经打在你卡……”
“如果是我自己接到的戏,我能演吗?”喻修景打断他。
杨怀愣了一下,点点头:“当然可以,如果有剧本找你,你完全可以接。”
“是我去找。”
喻修景这句话说得杨怀更愣了,他以为至少喻修景会因为还要自己去找戏演而觉得丢脸,没想到他语气正常,好像这件事其实不值一提。
喻修景搭在桌面的手轻轻握了下拳,他站起来,和杨怀说:“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有事联系我,如果有什么戏要去拍也要先和我说。”杨怀看着喻修景点了下头。
绵绵也跟着起身,追着喻修景出去了。
公司里的人仍然繁忙,不少人认出了喻修景,有的还和他打招呼。
但看上去很受尊重的人,其实是最没用的一个。
“景哥,”绵绵叫他一声,“没什么事儿的,其实圈子里很容易遇到这种事情,一夜爆红和一夜出局,都很常见。”
喻修景急匆匆的脚步停下来,“嗯。”
“而且你还是新人,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绵绵看他一眼,又不敢了,低下头。
“对不起……”
“不用道歉的,”喻修景对她说,“我没有那么脆弱。想喝奶茶吗?走吧,我请你喝。”
拒绝掉那几个剧本之后,喻修景真的陷入长时间的空闲。
刚开始几天他好好睡了觉,醒来就自己做菜,偶尔徐祁年还会回来吃。
后来喻修景开始无所事事,空白到心里发慌,干脆像一个科班生那样,每天早晨起来用法语练习台词。
有时候他闭上眼,会想到很多片段一样的场景,就快速爬起来,跑到浴室的镜子前表演。
镜子是他们搬进来的时候新买的,本来的那面镜子已经生锈泛黄了,也看不太清楚。喻修景用有限的钱把出租屋打扮得更漂亮,让它看上去像一个真正的家,而不是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喻修景放了凉水,冻得他手发颤,他还是把水泼在脸上。
房租一个月两千二,冬天还有暖气费,热水费也会比较高,有时间的话喻修景几乎都自己做菜,这上面倒是能省一大笔。
每个月的二十号,徐祁年都会往他给喻修景的那张银行卡上存两千五,短信会准时发到喻修景手机上。他其实想象不到徐祁年每个月是怎么省出两千五的,因为他在学校也需要生活费,给自己导师打工一般也拿不了多少钱,只剩下家教是挣得比较多的大头,但他每个星期也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去。
一个还在念书,没有工作的研究生,每个月竟然都能剩下两千五百块钱。
对比之下,浓重的愧疚感包裹住喻修景。
他想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资格不去演任何一部戏,因为他缺钱。
脑子太空的时候,人就会胡思乱想。
喻修景干脆打开招聘软件,看了很多兼职,他发现北京有太多人想让儿女学一门二外,凭借他的专业,他很轻松就能找到一份家教的工作。
喻修景给杨怀打电话说了这件事,杨怀的语气惊讶,最后也没有不让他去,只是说:“我在给你找剧本。”
教的学生家境殷实,住的地方离喻修景的出租屋很远。他每个周末去两次,周中的晚上去一次,完成法语的教学,因为喻修景很耐心,讲的也很细致,学生的家长给他提高了工资,每去一次他都能得到一百二十元的报酬。
这件事喻修景没和徐祁年说,元旦那天晚上,他本来还要去上课,所以徐祁年打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喻修景用要拍戏的理由拒绝了,徐祁年就说那他也留在学校做实验,晚一点再回去。
已经走到地铁口,学生家长又打电话过来说他们临时要出去吃饭,让喻修景不用过去了。
喻修景呼出一口白气,想到既然已经出门,不如去学校看看徐祁年。
他坐地铁过去,还有一个站到的时候下了车。
地铁里太闷,喻修景想走一走。
因为今天是元旦,街上行人很多。
要么是大人带小孩,要么是夫妻或者情侣,如果是一家人,更多是挑选一家喜欢的餐厅,坐在一起吃饭。
现在才刚刚七点多,喻修景挂着耳机给妈妈打电话。
杨晴说他们刚刚吃完晚饭,背景还能听到电视的声音。
“你拍的那个戏我跟你爸也看了,我们还带着你外公外婆一起看了,”杨晴高兴地说,“我们觉得你演得很棒。”
他们都不太会使用智能手机,喻修景估计他们并不知道后来这部戏因为海报抄袭陷入风波的事情。
“嗯,签了公司之后就好一点了。”他说着话,看见路过的一家餐厅停下脚步。
窗边坐了一大家子人,围着一锅热腾腾的羊肉汤。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人人手边都有一只玻璃杯,小孩是饮料,大人是酒精。
他们笑得很开心,喻修景盯着那个年纪最小的孩子,他正在拆一只螃蟹,一边撬一边把手指放进嘴里吮,还砸吧砸吧嘴。
“你和小年在北京租的房子吧?也没给你妈看看,”杨晴说,“万一租的房子不好怎么办?”
“还挺好的。”喻修景笑笑,眼神从那个小孩身上收回来,继续往前走。
“今天还在拍戏吗?”杨晴问。
“没有,”喻修景吸吸鼻子,“元旦呢,剧组放假,我去找年哥,他还在学校做实验。”
“这么晚了啊,他吃饭没啊?”杨晴关心道,“那你们等会儿记得先去吃饭,过节啊。”
“知道了妈。”
没聊多久,他们挂了电话。
喻修景也已经走到学校旁边,门口有很多家奶茶店。
他看了看时间,觉得徐祁年可能差不多要结束了,想给他带一杯喝的进去。
刚刚推门,喻修景看到站在柜台后正在工作的一个男生,觉得他有点熟悉。
走上去,那个男生反而认出了他。
“是你啊,你是年哥高中同学是不是?”他和喻修景打招呼。
这么说喻修景才想起来,这是徐祁年的本科室友。
本科的时候因为喻修景总是去跑剧组,所以到徐祁年学校看他的次数并不多,他的室友也仅仅只是打过几次照面。
“是我,你在这里做兼职吗?”喻修景走上去。
“对,你还在读研究生吗?”那男生问。
“没有了,我过来看年哥的。”喻修景说。
男生表情一滞,拿过手机来看了一眼,说:“今天不是星期五吗?星期五晚上年哥应该在上课的。”
“什么课?”喻修景也愣了。
男生笑了笑,说:“他去培训机构当老师了,给初中生上大课,就在学校旁边。”
喻修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勉强笑了下,要了一杯红枣奶茶。
男生把机构的地址告诉他,他就带着奶茶过去了。
那栋楼有些破旧,藏在胡同里。
在楼门口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婆婆,穿着很厚的花棉袄,两只手握着缩在袖子里,放在身前,还戴了一顶浅紫色的绒线帽和一个暖耳朵的耳捂子。
喻修景经过的时候,她抬眼看了看喻修景。
老式楼梯每一级都很高,是砖和水泥打成的,楼道里的窗户切成菱形,没有玻璃。
才刚刚走了一层楼,喻修景就听到了读书的声音。
再往上一楼,他看见了培训机构的大门。
里面装修得比喻修景想象中好很多,每一间教室用玻璃隔开,在外面能清楚地看见里面学生上课的情况。
因为临近下课,外面坐了很多学生家长,但他们都没有出声,或者只是偶尔小声讲话。
喻修景已经看见了徐祁年,他的学生正在埋头写东西,徐祁年只是在教室里来回走着,低头看,没有发现喻修景。
“请问您是学生家长吗?”前台走出来,问喻修景。
“哦,我不是。”喻修景看了一眼徐祁年那边,把口罩往上拉了拉,说:“我是那位老师的朋友,过来等他的。”
前天点点头,让喻修景去旁边和家长们坐在一起。
十多分钟之后,他们下课了。
铃声一响,教室里发出一阵喧闹,孩子们快速地收拾东西,家长们也站起来,把坐在后面的喻修景遮得严严实实。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徐祁年才从教室里出来。喻修景抱着奶茶起身,和徐祁年对视几秒。
“你怎么来了?”徐祁年惊讶之后,缓慢地笑了一下。
本来他想牵他,又想到现在是在外面,手在空中停顿一下,收回来。
“那个……我们回去再说好吗?”徐祁年清了清嗓子。
喻修景点点头,把手里的奶茶递给他。
两个人一起往外走,徐祁年已经插好了吸管,第一口递给喻修景喝。
“你是不是去买奶茶的时候遇到我同学了?”徐祁年问。
“嗯,”喻修景咽下那口奶茶,“我说我是来看你,他说你在这里上课,我就来了。”
徐祁年低头喝奶茶,没说话,喻修景也没说话。
等他们走到大街上,周围喧闹了一些,喻修景才问:“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上课的?”
“没几个月,”徐祁年被风吹得眯了眯眼,“之前那个小孩儿不需要家教了。其实家教还挺难找的,因为现在很多价格高一点的家教都要求陪着小孩学习,所以周一到周五也要去,但我这边实验室太忙了。”
徐祁年抬手把羽绒服的帽子给喻修景戴上,又看见他戴了口罩,才牵住他的手。
因为刚刚用过粉笔,徐祁年的指腹有些干涩的感觉。
“这边是有个师姐给我介绍的,她马上毕业了忙不过来。”
喻修景听他讲话,觉得他嗓子都有点哑,拽着他停下脚步,从自己口袋里又摸出一只口罩,拆开给他戴上。
“冬天你这样在外面说话会吸很多冷空气,对嗓子不好。”喻修景皱着眉,又重新牵起徐祁年的手。
回去的路上喻修景都没怎么说话,徐祁年也不说,只是紧紧牵着他。
到了家,喻修景先去洗澡,浴室里热气朦胧的时候徐祁年推门进来抱着他。
“生气了?”徐祁年亲一下他脸颊,掌心贴着他小腹,混着水流抓了抓。
“没有……”喻修景声音轻得像叹气。
他自己也瞒了不少,怎么会生徐祁年的气。
“啊,那就好。”徐祁年用鼻尖抵着他后脑勺,左右搓了搓。
喻修景也闭上眼,脑子里在想去剧组的事情。
水温被他调得有些高,徐祁年沿着他的后颈细密亲吻,手扣着他的腰。
“最近在剧组怎么样?”徐祁年咬了下他肩膀,“我太忙了,没关心到你。”